女人总是想不透了。便是做额娘的,又哪能全然知道儿子们心里想的都是什么呢?兴许这也是阿哥们相互扶持的道理,也说不
一定呢?”
德妃脸上神情便有些松动,胤祈趁着她寻思的空挡,连忙道:“娘娘,胤祈斗胆,跟您说一句。四哥面上瞧着冷,心里却是热
心。他对待我们这些小兄弟们都还是兄长风范,对十四哥,难不成还能比不上对我们这些不是一个娘生的兄弟亲近?”
哼了一声,德妃道:“他可不是待你们都比待老十四亲近!”
静嫔看着德妃愤愤的模样,便拧着帕子不再说话。这是他们娘儿仨的事情,原是私事,胤祈也不好说什么。一时间便都静默。
德妃过了一会儿才勉强笑道:“唉,本来是想叫你们娘俩说说话的,怎么说起来我那两个冤孽了。我也是老了,净是说些没边
没际又没什么意思的话。”
然后又道:“眼瞧着圣驾又要往热河去,这回胤祈还是跟着?你们娘俩又是好些日子见不着了,这会儿多说几句话也好。”
胤祈便笑道:“原就说要好好谢过娘娘的。”
静嫔便也拉着胤祈的手,笑着道谢。
说是他们娘俩说话,可有德妃在一边儿,又能说什么话。不过是脸面上的一些言语,静嫔还能说说衣裳药物,随身伺候的人这
些事情,胤祈却是要一味地装小孩儿,撒娇卖痴。
其实接触越多,胤祈也渐觉得,静嫔此人,不似是外表瞧着那般软糯。她却是也有自己的主见,自己的想法的。当初见到石怀
玉时,觉得他们父女相似,当真是说中了的。静嫔虽说平素有些沉默寡言,可心里明白。
此时她嘱咐胤祈的话,也都和原先胤祈随驾前,他们母子私底下说的大有不同。听着平常,细想想,却是怎么挑剔,每个字儿
都挑不出错来。
最后说了让胤祈带够了太医院分下来的丸药,静嫔又道:“你是跟弘昼阿哥一处的,也要记得照顾着他。方才我说的那些东西
,多带些儿,也备着弘昼阿哥那份儿。”
德妃听见弘昼的名字,却是脸上神情一变,眼睛里也隐隐透出来一些关切。胤祈看在眼里,不由得暗想,弘昼不是说德妃不待
见他的?怎么这时候瞧着却也不像。
便听德妃问道:“我也是好些日子不见弘昼,也不见他进来请安。他这阵子身子还好?前阵儿他不是在家侍疾么?可别累着了
。”
胤祈便笑道:“娘娘的关心,我给弘昼带回去了。今儿他也是想来的,只是没有传召,不敢往里边儿来,就让我替他跟娘娘请
安呢。本来他说要在外边静候着,也算是对娘娘的敬意。我却有些心疼他学了一整日了,就打发他回去了。”
德妃听了,脸上掩不住的喜色,笑道:“弘昼孝顺,这是皇上也赞过的。”
然后又道:“他在尚书房没有淘气吧?弘春弘明两个也在尚书房呢,我却知道那两个霸王,弘昼可是没给他们欺负了去吧?”
胤祈看了看德妃,笑道:“娘娘也小瞧了胤祈不是?有胤祈在,哪能让人欺负了弘昼?再说了,弘昼自己也是个有主意的,轻
易不会被人欺到他的头上。”
德妃笑着也看着胤祈,道:“这便好了。”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德妃终究是忍不住,又问道:“那尚书房里,老十四家的两个,可还安生么?他们俩,最是淘气。我怕他
们扰着了你们读书。”
胤祈心道一声果然。德妃问起来弘昼,不过是个引子罢了。最终要问的,那不还是十四阿哥家的两个?
他不过是旁观者,可心中对于德妃的偏心也实在是有些不满了,便笑了笑,道:“这个胤祈却是不清楚的。弘春弘明年纪都比
胤祈大些,跟着的是另外的师傅。胤祈汉文学得差,进境慢,皇上专门找了个师傅给胤祈讲书。是以我与他们不熟悉,也不怎
么知道。”
德妃叹了口气,显见有些遗憾。随即收拢了情绪,又笑道:“原先不熟也无妨,横竖是叔侄,总是一家人的,日后慢慢地也就
亲近了。那两个小子,却是最会玩耍的。胤祈你若是和他们一道耍,定然要知道他们俩的伶俐。”
胤祈便眼睛一亮,笑道:“那可当真是好!若是这回去热河,弘春弘明也跟着,我却是要缠着他们好生耍一回了。”
从永和宫出来,静嫔抓着胤祈的手,却什么话也没说。这地方处处都是眼睛耳朵,静嫔只是仔仔细细瞧了胤祈一遍,缓声道:
“阿哥又长高了……额娘给你做的鞋,可是小了?”
胤祈叹道:“还没穿完呢。额娘好准的眼神,双双鞋穿着都是正好的。”
静嫔连连点头,道:“这便好,这便好。”
然后又吩咐道:“你在皇上身边,好生伺候。”
说完了,这才三步一回头地走了。
胤祈瞧着她去得远了,这才转身往阿哥所走。
回了自己的院子里,堂屋没有人,胤祈往书房瞧了一回,也没有人,便到了弘昼的西厢去,一推门,正瞧见弘昼歪在床上拿着
一本什么书在看。
他身边也没个人伺候,赵辉林清都不见踪影,胤祈便四下瞧了瞧,问道:“怎么这屋里就你一个人?你身边儿的月秀风荷呢?
”
弘昼抬头,瞧见是胤祈,连忙翻身下床,道:“二十三叔回来了?你是问那些奴才啊,我叫他们出去了,自己在屋里清静一会
儿。”
胤祈方才就看见了,弘昼屋子里少了些摆设瓷器。想必方才他发脾气了,摔了东西。
这会儿又把人撵得干净,许是有些去内务府领新东西了,剩下的就是出去避风头的。
心里不由得有种沉甸甸的感觉,胤祈脸上也少了平素惯有的笑意,只看着弘昼。
却又没觉得他有什么阴暗的情绪,胤祈皱眉,真不知弘昼究竟是装出了这么云淡风轻的模样,还是他当真不在意。
他比他年纪还小,但是已经跟着康熙去听政,这当真不是什么人都有的殊荣。
他从来都有好些人在一旁巴结拉拢,便是心里头鄙夷,面上却总要过得去。他却只是普普通通的皇孙,不见得有多么得宠,也
没几个人真正看得起。
他们住在一处,可说起来是他依附了他的。
他从来没被自己的亲祖母德妃待见过,可他却能让德妃特意传召,装模作样也要做出亲善友好的样子来。
……
这些种种,难不成弘昼真的没有任何一点不满?他比起胤祈,其实要更加不凡,彼此际遇却差得太多。
妒忌也是人之常情,便是十六阿哥,那么大的人了,也要妒忌胤祈的。弘昼就当真没有分毫妒忌之心?
胤祈不是就想要怀疑弘昼,只是这会儿他自己想了这么个情况,总比什么也不想,到日后,却发现弘昼其实是因为这些事儿,
对他有妒忌,有不满,最终变作撕裂彼此亲善关系的力量,让这么几年间的情谊化为乌有。
此时瞧着弘昼,胤祈有心想要问他,却又不知道该问些什么,又该怎么问才好。咬着下唇犹豫了片刻,胤祈只道:“德妃娘娘
说……要问候你身子呢,说了些嘱咐的话。她也不见得就是不关心你,你也念着她的好。”
弘昼听了,便冷笑道:“她?她约莫只是借我做个话头,最终还是要问十四贝子家的那两个宝贝疙瘩吧?二十三叔也别为了我
心里好受,就诓我。你说实话,是不是那样?”
胤祈抿了抿唇,没说话。弘昼便又冷笑道:“果然?我就说过了,她历来不待见我的,嫌弃我出身低,嫌弃我长得像王爷……
哼!”
然后他仔细瞧了瞧胤祈的神情,问道:“娘娘问了什么?让二十三叔为难了么?”
胤祈摇头道:“哪里能问什么。我都给敷衍过去了,你不必替我担心。”
弘昼叹气,道:“二十三叔,却不只是娘娘问了你十四贝子家弘春弘明的事儿,怕你说得多了,泄露了什么。我最最担心的是
,德妃娘娘这么做,是想要拉拢你的。这要是让王爷知道了,怕是他……倒是不好办的。”
胤祈便抬眼看他,道:“你上次不是和王爷说得明白?王爷虽说待人有些求全责备,却也不至于苛刻了。他又不是昏聩的人,
自然知道这事儿来龙去脉,不会误会什么。”
弘昼看了看胤祈,眼神里有些无奈,道:“二十三叔,今时不同往日。你如今跟着皇上听政,你当你还是原本那个不掺和事儿
的小阿哥了?”
见胤祈怔愣,弘昼又道:“今儿皇上拉着你的手到了朝堂上,这可不是随随便便的事儿。但凡是看在眼里了,听在耳朵里了,
谁能不多寻思些儿?”
他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瞒二十三叔。今儿便是我,我和二十三叔这般亲近,心里头也难免有一阵子不好受。只想着这要是
我替换了二十三叔,该是多大的荣光。这人,都有嫉妒的心思,我还免不了嫉妒了二十三叔,就别说旁的人了。”
胤祈瞪大了眼睛,却是当真没料到他能这么说出来。
弘昼却笑了笑,道:“二十三叔可是别笑话我,我这也是实话呀。我要是说我心里分毫没有不舒坦,没有酸,那才是说谎话不
是?”
收了笑意,弘昼又道:“只是我也是好一阵子安慰自己,才没继续妒忌二十三叔。旁的人没有咱们这么亲善,那可就说不一定
了。”
倾身凑到胤祈耳朵边,弘昼小声道:“王爷他……约莫也要妒忌一阵子的。他心里头本来就存着怨懑,再听说了你去和德妃娘
娘说话了,他……他心眼儿小,免不了要生气。”
然后又叹气,道:“二十三叔,这可就不是说一两句话,表表心意的事儿了。要是被王爷惦记上了,那可是糟糕。”
胤祈心里脑子里都被他的话填满了,这时候只觉得有些说不出的感觉,方才的烦闷,全都烟消云散了。
心知弘昼约莫这些话也不尽不实,想着是哄他的。不过弘昼既是能这么说了,也算是有一分诚心了,在这皇宫内院里,当真就
是难得的了。
闭了闭眼睛,胤祈缓和了一下心情,然后才笑道:“王爷也不是只看一件事儿就下了定论的。以后多注意也就是了,总不至于
让王爷就觉得我有了二心。”
见弘昼还想说什么,胤祈笑了笑,道:“其实这事儿也好办得很。我回来多去寻他听几次讲书,也就是了。旁人拉拢我,我去
了也不怕什么。多跟王爷身边儿待着,自然就知道是王爷的人了。哪还用那么烦心想着怎么澄清自己了?这叫清者自清。”
弘昼听了,寻思了一会儿,也跟着笑了起来,道:“二十三叔毕竟是比我明白,我却是一叶障目。这不就是这个理儿了。上赶
着去表白自己,那才是要让王爷心里膈应呢。”
然后又道:“不过,二十三叔也是要注意些。旁的人,能少沾就别挨着他们。总是不好。”
胤祈点了点头,看着弘昼笑起来,心里头虽说是轻松了不少,却仍旧是有些想要叹息。
德妃是想要拉拢自己的,旁的一些人也是想要拉拢自己的,这些胤祈哪能不知道。
只是弘昼,对于如今因为随圣上一道听政,身价忽然涨了的叔叔,他难不成,就没存着重新拉拢,好巩固了彼此关系的心思?
第五十一章:志向
主动寻着四阿哥问了几回学问,眼瞧着四阿哥眼睛里的寒冰也就渐渐消融了。胤祈一边松了口气,一边发觉自己的学问最近当
真是突飞猛进了。
这边胤祈打点好了四阿哥,那边康熙也打点着去热河了。
眼瞧着已经是四月份,康熙都离京了,十四阿哥也没有理由留下。再者康熙的那顿训斥也是让十四阿哥心里头触动,更兼因欺
骗康熙,很有些愧疚,十四阿哥便又启程回西北去了。因着他的离开,朝中风头顿时又是一变。
围在八阿哥身边的人又多了起来,三阿哥也重新摆起了长子的谱。
五月里,康熙在草原上接到京城来的消息,施世纶过世了。这么一个能臣,又是清正直臣,康熙叹息了好几回,脸色瞧着有些
阴沉。只是不知为何,四阿哥却是比康熙看着还要阴沉一些,胤祈寻思了一回,却是无果。没听过施世纶是四阿哥的人啊……
施世纶死了,而他负责着漕运事宜却是至关重要,关系社稷,一日也不能离了人的。康熙最终斟酌,以张大有署漕运总督。这
是个纯臣,虽说本事差了些,康熙却能放心。
秋七酉,征西将军祁里德上言乌兰古木屯田事宜,请益兵防守。康熙命都统图拉率兵赴之。过了几日,也不知康熙是寻思着制
衡,不能让四阿哥觉得这会儿他就坐定了储君的位置了;又或是想要给十四阿哥一线生机,康熙又命色尔图赴西藏统四川防兵
。
只是这个命令才下,还没传到西北区,第三日上康熙又有诏令,以蔡珽为四川巡抚。
这一来一回,又让人摸不着头脑。色尔图是安亲王岳乐的孙子,他父亲吴尔占考封辅国公,他正是吴尔占的长子,历来是八阿
哥一党的。
如今八阿哥支持着十四阿哥,色尔图自然也就算是十四阿哥的人。可那边蔡珽又是略有些偏向四阿哥的意思,真不知康熙是为
什么要布置这么两个人。
难不成就是为了让他们相互制约,乃至相互掣肘了?却也不怕耽误了正事,得不偿失。想了一回,胤祈终究是不能明白这位千
古一帝的心思。
八月中秋,康熙带着儿子们在草原上举办了中秋家宴。他兴致虽不说多么高,却也是一直笑着的。
这回倒是没有谁那般没眼力见儿的给康熙添堵,只是康熙自己有些惆怅。喝了几杯酒,康熙望了望草原上夜空中的圆月,良久
没有言语,随后便叫散了。
十月,康熙御驾返京,命雍亲王胤禛、弘升、延信、孙渣齐、隆科多、查弼纳、吴尔占察视仓廒。等张廷玉出去传旨了,康熙
便拍着胤祈的手,道:“这是为了咱们八旗的安稳。若是粮仓出了什么事儿,那就是都要乱了。”
然后又叹道:“胤禛真是个实心的,倒是分毫不隐瞒。朕原没想过这事儿,他却细细地回禀了,又说要出去看看……唉……”
这时节康熙身子越发地不好了,这是众人都知道的。怕是好些人都守在一边儿,盼着他早点死了,好争夺那个皇位。
可四阿哥却能实实在在地告诉康熙说,京郊粮仓不安稳,又主动要求出京视察。他倒是也不担心康熙就在他出京的时候崩了,
他争位的时候失了先机。
康熙这么一叹,胤祈心里便是一阵狂跳。
四阿哥这回自请出京,外人瞧着是办了傻事儿。只是真正看得明白的人却知道,他离皇位,是又近了一步。
没等四阿哥还京,康熙身子不豫,还驻畅春园。胤祈跟着过去,住在清溪书屋旁边的小院子里,瞧着康熙一日比一日沉重,最
终是整日卧床。
十一月,冬至将临,康熙又觉病症加重,遂命皇四子胤禛恭代祀天。
只是因前几日十四阿哥上了表,请求还京探视皇父病情,京中躁动不安,都在等着大将军王回京,等着康熙驾崩,等着十四阿
哥继位。
当真是没有几个人注意了四阿哥去往祭天的事情。
胤祈代康熙送了四阿哥出园子,看着他骑马走得远了,便转回去康熙身边。他也不知道这时候让四阿哥代祭天,是表示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