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阿哥干脆没有理会胤祈,脸色颇为难看,哼了一声大步进去了。
胤祈站着愣神了好一会儿,只觉得方才瞧见的,真是震撼。
弘昼从后面转过来的时候,就瞧见了胤祈有些呆愣地站在岫云门旁边,脸上一会儿笑一会儿皱眉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凑过去,胤祈竟是没有看见他,一径地出神。弘昼便伸手晃了晃胤祈的肩膀,道:“二十三叔,你站在这儿做什么呢?不是
说陪着皇上说话呢?出来了也不来找我。”
胤祈被他晃了好几下,这才回过神来,仔细瞧了瞧弘昼的脸,摇了摇头,道:“原本是觉得你与四阿哥长得像,现在看来,倒
是不那么像了……”
弘昼被他说得迷糊,便问道:“二十三叔,你说什么呢?我和四哥长得不像啊……”
胤祈说的是雍亲王,弘昼却以为胤祈说的是弘历。当下胤祈也不解释,只是笑眯眯地又仔细瞧了一遍,笑道:“我说啊,这发
型一变,人就跟换了个模样似的。真是神奇得很呢。”
弘昼摸了摸脑门子,道:“发型?什么叫做发型?”
胤祈笑得一脸高深莫测,道:“这是一种至关重要的东西,原本我还觉得它只对女人有用,现在才忽然发现,它对于男人的作
用也是巨大的。”
弘昼仍旧是不懂,胤祈便也不再说这些没着落的话,便问道:“不是说今儿你跟着四阿哥一道读书么?怎么又跑出来了?”
弘昼道:“本来是福晋说让我们读书的,可是今儿王爷说,是个吉祥日子,读书叫停一天,去庙里做个法事,除了服,剃头洗
澡。我先拾掇完了,就出来了。”
他往旁边看了看,没见有旁的人,便又小声道:“四哥还没弄完呢,咱们趁着他没来,赶紧出去,省得一会儿他又过来缠着你
。”
胤祈失笑道:“你也忒地小气了。横竖是一道出门玩,让四阿哥跟着,不是也热闹些?”
见弘昼不高兴,胤祈便道:“得了得了,我这不也是想让你们兄弟亲近些?要知道日后王爷福晋没了,就数你们最亲了。你这
时候和他别扭,疏远他,日后有的是后悔的时候。”
弘昼撇嘴,道:“我也不是不知道这个理,就是不耐烦看见他缠磨你。别的什么都好说,我喜欢的书本玩意儿,吃食衣裳,他
想要什么我都让给他。就是不想见你跟他好。”
胤祈瞪着他,道:“你竟是把我和你的玩意儿当成一样的了!”
弘昼忙道:“我不过那么一说么,二十三叔别生我气。实在是见他想要抢走你,我心里不舒坦。他分明知道咱俩好,为什么还
要在中间插一脚?他就是想要让你待他比待我更好,他是事事都要拔头筹,不能让我比他好的……这也叫哥哥!”
第三十五章:出继
胤祈也知道,弘昼说的都不假。弘历是历来习惯了处处都胜过弘昼的,后来被宣召进宫的不是他,而是弘昼,却是让他更加的
争强好胜了。
这两兄弟,这两年来面子上瞧着还是如同以往一般和睦的样子,只是彼此间的情分是越来越薄了。
胤祈叹了口气,拍了拍弘昼的手,道:“你实在不愿意瞧见他,咱们就先走。去看看十六阿哥得空不,求他带着咱们出去。”
弘昼点了点头,又换上了笑脸,道:“就知道二十三叔是心疼我的。要我说,这世上除了王爷和我额娘,最亲的人应当是二十
三叔才是。”
胤祈笑道:“就你会拍马屁!”
在热河的日子让人觉得最是轻松快意。许是因为草原上天高云淡,没有京城的那种压抑,胤祈只觉得,若是能一辈子都在草原
上这么自在地过,也当真不错。
不过到了九月,圣驾还是要回京的,康熙的时间计划安排得从来都是一丝不乱的。
回去的一路上,康熙瞧着有些精神不济。胤祈不由得想到,这回去就该是年底了,明年康熙六十年,再明年就是康熙驾崩了。
眼瞧着一年一年的,离历史上康熙过世的时间越来越近了,胤祈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和复杂。
他如今每每看着康熙,看着他脸上的皱纹,老人斑,还有日渐浑浊不清的眼睛,都忍不住想到,这位千古一帝,每度过一日,
就向着死亡更近一步。
这不仅仅是历史上著名的康熙皇帝,这还是他这辈子的父亲啊……
就算是并不能把他当作真正的,自己的父亲,这些年来,也是一直把他当作一位亲近的长辈来侍奉关心的。明明清楚他的死期
,可是却只能缄口不言,这样的煎熬,真的很难受。
胤祈坐在康熙身边,因康熙眯着眼睛在打盹儿,他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是拿着翻开的书本,望着车窗外,发愣。
然后就听到衣裳窸窸窣窣的响动,康熙动弹了一下,张开了眼睛,打了个呵欠,道:“昨晚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谁知道,今
儿怎么就眯着了。”
李德全服侍康熙坐好,胤祈已经斟好了一杯茶递到康熙手边,笑道:“皇阿玛也要注意休息,不要太过劳累了。咱们大清上上
下下可就指着您做主心骨呢。”
康熙眯着眼睛喝了口热茶,笑了笑,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朕也老啦。日后,不还得指望着你们兄弟?”
胤祈不能分辨他这究竟是真心还是试探,只好支吾应道:“哥哥们都能为皇阿玛分忧了,儿臣却……唉,前几日还被刘师傅训
斥了。”
康熙笑着摸他的头,道:“你这是自责呢?还是借机告刘统勋的状?这么垂头丧气的模样,可不像是朕的小二十三了。”
胤祈忙道:“儿臣不是告状的。只是那日贪图跑马玩,忘了背书,让刘师傅好一顿脾气。如今儿臣还觉得愧疚的。”
康熙问道:“那你之后可把工力课补上了?”
胤祈道:“都补上了。”
康熙便道:“那就好。你知错能改,也算是懂事的,以后都记得用工力,别再惹你师傅生气就是了。”
胤祈应了一声,康熙又问道:“你读的是什么书?”
说着便伸手拿过了胤祈手里的书,一瞧封皮上,藏语写着楞伽经几个字,康熙顿时阴沉了脸色,冲着胤祈问道:“这经书是哪
儿来的?”
胤祈想了想,道:“是活佛走时留下的,说是送给儿臣的。儿臣事后回过皇阿玛的。”
康熙便呵斥道:“你不好生读你的四书五经,倒是看起来这个了!怪不得刘统勋训斥你!这书收起来!日后不许再看!”
然后他便将书递给李德全,竟是要没收了。
胤祈这时哪还敢说什么,只是眼巴巴地看着那本明显是古董的经书被李德全收到了康熙的书箱里。横竖是他倒霉,随手拿了本
书竟然就是佛经。难不成他还真的与佛有缘了?
康熙瞧着胤祈缩手缩脚的模样,又叹气道:“行了,你也别在朕跟前儿装委屈了。等会儿歇脚的时候,你就滚出去寻弘昼玩去
吧。”
胤祈便作出一副高兴的模样,笑道:“儿臣遵旨!”
眼瞧着就是中午了,正赶到行宫,胤祈和李德全一人一边扶着康熙进了行宫,就笑嘻嘻地跑了出去。背后还听到康熙笑着和李
德全说话的声音,胤祈就知道自己又娱乐了康熙。
才出门就瞧见了一位哥哥,不是平常公务繁重,事情繁杂,经常来回事的四阿哥,也不是负责康熙护卫安全的十三阿哥,也不
是掌管着内务府,负责康熙吃穿的十六阿哥。
却是十二阿哥。
胤祈做乖巧状,向他行礼,只是十二阿哥瞧着有些犹豫彷徨,神色中也有些焦急。
挥手让胤祈起来,十二阿哥便问:“二十三弟是从皇上那边儿过来的?”
胤祈点头,道:“是。皇上嫌我在他身边转悠,让他心烦,就把我撵出来了。”
十二阿哥听得懂他话音里的意思,忙问道:“怎么?皇上这会儿不高兴?”
胤祈笑道:“见着我约莫是要生气的,不过十二哥过去请安也正是时候了。”
他知道十二阿哥是为什么要问康熙的心情,又为什么这样神色。出继的事情,虽说大家心里都觉得康熙是要把十二阿哥出继了
。可是这都好几个月了,康熙总是不下旨,就是这么吊着人,不上不下的,叫人悬心。
如今十二阿哥自己也乐意出继,出继庄亲王,得一个亲王的爵儿,算是他日后最好的出路了。所以这会儿才着急着见康熙,把
事情定下来。
只是十二阿哥这却是有些不聪明了。康熙要出继了他,这算是不顾念父子亲情了,十二阿哥不能说什么;可是若是十二阿哥自
己去向康熙要求出继,那在康熙眼里除了不孝,还能有什么别的考评?
此时就算是再急躁,也只能老实等着。不然只能落不得好罢了。
十二阿哥瞧着也不是不知道这一点,只是他怕是已经被庄亲王的头衔砸晕了脑袋了。胤祈瞧着,他既是能到了行宫门口,怕是
就算这回他又回去了,总要有哪一回他会走进去。
果然便见十二阿哥拱了拱手,道:“二十三弟且去吧,我不耽误你了。我这就进去给皇上请安。”
但愿你真是只去请个安。胤祈瞧着他进去了,也慢慢地走了。
十二阿哥,这时候他还不知道为什么康熙迟迟不发下出继的诏书么?
打从他被传召到御驾旁,就远不如原本的安生。
和四阿哥谈笑风生——原先他们不过是一道出去办过几回祭祀的差事,且兄弟间都知道,十二阿哥历来怕四阿哥;和九阿哥亲
近得如同一个额娘生的亲兄弟——好像是他们俩忽然一见钟情了,原先九阿哥说过的瞧不起十二阿哥的话,早被大风吹走了;
和三阿哥哥俩好得像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先时两人之间的淡漠,都好似是旁人的错觉了。
朝中争位的派系,除了太子那边的,他和谁没有来往?
原本的低调,竟好似是做戏的一般了。
权力,真的会使人晕头转向,连自己是谁,想要的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回回到京城,康熙可算是好生在紫禁城里住了几日。胤祈回到西五所,院子里的小苏拉换了两个,留在京里守屋子的碧香说
,原先的那两个手脚不规矩,人又懒,就撵走了。回了德妃娘娘,换了这两个。胤祈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弘昼自然是又蹭到了胤祈的院子里住,他身边的人也换了,赵辉还跟着他,只是张满意不见了,换了一个叫做林清的十五六的
小太监。
胤祈瞧着,这个林清倒是比赵辉还好些。瞧着低眉顺眼的,安静得很。弘昼叫他过来给胤祈见了礼,胤祈便随手拿了一颗荷包
里的银锞子丢给了他,道:“今后跟在五阿哥身边,好生伺候着,少不了你的赏赐。”
没理会林清谢恩时说了什么,胤祈便对弘昼道:“这几日没见,王爷福晋都还好么?四阿哥呢?”
弘昼笑道:“他们都好着呢。二十三叔怎么也不问问我?”
胤祈也笑道:“你能这么好端端地站在我面前,瞧着就不错,我还问什么?”
弘昼便故意皱眉,道:“不过是几日不见,二十三叔可就不疼我了。咳,我可真是心里难受得很。”
胤祈笑着打了他一下,道:“贫嘴!”
然后才又教训道:“还是好生温习工力课。明儿回尚书房,刘师傅也是要问你的。他向来最严格不过,到时候你答不上来,看
他打你板子,罚你抄书,我可不替你求饶!”
弘昼只笑嘻嘻地道:“二十三叔此时这样说,等到了了不还是要替侄儿说好话的?”
胤祈正想说什么,却听见外面喧闹,还有鸣锣的声音,脸色便一肃,道:“这是圣旨到了,咱们快站好了。”
脱了帽子站好,屋子里都是静悄悄的。直到外面没了声响,胤祈才又放松下来,却也不敢就立即坐下,只是低声对弘昼道:“
这是对谁宣旨呢?怎么还弄得这么隆重?”
弘昼道:“侄儿今儿才回来的,没个分辨。”
胤祈便想了想,皱眉道:“难不成是弘晰那边的事儿?却也不像……如今哪牵扯弘晰什么事儿?”
弘昼轻声笑道:“横竖是不关咱们的事儿,二十三叔烦心什么呢?”
胤祈笑道:“这儿住着的,不是我的兄弟,就是我嫡亲的侄儿,我不操心些,人家还说我凉薄呢。你倒是好,撺掇着我不管不
顾。”
他也不过是这么一说,随即也就放松下来了。招手把苏遥叫了过来,道:“你去外边瞧瞧,看院子里有谁瞧见了没有,天使是
往哪儿去了。别打听那么详细,也记得避讳着点。”
苏遥应了一声,便出去了,不多时就回来了,低头道:“爷,方才在门口洒水的小苏拉瞧见了,天使去了十七爷的院子里,打
头的是十六爷。过了一会儿就隐约听见宣旨的声音了。”
十七阿哥断断续续病了一年多了,也不见好,也不见太坏。但是因他这个身体,康熙也没什么差事给他。他整日除了跟着十六
阿哥出去走走,就是在西五所里待着,宣旨的到了他的院子里就找着了接旨的人,这倒是不稀奇的。
只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康熙会找着十七阿哥,还要这么郑重其事地让另一个皇子做钦差去宣旨?胤祈活了这么大了,比这还
隆重的阵仗也只见过两回。一回是太后大丧时对诸皇子的宣旨,还有一回就是上次册封六世达.赖的时候了。
琢磨了片刻,胤祈心里忽地转过了一个想法,只觉得康熙宣旨,就是说这个了。
胤祈忙对苏遥道:“你再去瞧瞧,天使走了没有?”
苏遥出去了,这次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回来,道:“十六爷没见出来。方才瞧见跟在十六爷后边儿的公公过去了,是养心殿的大
太监邢年爷爷。奴婢瞧着他脸上带笑,挺高兴的模样。”
胤祈点了点头,道:“走,咱们去瞧瞧十七阿哥去。回来之后除了去送东西那回,还没看过我这哥哥呢。”
到了十七阿哥的院子里,十六阿哥果然还在,瞧着他穿了一身庄重朝服,正是正规钦差宣旨的模样。
十六阿哥正扶着十七阿哥,十七阿哥胤礼脸上似喜似悲的,神情很是复杂。胤祈小心叫了一声:“十七哥好?胤祈来给十七哥
请安了。”
胤礼看了胤祈一眼,点了点头,道:“是胤祈啊,快进来坐。”
等在屋里坐好了,十六阿哥打发他身边的太监赵顺儿出去守门,这才敢流露出劝慰的神情,对十七阿哥道:“这也不是什么坏
事,横竖是你落了好处的。”
胤祈便知道,方才的推断,大约是正确的了。
这时候能够得到印证,亲眼看见历史发生了变化,胤祈只觉得心中怦怦直跳,目不转睛地盯着十七阿哥。他这会儿只想直白地
问出来,是不是……
十六阿哥瞧见他神情,对胤祈暗暗摇了摇头,用口型说:“待会儿和你说。”
却不料被十七阿哥瞧见了,他顿时苦笑起来。
十七阿哥看了看胤祈关切的神情,再看看十六阿哥皱着眉的脸,叹道:“这会儿还能有你们两个兄弟陪着,我心里也好受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