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烈发现,蔺凌说到跟自己的养父发生不伦关系时,他的语气没有太大的变化,真正让他受伤的,似乎是勾引同性同学这一件事情,就算蔺凌的语气很平淡,但是他还是感觉到其中细小的变化。
蔺凌看着他的脸,在等待他双眼露出鄙视的目光,一颗心为之紧绷,甚至让他觉得只要亚烈有什么小小的动作,他都会在一瞬间把最后的那一根神经给绷断一样。
可是亚烈没有。
他的双眼完全没有任何鄙视的情绪在,甚至连一点点的恶心跟厌恶都没有,在那其中只有思索跟好奇还有像是心疼。
心疼……
蔺凌被这个可能性给吓了一大跳,让他原本就已经惨白的脸好像在那一瞬间变得更白了些。
亚烈以为是自己太久没有回答让他误会了什么,所以他很快的继续间:「就这些?你有做吗?我说勾引同性同学以及和自己的养父发生不伦关系?」
「什么?」
蔺凌太过于惊讶自己想到的可能,所以完全没听到刚刚亚烈问了什么。
亚烈微笑,他这样心惊胆跳的样子真的让他很心疼,可以猜想得到他过去活在什么样的环境里,肯定是当他每一次说起这件事情,或是每个认出他的人,都会在当下给他打击,就像他刚刚说的,践踏他。
「我说你有做吗?」他的口气告诉蔺凌他很认真的对待这件事情,而且他想要知道的是真相,而不是人云亦云的谣言。「勾引同性同学以及和自己的养父发生不伦关系?这两项罪名,你有做吗?」
听清楚亚烈的问话后,蔺凌惊讶的把嘴张成小圆形,要不是脸色太苍白,那模样简直可爱得让亚烈想拿台照相机给拍下来。谁说男人不可以用可爱来形容?眼前的这一个真的可爱到让他很想抱住用力揉一揉。
「哈啰?回神喔!你还没有回答我刚刚的问话。」
故意用轻松的语气伸手在他的面前挥动,那跟他平常形象一点都不像的模样,让蔺凌明明在那么恐惧的时候又有了想要微笑的冲动。
这个男人,总是可以让他感觉到很多过去所没有的快乐,即使是在这样的时候,他竟然还是可以找到许多的感动。
他想要听他的解释……
这个事实令他的眼眶跟鼻子一起酸了起来,从来没有人想要听他的解释,但是亚烈愿意,他不会明白在这当下,他已经给了自己一辈子都还不了的感激。
「你是头一个这么问我的人。」所以他惊讶得不晓得自己该说些什么。
这句话其实已经道尽一切,就算蔺凌不打算回答他后面的答案,亚烈也可以从这句话里猜到所有的可能。
他可以想像蔺凌没有机会为自己辩驳的遭遇,没有人相信他根本没做过,所以在那时候,恐怕他接收到的问题只有「你这样做不可耻吗」、「你有没有羞耻心」、「你这样的人活在这世界上有意义吗」这一类的问题。
这样会有多辛苦?
尤其听他的语气,似乎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那时候他又是多大的年纪?禁得起这些吗?
「那我很荣幸,既然我是头一个,那我可以有一个完整的采访故事吗?」
亚烈尽量用轻松一点的方式和蔺凌对谈,他想知道蔺凌的过去,可是却不希望给他太大的压力,其实今天他得到的就已经够多了,他没想到自己在蔺凌的心中或许已经有了一定的位置,竟然会愿意主动告诉他那些他不愿意让人知道的过往。
他的心里有种很沉的感觉,可是却是让他想要背负的那一种沉重。
蔺凌看着他,亚烈平常看起来冷淡又严肃的双眼,现在好温柔,明明是灰色的双眸,一种很难让人觉得温暖的颜色,但这样的一双眼睛,的确是让自己冰冷的身体,一点一点的感觉到温暖。
蔺凌看着自己不说话的模样,是那样的如水般荡人心神。看着看着,最后亚烈先忍不住,伸手抚摸了对方的脸,感觉到那张脸上的微微凉意,还有舒服柔滑的触感,男性的肌肤比女性少了一点柔软,但是非常的有弹性,尤其是没有任何瑕疵的脸庞,亚烈甚至觉得比一般的女性脸庞还要更加让人舍不得放手。
「你是要听故事?还是要摸我的脸?」
蔺凌再迟钝也在亚烈温柔抚摸着自己的脸时,明白亚烈恐怕对自己有了一点朋友跟家人之外的情感,这让他有点不知所措,但又似乎有那么一点期待,有那么一点惶恐。
「能两个一起吗?」听蔺凌似乎已经放松许多的口气,亚烈忍不住打趣的回问。
蔺凌没好气的瞪他一眼,他头一次讲到这一件事情竟然可以感觉如此轻松,虽然心里还是担心,但至少已经不是那么的害怕,看看他的手,完全没有颤抖,他真的不那么害怕了。
「当然不可以,你这样我怎么说话?」
「怎么不可以说话?喔,会害羞?」
刚刚脸色稍微苍白一点是正常的,现在被亚烈一讲,就算不害羞也觉得脸红,所以自然而然,白皙的脸蛋上就浮起一点薄红。
「亚烈!」他很努力让声音带上一点像是生气的感觉,不过因为声音清朗,他的个性又是温和的那一种,对亚烈来说,听起来比较像是在撒娇,所以他脸上出现有点暧昧的笑,让蔺凌的脸更加的红。
「你到底要不要听?」
真的是被吃得死死的,蔺凌这个觉悟越来越加深刻,他不懂,赖皮的人又不是没遇过,为什么对亚烈就是完全没辙?
「听!听!我当然听!但是,坐下来听会比较好,说不定故事很长你说是不是?」也没有问蔺凌好不好,他抓着他的手,直接就把人给拉到他的卧房。是的,没错,是他的卧房,他准备在自己的卧房里好好的了解一下蔺凌曾经发生过的故事。
「这是你的卧房。」
「我知道,不是很豪华,不过胜在舒适,我对卧室的要求并不是很高,舒适最重要。」
「我不是指这个。」
他没有翻白眼的习惯,可是在这一刻,他很想好好学学这个动作来表示他对亚烈的「抗议」。
「我的意思是,为什么会是在你的卧房里谈?你不觉得哪里不太对吗?」
「不会,大家都已经睡了,如果是去会客室或是客厅,会把霍克给吵醒,你也知道那个家伙,他最大的乐趣就是让人觉得他无所不在,所以就算他现在已经入睡,要是我们真的在客厅说话,他肯定也会马上醒来,然后出现在我们的面前问我们要不要来一杯咖啡还是点心什么的,我一直很怀疑他在体内装了什么特别的监视系统才有办法总是达成这样的任务。」
因为亚烈说的非常接近真实状况,因此蔺凌可以在脑中很容易的想像到那个画面,所以他不得不认同的笑了起来,其实自己也曾经怀疑过霍克是不是在自己的房间哪里装了什么监视系统,要不然怎么他们到哪里需要什么他都有办法马上办到?
心里认同了亚烈的说法,但是感觉还是很奇怪,尤其他进到亚烈的房间才发现这个人的房间里头竟然连一张椅子也没有,也就是说,他们促膝长谈的地方,是在亚烈那一张King size的大床上。
亚烈好像没有觉得哪里不对,他自己先在床上坐下,然后想了一下后,很舒服的钻进被窝里把枕头放在背后坐好,接着拍拍身边的那一个位置,要蔺凌坐过来。
蔺凌看着他,再看看那一个已经不是可以用暧昧来形容的位置。他没听说过有什么男人之间的对话是坐在床上进行的,可是眼睛看过来看过去,除了那个位置也没有其它地方方便他坐,还方便他对谈,所以尽管心里有点别扭,他还是爬上床在亚烈的身边坐好。
「开始说吧!」
那姿态跟艾琳要他开始说故事时的姿态一模一样,这时候你就不得不承认他们俩的确是父女。
蔺凌平静了一下心情后,开始说起自己的故事,在开始之前,想到过去,心里又传来熟悉的痛,在那一瞬间,亚烈的手突然握住他的,让他一个恍神,等他重新找回注意力后,那种痛的感觉竟然已经找不到踪迹。
有人在身边的感觉,真的很好……
他的故事其实很简单。
他的养父在他很小的时候就领养了他,据说他的父母是从美国到台湾来传教定居的一对夫妻,只是在一次的意外之中双双去世,他的父母在美国都已经没有家人,因此他的去处就剩下教会的育幼院,那年他才不到两岁,连父母的意义是什么都还不明白,所以回想起来,不管他怎么从父母亲的遗物里去找,从父母生下他到他们去世,他都没有多少的记忆在脑海中。
在教会里,他算是比较幸运的一个孩子,因为父母的去世有留下一笔不算太多的保险金额,国外的人对于自己的遗嘱很多都有交代清楚的习惯,所以这笔钱在委托的律师那里,可以每年供给他基本生活所需,将来如果他想要上学,在到大学的前面几年也不需要担心学费,因此,他在育幼院的生活算是快乐的,他拥有比其它孩子多一些些的物资生活。
后来,他的养父在一次育幼院举行的慈善活动里看到他,他还记得那时候因为自己喜欢看故事书,所以看过很多故事,那时在慈善活动中没有什么事情可做的养父,在很莫名其妙的状况下,跟一个不到六岁的小娃娃说起故事来,一大一小别看年纪差距大,聊得却很愉快,老人家喜欢孩子的童言童语,小娃娃觉得老人家就像一本最大本的故事书,因此就结下这一份缘。
后来,养父知道他是育幼院的孤儿之后,就决定认养他当自己的孩子,那时候养父已经是快六十岁的人了。
在他孩提时候的生活日子都过得幸福快乐,于养父的影响下,他变成了蔺家的另一个小书虫,大小书虫一天到晚就喜欢在家里啃书,只在养父有工作的时候才会出门。
养父在大学里几乎是半退休的状态,一个礼拜的课不多,会接一些研究上的活动满足自己对文化学术的欲望,所以一年里总是会有很多时间陪伴他,教导他很多大多数大人都不太懂的知识,那样的生活充实着他的学识,也充实着他对情感的渴望,跟在育幼院比起来,养父给的爱,他是独占的,他们就像一对真正的父子一样关爱着彼此。
他以为日子就会这样过去,有一天自己会跟养父一样,当一个老学究单纯的过日子。
可是当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他的模样很明显跟其它人不同,再加上五官又是异常出色,在学校里变成了一个人人皆知的人物,常常会遇到一些莫名其妙的纠缠,高中之前,为了躲避这些纠缠,他有泰半的时间都请假在家里,所以躲过不少纠纷,到了大学,身边的人都已经渐渐成年,他发现有些事情,不是说躲就可以躲得掉。
长相光鲜的人穿着一看就很便宜的衣物,让一些心态不晓得哪里出了问题的人,有事没事就喜欢找蔺凌麻烦,有时候还会追着蔺凌跑,就算回到家也会有电话骚扰,这些骚扰不见得都是恶意的,可是已经给他和父亲不少困扰。
这时候出现一个学长,学长英俊高大又有着不错的气质,他站出来维护学弟,替蔺凌挡下不少的麻烦,让他的生活重归于平静。
而且学长还教导了他很多父亲不太了解、一些属·年轻人才懂的事物,他很感激,对学长的态度也慢慢拉近距离,变得像朋友一样的亲密。
只是学长要的不只是像朋友一样,这是他后来才知道的。学长在一天的夜里跟他告白,说想要跟他在一起,在这时候蔺凌才发现,原来自己是喜欢男人的,所以过去当有漂亮的女孩子对他告白时,他只觉得尴尬抱歉,可如今面对学长的告白,他只有心动,只有高兴和快乐。
年轻时候总是比较冲动一些,也比较单纯一些,尤其是在爱情这方面,学长对他来说意义很大,他不但帮助自己重回平静的生活,还教导他许多书本以外的事情,其体贴的举止每每令他感动不已,因此他没有想过男人跟男人在一起在这个社会上是多么惊世骇俗的一件事情,他只知道自己爱上了一个人,对方也爱着自己。
他跟学长相爱的事情,他只告诉了自己的养父,养父尽管是一个文化学者,却对这些事情没有多大的偏见,他总爱开口说,像这类的行为,早从数千年前的历史就多有记载,不算什么,只是能接纳的人不多,要交往可以,可绝对不要让其它的人知道。
他听进了父亲的话,但很多事情不是说防就防得了,尤其学长常常喜欢偷亲他,说他的一言一笑都让他情不自禁,他那优柔寡断的个性就放任他这么做,直到有一天被同学看见,一个管不住自己嘴巴,也不想管住自己嘴巴的同学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其它人,瞬间他跟学长在一起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这件事变成众人皆知,每天上学都会被人给指指点点。
对他来说,被人指指点点的日子不是最难过的,毕竟以前他也因为外貌的关系经历过,尽管原因不一样,可他只要能躲就躲,心里认为过一段时间就会比较好。
但在他以为事情可以这样过去时,没想到的是,真正伤害他的,却是他以为深爱着自己的学长……或者该说是学长跟他的家人。
学长跟他不同,他出身良好,据说不但家里有钱,还是什么知名的书香子弟,其祖上在清代时更是皇族的一员。
发生这样的事情,这所谓的名门大家无法容忍,他们认为是他勾引自己家的孩子,是他爱慕虚荣为了得到更好的物质生活因此攀附在学长身上。
只是,如果光用这样的理由,他们不可能扳回颜面,毕竟就算说是蔺凌勾引他们的儿子,这也只能证明他儿子的确是被勾引成功,改变不了事实。
因此他们另外选了一个方式,想办法将所有的风波都引到蔺凌的身上,淡化他们自家所受到的影响。他们请人散播谣言,说他跟自己的养父有不伦关系,说他之所以从小学开始就常常请假不去上课,原因就是因为跟自己的父亲不伦,导致身上有什么痕迹,身体不适,没有办法正常上课。
谣言这东西根本不需要考证,尤其是如此耸动的话题,他们的确成功地将风波全部引到了蔺凌父子身上。
虽然说蔺教授在学术界的评价非常好,但是不认识他的人,有谁不是人云亦云?
突然间,他觉得好像整个世界的人都在笞罚他们,没有人愿意相信他们,所有人都在攻击他们,出门的时候被指指点点,偶尔还会被偏激的人士攻击,他被学校给开除,没有人愿意请父亲参加任何学术活动,一切的一切都让原本就生活不充裕的他们陷入困境。
原本他以为只要学长还爱着自己,只要他身边有父亲相扶持,再大的困难,他们也可以想办法度过,但,第一个背弃他的就是他的学长,他扛不住社会跟家庭的压力,甚至还站出来说凡是有关于他跟自己的一切,都是他故意散布出来的谣言,说他蔺凌只不过是一个想要攀附权贵的不要脸的同性恋者,说过去都是他在恶意纠缠。
那些信誓旦旦的指控,打破了他原本就岌岌可危的信念,说起来,自己不太清楚那些日子是怎么度过的,记忆里比较清晰的,就只有父亲担心的脸庞,但看到父亲的脸,他就会想到自己所做的一切让步入晚年的他,如今必须背负着什么样的声名生活。
对于一个老者,一个学者来说,他们过去致力的研究没有办法带给他们多大的财富多好的生活,就算拥有名声也压不过那些星光闪闪的演艺人员或是商界钜子,唯一他们可以有的,或许就是一生的清名,父亲总是喜欢说,他这一生最大的财富,其中之一可能就是能在墓碑上写着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大字而已。
可如今为了自己,有谁愿意相信父亲是这样的人?
没有人知道他心里责备自己的声音是多么像诅咒一样的日夜徘徊脑中,他心中的那一股怨那一份绝望几乎将他灭顶。
「这就是我的故事,一点都不好听是不是?」
如果不是中途亚烈握着自己的手紧了又紧,把自己从回忆里给拉回来,那么或许他又会陷入像当年一样的精神状态,虽然后来父亲没有多提,可是有很多的事情可以证明那时自己的状况有多么糟糕。
「是不怎么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