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尔斯痛哭得哀叫着,他抱着头蹲下来,死命地摇着头,意图将那些画面甩出脑海。然而即使蹲下来缩成一团,他的周围依然还存在着镜子,包括他的脚下,一睁眼便能看见。镜子中无数个不同年龄的蓝尔斯,他们正不断地遭受着各种各样的苦难,无论将视线落到何处都能看到。那不是镜子,是魔鬼!是每个人心中的魔鬼。
那是他十岁的时候,寒冬,白雪飘飘如絮。小男孩躲在无人的池塘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只是想安静地度过这个夜晚,可是那些人找到了他。他静静地坐在池塘边遐想,那些人悄悄地走过来,他根本没有发现。他们走到他身后,一掌将他推入水中,嬉笑着一哄而散。没有人在乎所以没有人知道他不会游泳,他在严冬冰凉刺骨的湖水中沉沉浮浮,拼命地挣扎,直到耗尽了气力,慢慢沉入水中……可他依然没有死,路过的仆人顺手将他救了起来。他还活着,可这只是悲剧的开始,他没日没夜地受折磨,这样的日子循环往复,没有尽头……
不要,他不想再看到这些!蓝尔斯蜷成一团,他紧紧地捂住耳朵,闭上眼睛,可他依然看得见、听得到,就仿佛那些镜子已经进入到他的脑子里,不停地播放他那些痛苦的经历,这让他几近疯狂。
第十四章:血统纯化仪式
“既然活着这么痛苦,为什么还要存在着呢?”一声苍老的叹息出现在蓝尔斯的脑子里。蓝尔斯痛苦得蜷缩起来,手臂紧紧地环抱住蜷起的膝盖,仿佛这样便能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头像要炸开般疼痛难当,就像有谁拿着锤子在脑子里敲打,绽起一阵阵灼热的火花,但传到脑子里的声音依然清晰,那个人不厌其烦地一次次重复:“为什么还要存在着呢?”
“我不知道……不知道……”蓝尔斯虚弱地自言自语,真的快疼死了。为什么要问他这种问题?为什么偏偏是这种问题?活着,还需要理由吗?
“如此痛苦地苟延残喘,死亡已成为了一种奢侈的解脱了,不是吗?”
“……是……”蓝尔斯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说些什么了,苍老的声音却似能蛊惑人心,他只觉得那个声音说得很有道理。被侮辱,被背叛,被抛弃……如此失败而难堪的生命,似乎……真的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那么,放弃吧。”那个声音放低了语调,缓慢地诱导,“跟着我念:我愿放弃我卑微的生命。”
“……我……我愿放弃我卑微的……生命……”蓝尔斯不由自主地跟着念起来,这样,就不会再痛苦了吧,这样……就能解脱了吧……
“我愿将我肮脏的灵魂献给伟大的黑暗之主。”
“我……我愿将我……肮脏的灵魂献给伟大的黑暗之主……”一滴晶莹不受控制地自眼角滑落,滴进无垠的虚无中。
“封魔之焚灵焰。”
“封魔之……”眼前出现了一片刺目的光亮,亮光的尽头,是一片翠绿无垠的草地,疯长的绿草在微风中摇曳着身姿,迎合着那群翩然飞舞的斑斓的蝶;一个小女孩儿追在蝴蝶后面欢快地跑来跑去,像无忧的天使。突然,女孩儿顿住了,她转头看向蓝尔斯,扬起一脸纯真的笑容,“呐,哥哥,来帮我捉蝴蝶吧!”
好啊。蓝尔斯在心中轻声回答,不由绽开一抹温柔的笑。好久都没这样笑过了,他的笑容,早已丢失在了那条泥泞的小路上,那烈日的绞刑架旁,那池冰凉的湖水中,那无数个无声落泪的夜晚……早已丢失的东西,如今又回到他脸上,温暖的,灿烂的,无忧的……笑容。他听到自己在心中回答:“好啊。”然而张开口却是另一句截然不同的话,他说:“封魔之……焚灵焰……”
焚灵焰,呵呵……蓝尔斯自嘲一笑,不知这烈焰是否真能将这残破的灵魂燃成灰烬?他知道这个咒文还没有完,也知道完整的咒文是什么样的,只需要在后面加一个魔法启动词“启”字,真的……很简单呐……
“……启……”红唇中吐出的字带着微微的颤音。话音刚落,四周便凭空窜起了几束火花,艳红的火连成了海,火光中,无数的镜子却岿然不动,反射着火焰猖獗的红光。
蓝尔斯如释重负地笑着,他看到小女孩向他招手,他缓缓向她走去,湮没在火海中,却完全感觉不到那份灼热。
“孩子……”
好熟悉的声音。蓝尔斯停下脚步,回过头,隔着层层摇曳的火焰,看到了那人飘荡在风中的银发,像一个高贵的神祗般立在这片虚无中。他的周围仿佛形成了一片真空带,猖狂的火海不敢向他所在的地方蔓延,吞噬万物的火舌甚至不敢靠近他黑色的衣袍。玫……
蓝尔斯难以置信地眨眨眼,再睁开时,只余疯狂肆虐的一片火海,哪里还有那人高贵优雅的身影?
等等,我在做什么?蓝尔斯茫然地看着四周,只是他弄出来的?火焰下一刻便能将他吞噬,他即将化为风中的一粒尘埃……
“不!我不可以死……我不可以死,我想像一个真正的人一样自由的生活着!”蓝尔斯歇斯底里地呐喊,清脆的声音已变得嘶哑走调,“我要活着……”他坚定地一次次重复,“无论多难,我要活着!”
“啪!”镜子从中间裂开一道缝隙,紧接着,一面又一面的镜子纷纷破裂开来,终于,所以的镜子都被风碾成细小的粉末,在腾起的火海里飞扬。
蓝尔斯有瞬间的怔楞,脑子里浮现出一行字,没有任何犹豫的,他念出声来:“伟大的魔界帝君,您卑贱的子民愿祭上他的忠诚与灵魂,以熄灭来自地狱的烈焰,九幽之华天沐雨,启!”
瞬间,蓝尔斯周围出现一圈由水雾凝成的墙壁,虽薄如纸,却硬生生地将火焰隔绝在外。然后,水雾以蓝尔斯为中心,以缓慢而优雅的速度向外扩散,所过之处,火焰尽熄,只余一阵犹带水雾的灼人的热浪。
结束了啊。华天沐雨么,真是好华丽的招式。
修睁开微阖的双眼,将拿在手中玩弄的杯子放到窗台,他轻轻地说:“索菲,开始吧。”
“是,殿下。”索菲一边恭敬地应着,一边开始将魔晶石填入魔法阵中。
修轻轻把蓝尔斯抱入阵中,索菲正好将最后一块魔晶石填好,阵法立即启动,一颗颗晶石放出柔和的紫光,串联成一个繁复的图案。
修用指甲划开食指,一滴鲜血滑落,正滴落在蓝尔斯的眉宇间,绽开一朵艳丽的血花,转瞬便被皮肤吸纳。
“千年魔力啊,真是便宜你了。”修轻声低语,却无法辨出其喜怒。索菲略抬头,正巧看到修倾身在蓝尔斯唇上印下一吻,只是简单的触碰,不带一丝情欲的色彩,轻柔而怜惜。猛然,一阵寒意侵骨,一抬头,便对上一双冰冷而隐含警告意味的灿金色眼眸。非礼勿视,非礼勿视……索菲一边尽力地低垂着脑袋,一边一遍遍地进行自我催眠。
猛然间,阵中紫光大盛,细小的血珠慢慢从蓝尔斯的毛孔渗出,转眼间便浸透了大半张乳白色的床单。他的脸上愈加苍白,血红的色泽与刺目的紫光交相辉映,在这充斥着血腥味的房间里,竟透出几分病态的妖娆。
那是一种怎样的疼痛啊,骨头似乎被碾碎了般,每一寸皮肤都不间断地传送着刺痛和灼热。这让蓝尔斯联想到日前在贵族中风靡一时的刑具——铁处女,那里面的分布的尖刺排列得紧密却很具科学性,完全避开了人体致命的部位,绝望地挣扎在无止境的剧痛中,直至死亡。蓝尔斯没受过这种刑罚,但他却觉得,纵是铁处女之刑也不过如此罢了。体内的血液沸腾着,毫无章法地在血脉里肆虐,疯狂地冲撞着脆弱的血管壁,叫嚣着想要从体内奔涌而出。他的眼前一片黑暗,不可视物。他清晰地感觉到血液从身体内流失。如果可以,他真希望就此了结一刀自己的性命,哪怕只是短暂的昏迷也成为一种奢望。那撕心裂肺的痛楚惯穿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可偏偏,他却一直清醒着。只能被动地承受,别无他法。
他无法去注意时间的流逝。他可以学会对孤独麻木,可以学会正视那些不堪的过往,甚至可以学会驱散那些让他几近疯狂的茫然与恐惧。可他终究学不会适应那噬骨的疼痛。理智的弦已然绷断,清秀的面容不可遏制的扭曲着,大睁着的碧绿色双眼涣散着没有焦距,滴滴泪珠无声地滑落。一个月来,索菲第一次看他狼狈可怜至此,连被修殿下伤害那一夜,也不见得有这般痛苦绝望。索菲不忍地偏过头,血统纯化本就如此,这是身体的一种本质的变换,撑得过便可脱胎换骨,撑不过就会迷失在无尽的折磨中,终究难免一死。没办法,要获得力量嘛,总得付出些代价的。每个人都是如此的,唯独当落到蓝尔斯身上便觉得心下不忍。因为他是少主吗?还是因为他本身的执着聪慧?所以总能激起自己那所剩无几的善良。
大概真的痛糊涂了吧,蓝尔斯开始呼唤那些他认识的人,无论谁都好,救救他吧……
“玫,救我……母亲,洛易哥哥……翼……”
听到这里,修微微蹙眉,洛易也就罢了,居然还有翼?看样子是真的糊涂了,连到底是谁害他陷入如今这境地的都忘了。然后,毫不意外的,他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小心翼翼地,带着浓浓的乞求,从蓝尔斯微启的红唇中吐出:“救我……修殿下……”
金色的眸子沉静如深潭,透不出半分情绪。修默默地站在旁边,唇边带着淡淡的笑容,优雅温润,却依旧邪魅惑人。他像是在注视着蓝尔斯,又或者只是无意识地将目光落到那个方向。未几,阵中的紫光渐渐衰弱,为修渐渐远离的背影镀上一层淡淡的光晕。他走得从容优雅,速度却很快,就像是踏风而去冷漠绝情的神祗……
第十五章:蓝调
我不知道是否有人像我一样,一夜之间便获得了重生。当我睁开眼睛的一瞬间,我却发现,那个灰暗阴沉的世界逐渐被瓦解,所有的一切都在那一刻……变了调。
全身赤裸的少年安静地沉睡着,墨色的床单将他的皮肤衬得愈加单调苍白,若非那浅浅起伏的胸膛,几可与尸体乱真。
床边斜倚着一个俊美的男人,银白的发若从九天垂下的银河,他金色的眸子慵懒地盯着手上的书本,神情轻松愉悦,带着浅浅的笑意,仿佛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那是一本很厚很古老的书,黑色的封皮,没有名字,纸页已经有些泛黄。
这是一个温暖而宁静的早晨,阳光从巨大的琉璃窗射入,细小的尘埃在空气中舞动;爬到窗格子的玫瑰迎风摇曳,挂着午夜的露水,绽放在和煦的晨曦中,带着难以言喻的温馨。
就是在这个平淡无奇的早晨,少年迎来了他的新生。
仿佛做了很长的一个梦,他疲惫地睁开眼,碧绿的色泽如宁静的湖泊,宁静得仿佛世间万物都入不了他的眼,进不了他的心。
少年转头,看到了慵懒地躺着看书的男人,还是那么妖孽,就这么随意地躺着,便散出几分邪魅与性感。唯一改变的,是感觉。恐惧也好,愤怒也罢,他从未如此平静地看过修。仿佛一夕之间就不再怕他,一夕之间,便靠近了他,凭空生出几分亲切感。虽然莫名其妙,却并不排斥,就好像有淡淡的温馨萦绕其间。
“你醒了。”修放下书,亲昵地揉了揉少年纯粹的金发,神情自然地在少年眉上印下一吻。
“嗯。”少年轻轻点头,他向来讨厌别人的触碰,但此刻,他并没有觉得有何不妥,仿佛理所当然。
“从今以后,世上再没有蓝尔斯。你叫蓝调——蓝调·艾克诺曼,是我的孩子。”修的声音低沉而华丽,似能蛊惑人心般,温柔,却带着不容人质疑的霸道。
“好。”少年毫不犹豫地点头,这没什么可犹豫的,名字罢了。
修执起少年的左手玩弄,纤细修长的手指,骨架匀称,带着病态的苍白,阳光在指缝间镀上一层金色的荧光,隐隐约约似能看见皮下交错流动着的血液。
突然,食指传来冰凉的触觉,蓝调转头去看,一枚约有半指宽的纯墨色戒指套在指根。莹润精致没有半点花饰,不反射点滴光彩,线条流畅,深沉的颜色似吸纳世间的光华,将白皙的手衬得愈加苍白瘦弱。
“修殿下……”
“不对。”修伸出食指点在蓝调唇上,制止他说话,轻声却郑重地说:“要叫父亲。”
“呃……”蓝调不明所以,但他还是遵从了,他将戒指举到修眼前,吞吞吐吐地开口:“修……呃……父……父亲,这是什么?”
“不值钱的小东西罢了,算是送你的新生礼物。”修仔细地打量着蓝调戴上戒指的左手,满意地轻笑,效果还不错。
“我不要。”蓝调皱眉,伸手去拔戒指。修的东西,没有哪样是不值钱的,更没有哪样是正常的,他可没忘记那个银质的烛台呢,打死他也不相信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戒指。
咦?不动!再用力……还是不动?!明明只是不松不紧地挂在手指上,却像是牢牢吸附在皮肤上一般,无论怎么用力,也不可撼动半分,更别说取下来了。果然,修的东西,均和它的主人一样诡异而危险。
看着修戏谑的笑容,蓝调知趣地放开手不再和戒指较劲。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是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在蓝调还是蓝尔斯的时候,他似乎常常做这种蠢事,人是会变的,但绝不会在一夜之间突变。虽然他很满意这种变化,就像突然成熟了,突然间,心境便开阔了,站在了一个更高的角度。但重要的是,他为什么会改变?昨夜的梦绝不止是什么单纯的梦,昏迷前,那个苍老的声音一直在他耳边低吟“血统纯化”什么的,这个世界,似乎真的存在着什么怪力乱神的东西。
第十六章:两难抉择
“修……呃……父亲,这个东西,除了将我束缚住,还有什么别的用处么?”
“虽然不值钱,却也有些用处的。”修轻轻婆娑着蓝调戴着戒指的左手,慢慢地说:“在它面前,再完美的隐藏之术也无所遁形。”
“是吗?这还叫不值钱?”蓝调愣愣地盯着套在指根的戒指,那小小的一个圈,却仿佛套住了他的生命般,他猛然抬头,看着修灿金色眼眸,“我不要这个,给我我想要的。”
“我知道你想的不是这些。自由又有何难?你若离开,我必不拦你。”修轻轻一笑说得大方,仿佛曾经那个三番四次阻止蓝尔斯离开人的不是他一般,他笑着说:“我给你一次机会,三天之内,你若不走,今生今世便别再奢望离开。”蓝调惊讶地看着修,怎么不走?傻子才不走呢!半晌,他说:“你先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修故作不解地偏着头,金眸中闪现着某种狡黠的光芒。
“别装了,就是那个烛台,还有我昨晚做的梦,那个所谓的血统纯化,那些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