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的身后十来米的地方还不远不近地尾随着两个人,他们都穿着黑色的棉斗篷。一人拉起了斗篷上的兜帽,全身都笼罩在黑色的袍子里,只隐约可见几束银色的发丝从兜帽的下端泄出;旁边的另一人却没有戴上兜帽,那是一个面色苍白羸弱的少年,金色的发丝在冷风中飘飘荡荡,不知为何,发丝上却没有任何风雪残留的痕迹,纯粹而耀目的金色与周围银装素裹的环境交相辉映,仿佛人间界太阳的余晖流泻而下。
与风飒的狼狈疲惫迥然不同,那两人走路时的步伐姿态缓慢而优雅,甚至可以用悠闲来形容,然而他们的速度却又是极快的,始终保持在女子身后十来米的距离。奇怪的是,明明并不是一段太过于遥远的距离,然而前方默然赶路的女子却仿佛全然没有察觉到身后还有着别人的存在般。
寒冷刺骨的风仿佛利刃般刮过脸颊,将细腻的皮肤割得生疼,其间夹杂着的些许冰雪擦着裸露在外的皮肤划过,留下一道道细小而浅浅的伤口,也许是因为伤口并不深,也许是因为周遭的天气太过于冰冷的缘故,这些细碎却密集的伤口都没有出现流血的痕迹,只是映衬着那副苍白得近乎于病态的面容,看起来愈加渗人可怖。
传说,冰炎族的聚居地在极北飞冰原之上。蓝调本是不信这些无稽之谈的,虽然来到魔界的日子尚浅,但已然足以让他知道魔界是一个没有四季变换、日夜交替的地方,魔界的气候总是恒定而温暖的,他从来没有想到过,在这样的魔界中竟然还存在着一个寒冷的冰原。
蓝调不自禁想到了曾经在封魔山的山顶见到的场景,那时候,他站立在宫殿的长廊上,看着眼前仿佛没有止境的一片白雪皑皑,然后,他亲眼见证了那个冰雪消融、重现生机的瞬间,望着那苍茫白雪融尽后显现出遍地妖娆鲜艳的玫瑰。那么,他是否可以这样猜测:强大到一定程度时的魔力可以适当的改变气候?
“父亲大人,就这样放着小九在红手中不管,这样可以吗?”想着修布下的结界,现在就算是唱歌哼曲也不会被前面不远处的风飒听见,蓝调一边不急不缓地跟在风飒的身后,一边漫不经心地询问。
事实上,他从未担心过小九会出事。只是一想到小九是因为他才会被红抓走的,心中难免有几分浅浅的愧疚,当然,这样的感情在魔族人看来实属匪夷所思,在魔界,背叛与否也不过是利益多少的缘故,没有谁会因为曾经出卖过同伴而愧疚,更何况蓝调也确实什么都没有做,小九的事情纯属意外。
“放心,现在还不是开战的时候,红不会在此刻将一个魔界的皇子怎么样的,况且墓与索菲已经赶去红界了。”虽然他们去红界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解救小九。修轻声说话,磁性而低沉的嗓音有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魅惑性感,并且还带着某种出人意料的穿透力,即使在呼啸的寒风中也依然清晰可闻,就仿佛直接回荡在耳边般,让人止不住地心悸。当然,最后那一句他是不会说出来的。
“红界?红与小九现在在红界?!”蓝调微微蹙眉,他并不怀疑这个消息的真实性,只不过任谁在得知这个消息的前几天刚从红界经过时都不还太平静。
“咦,本殿难道没有告诉过小调儿吗?”修戏谑地轻笑,掩在斗篷下若隐若现的灿金色眼眸仿若高悬在夜幕中的星辰,折射出深邃而邪魅的流光,那是一种蓝调所熟悉的算计的光芒,让人看一眼便不寒而栗,生出一种脊背发寒的错觉。
“恕小调儿愚钝,不知父亲指的究竟是什么?”蓝调微恼地偏着头,刻意使用了过分生疏礼貌的措辞,别扭的模样让平日里冰冷肃杀的少年少了些许棱角与杀气,看起来像是无辜的小动物般颇为可爱。
“红是魔界赏金最高的悬赏犯,小调儿可知这是为何?”没有直接回答,修似笑非笑地轻声说。
修转换话题的本事向来厉害,不过蓝调倒是可以肯定这一次绝非是普通的转移话题,他仔细回想了一番,这才发现自己对红的了解简直可以说是少得可怜,大多都是从旁人的口中道听途说的评论,顿了顿,他试探性地反问:“因为他企图偷盗放在神殿的魔界帝君曾经使用过的武器——‘空影’?虽然最终是被小九偷走的。”
“这也算是提高他悬赏金额的原因之一吧,不过……最大的原因却是因为他的身份——红界之主。”修淡淡的说,这在魔界上层中算不上什么秘密,虽然红自己总是自称是普通并且贫困潦倒的吟游诗人。
闻言,蓝调顿时黑线,他已经开始怀疑红是否具有取名的天赋了。
“在想什么?”看着蓝调一脸不敢苟同的纠结表情,修饶有兴趣地轻声问了一句。
“父亲,您觉得红是因为自己的名字才给自己所管辖的地带取名为‘红界’的,还是因为那一片群岛叫做红界才为自己更名为‘红’的?”微微侧首望着修,蓝调故作天真地开口,明明是单纯的疑问语气却仿佛总能让人从中听出某种若有似无的讥讽冷嘲。
“呵呵,这个么……谁知道呢?”修不自禁地摇首轻笑,话语中带着一种不易觉察的宠溺,他接着说:“不过……本殿倒是觉得前者比较可信。”
“事实上,我也是这么认为的。”蓝调故作严肃地点点头,不怎么负责任地下着结论。
一身红色衣袍的男人风尘仆仆地步入一间华丽而古典的宫殿,衣袍的下摆飘飘荡荡,仿若红色的巨浪翻滚,看起来颇具气势,连周身的气压都仿佛因此而低了几分。
挥退了周围的守卫侍女,红随意地靠坐在王座上,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一个透明的小方盒子,一想到自己终于成功捕获到了那名倔强执着的美丽少年便止不住地想要嘴角上扬。收敛起过于愉悦的心情,红那双血红色的眼眸直直地盯着手上的盒子,尽管已经下意识地柔和了几分气势,那道目光却依旧锐利得仿若猎鹰,凭空给人一种如同被盯上的猎物一般的错觉。
轻声吟唱了一句咒文,感觉到笼罩在小盒子周围起到束缚作用的结界已然散去,红难掩得意地轻笑着说:“蓝调少爷,您现在可以出来了,也许你愿意允许我带你参观一番红界的景致。”
半晌,一个朦胧的身影出现在小盒子上方,在看清楚身边的环境以及红的相貌后,他在第一时间充分了解到了自己的处境,不自禁在心中呐喊,怎么会一觉醒来就跑到这个悬赏犯的地盘来了?!
两人……不,应该说是一魔一魂尴尬地对望,红的笑容僵硬在唇角,看起来颇有几分滑稽,小九尴尬地摸了摸鼻尖,堆起一抹真诚而略带讨好的笑容,轻声说:“那个,如果你不介意我并不是蓝调少爷的话……乐意之至……”
第二百零七章:进入冰炎族
“我说,我们究竟要走到什么时候?!”蓝调略有些恼怒地抱怨。
事实上,除了之前因为魔力不稳而导致的过于暴戾急躁外,总的来说,蓝调并不是一个缺乏耐心的人,甚至冷漠得近乎于绝情。只不过,任谁在这样无边无际的冰原上行走了十来天都不会有什么类似于愉快高兴之类的正在感情。
“谁知道呢。”修满不在乎地轻笑,似乎丝毫也没有因为前路的未知而苦恼。
他总是这样自信而高傲,仿佛对什么事情都漫不经心,就像是整个世界都被他握在掌中一般,他就如同高高在上的神祗,静静地立于云端,含笑坐看脚下的芸芸众生为生存与私欲奔波劳碌,就像是在观看一幕幕戏剧般,永远地置身事外。蓝调微微偏头,透过冰雪与寒风织就的纱幕,看那人唇角含笑,笑得邪肆。第一次,他产生了一种不择手段不计后果去探查自己在那人究竟是何种地位的疯狂念头。
蓝调不自禁地划开一抹苦笑,摇首甩开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这样患得患失根本就不像他的风格。在他心目中,蓝调是自由的,蓝调是洒脱的,蓝调是一阵风……一阵可以为他人停留甚至相伴却永远无法为任何人所捕捉的风……
“父亲……修……”您一定不知道,我早已为您迷失了心魂……
“怎么?”修抬首望向身旁低声呼唤着自己却好像并不打算说话的蓝调,想来这孩子又在纠结些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了吧。
是的,无关紧要,在修眼中,很多事情才是无关紧要的,因为在乎的东西少了,他反倒活得比任何人都纯粹。若非曾经在沧澜大陆修对蓝调所表现出来的执着,蓝调几乎要以为这人就是那无欲无求的神祗了。他的欲望深深掩藏在他的重重温情与淡漠之下,掩藏在那一双深邃迷人的灿金色眼眸的深处,却带着一种炽热得仿佛看一眼便能将人融化的温度。蓝调觉得,这世上大概再没有一个人能如他一般幸运,能在那芙蓉暖帐、帘幔轻扬间,看见那人撕裂了漠然冷酷的表象,纵容深沉的欲望浮上那双熟悉冷情的灿金色眼眸。
“没事……”不自禁地扬起唇角,蓝调轻轻摇首,接着说:“真不知道还要走多久,不过说实话……我倒是没想到您会陪我一块儿来,我以为,您并不想透露什么线索给我,虽然我的确也不需要这些。”
“陪你一起来可并不代表着本殿会透露些什么,这么荒谬的结论不知小调儿是从何处得出来的?”勾起一抹优雅的假笑,修略带讥讽的开口,明明是冷嘲讥诮的话语,不知为何,用他那仿若黑色丝绸般柔软润滑的嗓音说出来后却偏偏夹杂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暧昧,仿佛冬季的寒梅般令人不自禁地侧目,为之倾心着迷。
“……”蓝调一时无语,无辜地揉了揉鼻尖,不再多言。他不着痕迹的回过头直视前方,却猛然发现到一个严峻的问题,“那个……那女人怎么转眼间就不见了?”
“我想,我们的冰原徒步旅行大概已经结束了。”修轻笑着说,不可能是因为那个女人发现了他们的跟踪而特意甩开他们,那么只可能是已经到达冰炎族了,只不过暂时还不知道进入的方法,或者说冰炎族也如凤凰谷那般是一个单独隔离出来的子空间。
“那还真是遗憾了。”蓝调不怎么认真地感叹了一句,放出魔力开始感受这附近是否存在着什么结界或者幻阵之类的东西,虽然他并不认为冰炎族的秘密是那么容易被发现的,否则这个残留的种族早就不知道被魔王陛下屠杀过几遍了。
半晌,蓝调无奈地睁开眼睛,果然是一无所获。他的感觉告诉他入口就在这附近,然而他魔力探查的结果却是周围一片荒芜,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哎,蓝调头疼地扯了扯头发,无奈地叹息一声,现在看来,修的存在真的很有必要。
“修……”蓝调可怜兮兮地睁着盈满了水汽的碧绿色眼眸求助地望着修,甚至故意使用了一种既妥协又挣扎的复杂目光,他轻声说:“还请父亲大人指点迷津。”
“如果本殿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小调儿似乎前一刻才宣称了自己并不需要本殿提供线索。”修戏谑地望着蓝调,口中说着冷淡绝情的拒绝话语,却又亲昵地揉了揉蓝调的发丝,在少年的耳廓印下一记轻吻,瑟瑟寒风中,蓝调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温热湿润的舌尖以一种缓慢而磨人的速度滑过自己的耳垂,令他的身体止不住地一颤。
“我想您并没记错。”蓝调无辜地耸耸肩,漫不经心地说道。
事实上,确实如此。当然,蓝调其实也只是下意识地一问,甚至只是单纯地想要发泄,并没有期待过修会做出肯定的回答,他不需要也不屑于这种帮助。
蓝调无奈地忍痛脱离修温暖的怀抱,上前走了十来米,这时应该是风飒消失的大致位置。他再次放出魔压查探,依旧是一无所获,蓝调微微眯着眼深思,那么,风飒究竟是怎样进去的呢?
说出特定的话语,或者说是吟唱一段咒文?这种方法最简单也最有效,不过可能性却不大,至少并不是唯一的方法。他们与风飒的距离并不远,虽然有一个短暂的时间没有留意到她的举动,不过如果风飒之前念过咒文或者说过什么话的话没道理他会听不到,那么,是别的什么方法?
会是什么呢,一种能够识别他人并打开结界的方法?蓝调想了想,这里可以说是冰炎族避难的地方,那么应该只有族人是可以进入的,而属于冰炎族所特有的东西很多,究竟会是什么呢?
难道是血液?血液具有其特殊性,就像是每个人的魔力波动不同一样,每个人的鲜血也是不一样的,不过蓝调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魔族人对于血腥味格外敏感,之前他并没有感觉到空气中有那种铁锈腥气,况且,如果光凭鲜血就能够打开结界的话,只要抓住一个冰炎族人就可以了,那么魔王陛下肯定早就将这里扫平了,洛易没道理会放任这样一个种族残留在世界上。
真是伤脑筋啊!蓝调半是无奈半是恼怒地拉扯着自己的长发,引得头皮微微发疼,这是他思考时惯常的动作,那种浅淡的疼痛能平复他的心境,让他保持头脑的清晰,不至于因为一时急躁而忽略了某些细节、做出什么危险的决定。
那么,还有什么是冰炎族人所特有的东西呢?蓝调忽然想到了母亲所重视的那条项链,之前风飒也是只凭一条项链便断定他是冰炎族人,那么,他是否可以理解为这是只有冰炎族人才能拥有并且必须拥有的东西,比如说……进门的钥匙?不过这也不太对,之前在封魔山的时候,风飒明明将项链掉在那里了,怎么可能还能使用?
等等……如果说那条项链是冰炎族人分辨是否是族人的标志的话,没道理在它丢失后风飒会一点也不着急,甚至根本没有太多的在意,连再回头看一眼都没有,如果不是那一条根本就是假货的话,就只有一种可能了:这条项链根本丢不掉,它能够自动回到主人的身边,必要时甚至可以隐藏自己的身形。虽然听起来似乎有些匪夷所思,不过,那根本就是一个活物!
蓝调从自己的衣袖中掏出那条挂有拳头大小企鹅状吊坠的项链,坠子虽然很大,但事实上却很轻,轻得能在寒风中摇摇晃晃。蓝调伸出手举起项链,前方像是出现了一道半透明的墙壁,吊坠也开始发出一种淡淡的蓝光与之交相呼应。
手,渐渐没入到那面墙壁中,仿佛是伸到了水里一般,整条手臂看起来都仿佛因为光线的折射而放大了不少,甚至看起来有些扭曲,下一秒,手中传来一股强劲的吸引力,蓝调尚且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便被整个吸入其中。
第二百零八章:午夜魔兰
冷,好冷……
朦朦胧胧中,蓝调感觉到一股冰凉刺骨的寒气从背后升腾而起,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阴寒的湿气透过单薄的衣物侵入到皮肤骨髓之中,仿佛下一刻就能将体内流动着的血液冻结成冰。
蓝调下意识地想要运起魔力驱赶侵入到体内的寒气,却猛然停止了动作,尽管意识已经不太清晰了,但他依然能察觉到身边不远处的那一股陌生的气息。
是的,陌生的气息,陌生的魔力波动,陌生的感觉,这一切的一切无不在告诉着自己他已经与修走散了。回想起之前的记忆,蓝调不得不悲哀的承认,修很可能根本就无法进入到这里,毕竟他手上并没有属于冰炎族的那条项链。当然这只是暂时的,要说修会对此毫无应对之策,蓝调不信,那可是连用来对抗魔界帝君的魔法阵都可以轻易毁灭的危险人物啊,怎么可能一无所措。
调整好自己的呼吸频率,将自己强大的魔压尽数收敛起来,只流泻出几分单薄的魔力,蓝调缓慢地睁开眼睛,微微撑起上身,碧绿色仿若清澈湖泊的眼眸微微泛着雾气,带着几分初醒时的茫然,看起来分外可爱无辜。很少有人知道,刚清醒时的蓝调永远不会有这样茫然纯真的表情。平日里的蓝调总是冷淡漠然的,然而当他的意识还不清醒时,那双眼睛所透露出来的却是与他人截然不同的犀利与尖锐,那是一种剥离了淡漠外衣后的肃杀与狠戾,也可以称之为下意识的保护层,毕竟在意识不清时是最容易被人偷袭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