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玄天一愣:“我……”他也体会到了月箫天语中暗含之意,一直以来他都希望能弥补月箫天,能得到月箫天的原谅,但真的等到月箫天这句话,他却犹豫了……毕竟,退隐深山,不仅意味着月箫天背叛荻轩斋,也意味着自己背叛月家……
月箫天见他不答话,之前的羞赧和期待渐渐冷冻下来,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是了,他怎么会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如果月玄天把自己看得比月家还重的话,当初怎么会同意用自己的身体去换取一个本不该属于他的官位……而时至今日,他已是当朝元帅,就更不可能抛下个花花世界荣华富贵与自己一起走了!
月玄天见他神色,艰难开口:“箫,我有我的责任……”
责任!又是责任!这该死的月家该死的责任!昔年月清风嫁入王宫,生生与相恋至深的荻轩斋主分开,是为了月家,是为了她所谓长门长女的责任!如今月玄天不愿跟他离去,又是为了月家,又是为了他正室嫡子的责任!自己在有过那样的不堪后,自己的父亲居然还说,你不该有所怨言,你这是为了月家牺牲,帮助你的大哥是你的责任!
这该死的责任!
“你给我滚出去!”月箫天吼道,“滚回你的元帅府做你月家的好儿孙去!滚!”腹中突然传来一阵绞痛,“唔——!”月箫天捂着肚子向后倒去,但他已经全然不在意了,甚至不知道自己坚持生下这个孩子的意义何在。月玄天在他耳边大叫着什么,他也听不清,只是断断续续地说道:“月玄天……我本以为……至少这几个月……我可以忘记立场……唔……和你相安无事……呃啊……没想到……还是……这种结果……”
(九)
“江大夫……江大夫!”月玄天颤抖着叫喊,却被月箫天阻止了:“不用喊大夫了……我没事的……我只求你出去……呃——”
“箫,我知你怨我,但你切不可拿自己的安全开玩笑!”
“我真的没事……”月箫天道,“你让我一人呆一会儿好么……”
月玄天以为他是要放弃腹中这个胎儿了,心中一痛,但又不知道用什么立场求他留下这个孩子。刚才的那一句话出口,会有什么结果自己也早就料到了,只是……宁愿伤害,不想欺骗……月玄天放开了箫的手:“那……你好好休息……有事就叫我……”
月箫天轻抚小腹,方才他是一时激动才会导致腹痛加剧,如今他已经冷静下来,努力放松自己的身体,疼痛也缓缓平复了。看着月玄天如此紧张自己,心中百感交集。抬眼正看到那人开门离去,一句话脱口而出:“月玄天,你爱我么?”
“爱!”月玄天毫不犹豫地答道,缓缓走出了房间。
月箫天闭上双眼。这就是了,那人爱自己,但是却有抛不下的责任,这一点自己早就知道了不是么……不怨他,不怨他,月家千百年来的历史,让所有子孙都形成了一种“家族为重”的想法,自己从小也是接受的这种教育:在家族的利益前,个人的喜怒都在第二位。不管是多么痛苦多么无奈,为了家族的发展,一定要忍辱完成哪怕不愿完成的事。月箫天叹了口气,自己才是月家的异类吧——想到的不是月家得到了一个重要的职位,而是自己的委屈。不是早就想好了么,生下这个孩子,还清他的情,然后划清界限,一人是当朝元帅,一人是暗中杀手,彼此再无交集。为什么要提出那种愚蠢的问题呢,为什么明知道不可能的事情还要抱期望呢……再者,如果月玄天答应了,自己又该怎么办,荻轩斋主因月家逼迫月清风嫁入王室而恨极了月家,自己若跟月玄天离去,置荻轩斋于何地?月玄天不能背叛月家,不就和自己不能背叛荻轩斋是一样的么……不怪他,不怪他……是自己太蠢,是自己太蠢啊……
月箫天在胡思乱想中沉沉睡去,到了第二日日上三竿才起来。放眼四望,月玄天并不在视线范围之内。也好,虽然理智上不怪他,但月箫天也没有想好经过昨日一场风波,两人之后要怎么相处。起身想去院子里走走,一推开门,却见月玄天坐在门口角落里。
月玄天眼中布了些红丝,显然昨日一夜没有睡好。见了月箫天,视线首先朝他腹部移去,见那里仍微微突起,神色一喜,却又不敢开口,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月箫天见了他有些吃惊,但并不说话,径直往院子里走去。月箫天不说话,月玄天就更不敢出声,只是默默跟在他身后,见他累了就为他擦汗,见他喝了就递上茶,见他掩口就拿出酸梅,见他捂腹就奉上汤药,比之前的照顾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连几日下来,两人都是这样默然无语的相处方式,虽是同室而对,却是相顾无言。其实月箫天已经完全想通了,不是口上说说,是真真正正完全想通了。那一日的问题本就是随口一问,两人立场分明,又都不是会为了爱不顾一切的人,陷入一场没有结果的恋情又有什么好处。现在是月玄天爱他,所以月玄天更痛苦更吃亏,不如就像现在这样,趁着自己还没有对月玄天动心,早早生下这个孩子离去……
没有对月玄天动心……吗……?
月箫天不禁苦笑。
此时他独自一人在房内,突然传来了敲门声。月箫天以为是月玄天,并不应声。敲门声又持续了一阵,最后门外的人开口:“断月你在吗?我进来了哦。”
耗子?
月箫天惊喜地打开门,他虽不喜多言,但几日不曾开口也着实让他憋坏了,又拉不下脸与月玄天说话,此刻耗子这个喜欢热闹的人来看他,实在是再好不过。耗子见了月箫天抱怨道:“搞什么,敲半天你都不理我。”
“我不知道是你,你怎么会来?”
“月大人叫我来的,说怕你一个人在这里闷着了。”看着月箫天的反应,耗子撇撇嘴,“你又和月大人吵架了?”
“是我提出了一个挑战他底线的要求,我的错。”
“呃……”耗子语塞,想到月玄天来找他的时候,一个劲的说是自己又一次辜负了箫,箫这次恐怕不会原谅他了云云,求着耗子去为他说说好话,至少别让箫每天冷着脸,对身体不好。现在这又是怎么回事,断月怎么又说是他的错?到底谁是谁非?“断月,你是不是还在为那日我说你任性而生气?那天是我冲动了啦,抱歉。你知道我这人说话不经脑子的。”
“没有,你说的很对。我就是不曾站在他的立场上考虑——不想和他在一起就不答应,想和他在一起就硬逼他答应。”
耗子疑惑地看着月箫天,不知道他说的是正话还是反话,只好干笑两声:“你们这对兄弟还真是……”
“别提他了,你难得来看我,我不想因为他而败了兴致。”见耗子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的腹上,月箫天问道,“你想说什么?”
“呃,那个,断月,你的肚子里真有孩子……?”
月箫天有些黑线:“不然呢……”
“但是……你都不会介意……你是个男人诶……”
谁说他不介意!月箫天咬牙,想到那个罪魁祸首,月箫天就恨得牙痒痒。耗子小声道:“你现在的表情好可怕……”
月箫天哼了一声。
“不过……”想到自己来这儿的目的,耗子道,“虽然你不想提他,我还是不得不说。你为月大人生气,至少说明你在乎他不是吗?你又说了是……呃,是你的错……那你为什么都不去和月大人说话……”
月箫天奇怪地看了耗子一眼:“原来你是来给他说好话的?”
“这个……算是吧……断月,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对月大人,究竟是什么感觉?”
“恨。”月箫天想也不想,迅速答道。
“别答那么快,除了恨呢,你可别说没有,我才不信。”
月箫天苦笑道:“你到底是站在哪一边?要不是我,你哪能认识月玄天?想当年你处处维护我,现在却处处为他说话,你可变得真快。”
“我不过是说我所想罢了。你别打岔,仔细想想,你对月大人除了恨,还有什么别的感觉。”
月箫天已经连苦笑都笑不出来了,为什么每个人都逼他去想这个问题。程沁说,你是不是已经原谅姓月的那个混蛋了;月玄天说,我爱你,你呢,你爱我么;耗子又说,你仔细想想,对月大人是什么感觉。
“除了恨,自然就是……”呼之欲出的答案,自己却不愿意承认。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回答,最后在喉咙间打了个转又生生咽下。月箫天坐直身子,缓缓道:“自然就是愧疚了。月玄天为我付出很多也放弃很多,我无以为报,唯有这个孩子……”
耗子古怪地看着他:“你不是吧,这算什么,自欺欺人?——我看你早就爱上月大人了!”
“……这么可怕的事情别乱说……”
两人又随意聊了些无关紧要的,耗子还有职务在身便先行离去了。月箫天躺坐在太师椅上,脑中一直回想着耗子的问题——“你对月大人除了恨,还有什么别的感觉?”——耗子总是这么直接,一点让人回避的余地都不留。闭上眼仔细思索了片刻,月箫天推开门来到院中,走了几步身后就出现一个人影,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是这几日来一直在自己身边的月玄天。月箫天突然回头,道:“你陪我去城里走走吧。”
月玄天一愣,显然没有想到箫会主动开口,这种开口无疑默认着冷战的结束,月玄天一时有些无法相信。
月箫天又道:“骑马和马车都太颠簸了,我们步行好不好。”
月玄天回过神来,忙不迭道:“好,好!你等着,我去准备一下!”没走几步又回来,“你现在出去没关系吗?会不会累?要不我们还是坐马车吧,我吩咐人多铺几层。”
“不用了,就走着去吧。”月箫天道,也不等月玄天准备好,径直出了别苑。月玄天急忙跟上。
京郊到城区的路说近不近,说远不远——步行一个时辰的路程。两人出发时还只是金乌西沉,到了城里的时候已经灯火通明了。紫京的夜市是热闹的,月箫天随意浏览着两旁的小铺,突然开口了:“月玄天。”
“嗯?”
“月玄天,我想让你记住三件事。”月箫天转过身来看着身后的月玄天,神情是无比的严肃。
“……哪三件?”
“第一,我不会背叛荻轩斋。”
“……嗯。”
“第二,我不爱你。”
“……”
“第三……”月箫天深吸一口气,“第三,直到孩子生下来为止,我可以和你做情人。”
“!?”
月玄天震惊地看着他,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不会背叛获轩斋,不爱自己,但是,愿意在这个时刻,在月玄天被停职,在萧断月没有任务,在孕育着两人的孩子的这个时刻,和自己做一对虚假的情人。等到孩子生下之后,他还是月玄天,他还是萧断月;他是紫朝元帅,他是获轩杀手;立场分明,势不两立。
“嗯……”尽管享受着今日的幸福之时,就意味着之后的兵戎相见,但至少,他们已经能拥有回忆。月玄天伸出手来搂上月箫天的肩头,月箫天顺势往月玄天怀里一靠,轻声道:“玄哥哥。”
一声久违的“玄哥哥”,敲打在两人心头,一时间月玄天激动地双手都有些颤抖。月箫天继续道:“你还记得我们从前说好,长大之后,定要来紫京看看这一朝都城的繁华,你作武将我为文臣,兄弟二人同心,为月家建功立业,光宗耀祖。”
月玄天一僵,誓言约定犹在耳边,到头来却是如今这个情形。但见月箫天没事一样仍在说:“这紫京果然繁华似锦,比之月州江南水乡的柔美,更多了一份天子脚下的霸气。你说是不是?”
真的是全然忘记怨仇,专心专意做一对情人啊……月玄天更用力地搂紧了月箫天,道:“是啊,小时候你最爱吃兰叔从紫京带来的徐记小吃,毫不谦让,兄弟姐妹没有一人抢得过你。”
“哪有,你明明也很爱吃,抢得比我还狠。”
“乱说,我抢了还不是给你吃的。”
“……哈,不知道现在还有卖没有。”
“没有了,”月玄天叹了口气,“老板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本写着停业三天,之后就再也没有开业了。”
“这样啊……”月箫天有些遗憾。
“不要紧,你想吃我做给你吃。”
“你?”月箫天怀疑地看着月玄天,“你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家公子,你做小吃?”
“别这么看不起人……”月玄天有些丧气,“我当年特地去找那老板学的。”
“人家的祖传秘方就这么教给你?你别是被人给骗了。”
“我尝过的,就是当年那个味道!”
“哦?敢问月大元帅怎么这么好的心情,去学做小吃。该不是——为了我吧?”
“就是为了你啊。”月玄天见左右无人注意他们,飞快在月箫天唇上点了一下。
“月玄天这里是大街上!”月箫天被他吓得向后跳了一步。
“哈哈,无妨无妨,没人注意的。”
两人又一路走走看看,毫不避讳地谈着小时候的过往,月玄天觉得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不用顾忌那一段血淋淋的过去,不用顾忌两人的立场,肆无忌惮地倾诉着自己的声音。直到见月箫天一边说话一边微微喘着气,额上也布了层密密的汗珠,才道:“是不是累了?”
“嗯,有一点。什么时辰了?”
“快到戌时了。是不是想回去了?”
“嗯。”
“还走得动吗,要不要叫马车。”
“还行,想当初我来找你的时候,跟着耗子顶着烈日在京城跑了一下午也没有受不了,这点路没什么的。”
“对了。”月玄天突然想到,“我一直想问你,那时候明明逃出来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是啊,那时候笨死了,月家势力只手遮天,我居然担心你死了傻傻地跑回来,笨死了。”话音未落就被月玄天一把拉入怀中,吓得他惊叫一声就要推开,月玄天却毫无松手的意思。月箫天轻声斥道:“你也不怕被人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