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了,草民谢王爷关心。」秋海棠低垂着眼说道。
「甭草民来草民去,往后在王府里自称『我』便成了。」
「王爷好意,草民心领,只是这恐于礼不合。」
「要嘛你就去告官,要嘛就乖乖听本王的话。小海棠,本王不喜欢你连这点小事都要为难本王,那可就是得寸进尺了。」
秋海棠蹙眉,偏过脸想说什么,却让近距离的那一双深邃眼眸夺去了言词。
那两潭深邃眼眸像是有魔力般,在凝视之中,宛如跌进了这男人的眼里,跌入了他的心里,教人很难不怦然心动。
即便是秋海棠,在那一瞬间,仅是那一眼,也回不了神。
「小海棠,本王这般好看?」恭亲王噙着笑,幽深的眼眸泛着异彩。
秋海棠一愣,登时回过神,双颊泛红,连忙低下头回答:「不、不是……」
「那是说本王不好看?」恭亲王在他耳边吹着气,存心逗着。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秋海棠缩了下身子,耳边低沉的轻笑,让他明白自己被耍弄,更是低下头。
「小海棠这么容易害臊。」恭亲王亲亲他的粉颊,「走,该饿了。」
环住他肩膀的手略略施力,秋海棠只得起身,随着他走到外厅。
方才在内室就闻到了浓郁的香气,想必是比他们这些人家还要丰盛,而今亲眼看到摆开来的那一大桌菜式,甭说没看过,根本
就是能让他们一群师兄弟吃上一天的伙食。
「怎么呆了?」
思及师兄弟,秋海棠忧愁了眉目。
「王爷真的放过师父和师兄了?」
「自然,本王不是言而无信的人。」
「那就好。」
「来,坐下。」
秋海棠拿起筷子,又搁了下去,这一桌菜肴煞是丰盛,但此时此刻却无心进食。
「怎么了?菜色不喜欢?」
秋海棠摇头道:「这菜色好极了,足够我们一整天的伙食。」
「还在担心?」恭亲王也搁下了箸筷。
「王爷能不能让草民和师父、师兄见上一面?」秋海棠期望的觑着他。
恭亲王轻笑道:「小海棠,本王还没得到你,怎么放心让你和他们见面?要是你被他们三言两语动摇了,本王该找谁讨人?」
「王爷,草民……」秋海棠脸红得直睇着唇前的手指。
「本王说过你自称『我』即可。」
秋海棠顾不上许多,不想和他争执。
「王爷,我绝不会动摇,也绝对不敢背叛王爷,能不能请王爷通融一次?」
「过些时候吧,等本王对你有足够的信任再说。」恭亲王抚着他的脸颊安抚道。
秋海棠开口欲言,却被塞了块鸡肉。
「尝尝看。味道如何?」恭亲王噙着笑,用拇指擦掉他嘴角酱汁,在秋海棠的注视下,伸出舌头舔掉那褐色酱汁,狭长的眼眸
,将秋海棠烫红似的娇样尽收眼底。
「我倒觉得挺不错的。」
秋海棠羞得别过脸,恭亲王的眼神让他觉得自己便是那道酱汁,那个「不错」便是指自己。
恭亲王爽朗一笑道:「小海棠真爱害臊,不逗你了,快吃,瞧你瘦得剩骨头似的,学戏很辛苦是不?」
秋海棠摇头道:「一开始是,但后来就知道师父都是为了咱们好。」
「后不后悔出名?」
秋海棠一愣,然后轻轻摇头。
「不后悔。这是师父的心愿,他想我成为名倾天下的名角儿,如果可以,我会努力做到,只是总要辜负了老人家的期待。」
「本王听说你们可是苦出来的,少不了挨打挨骂的吃苦,你心底却还能惦着师父,倒是少见。」
秋海棠看了他一眼,「师父是我的再造恩人,他待我如亲子,我心里自然惦念他。」
「从秋海棠就可以看出你师父对你的期许,你本名叫什么?」
「梁夏,春夏秋冬的夏。」
「梁夏。」恭亲王反复念了两遍,「挺好听的。」
「我娘取的。」梁夏扬起一抹甜却悲伤的笑容。
恭亲王见到他笑,那有些复杂的表情让他心怜。
「我会跟娘说王爷也觉得好听。」
「还有谁觉得好听?」
「师兄。」梁夏甜甜的笑了笑,转眼又满是哀伤。
「哦?师兄?」恭亲王笑容几分冷意,「你和师兄的感情很好?你喜欢你师兄?」
梁夏一怔,转头对上一双冷澹的眉眼,缓缓摇头,「没,只是师兄弟罢了。」
恭亲王凑向前,故意重重咬了一下他的耳珠,引来一声痛哼。
「本王劝你最好没有,也劝你断了不该有的念头。本王能宠你怜你,但绝不允许你与他人有染,倘若做出背叛本王的事,绝对
不是你这朵娇弱的海棠花儿,还有你师父、师兄所能承受得了的,明白吗?」
「王爷息怒,我明白的。」
「从此往后,断去前尘往事,你是人是鬼,都是本王的。」恭亲王口气并不是特别严厉,甚至是轻描澹写,但却足以让梁夏胆
战心惊。
「我知道。」
「好了,不说这些煞风景的话。」恭亲王拍拍他的肩,起身亲自给梁夏倒了碗汤,「来,你看起来就是身子孱弱的模样,喝点
人参鸡汤,好好补补身子。」
梁夏受宠若惊的想起身,来不及阻止,只恰巧接过那碗鸡汤。
「小心烫。」恭亲王温柔的嘱咐。
梁夏看了他一眼,又飞快的垂下眼眸。
「滋味如何?」
「好喝。」
「是吗?我尝尝。」
梁夏点头,转过去正要替恭亲王添汤,却恰巧让人吻住了唇。
他吓得瞪大眼,想开口阻止,刚好让滑熘的舌头钻进来,舌头舔过敏感的上颚,一股麻痒感让梁夏觉得羞耻,固定在脑后的手
让他无法移开半分,只能承受男人的疼爱。
恭亲王的舌头卷住梁夏不知所措的小舌,生涩的反应满足他的独占欲,纠缠着他软嫩的丁香小舌,索取他嘴里芳香的津液,火
热眼眸锁着那双因为惊吓而瞠大,然后在亲吻之中缓缓半合的娇眼,满意的结束亲吻。
梁夏拼命呼吸着新鲜空气,双颊火辣辣的艳红起来。
他看了恭亲王一眼,又飞快的低下头,以为自己差一点就死在他嘴里。
「我亲你的嘴,可没捏住你鼻子,怎么就忘了呼吸?」
「你、你也不能亲我的嘴。」梁夏一时忘记了两人的身分娇嗔道。
「我、我为什么不能亲你的嘴?」恭亲王挑眉,学着梁夏因害羞而结巴的模样。
梁夏哼了一声,闷闷的夹菜吃饭,不再说话,憋笑的男人忍不住畅怀大笑。
「你这是恼羞成怒?小海棠修养不好,这么容易就被激怒,这怎么行?」
「我哪里容易被激怒?」梁夏搁下箸筷,「是你先那样对我,旁人又不会那样对我,我才不容易激怒,明明就是你无耻下流。
」
恭亲王眼睛一亮道:「小海棠要是生气了,就成小辣椒。」
「我……」梁夏本还想说什么,突然记起男人的身分,又开始局促不安。
「怎么了?」恭亲王卷着他的发丝,在唇边轻轻吻着。
「我逾矩了。」
「不碍事,在王府里,就别把本王当王爷,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本王还挺喜欢你牙尖嘴利的样子。」
梁夏苦笑道:「王爷今日喜欢,明日就不喜欢了,梁夏知道分寸。」
恭亲王揉揉他的发道:「傻瓜,本王倒宁愿你不晓得分寸。你放心,本王既敢许诺,就断然不会以此怪罪于你。快喝鸡汤吧,
都凉了,要不要让人给热一热?」
「这样刚好,我不爱喝太烫的。」梁夏连忙摇头。
恭亲王煞有其事的点头道:「知道,本王记下了。」
梁夏俏脸一红,闷头喝他的汤。
恭亲王只手撑着下巴,瞧他又变得温顺的模样,确实有几分怀念起梁夏咬伤自己手掌的呛辣劲儿。
他身边已经有太多温顺的人,只盼这梁夏能尽快恢复本性,否则也只好不顾戏演到一半而喊停了。
「嗳,公子别忙、别忙。」盈盈拿过他手里的抹布,交给一旁的奴才。
被拉到一边的梁夏,局促的开口道:「我不是公子,我只是王爷的奴才,你得让我做事,不能让我在王府里白吃白喝。」
盈盈逼着他坐下,笑盈盈的递给他一杯水。
「公子,您的身分就合该让人伺候着,您若要伺候也只是王爷一人。公子就好好坐着,一会儿王爷回来见你在做这些粗活,不
把盈盈打死才怪。」
梁夏白张脸,垂下眼轻声说道:「我不想当公子,我想当奴才。」
盈盈看着明知是垂死挣扎,却还是别扭的不愿看清现实的主子,轻轻叹了口气。
「你们都下去。」
「是,盈盈姑娘。」
待所有人都退出去,盈盈才开口,「公子,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命,您该趁早学会认命。我也不瞒您,王爷的脾气向来谁都
说不准,您现在正当宠,王爷捧在手心宠着,哪日王爷没了兴致,您就是想伺候王爷,恩情也是一去不回。」
梁夏浑身一震。
「我知道,我只是不想认,我真的不想认命。」
「公子,您不想认也得认,公子的师父、师兄,那一整个戏班子,您都不管不顾了吗?」
梁夏僵着身子,抬起眼,「是王爷让你来说的?」
盈盈摇头,眉眼半敛。
「盈盈只是不想您争得鱼死网破。公子与我认识的一个人有些像,看似柔顺,骨子里却总想拿命去搏,那又有什么好处呢?」
盈盈一顿,继续说道:「当我是王爷的说客也好,不是也罢,只盼公子趁王爷正当浓情时,别让王爷等太久。公子想想,王爷
什么身分、什么地位,哪容得公子多久?公子想想,王爷对公子总是好的,府里也不少夫人公子,盈盈可没看过哪位主子跟公
子一样好命,但就算是您,又能跟王爷拗过几日?」
盈盈说得隐晦,梁夏听得心凉。
「其实王爷是个好主子,兴头过了,您若真想求去,王爷也会给一笔丰厚的银两,总不会亏待您。」盈盈见他脸色又更难看。
「唉,算了,是盈盈多话了。」
「不……」梁夏颤着唇,露出一抹疲倦的笑容,「你说得倒是不错,我想一个人静静。」
「静什么?」低沉的男音突然传来,梁夏和盈盈双双转过去,后者还不及行礼就被挥退,前者才起来,又被压回位子上坐着。
「盈盈同你说什么,让你要静静?」
「没什么。」
恭亲王攫住梁夏的下巴道:「这么漂亮的小嘴儿,却对本王说谎?」
「真没什么,王爷别多心。」
恭亲王看着自始至终都低垂着眼不看人的梁夏,低头封住那张香馥软唇,果然就引起那张勾人的凤眼儿圆瞠着望着自己。
不请自来的舌头扫过了梁夏的口腔,舔舐过一颗颗贝齿,缠住不知所措的软舌,汲取他芳香的津液。
这吻温柔绵长,宽厚的手掌不断揉着他的头发、他的脖子、他的背,像是要将他整个人揉进骨子里一样。
强烈的渴望在血液里燃烧,几乎要将人灼伤的高热汇流到下腹,男人硬生生停止了吻,将脸埋入泛着香气的颈项里。
他想要他,但再想,也要小海棠心甘情愿,这个倔强的戏子总会臣服的。
恭亲王揉着他的眉心道:「别老皱着一张脸,旁的不晓得,还以为恭王府亏待你。」
「王爷,胳膊扭不过大腿,是吗?」梁夏仰起脸问道。
恭亲王静了下,轻轻一笑,「你说呢?」
「可我不服气,我不是愿意当戏子,不是愿意长得女气,也不是愿意以色侍人的。所以,王爷,就算是,我仍想争争看。」
恭亲王哑然失笑道:「本王还当小海棠想通了。无妨,本王就陪你争。」
梁夏疑惑的望向他,矛盾的是心里却又对他的宽容不感意外,毕竟终究还是兴头上,哪能放过自己。
「只是……小海棠你要知道,人哪里争得过天?」王爷回视他。
梁夏别开眼,「这我知道。」
恭亲王搂过他,手掌覆上他圆润的肩头。
「好,不说、不想了,本王让人炖了碗燕窝粥,你喝一点吧。」
梁夏吓了一跳,连忙摇头,「不、不用,那样的东西,我……」
「从前没尝过,今日就当尝鲜,要是不好喝,再撤了不迟。」
「可是……」梁夏话没说完,就让身边人打断。
「来人,送进来。」
候在屋外的丫头立刻端了进去,恭敬的放下后,福了个身,又静悄悄退了出去。
恭亲王拿起调羹,舀了一口。「来,尝尝看。」
梁夏往后退了退,却仍是在他的怀抱里,只得窘迫的伸出手。
「王爷,让我自己来吧。」
「小海棠乖,要不本王可要用嘴喂你了。」
梁夏轻呼了一声,羞红了脸,只得乖乖让人喂食。
「味道如何?」
「我不会说,可真的好吃,甜甜的。」梁夏眼眸微微亮起。
恭亲王将整碗燕窝粥推到他面前,「喜欢就吃,这几日下来,本王发现小海棠还挺喜欢甜食。」
梁夏双颊绯红的道:「很像小孩子,是吗?」
「没什么不好。」
梁夏侧着脸,想了一下。
「我想是因为小时候喜欢冰糖葫芦,却总是吃不到,长大了,上台了,有了钱就爱买些糕饼,大概想弥补那份遗憾。」
他还记得第一次有了赏钱就跑去买冰糖葫芦,他跟师兄一人一颗,在院子那棵大树下依偎着吃掉那串糖葫芦,吃完了还将竹签
埋在树边的泥土里,那时候是怕被师父见到得挨骂,现在却只是他跟师兄的秘密。
那时苦是苦,还有师兄陪着、哄着,而现在呢?恐怕回不去那单纯的时候了。
恭亲王见他若有所思、时喜时忧,最后带着浅浅的哀伤垂下眼,只当他想起了困苦的幼年,心怜的将他拥入怀里。
「你若喜欢,本王天天买给你就是,别想了,都过去了,嗯?」
梁夏默然的点头,是呀,都过去了。
他跟师兄……都过去了……
第三章
半个月下来,恭亲王果然信守承诺,除了亲亲他、抱抱他,彼此倒也相安无事,就连盈盈也啧啧称奇。
在王府里的生活还挺惬意,被人捧在手心里的感觉初时很不习惯,那不习惯也是因为飘在云端上,总觉得下一秒就会踩空而胆
战心惊,等多一点时间确定自己不会突然掉下来摔死,就很难不喜欢这种被呵宠的感觉。
梁夏抚着琴,这是那个总是满脸宠溺笑容的男人给他弄来的,说什么怕他无聊,知道他喜欢,就让人去寻这把传说中和焦尾琴
不相上下的锦瑟。
若说自己毫不感动那是骗人的,这个男人总有办法让自己觉得被宠上了天,很新奇的感受,似假还真,像一场美丽的梦境一样
。
所以,更怕梦醒。
难道就不喜欢师兄了?从此要把师兄忘怀吗?
可是,他喜欢或者不喜欢,师兄又如何?反正师兄更喜欢的是小师妹,早在进王府之前,师兄的冰糖葫芦已经不和自己吃了。
梁夏闭了闭眼,他不是虞姬、不是杨贵妃、不是祝英台、更不是崔莺莺,小师妹才是,所以那个霸王、那个帝皇、那个呆头鹅
、那个书生倾心的是小师妹,而不是他这个替身。
他曾经觉得就算一辈子师兄都不喜欢他,他也要执着,但现在却忍不住为另外一个男人的温柔动心,明知道「戏子无情,婊子
无义」,自己在他心里只是一时新鲜好奇,过了兴致,乞丐还比他高尚。
只是如此细心呵护,他又如何管得住自己的心?
师兄给不了,他都给自己了,如何不心动?
梁夏啊梁夏,从师兄到这个王爷,你真把自己当成女人了吗?
「小海棠。」
梁夏恍神的眨了眨眼,温暖宽厚的怀抱,从后方将自己紧紧拥住,忍不住闭上眼喟叹一声。
「小海棠,在想什么?」
「没什么。」
睁开眼,一串红艳艳的冰糖葫芦搁在自己眼前,忍不住抿了抿唇,一天一串的戏言,他却真是说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