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咬牙,手揪上他的领口,自发自动地凑了上去。
刚触到温软时,抚着我腰际的手僵了一僵。本仙使清心寡欲了这么多年,不知道该怎么个亲法,胡乱凑着就啄。缭斓在这个时候居然很正人君子的迟疑了,不知道在想什么,半天没动。我揪着他颈子的手收紧,逼着他回应。
缭斓潋滟的眼最终还是弯了起来,扣着我腰侧的手指收紧,实打实的吻上了我。
只是唇齿间依稀溢出一声叹息。我没听清楚,也不想听。
我知道我自己挺没脸没皮。不过没脸没皮这个定义早在仙界就已经人尽皆知了,此时更没脸没皮些也没什么。
仙界都说,蕊珠宫五华仙帝座下左护法子归,真本事没有,死缠着五华仙帝,讨五华仙帝开心的本事倒是一绝。
其实我就是在缠缭斓。
左护法子归,靠着五华仙帝才位高权重,不知用什么博得五华仙帝的恩宠,年年如一日。
我和缭斓的交情从人间交到天上,从三千年前到三千年后。口口声声的说他猥琐说他滚远点儿,但是如果有一天他真的滚远了。那一天我不敢想,也有幸从未成真过。
三千年来一直不离不弃。就算是个内裤,光凭这交情也该成精了。
三千年来,我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对缭斓衍生出了这种不堪的念头。
相翎其实昨夜夜半找过我一次。
缭斓说的那句“子归,你为什么不是他”,着实让我辗转反侧了一阵子。相翎也就是那个时候来的。天大约是三更的天,我蹲在窗户上对着月亮发呆,相翎幽幽地出现在我身后,道:“子归。”
我回头,挑眉:“你还没睡?”
相翎只看着我,道:“子归……帝座方才的话不是那个意思。”
他说的是缭斓的那一句话。也对,相翎向来不离缭斓身侧,方才的事儿他八成看了个全。
其实到底是什么意思,已经无所谓了。
不管在缭斓眼里我是谁不是谁,我都不在乎了。
不管缭斓这么多年来究竟拿我当谁,我也懒得去管。
我一向是个卑鄙的人。当初在明月观,我把打碎的花瓶塞到过师弟的屋里。现在缭斓拿我当他想的那人,我就顺水推舟又有何妨。
管他想的是谁。只要我能在他身边就足够了。
本仙使从来没这么有奉献精神过。这一次奉献的颇有些心酸。
当年我躺在明月山树梢,抬着脸,看子缭一身华光,飞升的身影从下向上看万分的模糊。
现今我站在蕊珠宫金砖,仰着头,瞧缭斓红袍黑发,满身的仙气满身的华光直逼的人无法直视。
其实一切自始至终都没改变过。
第十九章
画舫外头的碧波荡漾。傍晚的阳光映在湖面上,和着柔风和桃花香,生生的惹人醉。
既然惹人醉,那么我一定是醉了。醉了之后做的事儿,也都是头脑混沌时候的酒后乱性。不必当真。
画舫中,轻纱之后的姑娘们从《苏幕遮》唱到了《长相思》,又从《长相思》再唱到《阮郎归》。我终于把目光从雕着吉祥如意蝙蝠纹的窗框外头收回来,粗声粗气地道:“你再看,小爷也不会对你负责的!”
缭斓笑眯眯地道:“好啊。”
我横眉竖目:“方才的事儿你必须全都给我忘了。”
缭斓笑吟吟地道:“好啊。”
我呲牙咧嘴:“你别企图用这种欲求不满的眼神来求得小爷的同情心。”
缭斓笑盈盈地道:“好啊。”
我觉得跟这个人真是没话可说。于是索性不说,把头扭回去,继续喝酒。
缭斓这时候问我:“想去庙里上香吗?”
上香?给谁上?我们自己就是神仙,那么我们许的愿谁来圆?
姑娘们千娇百媚万分不舍地送缭斓离去。缭斓依依不舍笑意盈盈地被姑娘们送着上了岸。我在一边儿跟着,没留意手被人抓住了。缭斓笑的春意盎然:“人多。当心冲散了。”
也就是人多,他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牵着我的手横过大街。
普音寺在城郊的山腰,若是要步行去走上半天都到不了。缭斓问过路之后,眼弯了弯,于是我眼前一花,就到了寺庙门前。
虽然天已近傍晚,正中大殿里进进出出的香客还是不少。普音寺的香火旺盛,规模颇大。方丈打扮的老和尚在庙门前合掌对我和缭斓道一声阿弥陀佛。神情淡的仿若一缕青烟。
我和缭斓自然不会跪拜,只是遥遥在门口看一眼大殿正中央高大的佛像和来往匆匆打扮各异的香客。天微昏黄,寺里桃花飘香。小和尚们诵经的嗓音平缓淡然。我突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曾几何时,大概也有那么一处人间净土,青檐白墙,墙内桃花繁盛。香客络绎,人面常在。
那个方丈不知何时到了我们身旁,还是静静淡淡的神情,对我和缭斓道:“二位施主来还愿处却不还愿,原因何在?”
缭斓负着手,微微笑着不语。方丈抬眼看我,道:“是无愿可还,亦或是此愿天难决断?”
大殿中诵经的小和尚的声音随着木鱼声和风传过来。
——万律是流,寻诚是源,溯源无法,得法则果,失法则堕。
我蓦然的有些古怪。
缭斓突然道:“那么依方丈看来……眼下又该如何是好?”
方丈合掌,又是一声阿弥陀佛。
他道:“二位施主本非尘世中人,又何必沾染尘世烦忧?”
缭斓潋滟的眸子弯起来,神色间尽是我琢磨不透的意味:“此话何意?”
方丈的神色静若止水:“老衲的话,施主心知肚明。”
缭斓的红袍被风扬起,眸光清澄。
方丈道:“施主本不该沾染。”
缭斓道:“即是沾染了……又如何?”
我在一边闲闲抱着胳膊,脑子都拧成一团了还是没能听懂他俩的对话。索性靠在廊柱上头打呵欠,顺带冲着那个粉红衫子,形若拂柳艳若桃李的姑娘吹了声口哨。
方丈没再说话,只是合掌一礼,满是透彻的眼合上。大殿里的小和尚一遍念完,又念回那一句,声音悠悠,在廊柱上绕了一绕,随风化去。
——万律是流,寻诚是源,溯源无法,得法则果,失法则堕。
缭斓的眼于是弯的愈发让人捉摸不透。
我和缭斓离开的时候,依稀听见须子雪白的方丈在后头念了一句不知道出自哪部经文里的诗。
“……如何知见离?得了涅磐意。若能见非见,见所不能及……”
花神庙在城南,我和缭斓到的时候庙会的夜市已经开张,因为过节,四处灯火通明。臭豆腐的、炸丸子的味道随着风飘的挺远。
缭斓难得陪我体验凡间生活。我蹲在街边吃阳春面吃的不亦乐乎的时候,街头突然响起锣鼓声。行人纷纷退让驻足,远远的只见粉红宫纱灯笼开道,几个人抬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有人大喊:“花神驾到——”
花神缭斓笑眯眯地捏着串羊肉串的竹签子和我一同蹲在小摊子的板凳上,道:“哦呀……”
护送“花神”的队伍轰轰烈烈。那个“花神”穿的花哨无比,层层叠叠色彩斑斓的衣裳,层层叠叠色彩斑斓的发饰,层层叠叠色彩斑斓的脸。经过我们身边时扑鼻的一股子粉香。
我盯着那张火红火红的厚嘴唇沉默良久,道:“原来这就是人间的花神啊。”
向来不施粉黛,衣裳颜色千篇一律的单一繁复大红的雄性正牌花神在我身边笑的春暖花开:“跟去看看罢?”
“花神”队伍的终点就是花神庙。庙们边上的树木花花绿绿,绑了无数彩带灯笼。浩浩荡荡的队伍在庙门口停下,浓妆的坐在上头的女子无比大牌地被人扶下轿子,一身的珠翠环佩叮叮咚咚响。
我和缭斓夹在看热闹的人群中,看着那个所谓的花神跳祈福之舞。
舞姿我根本形容不出来。如果非要我拿什么来形容……活跟跳大神似的。
“花神”道,只有此舞才能将人们的心愿以及对花神的景仰传到九重天之上,祈求百花仙子护佑来年五谷丰登,风调雨顺。
我嘲笑缭斓道:“看来你不仅是女的。而且还兼职龙王。”
缭斓笑眯眯地负着手,看圈子中间一干人等蹦来蹦去,悠悠道:“也好,多功能,很实用。”
身旁的凡人们人人深色肃穆,充满景仰,我也不好意思笑的太大声。“花神”一脸严肃地扭头扭脚,缭斓也神态自若地死盯着看。表情正经的十分不正经。
不过这“花神”也颇实惠,不仅让人们看了免费的跳大神,而且还搭上每人一只花神灯。有几个同样浓妆艳抹的女子挨个分发方才用来开道的粉红宫纱灯笼,美名其曰花神灯。竹制的提杆,暖融融的火苗,倒还像那么一回事儿。
我和缭斓也就稀里糊涂地提着那灯跟着群众一起游街。浩浩荡荡的队伍占了整条街。路线从花神庙到梓荞湖,路边的摊贩们见了就朝游街队伍挥手,队伍中间有说有笑。人间烟火缭。
其实这样儿也挺好的。
缭斓掂着花神灯,突然道:“子归。你想看看当年在道观的情形不想?”
这人就是想起一出是一出。我在喧嚷的人群里头扭头看他。缭斓背着昏黄的光,眸子里头落了满天的繁星,盈盈冲我笑。
第二十章
没由来的,我的头就点了下去。没由来的,眼前一花,入眼的已经从喧嚷的夜市变成青黑墙瓦的道观。
我一时间有些愣怔。
的确是一座道观,香火缭绕,道观外头的竹林被风吹的沙沙作响。我抬头看,道观正门的匾上,鎏金三大字曰明月观。
明月观。
隔了多少年再回到这里,记忆中的一切皆未改变。
桃花开的正盛。我恍恍惚惚站在桃花树底下,看着来往的着熟悉又陌生的道士服的小道士们。他们却仿佛没有看见我和缭斓一样,依旧谈笑着从我们边上过去。一个小道士道:“师尊今儿真凶,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那么大的脾气。”
那小道士的眉眼清秀,我看着颇熟悉。依稀当年被我欺压的几个师弟里头就有他的份儿,也忘记了到底是叫子钦还是叫子墨。看他个头颇小,言语尚稚嫩,那时候我和缭斓应该还没有飞升罢?大抵还是十五六岁年纪。
我蓦然的就有了一个念头。那个念头在我心头百转千回,抨击的我胸膛都痛。
隐隐约约有玉笛奏响,音彻九霄。空灵婉转,举世无双。
我一下子懵了。
几乎是没再加考虑,脚就不受控制地自己动了起来。等反应过来,一抬眼,就是满眼的桃花,满眼的般般入画。
还是那一人,还是那一树。浅青衣袂,淡雅容颜,微微磕着的双眼,面容从容安详,不食人间烟火。
无双清雅,无双桃花。
我跌跌撞撞地走过去。廖落依旧吹着手中的笛子,青丝被风扬起几缕。我想伸手帮他拂去落在衣裳上的花瓣,手落在他肩上又没落在他肩上,徒抓了一把空气。
缭斓一直静静地跟在我身旁。我猛地扭头看他,他也看我,额心的图案愈发血红欲滴,眸光幽深,嘴唇微抿,突然一指朝我眉心点来。
眼前的景物便又便的模糊扭曲,半晌再恢复清明,看在眼里的又是另一番景色。
此时的地方应该是道观的内院。内院一般是师尊道长们用来静修炼丹的地方,所以此时颇寂静,一个人也没有。我四处环顾了一下,不明所以地扭头瞅缭斓。缭斓笑吟吟地弯着眼,一比内院东南方向的墙角。
我顺着他比的方向看去,墙角就是墙角,也没多出一朵花来。和四周的墙没有任何分别。
缭斓道:“仔细看。”
我于是眯起眼仔细看。看了半晌,终于看到些不寻常的东西。
明月观内苑养心庭东南角的角落里,长着一棵不起眼的草,修长矮小,柔软的枝叶轻轻颤动。
养心庭是方圆百里之内的灵气汇聚之所,颇受那些个妖灵精怪的觊觎,平素都有修为高深的弟子专门看守。又因为其灵气充沛,一些修为较弱或平凡的生物都不敢在此盘踞,以免被天地灵气爆体而亡。因此这养心庭内苑四周光秃秃一片,寸草不生,此时墙角蓦然的钻出一棵草,着实有些怪异。
草这东西是到处长,但是这么多年来还从未进军到养心庭。如果是一片草也就罢了,但是偏偏只单单一棵草。要多怪异有多怪异。
我盯这那棵草猛看,看着看着就忍不住的想笑。我一边捂着嘴吭吭吭嘲笑那棵草一边扯缭斓袖子:“哎哟我的妈。啊哈哈哈哈哈笑死了……”
缭斓云淡风轻地扬眉,道:“有什么好笑的?”
我扶着肚子道:“啊哈哈哈哈……其实我也不知道有啥好笑的,但是就是感觉好好笑……”
缭斓的唇角微妙地提了提,道:“看着。”
原来缭斓把我给渡到这里,就是为了让我看这棵草的成长史。
缭斓这个人一向很没有幽默感,所以我也没指望他能跟我一起嘲笑那棵草。他不笑,我自己一个人笑着笑着也觉着无趣。索性不笑了。
我原本以为这棵草无非就是从现在的弱小渐渐茁壮,充其量能借着这灵气几百年之后成个精。百无聊赖的时候我想,难道缭斓想要借此提点我,其实这棵草是我未曾谋面的娘亲,而我其实是一棵天生人形的小草精怎的?
还好没有让我等太久。出变故的时候就是当天夜里。不过也对,如果只是平庸的小草成长史,也不至于让五华仙帝直到飞升了几千年之后还牢牢记着。
那天晚上,道观的一位师尊,似乎道号为松云子,在道观中地位颇高,修为颇深,只是为人十分迂腐,趁子时灵气最为旺盛的时候来到养心庭打坐修炼。一打眼,就瞅见了那株默默无闻蹲在墙角的小草。
一瞥之下,松云子脸色大变,掐指一算此乃天煞孤星,若让其继续留在明月观吸收天地精华,必会为明月观中人带来血光之灾,霍乱人间,生灵涂炭。
松云子当下召集明月观内各位师尊长老,连夜做法,夜观天象,只见天边东南角天色有异,星象剧变,隐隐凶光,不可违逆。掌门人长叹一声,只道此乃命中注定。次日召集全观上下师尊弟子统共六百七十四人,告天,商讨解决之道。
全观六百七十五人中大多数人支持将此草移除。仅一名小道士苦苦哀求掌门,将此草留下,满口啥啥经纶道义物生于世必有其道天命难违。那名道士眉清目秀,十五六岁年纪,身躯修长,在掌门门前跪了一夜。
第二日天乍亮,掌门推门,发髻衣衫一丝不乱,就好似沉思了一夜未眠似的。垂眸,小道士依然笔直地跪在台阶上。掌门负手望天,一声长叹。
于是那棵草就这么着的留了下来。
其实我在旁边看着,真觉着这老老少少着实的大惊小怪了。不就是一棵草罢了,留着它又能怎样?莫非它会长的奇大无比,直冲九霄捅破天庭?
讥讽之余我又有些奇怪。照理说这等大事该是深入人心的,当时我也确未飞升没错。可是为何对这事儿,我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我左右再看,始终不明所以。于是去问缭斓。缭斓只弯着眼道:“那要留下孽草的小道士,便是‘子’一辈的。”
“子”一辈。看来当时我也在道观没错。
我本来还想继续问缭斓,不过转念一想,凭缭斓此人个性之险恶品行之恶劣,一定会借机嘲笑本仙使未老先衰的记性。所以我索性不问了。
那棵草留下了引起了颇多怨言。包括松云子在内,皆对那名小道士冷眼相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