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征战卷:萧萧易水寒
第一零八章:女王
七月初六,明澈虽不愿意早起上朝,奈何他这一走,朝中的事务都累计下来,不得不去先办完正事,今天这一天,他要将以往
堆积起来的事办完,因为明天是玄碧的十八岁生日,他一定要好好地陪他一天。
昨天晚上,两人什么都没做,一路舟车劳顿,两个人都没多少劲力做什么,只不过相拥而眠,睡得却是三年来最安稳的一晚了
。玄碧很是感叹,能在自己的床上(其实是明澈的)和最爱的人就这样单纯的相拥着睡觉,实在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两个人也没多说话,该说的,回来的路上都说得差不多了。玄碧躺在离开三年的龙床上,仿佛还能闻到被褥上熟悉的味道,当
时就脱口而出,“明澈,你没洗被子么?”
其时,明澈正抱着他,嗅着他发上的味道,听了此句,硬是愣了好久,才猛然大悟,直接一巴掌拍在他屁股上,道:“我有那
么不爱干净么?”
玄碧的脑袋在他颈项处拱了拱,笑嘻嘻道:“我只是觉得这味道很熟悉!”
什么味道也不可能维持三年,要不就霉变了。玄碧当然也知道,只是躺在这张床上,周围都是熟悉的摆设,才觉得自己真回家
了。心也真的可以驻留,靠着自己心爱的人,还是那不变的爱,能不觉得熟悉吗?
玄碧住在紫霄宫,他的碧楼此刻正被雪婴他们住着。他走的这三年,碧楼每日都有人打扫,偶尔明澈还会去那里住上一晚。
看着这个新奇却不显的突兀的建筑,便是见多识广如雪婴,博学强记如沈清杜远情都是惊诧不已,知道这是明澈的设计后,更
是对明澈五体投地,全才啊。
严夕襄一如既往地不喜欢皇宫,所以没住在碧楼。他是想找个青楼楚馆留宿美人乡的,不过被卓令曦拉住了,卓令曦死活都不
让他住那种美人堆里。众人都看着卓令曦涨红的脸和严夕襄无奈的么样,很了然地笑笑。
玄碧看着卓令曦那样子,心中只能叹一声祝他好运,严夕襄明显对他目前尚无他希望的心态,一切,自求多福吧。
玄碧睡了人生第一个懒觉,第二天上午睁开眼时,紫霄宫中只剩下双荷刘福等人伺候着他起床,明澈去了早朝,下了朝后连喝
口茶水的时间都没有,就投身进御书房,批改这一时期累积下来的奏折。
幸好云青现在已经比较熟悉政务的处理了,一些不是特别重要的折子他都已经批改好了,只等明澈看一下就行。明澈呆在御书
房内,云青便陪在侧,明澈每改完一本折子,他就要命人传出去。父子两人联手,倒也不显得慌乱。
玄碧看了看天色,就知道自己真睡到日上三竿了,他一向有早起的习惯,今儿算是破例了,主要是没什么顾忌,心里很放松,
这一觉才会睡这么久,连明澈什么时候起床都不知道。想到此,他又心疼明澈,两个人都很累,可是明澈还要去处理朝政。玄
碧本想去看看他,但想到云青也在,眉头便皱紧了,暂时不想见到让自己不快的人。
来到碧楼,众人都醒了,在院子里休息呢。杜远情一路劳顿,病情有点反复,昨天一进宫,明澈便叫了宫中御医来为他诊病,
并且暂时不能离开碧楼,必须时刻看着杜远情。今天早上,杜远情醒是醒来了,却没有多少力气起床,此刻屋外阳光满天,可
以听闻院中的欢声笑语,自己就只能躺在床上了。
玄碧先看了会杜远情,陪他说了会话,才回到楼下和众人呆在一起。
沈鸾得了玄碧的首肯,拉着周瑾瑜去逛皇宫去了。他生长在豪门世家,从小出入降木皇宫,见惯了奢华壮观,昨天一入城,就
感受到了大焱果然是繁华至极,不是降木北林都城可以比拟的。
大焱皇宫更是让她大为惊叹,所以他一得了玄碧的同意,就到处去看看了,想着,或者可以写信给昭思皇上讲讲这边的胜景。
果然,降木和大焱结盟是对的,两国开展贸易的话,降木会得到很大发展的。
雪婴对皇宫没什么兴趣,她对紫都兴趣大得多,但是,她从来没来过紫都,不熟悉这里的一切,所以,“小碧,陪我去逛紫都
去!”
玄碧忙点头,他是很怕雪婴的,可不敢拒绝,转念又奇怪了,问道:“雪婴你没来过紫都?”
“嗯!大焱其他地方我都去过,就是没来京城。”
“你不喜欢紫都么?”
“不是我不喜欢,是我师傅不喜欢。我师傅不知道年轻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反正就是对紫都有不好的记忆,带着我去了不少地
方,却都绕开了紫都。”
雪婴也不知道他师傅的往事,玄碧也不追问,道:“那我们现在就出宫吧,中午饭就在城里吃。”
一听说要去逛紫都,李大勇沈清都很兴奋。李大勇思考很单纯,纯粹要看一下繁华市井,沈清却想多方考察,想着能否将紫都
的繁华移一分去降木。
其实玄碧对紫都也说不上多熟悉,他熟悉的地方只有他自己的营生,他每次出宫,也就是几个地方转了转,对于紫都其他地方
,可说不上多熟悉。
出了皇宫,市井十分热闹,当然,皇宫周围是冷清的。
雪婴一路走一路看,对于街边那些精致的小东西很感兴趣,她不过才十八岁而已,虽然武功卓绝,才智惊人,却还是个小女孩
,一旦不需要用到智谋武功时,她就恢复到了天真烂漫。话说,她好像一直就是这副面孔示人,极具欺骗性。她脾气很好,笑
眯眯的,肚子里却总算计人,玄碧每次看到雪婴阳光般的笑容,总在想她是不是又在算计自己了。
紫薇路是玄碧最熟悉的路了,这一路上有许多他的营生,他每次出宫来见卓令曦等人,都是在这条路上的某一个店铺里面。
紫叶居经过十来年的发展,已经成了紫薇路甚至整个紫都最大的酒楼,盖过了小醉轩的风头。不过,小醉轩因其独有的清幽氛
围,依旧是文人骚客们最爱的酒楼,即便已经是玄碧朋友的四公子,每次来紫都,选的还是小醉轩。按他们的说话,这紫叶居
,满是铜臭味,远不如徐少醉的小醉轩。玄碧也不以为意,一来,徐少醉也已经是他的朋友;二来,他当初买下紫叶居,也是
希望他带来滚滚财源,他要的就是钱,管他俗不俗。
紫叶居二楼有一间玄碧的雅阁,他每次来都是居于此。
玄碧等人还没进店,老板就亲自出来迎接,将他送到了雅阁。
这还是玄碧时隔三年第一次来,雅阁收拾得很妥当,看来老板也很用心。
雪婴入座,就叫道:“小碧,该吃午饭了,这是你的地盘,那些菜好吃,你叫他们做上来瞧瞧。”
玄碧应了声,问道:“你有什么事特别想吃的吗?”不能怪他,三年来他们居于北盟,那边风俗与大焱有异,食物远不如大焱
丰盛,即便他是玄碧,嬴真百般宠他,碧园的食物都如宫中一般供应,如此,也让他的口腹之欲难以满足,他更加不知道雪婴
喜欢吃什么了。
雪婴支着脑袋沉思,“嗯,我喜欢的东西可多了,不过,千万不要牛肉羊肉了,在北盟吃的我都快吐了,天天吃!”
这一点,除了玄碧与她有同感外,李大勇和沈清都没什么感觉,他们长于北盟,从小吃惯了,反而没有吃过南方的菜系,此刻
也很期待。
玄碧自己也吃不下这些东西了,赶紧叫老板下去准备饭菜。紫叶居的菜色很丰富,里面的厨子都是玄碧从各大酒楼挖过来的,
而这些厨子来自全国各地。
炒的、蒸的、煎的、炸的、炖的,红烧的、清蒸的、水煮的,清香的、五香的、酱香的,甜味的、苦味的、辛味的、鲜味的、
酸味的……各种各样的菜都按照一定的顺序摆在桌面上,光看那色泽,已经让人吞咽了。
这几人哪还顾得优雅讲究,恨不得将这些东西全部倒进肚子里,这一会,真有点嫌筷子不好使,每一次只能夹那么一点。
“小碧,我要吃虾!”
“小碧,我要那边红烧的鱼!”
“小碧,那边的鱼香茄子!”
“小碧,那边那是什么?是不是油炸肉酥,我夹不到,你给我夹一块!”
……
如是,玄碧一顿饭下来没喂进自己嘴里多少东西,刚准备伸筷子夹东西,雪婴的命令就一一指派下来了。雪婴从来没有一次见
到过这么多好吃的东西,这也想尝那也想尝,可惜她的手只有那么长,夹不到的,当然只能让人效劳了。
玄碧能推迟么?他只要敢说过不字,他就得当心了。
一顿风卷残云,桌面上一片狼藉,汤汁沾满桌布,碎骨铺满地板。
几人吃得那个餍足,个个跟怀胎五月似的,走路都站不直了。
玄碧一个挥手,招来几顶轿子,立即启程回宫,他实在没力气继续逛街下去,只能等以后了。
第一零九章:情怯
碧楼,明澈正在陪杜远情说话。
杜远情很可怜,他也想见识一下紫都风光,他昨天也只能在马车里通过那么一扇小小的窗略微窥视了一下繁荣的帝京,心中多
想出去啊,可惜身体不如人愿,一路颠沛,他的身体早就不行了,幸好明澈吩咐的御医都准备好了,不然,还不定怎样呢。
早上玄碧他们出去时,心中好生羡慕,可惜自己下不了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碧楼人去楼空,除了几个宫女,就只剩下他。
人怕寂寞,虽说他平时也不喜欢多热闹,可真正静下来,又渴望着有人来陪着自己。虽然矛盾,却是人之常情。
所以明澈从繁忙的事务中抽出一点时间来碧楼时,只见到杜远情一个人落寞的神色。
兴许是因为“醉红尘”的缘故,明澈总觉得和杜远情很亲近,尤其看他一身病体,更是怜爱。上次北林匆匆一见,更加深了这
种感觉。明澈觉得杜远情在某些方面真像《红楼梦》的林妹妹,一样的病一样的才情一样的惊采绝艳,即便那性情,也透着几
许诗情画意,如那一弯残月。
他本来是来看玄碧的,回到紫霄宫时没见到,就估计他回碧楼了,赶忙过来时,碧楼却只剩下杜远情。
“远情,怎么就剩下你了?”
“小鸾和瑾瑜逛皇宫去了,秦王,带着雪婴他们出宫去看紫都市井去了。”杜远情因为生病,脾气就有些反复,此刻言语中,
透着一股清冷寂寞,心底又是羡慕雪婴他们那样健康的体魄,每次看到他们跑动跳跃,就会想象自己也可以这样无拘无束。
明澈安慰道:“你好好养病,等病好了,有多少时间可以出去!”
“那时候他们都逛厌了,我一个人出去有什么意思?”
“怎么会呢?紫都可逛的地方很多,他们哪有那么快就逛完了,再说,怎么会只有你一个人,要是他们不陪你去,朕陪你去!
”
杜远情心猛地一跳,倒把自己吓着了,忍不住伸手覆住胸口,却感受到了更快的跳动。眉宇间有些不自在,耳朵很烫。
明澈以为他又发病了,有些紧张,“哪里不舒服吗?”
杜远情笑着摇摇头,心跳比先前更快,只好努力压制住,“远情何德,敢叫皇上相陪?再说皇上事务繁忙,哪里那么容易抽出
空来?”
明澈见他没事,笑道:“事情总也做不完,难道就不休息了吗?朕偶尔也想偷懒出宫放松一下,应该没人规定皇帝不准出宫玩
一下吧?”
“史书上都说,一个好皇帝应该勤勤恳恳,那些总是出宫玩的,都是……”杜远情猛地住了口,有些讪讪地看着明澈。
“昏君吗?”明澈倒是很顺地接口。
杜远情愈加不自在起来,看明澈的样子倒没有生气,又让他送了口气,“皇上,远情冒犯了。”
明澈摆摆手,摇头笑道:“不必放在心上。其实吧,即便在勤恳的人,偶尔也有累的时候;而那些总是玩的,也未必是玩物丧
志。朕觉得吧,其实这是两种生活态度,就看自己怎么把握了。有的人喜欢不停地做事情,有的人喜欢劳逸结合,有的人喜欢
玩乐,这就看个人的性格和他所处的环境来说了。比如朕是皇帝,就不能一味贪图玩乐;可若是朕个人来说,朕不想成为一个
只会做事的人,这样,人生便没有什么乐趣可言了。”
“人生乐趣?”
“是啊,一个人必须有时间去体会工作以外的喜怒哀乐,才算不虚此行吧?”
“这个,我没想过。”杜远情如实答道,他觉得明澈刚才那番话很是新奇,可,很诱人。
“那你应该认真想想,远情,你自己有没有特别想做的事情,就是那种可以称之为‘梦想’的事情?”
“梦想?”
“嗯,远情的梦想是什么?”
看着明澈热情的目光,杜远情心中猛烈跳动着,有一种声音要破桑而出,然而来到嘴边,他呐呐地又说不出口,百转千回,都
又咽了回去。
心中黯然,自己真是会凭空想想,居然会有那样的念头,居然那一刻,很想很想……抱住眼前这个温暖的人,即便被融化也在
所不惜。那一刻,他能听到自己心中的声音,他想经历一段全身心投入的感情,他想,至少浓烈到即便将来只剩下回忆,那回
忆也是火热的。他想,如果此刻能够永恒,可多好!
可这个,太奢求了!
杜远情拼命压制住心中翻江倒海一般起伏的零零杂杂的想法,可这种压制让人好生痛苦,比病发时更让人难受,心中堵得慌,
很想很想,对着大海大叫。
他的病需要静心调制,这么大的情绪起伏根本是他身体无法承受的,杜远情猛觉得喉头一甜,“哇”地一声就喷出口血来,心
中一凉,顿时许多不祥的念头就涌入脑海,就好像此刻就要离开人世一样,可是他不甘,他舍不得,他还没有得到……眼泪不
受控制就流了下来,杜远情惊愕地看着滴到手心的泪,忽然又想笑,怎么就哭了,好久没哭了,都忘记了自己还可以流下泪来
。早已为,自己已经学会了冷漠以对,可以不笑可以不怒可以不悲可以不怨,可以就这样淡漠地过完这一生。
何时,多了这么多的不舍和眷恋?
明澈吓呆了,看着他吐出的血就吓呆了,继而看到他流泪,更是慌了,忙上前搂住他,轻轻拍着他的背,问道:“怎么了?要
不要紧?”
两个御医也急急赶过来为他诊脉,诊完脉,才送了口气,禀道:“皇上,杜公子无大碍,只是,公子以后切不可突然大喜大悲
,这般急火攻心,对你的病体百害而无一利。”御医赶紧翻出他的药,为他服下。
明澈不知道自己那句话能够引起杜远情这么大的情绪波动,但心中也好生愧疚,他本来就病着,说话的时候应该注意一些。
杜远情自己都有点看不起自己了,此刻,明澈一只手扶住自己,一只手很有规律地轻轻拍着自己的背,自己却想更进一步,想
,更靠近他一点……
回眸,对上明澈关怀的眼神,那般的清澈透明,温和如水。杜远情心中一凛,脑中立刻通明,这个人,是大焱的皇帝,是秦王
的爱人,自己怎么能有这样的念头呢?
想起玄碧,杜远情情绪慢慢平复下来,坐直身子,道:“让皇上担心了,远情很过意不去。”
“不要这么说,你的病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