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谖客孟尝君——树

坐在男子隔壁的书生拿着手上的书就往他头上敲去。

「做人要有道德，吊胃口是违反礼义的，说。」

「你还好意思谈礼义……好啦，我说。那个孟尝君啊，今天早上贴了告示，说是要调降税金

了！」

「什么！」

这下不只是男子那桌的人惊讶，几乎整个茶馆的人都忍不住望向男子。

「……饭乱吃不打紧，话可不能乱说。小六，这件事你从哪里得知的？」

刚才敲了男子头的书生也很惊讶，但随即担心起消息的真实性。

男子则是拍了拍胸口，得意的说：

「这次绝对可信，那可是我今早亲眼看着卫兵贴上去的消息，准不会出错了吧！」

才刚说完，男子看到众人还是一脸的讶异和难以置信，顿时觉得很不服气，于是拉着书生的手、站了起来对着整个茶馆的人发话。

「各位如果还是不相信我，那不如现在大家一起去看看那张公告。我小六书读得不多、怕认错字误解了意思。但是有这位饱读诗书的秩倚先生一起去看，大家就没有这种疑虑了吧！」

语毕，男子就拉着书生、领着一帮人到广场看公告去了。

＊＊＊＊＊＊

冯谖回来的那天晚上，田文独自在书房里想了很多。

想自己当初接手管理薛时是多么信誓旦旦的想要让这片土地的居民可以安居乐业。

又想到自己决定广招食客的理由、自己明知道有些人其实没有什么才干还是收下了的理由。

是啊，不过就只是希望在自己管辖之下没有人无法自己养活自己。

但显然随着时间一久，这样简单的初衷却似乎被他给淡忘了。

自己开始为了收不到债而苦恼、为了冯谖把借据烧了而动怒。

该回头了，回到最开始的起点。

于是田文开始计划起该如何真正的帮助自己的子民：他开始盘算着自己应该降低多少的税、该在哪设站指导农民们耕作的技巧、该鼓励妇女们怎么利用有限资源以及自己家里有多少不必要的开销要节约。

这都是些他一直以来都有能力却「没发现到」该做的事。

隔天开始，他命人卖了多馀的猎狗、马匹，只留下必要的几只就好。

又把宝物们典当了一小部分做为接下来推行政策的资金。

然后将名义上是女佣但实际上是要送给他当妾的女孩们和自己的手下们配对，让这些女孩们终于有个归属、手下们也脱离了光棍。

最后，派遣使者到薛去公告自己昨天所设想好的种种福利措施。

自从决定这些事之后，原本只在家接待客人或是去附近的贵族家拜访的田文，也渐渐变得忙碌起来，有时候忙碌到连照顾田文生活起居的家仆们一天下来也只能在餐桌上看见他，一吃完饭后又急急忙忙消失的不见踪影，宅里上上下下都感觉到了主子这次不是说着笑笑，而是真的要全盘更新以往的作法。

很快的，不光是田家宅里的佣人们，薛的居民也惊讶于这阵子的改革之多，其中不少有眼光的人惊讶的发现这都是些无法让田文自己得利的举动。

等到田文觉得自己将他所预计能做的事处理得差不多之后，已经过去了半年。

这半年内，政策主要的决定及构想都是田文决定的，但为了避免出现纰漏，田文时常会召集门客们提出看法和意见，再进行修改，最后才会实行。

而更改的过程中，最关键的那一点往往都是由冯谖提出的。

这一切田文看在眼里不禁暗道好险，好险自己没有失去这个人才。

虽然说至今冯谖的「某些作为」还是令田文无法理解，但「某些行为」也不过就是三不五时冯谖会突然出现在他的书房门口，让他进房后他便会席地而坐、弹琴而歌。

坦白讲，田文并不讨厌、甚至蛮享受冯谖这样不定期的表演，但也不打算说出来，仅只于不阻止他进入书房这样消极的表示。

也许连田文自己也没察觉到，这半年内他是越来越习惯冯谖出现在他的生活里了。

第10章

傍晚。

用过晚餐后，田文独自坐在书房看书，这是他长久以来养成习惯。

不过前阵子忙着处理调整田地记税方式的事，算了算也有半个月没有这么惬意的读着自己感兴趣的书了，因此，今晚的田文心情特别的好。

手上的书读了一半左右，田文感觉到背后传来的视线，转身望去正好对上冯谖的微笑。

「今天也来啦。」

田文无奈的笑了笑，放下手上的书后转过椅子面向冯谖每次待的角落静待着今天的「某些行为」。

但冯谖这次却没有坐下，而是就这么站着和田文对视着。

「田先生，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嗯？」

「如果在我做出了逾矩的事，先生会赶走我吧？」

逾矩的事？

这个问题由冯谖提出来放田文觉得别扭，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才好，最后还是忍不住爆笑出来。

「噗！哈哈哈哈……」

「田先生？」

「哈哈哈、呼呼……哈哈哈哈哈……」

「……先生，请适可而止。」

「呼……哈哈……呼……失礼了，我……我冷静下来了。」

看田文满脸通红，偶尔还得停下喘口气才有办法继续笑下去的样子，冯谖也感到自己面子有点挂不住了，这问题有这么好笑吗？

等到田文终于比较镇定点、喝了口水后终于回答了冯谖的问题。

「老实说，我很惊讶你会问这种问题。」

田文一手捂着嘴，因为怕自己再次笑出声来而不敢正视冯谖的脸，继续说下去。

「应该说，因为是『你』问的我才会觉得很好笑。」

「因为是『我』？」

冯谖看着田文的侧脸若有所思。

「对啊，你这家伙，打从一开始来求见就一副无赖嘴脸，问你会什么、喜欢什么，你还装死。」

田文转头看着窗外，一面想着关于冯谖的记忆淡淡的说着，怀念的口吻让冯谖意识到自己来到这个家也有一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时间了。

「也不知道那时候我脑子是不是进水了，还是把你收进来了。然后呢，你就开始大吵大闹，先是要吃好、再来是要有车，明明嗓子这么好却还要那样鬼吼鬼叫的，有毛病啊！」

说着说着，田文原本平淡叙述的语气不知不觉渐渐像是在算旧帐、越来越激动，最后索性转过头来开始质问起冯谖。

「这都算了，接着你做了什么你倒是自己说出口啊！」

「……夜袭。」

「对，你！你居然夜袭自己的主子，摸黑闯进我房间、把我眼睛蒙上然后一屁股坐下居然就唱起歌来！」

用手指着冯谖的鼻子，田文没有意识到自己讲出来的对话有多么暧昧，的确是抱怨到有点忘我了。

听到这，冯谖暗暗想道：

「……还有吧，我记得那天晚上做的还不只这样。」

当然，这话自然是不能说出口的，于是冯谖决定乖乖闭嘴、继续听下去。

「好吧，这都是快要两年前的事了。那么我们继续来算后来的帐吧！」

似乎是算上了瘾，田文歪着头，这就又开始继续回想了，而冯谖正好也想到了一件事，于是开口。

「呃，容我提醒：你在那之后冷冻我冷冻了一年。」

田文先是脸一红，随即又义正言辞的指责起冯谖。

「那时候要你收债你都亲口说不介意了现在你还好意思拿出来讲，没品！」

……真不知道现在是谁比较没品。

「还有你要出发的前一天晚上还……呜，算了，那笔帐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算。然后你又擅自烧了我的借据、酸了我一顿对吧！」

冯谖点头，玩味的想着田文刚才的停顿。

「在那之后也不知道怎样，你就越来越不把我当回事了，你你你我我我这样互相称呼就算了，进书房哪次有敲门的啊你说说看。」

「……没有。」

「你自己看啊，从你进到这个家以来你哪次有按着规矩走的？」

「……没有。」

「我有罚过你吗？」

「……没有。」

如果现在的碎碎念不算的惩罚的话，冯谖在心里补充。

「我有赶你走吗？」

「……没有。」

「那你看，你问那问题到底有什么用啊！认真问也太晚了吧，我就不信你这么聪明的人不知道答案！」

语毕，田文就抄起刚才放在桌上的书，就这样背对着书桌读着，似乎不打算再搭理冯谖。

反观冯谖，稍稍思索后嘴角勾起出一抹有些狡诈的弧度，对着还低头看着书的田文确认道。

「……所以田先生你的答案是不会，罗？」

「这还用说吗，要赶你走就不在这了。」

连头都没有抬，田文心不在焉的回了一句，并没有发现冯谖悄悄的朝他走近。

无声的走到田文面前后，冯谖再次开口。

「先生，刚才有一笔帐你说不想跟我算是吗？但是我……」

趁着田文不注意，冯谖轻松的抬起田文的下巴，弯下腰、轻轻舔过田文的下唇，低沉富磁性的声音和着温热的吐息轻触着田文的颊。

「……很想仔仔细细算个清楚啊。」

「慢着，你……」

田文甫一张嘴，话都说不到半句又被冯谖用唇堵上了，由于想要说话，田文根本没注意在这种情势下开口多么危险的事。

不过转瞬之间，冯谖的舌已经灵巧的滑入田文的口中，并没有急于攻略对方的舌，冯谖只是坏心的扫过田文整齐排列的牙齿，接着转向四周。

原本田文还反抗的想闭上嘴，但无奈冯谖根本没有给他任何能够逃走机会，只是不停的探索着他所不知道的每一处。

口腔里的黏膜受到不熟悉的碰触，田文顿实有些晕了，理智还努力想思考这一切发生的合理原因，却也只能无力的承受着冯谖下一波攻击。

「呜……呜……」

交叠的唇承载不住口里的唾液，一条条银丝煽情的顺着田文的下颔流下。

一手抬着田文的下巴，冯谖另一只手却不安份的扶上田文的腰。

如此反覆碰触、舔舐来回数次，冯谖就是不肯行动，直到他满意的看着眼前那人迷茫的眼神，才终于缠上田文的舌。

起初还有些不知所措，渐渐的，在冯谖的刻意引导之下两人的舌交缠在一起。

「嗯……」

田文不自觉发出的声音混杂在接吻水声中愈发挑逗，冯谖感觉再这样下去自己恐怕会失去理智，于是渐渐的收敛行动的力度，最后又回到只是两唇相接。

含着田文的唇，冯谖发现自己无法正视现在的田文，于是用舌尖再次轻触后便退开了。

「这下，帐就算清了。」

冯谖最后留下这句话，转身离开了书房。

第11章

不是他不想继续碰触田文，只是现在的田文脸色泛红、眼神迷离，刚才被自己催残过有些红肿的嘴唇还轻喘着，冯谖自认自己可没有这么好的定力可以克制自己不更近一步。

「千万不能再继续了，一切会毁灭的。」

背着月光，走在走廊上的冯谖这样想着。

为了走到现在这样的距离自己已经花了近两年，要是在这就功亏一篑可就不会在有第二次机会了。

「……该死的，太冲动了。」

寂静的夜，却有两个不平静的灵魂。

＊＊＊＊＊＊

「刚才那……究竟是……」

全身无力的摊坐在椅子上，田文呆望着天花板，右手不自觉抚着自己的嘴唇。

有一种自己熟悉的世界崩解的感觉。

「……为什么？」

心还在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力道之大让他忍不住怀疑是不是下一秒就会跳出胸口。

脑子一片混乱，复杂的情感交杂着让人喘不过气。

脑海里不由自主想起跟冯谖相处的各个片段，倾刻间，田文发现一个有些难以接受的事实。

「冯谖他……有断袖之癖，是吧。」

而且自己似乎早就发觉了，只是不愿意这样揣测、不愿意相信。

就算第一次冯谖潜入自己房里那样轻抚着自己的脸。

就算出发前一晚那个突如其来的吻。

就算这些年以来冯谖对自己唱的尽是些情歌。

其实已经清楚明白，但不愿意面对。

一直到这次才逼不得已得去正视。

冯谖……

对自己的感情吗？

想到这里，下唇突然有种麻痹感。

「……从这里……」

情不自禁的回想起刚才的事，田文原先稍稍冷却的体温又再度升高。

「该怎么办？」

面对窗外，田文问着，但夜空高挂的月却以温柔的沉默回答他。

＊＊＊＊＊＊

「大人、大人，早晨的行程时间快到了，请您快些起床吧！」

隔天早上，田文是被紧张的家仆摇醒的。

自从下定决心要善待薛的人民以来，田文几乎都是一早就自然醒来，已经很久没有依靠家仆唤醒自己了。

原因是昨晚一直想着有关冯谖的事，田文辗转难眠。

迅速的简单梳洗后，田文便急急忙忙的开始一天的行程。

至于冯谖的事……也只能暂时抛到脑后。

这一忙，又忙了两三个月，等到事情告一段落，田文才发现这段期间冯谖再也没有来书房找过自己，除了偶尔赶得上和食客们一同用餐还会见到几面以外，两个人就没有其他接触了——甚至连话都没能说上。

有时候意外瞥见冯谖时还是会联想起那次的事，但其实田文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后，才发现自己没有什么太大的负面情绪，只是觉得很不好意思。

讲白了，田文并不生冯谖的气，不过是还没办法平静的面对冯谖罢了，像现在这样几乎没有联系反倒让田文有点莫名的躁动。

但，显然命运并不打算让他太悠闲：田文被齐王召见了。

第12章

「啧。」

一如以往，今天的田文依旧在书房里思考，来回踱步。

今天的他特别烦躁，原因无他，就是因为来自齐王的诏令

背对着门口，田文听见了有人走进书房。

「冯谖啊，你看这事该怎么……」

田文边说着转身，发现来人只是负责更换茶水的家仆后，差点脱出口的办字就这样消失在空气里，一股怅然若失之感油然而生。

那名家仆也很伶俐，先是一愣随即恢复过来，询问田文。

「大人，要替您请冯先生来吗？」

「不，不用。」

田文想都没想便拒绝了。

亲眼看见那名家仆作揖退下后，田文觉得心里有股难以言喻的空虚感。

好像有什么一直都在的东西消失了。

田文凝视着从书桌上那只茶杯飘出来的白雾，重新想起另一件让他挂心的事：冯谖。

「……都这么久了，还打算躲我吗？」

坦白讲，田文觉得自己很憋屈。

被人强吻就算了，自己根本不打算再追究但凶手还是刻意的避不见面。

「哪有这样的色狼啊，这样龟缩起来对得起无故被轻薄的无辜青年吗！」

田文对着空气抱怨着，这一下，近来的不满就如潮水般的涌出。

「敢做就要敢当啊，就算我没有跟他说不追究他还是应该出来面对吧！」

「好意思袭击良家妇……良家益士，受点处罚也很合理吧，这样避不见面还是不是东西啊！」

「更何况你还吃我家的饭欸，还好意思装没事吗！」

「而且，做那种事……」

从一开始的怒气冲冲，田文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似乎有些变味了，只是兀自慌乱的喃喃自语。

「……做那种事到底算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