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了一觉。
第二十六章
甄墨再见到施染时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比起你要我救的人,还是先看看你更为重要吧。”不是疑问,而是在陈述一件实事。
施染脸上的笑容僵了几分,他身边的尚云杞和施青的脸色就更为晦暗了。然而施染仍旧是笑着说道:“既然是拜托你救人的,怎
么好先看起我来?先生还是随我去看看真正需要先生救治的吧。”说完转身再不看那三人的表情,甄墨知道拗不过他,也只得跟
着走了。
看着床上躺着的尚云寰,甄墨伸手轻轻触摸了一下他的脉搏,再看着尚云寰的脸就说出了自己的结论:“竟然是‘沉月’,恕鄙
人爱莫能助了。”“竟真的是‘沉月’么?”“‘沉月’同‘回月’无论是外表的色泽还是气味都是一样,无论用何种方法都试
不出它的毒性,只有在人服下它后,它的毒性才会显现出来,‘回月’之毒会让人陷入假死状态,脉搏,气息全无,只是在下一
个月圆的第二日中毒之人会安然醒来,故称‘回月’,‘沉月’之毒则会让人沉睡,下一个月圆之夜时也会醒来,只是天亮之后
他就会永远的沉睡下去,所以叫‘沉月’。”“果真没有办法了?”“实不相瞒,‘沉月’和‘回月’都是先父所制,其中缘由
我也不是十分清楚,只知道这两味药最终流入宫廷,先父也在那之后去世了,用的也是‘沉月’,他服毒之前就毁了解药的方子
,而那两味药也最终失传,我没想到今日还会有人中了此毒,看情形他中毒已久,现在在研究解药的方子再不可能了。”至始至
终他都没有看施染一眼,因为他知道既然肯急急的寻了他来,此人必定对他十分重要,此刻施染眼中的期待自己恐怕无法承受。
“再者,‘沉月’不会让他痛苦,只像是睡去一样,你就不要……”
“多谢了……”施染只是缓缓的说:“本来也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还是多谢你能赶了来。”“比起这些,还是让我替你看看脉
象吧。”施染摇了摇头:“你该知道,我的‘毒’恐怕比他的更难找到解药,又何苦再劳烦你呢?你一路上也劳顿了,好好歇息
,我嘱咐怀王派人护送你回去。”“施染你……”“我自有我的打算,甄兄就不用操心了。”
尚云寰睁眼时第一个看到的是施染的笑脸,虽然是一张自己全然陌生的脸,尚云杞还是知道他就是施染:“施染。”“嗯。”他
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充满无力感的施染,虽然笑着,他却知道那笑容下面掩藏着无尽的悲伤。“原来那日我果真没有看错……”
尚云寰淡淡的笑着开口:“告诉我,是什么毒?”再也不忍看尚云寰,施染别过头去道:“沉月……”过了片刻,尚云寰道了声
:“哦……”继而直起身子,因为多日昏迷没有力气,只得他背靠着床框:“不要太难过了,也许这样对谁都好。你愿意陪我到
最后,我已经满足了。”“你不怨?”“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日你是真的想过和我一起离开的,所以比起怨恨,我更多的是后
悔,若那日应了你,和你一起小隐于山,此刻你我恐怕就不是这番情景了。”说罢他握住施染的手:“事已至此,我更愿意珍惜
现在,所以,就这样待在我身边好么?”施染艰难的点了点头,尚云寰莞尔一笑:“其实‘沉月’之毒倒好,至少你我还能再见
一面,还看得见皓月当空,岂不是一件美事?”至始至终施染都没有开口说话,他只是听着尚云寰间歇的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
。
直到尚云寰再没有力气说话,唇齿间只剩呢喃,缓缓地陷入昏迷,仿佛是太困倦了睡过去了一般,施染一直坐在他旁边。知道尚
云寰已经离开,他还是一直守着,日暮时分房间里也只有他二人。尚云杞没有来,他还有更为重要的是要处理,他们也需要一段
时间来冷静一下。
夜幕降临的时候施染终于起身,离开了这个房间,他没有回头看床上的人,也没有吩咐府中的下人,他知道尚云杞必已嘱咐好了
一切,所以他直接回到了浮晓院,关上了院门。
第二日,靖王尚云寰奉旨继位,掌管天下,因新王刚刚继位,本因去自己封地的尚云杞被留了下来,以辅佐君王的名义。
整整一个月,施染都没有出过浮晓院,尚云杞也没有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日深夜,当施染出现在尚云杞书房门前时,尚云杞也有些惊讶,而后他知道施染已经有了决定。
放下手上的奏章,尚云杞含笑:“怎的这么晚来?”“知道你忙,想来来早了你也必定不在。”“你只管跟管家说一声,我便可
以早些回来。你身体不好,原该早些歇息。”“只这一次,不妨事的。”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这样看着对方,过了好一些
儿,施染方才开口:“这次是来到别的。”虽然早猜到施染会这样说,尚云杞的心还是不由得一沉:“是么,要回白沙谷?”施
染却不答,只是笑了笑:“那天,他走之前和我聊了许多,最后他对我说,叫我不要为自己的人生留下任何遗憾。这些日子我都
在想这句话,想来人生百年,何不活的自在些,更何况我的时日也没有那么长。”说完,他直视尚云杞的眼睛道:“我的过去只
是在白沙谷中度过,这一次我想一个人看看这天地的浩大。这样我的人生便再没遗憾了。”“什么?”尚云杞吃惊:“你一个人
?这怎么行,要知道你现在……”“放心,我的身体,我最清楚不过。来找你之前我已经跟青儿说过了,我答应了他,我会好好
的。现在也是和你说明一声,在过两日我便动身了。原本完成你所嘱托的事就该走的,一直拖着。如今你也没有什么事需要我帮
忙,这天下也迟早是你的,我就不再打扰了。那么,告辞了。”
见他准备离开,尚云杞叫住了他:“施染……”“怎么?”施染却没有回头。犹豫了很久,尚云杞还是只开口说了句‘保重’。
他想叫住施染,想告诉他,自己真的没有违背约定,如果没有魅擅自调换了药。尚云寰现在一定好好活着。可是聪明如他,又怎
么会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呢?只是聪明如他,又是不是能知道自己的想法呢?如果施染早已经知道一切,那么对于他所说的决定,
自己说再多,也是枉然。
紫茉遣退了身边的侍女,一个人呆在院中的海棠树下。她知道这几日发生了很多事,虽然不明确到底是什么,可是一定事关重大
,尚云杞不久就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吧?玉手轻抚着粗糙的树干:只是那真的是他最想要的么?发出一声弱不可闻的叹息
,身后却突然有人道:“果然在这里,你为什么要叹息呢?”紫茉转身看着身后的施青:“是你。”施青莞尔:“对,是我。”
“你来找我?”“对正是。”“何事?”紫茉疑惑。“我想带你离开。”“什么?”紫茉大惊:“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施青
听她这么说也不急,只缓缓道:“我自然知道,我说,我想带你离开。抛却‘怀王妃’这个虚名,真正的或在外面的大千世界中
。”“呵。”紫茉有些薄怒:“说得轻巧,却全是疯话!我堂堂的怀王妃,怎么可能跟你离开?我又为什么要离开?”“不累么
?”“什么?”“这么多年的等待,你还不够累么?”“你在说些什么?”紫茉暗自紧握了手,“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我想让你
活的自由些,就算你在等待下去,也不会有结果。”深深吸了口气,紫茉看着施青:“为什么这么做?”施青笑了,笑容中略带
伤感:“为了染儿。”“染儿?”“若是你还记得当初我对你说的话,就应该知道,你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染儿他决定一
个人去领略绮丽江山。我不能陪在他身边,可是这既然是他的选择,我唯有成全他。因为你是他的姐姐,我也希望你活得快乐。
我会周游列国,寻找清除染儿体内宿毒的法子,你若愿意,我会告诉怀王,让你跟我走。不管你跟我到了哪里,只要你找到了幸
福就可以留在那里。”“找到幸福,离开……”紫茉喃喃自语。“我就是为了这而来的,明天染儿就会离开王府,在那之后我也
会离开,你好好想想吧。只是紫茉,你因该给自己一个幸福的机会。”
凉风袭来卷起地上的几片落叶,“不累么?”怎么会不累?又怎么是一个累字就能形容的尽自己的心情。在知道自己这么多年替
代的角色竟然是末穸后,紫茉就知道那个人永远也不会回应自己的等待了。存积多年的倦意突然袭来,紫茉抬头看着满天绿叶:
给自己一个幸福的机会。
施染走的时候尚云杞没有出现,在他临行时,尚云杞多次嘱咐要把他可能会用到的东西都准备好,却没有勇气目送他离开。第二
天,施青离开王府时,尚云杞倒是送了他,施青不是一个人,最终他还是带走了紫茉。因为是女子,紫茉一直坐在马车里,直到
马车要出发时,尚云杞突然挑开了马车的帘幕,对紫茉说了句什么,马车才缓缓前行。之一句话就让紫茉泪盈眼眶。后来施青告
诉她下车,稍事休息时,他的眼睛还是红红的。在一家不知名的驿站里,吃着有些粗糙的饭食,紫茉却笑了,用她哭过而有些红
肿的眼睛看着施青:“他对我说‘对不起’,他说,‘对不起,害我独自等待。’原来这么多年的时间,换来的是这句话,只是
有这句话就够了。”
这年秋天,怀王府中传来怀王妃身染重疾不治而亡的消息,三日之后怀王为王妃举行了盛大的葬礼。同年冬天新登基的乾王,以
‘自己治国无方,理因让贤’为名,在登基不足半年,还未改年号时将王位‘禅让’于怀王,五日后怀王登基,改年号浩元。
浩元二年,怀王府门口停了一辆马车。虽然往往早已经登基为王,他却下令命人一直保持着王府当初的模样。守卫的士兵看到车
上走下来的人时都傻了眼,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绝美的人,短暂的失神后,还未等来人开口,一名士兵就飞奔到院中,口中还大声
说着:“管家,管家,施公子来了!施公子来了!”这让施染吃惊不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这次的易容是他昨天完成的,从
未用过的一张面相。他们应该不认识自己才对,难道自己易容的功夫竟然退步了?
独自疑惑之际,王府的管家却赶到了,还是当年的那位管家,因为赶得急现在简直是气喘如牛。他细细的打量着施染,尔后欣喜
:“公子真的回来了!公子一路上辛苦了,快快随我到院中休息。”又吩咐守卫:“还不快快去向王禀报!”
浮晓院也依旧是两年前的样子,施染接过侍女端上的茶,她们就退下了,留施染在房中,已经是傍晚时分,可能实在是劳顿了,
施染不知怎的就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窗外天光大亮:自己睡了一夜?想到这里,施染连忙起身,一个声音却
打断了他的动作:“还是躺着吧。”尚云杞走到施染面前:“好好休息一下。”施染微笑:“不妨事,已经休息够了。”“怎么
会不妨事?昨日我来时,你竟然端着茶杯就睡着了!”天知道看着熟睡的施染和地上打碎的茶杯时,尚云杞有多担心,生怕施染
有什么不测,幸亏只是睡着了。可是:“那样的情形下你都会昏睡过去,你到底……”尚云杞说不下去,虽然施染的脸色看起来
很好,可是当自己将他抱上床时,感受着怀中那瘦弱的身体,尚云杞就知道施染的‘好气色’也只是他的易容而已。他的时间到
底还有多久?尚云杞不敢问。“你竟等了我一夜?”要知道他现在是王,怎么可以在这里停留过夜呢。“我暂停了一天的早朝。
”“哦。”施染淡淡应了:“你先出去吧,等我洗漱了再进来。”尚云杞依言离开,门外早有侍女恭候多时,见他出来,就都进
去伺候施染梳洗。
梳洗完毕,又有侍女端上几样精致的小菜并几种样式的粥,完毕后又都退了出去。“多少吃些。”见施染没有胃口的样子,尚云
杞忍不住劝道:“你瞧你瘦成什么样了。”施染却只摇头:“不用了。”“不合胃口?我叫他们重新做。”说完就起身向门口走
去,施染伸手阻拦:“不是,现在的我已经不用再吃什么了。”尚云杞大惊:“你说什么?”“难道你还不明白?我之所以会回
来的原因?”尚云杞听到这些不由得后退了一步:“怎么会……”“两年前,我说我要不给自己留下遗憾,这些年在外面的所见
所闻让我觉得不虚此行,如今我回来,侍卫的不要让我们留下遗憾。”
走上前迎着尚云杞的眼,施染轻声道:“我想为自己焚一支香,你在外面等我一会儿好么?”尚云杞在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只
能任施染把自己轻轻推出了门外,再关上了房间的门,他的头脑一直是一片空白。
门再打开时尚云杞以为自己又看到了多年前那海棠树上的孩子,深蓝色的眼眸,脸颊上新月的痕迹,比海棠花更娇艳的面容:“
末儿?”尚云杞吃惊:“你恢复了原来的容貌?”“嗯,”施染点头:“这不是易容,我真的恢复了原本的模样。”牵过尚云杞
的手:“进来吧。”
房间里充满了海棠花的味道,尚云杞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多年前,他们在海棠花树下相逢的日子。施染含笑:“这支香名叫‘梦
回’。”想要拉尚云杞坐下,却因为脚步不稳险些跌倒,还好及时被尚云杞扶住,待自己气息平稳了,也只得由他将自己扶到床
边,再让自己慢慢的在床上躺好了,尚云杞就在床边坐了下来。
施染躺在床上,对着尚云杞灿然一笑,那一刻那年的风,那年的阳光,那年的岁月又重新退了回来。“你是外面来的人吧?能跟
我讲讲外面的事么?”还是那张自己无法忘怀的笑靥,尚云杞伸手轻抚着玉啄般的面庞,轻声说:“好。”
那一日自己到底说了什么,尚云杞也不知道,他只是絮絮叨叨的说了,自己从来没有说过那么多的话,而且全是无关国家,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