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无暇——青山笼

无暇蒙着眼睛，可惜看不到，他的嘴里还存留着半片舌头，咬咬实在口感不怎样便吐了出去，只是满嘴的腥甜的鲜血比水更加滋润他的灵魂。

他笑，不停的笑，声音很小不过尖细刺耳。

“你！你做了什么！”还是柳凌风的声音，真好，他开始紧张了。

屋子里很静，静得出奇，只能听到那人尖锐的惨叫声，柳凌风看着满地的鲜血看着半片舌头，看着那个蜷缩的下人，再看看燕无暇兴奋之极的表情，那天晚上的记忆再次爬了上来，这个人到底是谁？他真的是那个对自己言听计从的燕无暇！？

“怎么样凌风，我好看吗？”

他对着柳凌风笑笑，歪着脑袋问他，虽然看不见，可是此刻他能想象到柳凌风的表情，这就满足了。

“你！你！”柳凌风指着他，一时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啊哈哈哈哈！痛快啊，舒服啊！”

这不是他，这个人自己见过，这是江湖上人人恐惧的那人，这是心狠手辣无所不用其极的那人，这是那个在君山之顶狂叫着“　我何错之有！”他枭雄，他不是应该死了吗！为何还活着！为何在这里！为何总是不肯放过自己！眼前这个被吊起来的男子像极了他，不，这大概就是他！

“哼！好，真的做得好，燕无暇我没想到你这么有胆子，实在令我刮目相看。”

“我跟了他这么久总得学点什么啊。”

又是慕容景麟！火大！他竟然又提起慕容景麟！

“你不用气我杀你，我今天来本就是为了放了你，燕无暇，你运气好，有个大人物为你求情，保你一条狗命！”他说的咬牙切齿，话不是假的，但是他狠啊！为何不能杀！不能亲手杀了他！

进来两个下人，松了燕无暇的手，放他下来，解开黑布。

这些天来身处黑暗之中猛然一阵阳光刺过来闪得燕无暇一阵头晕，他揉揉眼睛，稍事片刻，渐渐习惯以后，看看周围，一间破屋，一张方凳，手上还握着捆着自己的铁链，衣不遮体满身是伤，红的，紫的，黑的，抹在白色的皮肤上好像画一般。

地上很冷，他坐着，仔细端详柳凌风，他瘦了也憔悴了，眼睛深深凹陷下去，看上去疲惫的很。

“你怎么了，这幅摸样？”

柳凌风气得瞪大双眼，怒火仿佛要喷出来！他竟然在笑，还在笑！还要问自己为何如此摸样！如果不是因为他不是为了这个贱人自己会这般田地！

“还不是摆阁下所赐，阁下当天干的可真是好啊！”他恨得全身痒，如果不是受制于胡丞相自己早就把他千刀万剐。

“你还是原来比较好看，瘦的太多了。”仿佛聊家常一样，无暇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够了！我不跟你罗嗦！燕无暇我告诉你，我要放了你，我要让你走，来吧，滚啊！”他是尽全力压制怒气的，可是无奈还是吼了出来。

“哦，我这个样子怎么走啊？”无暇摊开双手让他看看自己赤裸裸的身子。

“哼！把他那件破衣给他！”

一个灰色的东西照着自己脸上扔来，细看之下，原来是那日在院子里被两个仆役撕破之后孙管家补给他的，呵，没想到在这里还能再看见你。

披上单薄的粗衣，他拐着站起来，鞠个躬：“多谢柳公子，小的告辞。”挥挥袖子，一瘸一拐走了出去，其实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已经很差了，要不是想硬撑那一口气，要不是不想让柳凌风看他笑话，他早就晕倒在那里了，真是笑话，已经如此了还在意那个人的看法做什么？

看着那个虚弱的背影，柳凌风没有一丝怜惜，反而感到身体里叫嚣的愉悦，报复的美味。

第二十章

只是身披薄薄的布，盖不住满身的伤痕，也藏不了寒冷的天气，他披头散发，身上散发着难闻的味道，一瘸一拐的走在大街上，享受着众人嫌恶的目光，没人理会也没人同情，他走过的地方都有人自动让开一条小路，毫无掩饰的恶意在每个人脸上叫嚣。

这已经很好了，没死已经是很好了，此刻的他任谁也认不出来是当年那个艳动天下的皇子，只不过又脏又臭的乞丐而已，身无分文，连能不能活到下一刻都不一定。但起码还有条命在，燕无暇扯着嘴角从头发的缝隙里看看周围，冷笑一声：“好一派富饶的民风。”

也不知走了多久，到了什么地方，燕无暇只觉身子要散架一般，气喘吁吁停了下来休息会儿，他抬头一看，只见一座富丽堂皇的阁楼，不时飘过来浓郁的脂粉味儿，门口站着小厮，里面喧闹不已但偶尔还飘出几缕优雅的琴音。

“衣带香……哈！原来是个窑子！”无暇摇摇头苦笑，以前是最不喜这种地方的，可如今，哼，怕是想进去还没走到门口便被人轰了出来，他敲了两下麻木的右脚，拖着准备继续走。

“这位公子，且慢。”无暇刚想离开，突地感到有人拍上自己的肩膀，回头一看，乃是一个留着八字胡子的龟公。

“你有什么事？”无暇警惕的打量着他。

“啊，公子不要误会，我们家少主子见公子仪表不凡，只是想送点东西而已。”那龟公笑了笑，拿出一串珍珠项链，只见那上面的珍珠个个鹌鹑蛋般大小，璀璨夺目，无暇这些年也见过不少宝贝，一眼便知这珍珠链子乃是上乘货。

“哦？为何贵公子要送这么宝贝的东西给我？”

“我们少主子说看公子面向绝非一般人物，现见公子稍有不便，当做使个好儿，于公子送点小礼。”

“那我可恭敬不如从命了，谢过你家公子。”不拿白不拿，反正他现在身无分文，既然有人送上财物不接岂不是傻子，再说自己如今都这幅摸样了，还能让人图个什么？他谢过龟公，毫不客气接了过来继续赶路。

那龟公送了珍珠链子回了主子：“少主子，为何您要把这贵重物件儿送给这么个要饭的啊？”

“我看他模样绝非寻常人士，但眉宇之间一股黑气陡然，恐怕活不了许久，如今又受了重伤，何不让我给他个痛快。”

“少主子的意思是……”

“再向东走数十里可是盗贼横行之所，他一个瘸子带着那么显眼的宝贝当然会被人家盯上，那帮贼子下手狠毒倒不拖沓，索性痛痛快快送他一程吧。”

且说无暇拿着珠链，正打算应该怎么兑钱买身像样的衣服，却不觉走到了一片鲜有人在的树林，他左瞧右看，发现四周牲畜甚少，地方又过于僻静，想来不安，立马转身想要逃跑，可这时为时已晚，从树林里横出来几个粗莽的汉子大笑道：“唉哟，看咱们几个今天运气不错啊，还有主动送上门来的！”

“是啊是啊！大哥，你看！那臭要饭的竟然拿着串珠链呢！”

“呵！不知是哪边的邪风刮来还是这天下都太平到乞丐也这么有钱了！看来哥儿几个应该放弃山贼这份很有前途的职业了吧！”

也就说话的当儿，几个山贼已经把无暇围了起来，看他们粗布麻衣，人手一口大刀，血淋的刀尖还粘着陈旧的暗红，无暇咽了口口水，心下大叫不妙，没想到自己没死在柳凌风的手下到在几个山贼手里亡了性命。

“天意天意！老天你嫌我燕无暇卑鄙下贱，给我选了这么个葬身之地！哈哈哈！好！好啊！”

他无所谓了，死也罢，活也好，终究活了十九年，够了，他爱过，也尝过被爱的滋味，虽然那不过一场镜花水月，到底给了他仅有的快乐，只是有一人，自己对他不起，不过，罢了……马上就结束了……

他抬起头，微笑着迎向挥下的刀光，他没有闭眼，只是想见证自己最后的消亡……

第二十一章

四年的时间白驹过隙，花开花落，日出月升，走了的终究走了，来了的还未归来。

柳府还是一片清淡的模样，自那日燕无暇走了以后，柳凌风派出探子跟踪，可谁曾想得到的却是燕无暇死去的消息。

“哼！落到被山贼杀死的下场，也算你的劫数了。”他没有任何动容，关于那个人的死，只给了短短一句，以后再无提起，不到半年，柳凌风母亲病逝，府里大办了一场丧事，当日的柳凌风嚎啕大哭，几十年的委屈统统随着母亲的死化了泪水。

府里的人又少了一个，原本冷清的柳府此刻更像是个坟墓。

柳凌风每天只是不停的练剑，拼了命的练剑，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年来天下发生很大变化，新帝登基，江湖统一，那帮口口声声于朝廷势不两立的武林大侠也不知为何一夜之间改投了朝堂门下，其后呢？其后又是什么情景？

商血笙撒下江湖告令要找一个女子，慕容景麟宣布不再于武林正派斗争，胡丞相协同五皇子造反，但最终只落个告老归田的结局，他积攒了许久的势力竟然全无用武之地，竟然这么快就被架空了，那以前做的那些究竟为了什么？真是可笑！自己竟然为这些事耗费了如此多的时间和精力！到头来呢？只有空吧。

他今天也是如此，对着胡茹香的灵位倾诉，四年来每天如此，他没有也不能有可以诉说心事的对象，他的软弱无奈只能憋在心里，久而久之像吹鼓的气球一般压的他喘不过气，当他找到胡茹香，准确的说有了胡茹香的灵位以后他仿佛多了一个不会多嘴的挚友，他发现只有茹香可以在那儿静静地听他诉说，只有茹香不会对他做出一副讨厌的面孔，只有茹香不会背叛他抛弃他，只有茹香一直在他身边守候他。

“他们要我再去君山开什么大会，说要商谈江湖稳定的问题，哼！居然连商血笙和慕容景麟那种混蛋都受到了邀请，我们这个武林真是越来越堕落了。”

他在茹香的灵位前点起三炷香：“我本来真是不想去的，可又不能不去，我是大侠，是英雄，可是茹香，我应该如何面对慕容景麟？我可是曾经设计陷害过他的人，现在要装出一幅好嘴脸同他友善相处？你说我做不做得来？”

他歪着头，仿佛在听那个并不存在的女人的回答。

片刻之后，“嗯，你说得对茹香，我不需要管他们和我曾经发生过什么，反正大家都是去做戏的，只要别人看的开心。”

他笑了，笑得那么甜美，这种微笑他从来不曾在别人面前展露，他只给过这么一个人，这么一个死去的女人。

“那我走了，你好好呆着，晚饭孙管家会送来，天气暖了，出去走走吧。”

交待完一些琐事，柳凌风拿起许久不用的长剑佩在身上，抖擞精神，整了整衣装，大步流星出了门，一派声威远去。

君山上，依旧那间空阔的大堂，椅子旧了好多，磨光的痕迹渐渐显了出来，长胡子老者已经不在人事，这次的主持也不知为何落在了武当掌门的肩上。

柳凌风进了门，向众位英雄抱拳问候，依旧是那让他厌恶的虚假的极点的热情，可还必须受着。

“宋掌门，许久不见。”

“哎呀！原来是柳大侠！真是飒爽英姿啊。”

“过奖过奖，您才真是豪气万千，凌风佩服。”

“哦！胡掌门……”

“龙江水跃马氏兄弟……”

“长平圣仙松桂散人……”

麻烦， 厌恶，恶心，鄙夷，却又要一个个装出笑脸问好，真他妈的武林。

“柳大侠！失礼失礼！”武当道长看到凌风立马走了过去，大大的问了个好，他年逾80，却依旧身形健朗，只是那把胡子更白更长，其他看来，和四年前全无变化。

“道长！请恕凌风未曾立刻拜见！”

“哎，柳大侠这是说哪儿的话，大侠乃是人中龙凤江湖豪杰，说起来就应该老道亲自拜见才是。”

“道长不要开玩笑了，折杀凌风啊。”

“呵呵，好好，我们都不必过谦，柳大侠，老道儿找你是有事想要商量。”

“哦？道长请讲？”

“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不过那商血笙突然派人来说今天有要事不能前来，所以派了个手下带他参加我们这个大会。”

“哦，这样啊。”他对于商血笙的事情并不感兴趣，至于手下什么的，随他去了。

“柳大侠不想知道那手下是谁？”

老头儿一把年纪了还学人家卖关子，他心里冷笑一声：“请道长指教。”

“说起来我原本也不知道是这人，不过临来之前路上碰巧遇到，觉得眼熟过去打了个招呼，才发现是他，这人乃是四年以前商血笙新收的弟子，据说没有传授任何武功却极为受宠，可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哦，这样啊。”他说的极为淡薄，只是老练的道长已经发现，当他说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时候，柳凌风那张冷冰冰的面孔明显有了一丝抽动，老道儿暗笑一声，接着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人使得什么招数，只是烦请柳大侠到时候周旋个场面吧。”

“嗯，如果凌风能做到必当竭尽全力。”他真的有点动摇，不过很快理智过来，想想也许是自己过于敏感了吧，那人已经死了四年呢，是当日自己亲信亲口来报，只是这老道儿的话实在让人琢磨。

虽然不作希望，他姑且还是一问：“请问道长，此人姓甚名谁？”

“这……其实我……”

“此人姓燕，名呢？取个无暇罢了！”

还未等老道长说完，便有人接了话茬！这朗朗清脆的声音砸下便有不少人回头，只见一个身着亮紫服饰头戴金顶玉冠的人儿大步走进会场，他和这里的格调大相径庭，整个人如孔雀一般艳丽华美，带着浓重的妆容，一身茉莉的熏香，外表似个绝丽倾城的美女，可他一出现，整个会场将近一半人惊得脸色煞白。柳凌风怔在那里，这张脸，太熟悉也太陌生，虽然四年已过，但他仍然不会认错。

没有看错，那人正是四年前死去的燕无暇！

“你！你没死？！”他指着他，惊得语塞。

“不，只是重新活过来了……”他看着他，笑颜如花。

第二十二章

他脸上的妆很浓，真的非常浓。这使柳凌风越看越不觉得像他了，亮紫色的长袍上用上好的金丝绣了几只欲腾的仙鹤，站在这群朴素的人中，无暇显得太过扎眼，他慢慢走到柳凌风身边，媚然一笑：“好久……不见。”

他边说边打量着四年不见的人，时间没有给他的留下明显的痕迹，只是憔悴了不少，人瘦了，脸也比当年更加凹陷了，他很高兴，真的很高兴，看到这个男人现今的模样，他的体内不停涌现出快感，他笑得越发灿烂了，就像夏日的太阳，灼人，滚烫。

“啊，阁下来的正是时候。请入座”还没等柳凌风开口，早在一旁候着的老道长赶忙迎上前去，对着无暇做了个‘请’的手势，让出为首第二张椅子。

“道长客气，无暇不敢当啊。”他回头瞥了柳凌风一眼，这句话他曾听这个男人说过无数次，如今自己说出，别有一番风味。

柳凌风的脸色很差，他不能相信眼前的事情，这个四年之前被鉴定已经死亡的男人怎么会突然出现？而且还敢明目张胆来到君山！为何武当道长对他如此客气！为何他如今变成这般模样？！这个人……真的是他？

“柳大侠也不要客气，赶紧入座吧。”无暇端起一杯茶，品了品香气，闭着眼睛享受着透入骨髓的舒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