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摇摇头,暗暗叹了一气,说:“皇上不会杀我。”说完不等他再问,转身跃上虎背,白虎闪电般飞奔而去。
晚间回到府邸,梁煜早候在门口了,见我平安回来长长地吁了口气:“跟着你这样的主子,我肯定会早生华发的。”
魏兴一边挠着四月的痒痒一边接口说:“你这话说错了。早生华发的应该另有其人才对。”
梁煜说谁啊?
魏兴神秘地笑:“还能有谁?至从知道主子被请进皇宫后,吓得眼泪汪汪,三天没睡好没吃好,不说一句话,每日里在旁院门口
戳着等到很晚的小兔子呗。”
梁煜哈哈哈地笑:“是啊是啊。这么晚了,他应该还在等吧。哎呀,我忘了告诉他,你已经回府了呢。”
我微微一笑,搁下手里的杯子。
两人静默一会儿,干笑:“那什么……嗯……我们刚刚说什么了吗?”
我闭眼捏捏眉心,起身出了大厅。
今晚天上没有月亮,视线都蒙蒙的,旁院里没有点蜡,漆黑一片。我眯了眯眼,看到院子的石桌上趴着一抹瘦小的身影,动也不
动的,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我轻轻走去,探手抚上少年的额,有点凉,似乎是夜风吹久了。少年微微动了动脑袋,睁开眼猛地跳起来。
我轻声一笑,说:“吓到了?”
少年皱着眉呼吸急促,仰着脸看我半响,像是才看清了我,低呼一声扑进我怀里。
我搂住了他,用下巴轻轻磨蹭他的头顶,说:“这么晚,还不休息?婢女呢?”
少年呐呐说:“在……在等你。婢女姐姐我让她先去睡了。”说着,将脑袋往我怀里拱了拱,带着鼻音说:“我很担心你。”
我俯视他天光下朦胧的脸,低头在他唇上轻啄一下,抱他坐在我的臂弯上:“去休息吧。”
少年搂着我的脖子,乖巧地伏在我身上,嗯了一声,又低声说:“还好,还好你平安回来了。”
我轻拍他的背,无语笑了一笑。
回到府里的日子自是安宁,我依旧是每日里看看书,处理一下事物,偶尔去旁院看看少年,也会让梁煜和魏兴在天气晴好的时候
带少年出去转转,他虽然开心,但似乎更愿意呆在旁院里,不知不觉天气热起来,也就更少出门了。
芒种时节,田地里的麦类开始成熟,我和梁煜到裴府所属的田倾处看了一下情况,回府途中在路边的小摊上瞥到一只木质的手环
,想了想,买下来给了少年。少年高兴的接下,用帕子包好了收在腰间,脸上欢喜的表情收不住,低下头羞涩地笑。
我笑着刮刮他的鼻梁,坐下饮茶。
第七章:夏至
这日晌午用过了午饭,便在池边的亭子里吹风,魏兴死赖在梁煜身上睡着了,我和梁煜正轻声说着话,不远处突然传来阵阵惊慌
的喊声,我眉头一皱,握在手里的茶杯溅出了几滴茶水。
到旁院时,院子里捆着几个鼻青脸肿的人,靠在一起哆哆嗦嗦,看到我,脸一下白了。我瞥他们一眼,将魏兴和梁煜留下外面,
独自进了里屋。
里屋里只有一个人,少年抱着身子缩在床的角落,衣衫像破布一样凌乱地挂在身上,露出了单薄的身子。我眯了眼,看到他手腕
上一圈青紫痕迹,又看到地上散落着几缕长发,弯腰拾了起来。
少年抬起头来,满是泪水的脸颊红红肿肿的,有着清晰的手指印。看到了我一怔,慌忙拉扯身上的衣服,眼泪像是掉得更多了。
我笑了一笑,说:“段也。”
少年紧抿着唇看我,表情难堪又不安,半响,向我伸出手,呜咽着哭出声来。
我俯身将他捞进怀里,脖子马上被紧紧搂住,少年伏在我身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十分的委屈。轻抚他的头发,我抱他出了房。
梁煜迎了上来,张嘴想说什么,看我一眼,又将话收了回去,只低声说:“这事暂且搁着,等候主子处置。”
我淡淡点头,抱着少年回了我的卧房。
少年受了不小的惊吓,伏在我身上一直哭到倦了,半眯着眼一下一下的打嗝。我轻拍着哄他睡着,将他放到床上去,才一松手,
少年猛的睁开了眼盯住我,极尽惊慌。
我坐下了将他横抱进怀,微微一笑,说:“这样,可睡得着?”
少年缩着身子往我怀里拱了拱,小心地抓住了我的衣服,闭上眼沉沉睡去。
我摸摸他红肿的脸,蹙了眉无声冷笑。
“后院的药库今日收进药材,送药材来的是墨川程家药行的二少爷,对完帐后依照府里规矩留他们在厢房稍作休息,那二少爷说
要在府里逛逛,下人们不敢怠慢也就允了。当时小兔子正在旁院的院子里坐着,被程二少爷一眼瞄见,只当是被主子冷落了的…
…的娈童,便上前调戏。小兔子哪里招架得住这样的事?幸好暗卫使见下人们拦不住便出手了。”梁煜用极轻的声音说完这些,
低头问:“程二少爷……如何处置?”
我一手搂着人,另一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饮着,听了这些,一笑,淡淡说:“挑断了手脚,送回去吧。”
“知道了。”
“顺带给程家送上赔罪的礼品,二少爷在府中发生意外,裴府上下,深表歉意。”
梁煜眯着眼笑起来,应了一声,退出房去。
少年睡到晚间才醒,什么话也不说,只缩在我怀里看着我。
魏兴在他睡着不久来给他涂了药膏,脸上的红肿和手腕上青紫的痕迹已经消得差不多了。我执起他的手腕看了看,问:“还疼吗
?”
少年垂下眼,怯怯摇头。
有婢女端着温水和衣物进进出出,不一时,过来说:“准备妥当了,请小公子洗澡更衣。”
我抱起他走到屏风后头,看着盛满水的浴盆问他:“是自己来,还是我帮你?”
少年慌忙从我身上下来,摇头说:“我……我自己来。”这样说着,僵着身子半天没有动作。
我微弯了唇角笑起来,转身向外走:“收拾好了,去饭厅吧。”
少年在身后呐呐应了声,突然轻喊:“裴远。”
这是第一次听到他叫我的名字,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我转了身,挑眉看他。
少年绯红着脸,深呼吸,突然间扑过来仰头在我唇上亲了一下。可能是因为太紧张了,力道有点拿捏不住,碰得我冷不防磕到了
牙齿,发出一声响。
少年的脸红得像是要烧起来,跑到浴盆后面蹲下,捂了嘴,只用一双羞怯又慌乱的眼神看我。
我抚了抚唇,淡淡一笑,转身出了房。
在饭厅里闲闲说着话,不一时少年便来了,梁煜招呼一声让他坐下吃饭,他低头应了,坐在离我远远的地方,不说话,也不动,
更不敢看我。
我说:“你不饿?”
少年没反应,被魏兴一拍,才慌忙拿起筷子往嘴里扒饭。
魏兴瞪着眼大叫:“喂!你慌什么啊?慢点别噎着。”
少年嘴里鼓鼓的全是米饭,脸上还黏了几粒,眼神小心地飘向我,发现我正看他,忙将红扑扑的脸埋进了碗里。
我慢条斯理喝着汤,说:“魏兴,给他夹菜。”
魏兴夹了菜往少年碗里放,一面啧啧有声摇头晃脑:“小兔子何德何能竟得主子这般宠爱?我还真想不……”
“魏兴!”梁煜沉沉一声喝,皱眉瞪他。
少年愣愣地看着魏兴,嘴里鼓鼓的米饭像是吞不下去,半响,垂下了水汽缭绕的眸子,下了饭桌跪在地上。
魏兴很尴尬,连忙伸手去拉他:“小兔子你不要这么敏感好不好?!我……我没有别的意思,也不是说你没资格得到主子的好,
我真的真的只是针对主子的性格发出一声感叹而已!”说着回头看我:“主子你倒是说句话啊!”
我看着少年,漠然地笑了笑:“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受用不起,我还能说什么?若给他好反让他受不住,以后,不给便是了。”
少年身子一僵,猛地抬头来看我,眼神哀哀的。
我别开目光,起身出了饭厅。在回廊走出不远,后面传来跌跌撞撞的脚步声,我身子一闪,少年抓个空跌在地上,又马上坐起身
死死抓住了我的衣角。
我俯身看他,半响,淡淡开口:“魏兴说,你何德何能受我的好?你也觉得,自己不值得让我如此待你么?”
少年仰着脸看我,极力忍着不哭出来,犹豫着不知如何回答。
我一笑,说:“要是我说,你是值得的呢?”说着,眯起了眼:“你若信着我,便安心受着。若是信不得,从此,我不再进旁院
。”
少年抽了口气,眼泪簌簌往下掉:“我只是……只是自己害怕……没有信不得你。”
我笑了起来,拉他抱进怀里,说:“我好像,总是惹哭了你。”
少年忙摇头,搂紧我的脖子。
我笑笑,带他回了卧房。
隔了几日,有人送来了几大箱上好的药材,说是程家送来的。念了附带的信件一听,是程家老爷感谢裴府派人将残了的儿子送回
程家的意思。
梁煜说:“程老爷子还真不傻,心知肚明的事,咬着牙将血往肚子里吞,事情倒是办得聪明又圆滑。”
我一笑,继续看手里的书。
魏兴阴不阴阳不阳地哼了声,说:“谁有梁大总管聪明啊,瞒着人上青楼呢。”
梁煜大叫:“你别乱讲啊!我只是救了那位姑娘,然后将她送回去而已。”
魏兴冷冷一笑,看向窗外:“跟我解释什么呀,你梁煜爱怎么着就怎么着,通通与我无关。”
“你!”
“别吵了。”我敲敲桌子,看梁煜:“你今年二十有二,该娶亲了。心里,可有中意的人了?”
“啊?!”梁煜一呆,张着嘴惊愕地看我:“怎……怎么突然说这个?”
我微笑:“若是没有,我这做主子的,替你定下如何?”
梁煜为难地皱起眉,还没开口,魏兴突然站起来,动作之大带翻了身下的凳子。他白着脸看梁煜,眼睛一红,转身跑出了房。
我搁下手里的书,淡淡说:“别想去追。”
梁煜刹住了身子扭头看我,表情有些恼。
我说:“他都说了你的事与他无关,你急什么?”
梁煜怔了怔,苦笑,低声说:“是了,他不懂,我急一辈子,也无用。”
魏兴这人,是个没心没肺的主儿,只知道自己喜欢黏着梁煜,不高兴梁煜不对他好,更不高兴梁煜和别人走近,至于是为什么,
他自己都还没想明白。梁煜平时也疯,却是很明白自己的心思,不然就算吵吵闹闹很是亲密,也不会处处无条件依着魏兴。偏偏
魏兴看不清楚,无理取闹的耍任性发脾气也不是一次两次,他不知道,人的脾性,是会被磨光的。
我对梁煜笑了笑,说:“如此,半月之内,准备娶亲吧。”
第八章:小暑
因为梁煜的婚事,府里忙了起来。定下来的是霍家的二小姐,梁煜看一眼画像,扔一边,说:“全凭主子做主。”说着,继续拨
算盘。
少年小心地扯扯我的衣角,低声说:“魏大夫……有五天没回府了……”
“嗯。”
“那……不会……不会有什么事吧?”
我笑了笑,摸摸他的头让他安心。
正这时,书房的门被猛地撞开,一道人影踉跄着扑进来摔在了地上,披头散发浑身酒气。
我轻笑着啧了声,拉住了想跑过去扶的少年。
也不知是酒喝多了犯晕还是刚刚给摔懵了,那人趴在地上一直不动。梁煜的眉头越皱越紧,半响,冷冷说:“魏兴,没死就给我
爬起来去把自己整干净!”
地上的人动了动手指头,慢慢坐起来,身上和脸上都沾着泥土和酒水,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甚是狼狈。他仰起脸来,眼睛红肿
得几乎睁不开,直直看着梁煜。
我说:“这是怎么了?”
魏兴的眼神闪了闪,突然挑着嘴角一笑,张张嘴,声音沙哑:“你,当真……要成亲么?”
梁煜垂下眼,没说话。
魏兴又看我:“他要成亲?”
我笑了一笑,点头。
他脸上的表情恍惚了一下,笑起来,抬起脏污的袖子拼命擦脸上的泪水,语不成调地说:“我知道了,我……我去……给你准备
……贺礼。你肯定……会喜欢的……”这样说着,踉踉跄跄的爬起来。
梁煜皱着眉顿了顿,猛一摔手里的算盘,快步上前拉住了魏兴,沉声说:“你到底……要我拿你怎么办才好?!”
魏兴紧抿着唇不说话,许久,突然掰住了梁煜的脸,仰起头一脸凶狠地吻上去,吻一下,放开,哑着嗓子大吼:“老子喜欢你啊
!!!”
梁煜笑起来,挑眉:“老子是谁?”
魏兴一下子哽住,瞪着眼说不出话来。
梁煜叹了口气,一脸的郁闷:“你老实点说出魏兴喜欢梁煜这句话会死是不是?”
魏兴扁着嘴满脸委屈,憋了半响,细声问:“那你……还成亲吗?”
梁煜摸摸下巴:“我本就没想过成亲,不过……现在想了。”
魏兴的眉毛顿时竖了起来,一边噼里啪啦掉眼泪一边呜咽着大骂:“你……你……你……算了!当我发疯了才喜欢你!我……我
……随便你!你去娶你的美娇娘好了!!!”
“哎哎哎!”梁煜抓回了向外跑的人抱进怀里,笑嘻嘻说:“美娇娘就算了,我说我娶你,你可愿意?”
魏兴一愣,大叫一声扑腾着挂到梁煜身上,一叠声地喊:“愿意愿意愿意!!!”
梁煜失笑出声,揉弄魏兴的脑袋。
我懒洋洋打了个哈欠,牵起少年的手向外走,淡淡说:“梁煜,霍家二小姐,等着过门呢。”
身后寂静了几秒,接着便是魏兴咬牙切齿的声音:“你!马上去给我退掉!”
我忍不住低笑,摇了摇头。
天气一天一天炎热,已是小暑了。梁煜在忙里忙外准备他与魏兴的婚事,少年也时常被魏兴带出去帮忙挑东西。
一日下午,正倚在榻上看书,少年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脸上是少有的兴奋。一眼瞥到我看他的目光,又慌忙退到了门口去。
我搁下书,说:“进来吧。”
少年表情一松,快步跑来,从腰间拿出了我送给他的木镯子,举起来给我看:“这个……这个!”
我理了理他被汗水黏在脸上的头发,笑着问:“这个,怎么了呢?”
少年红着脸从袖子里掏出一只黑木发簪递过来,小声说:“这是……这是……送你……”
我嗯一声,接过,拿在手里看了看,发现发簪上面的花纹与少年手里的木镯子是一样的花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