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瓜与王爷——东堂翔

透过微弱的光线，他对上了一双无神又憔悴的眼睛。

「你躲在那儿做什么呢？」他望着那又瘦又小的身影问着。

然而，梅儿依然躲在黑暗中。

「奶奶……」他用着哭哑的声音朝洛枫喊着。

「我刚刚才得知梅妈的事，别难过了，快过来。」洛枫尝试着将语气放柔，就怕吓到梅儿。

「为什么奶奶一直不醒过来？」他的眼底充满慌张与不解。

那一天早上的事他还记忆犹新，总是睡在他身边的奶奶不知为何身体摸起来竟是如此冰凉，不论他怎么唤，奶奶就是没反应。

洛枫皱眉盯着他。

难道梅儿不知道什么是死亡吗？

「为什么我叫了好几次，奶奶就是不理我呢？」梅儿说着说着，眼泪又开始往下掉。他不知道死亡是什么意思，但是他很清楚的

知道自己再也看不到奶奶了。

「那是因为……」洛枫正在斟酌怎么用字、怎么解说才能让梅儿了解死亡是怎么一回事。

「奶奶怎么一直睡都不肯起来？」他不懂，他真的不懂。

「因为奶奶累了啊！」洛枫轻声的解释着。

「可是可以叫醒她啊，就像你那天叫醒我一样！」

「梅儿，人总有一天都会累到最后会一觉不醒的，所以奶奶是因为到了很累的时候，才会一直睡觉，这么说你懂吗？」洛枫万般

苦恼的解释着。

要让憨直的梅儿了解死亡，真是一件困难的事。

「那……奶奶会醒过来吗？」他带着浓浓的哭音问道。

「不会，永远不会。」洛枫摇摇头，虽然有点残忍，却还是得说出事实。

听完洛枫这么说之后，那身影又往内缩了几分，开始发出呜咽的哭声。

黑暗的阁楼里一阵悲戚的哭声回荡在洛枫的耳边，让他很不舍。

「你也会有永远都醒不过来的那一天吗？」梅儿低声的问着，语气中有着想找寻依靠的感觉。

「会，你也会有这么一天。」

「那我该怎么办？万一你们都醒不过来了，只剩我一个人，我该怎么办？」

他不要这样，这样好孤独，他不要！

「放心，在你睡着之前，我永远都会醒着。」洛枫柔柔的道。

他知道梅儿现在正处于孤独无助的状态，他很想帮帮这个憨直的梅儿，让他不再孤独。

「你说的喔！」梅儿偏过头，带点撒娇的意味。

「嗯，相信我好吗？」

渐渐的，梅儿的态度有些软化，洛枫知道只消再多哄个几句，他就会离开阁楼了。

就差那么一步。

「你下来好不好？大家都在楼下等你呢！」他又继续哄着。

梅儿依然坐在原地，不过他的心里有点动摇了。

「听说你好几天没吃了，跟我下楼吧！我请厨娘做几道好吃的给你吃好不好？」他用食物引诱这个性情像孩子般的人，他怕梅儿

饿过头，一直不吃东西可是会把身体弄坏的。

「跟我下楼吧，他们都在等着你呢！」他看见梅儿有了动作。

洛枫主动伸出手，等着梅儿响应。

「乖，跟我下楼。」

梅儿偏过头看着他的手良久，才缓缓的伸出自己的手握住那只大掌，缓缓的钻出来。

最后梅儿总算离开那又狭小又黑暗的阁楼，洛枫的大掌依然紧紧的握住那只细瘦的手，他担心梅儿又会钻牛角尖想躲回去。

身形比他小上许多的梅儿此刻正听话的站在眼前，虽然眼神有些空洞，但是比起方才的自闭，这情况已经好多了。

「跟我下楼吧！」洛枫抬起他的手轻声的说道。

梅儿看着他愣愣的点头，接着随着洛枫的步伐下楼，但是他的视线一直落在那只被握紧的手上。不知为何他觉得好温暖，之前的

寒意全都不见了。

当他们跨下最后一阶楼梯时，守在下头的众人欢欣的喊着、笑着。

突然的光亮让梅儿有点不适的眯上眼。

他们在高兴什么呢？

「笨梅子啊，你总算愿意下来了。」大婶开心的跪下向王爷感谢着。

「不愧是王爷啊，只有您才劝得动这傻瓜，我们可是苦恼了好几天呢！」一名长工也跪下。

「真是的！这傻瓜梅子还劳动王爷出马，真是要不得。」慈祥的厨娘也跪下了，眼底还泛着泪水。

接着所有人都跟着跪下，对于梅儿他们是百般的不舍，所以才会很感激王爷亲自将梅儿劝下楼。

满心感激的他们忽略了两人紧握双手的模样，以及洛枫看着梅儿的神情竟是无比的温柔与关爱。

「让大家费心了，你们都起来吧！本王爷先带他回书房，还有一些事要跟他谈谈。」洛枫牵着他的手跨过这群人，缓缓的往外走

。

「但是梅儿他都还没吃东西啊！」当他们跨出步伐时，老是担心梅儿会饿着的大娘喊着。

「那么，你们就送些吃的到本王爷的书房来吧！」洛枫缓缓的回头，朝这群可爱又忠心的下人吩咐。

「是。」大娘微笑的回话。

洛枫则是转过身，手里紧紧握着那只小手往自己的书房走去，而梅儿依然处于有些茫然的状态。

新房内，有双担忧的眼神望着远处的骚动。

「小姐，我瞧王爷真的不喜欢我们，从成亲到现在与我们谈过的话寥寥可数。」站在门边的金铃盯着那些人影不安的道。

「金铃，这种话可别让外人听见啊！虽说王爷态度是冷淡些，但是至少他待我们不薄。」坐在木椅上的顾欢，手持杯子一口一口

喝着热茶。

她总是温柔的微笑着，似乎对眼前的一切看得很开。

「小姐，话不能这么说啊！金铃在这府里已经待上好些日子，府里的人们待我极好，但王爷就是对我们极为冷淡，这不就摆明了

王爷讨厌我们吗？」金铃握着拳又担忧又害怕的说道。

「金铃，既然事实是如此，我们就看开点吧！」这时顾欢稍稍的偏过脸，淡淡的哀愁不知不觉染上她秀丽的脸庞。

「不过，我可知道一件事。」金铃望着门外，突然轻声笑道。

「什么事呢？」顾欢不解的抬起头。

这精灵古怪的女孩又有什么想法了？

「我听说府里有个傻子奴才很得王爷的缘，据说都是他负责伺候王爷的生活起居，或许我们可以从这傻子那里探听些什么。」

金铃一想起那日在花园里梅儿蹲在那儿赏花的憨傻模样，不禁微笑着。这傻瓜真的很得人缘呢，连她也很喜欢这傻子。

「金铃。」原本默默喝茶的顾欢突然抬头叫唤着她。

「小姐有什么事吗？」

「待在王爷府里面，我们凡事得收敛些才好。」顾欢语重心长的道，搁下手中的杯子，若有所思的望着窗外。

经过洛枫的劝导之后，梅儿总算恢复了以往的生活，只是他的眼底总有那么一些空洞，不免让人担心。

而府里也因为洛枫的成亲、顾欢住了进来，有了不小的变动。

其中尤其是顾欢的贴身侍女金铃，她在不知不觉之下介入了府里下人们原有的体制，开始插手他人的工作范围，尤其是梅儿。

「梅儿！」

回廊的后头，有人唤着他。

梅儿捧着一条毯子不解的转过身，看着唤住他的金铃小跑步的奔来。

「这东西我帮你拿吧！」金铃气喘吁吁的站在他面前，伸出双手想拿走梅儿手上的毯子。

「可是，这个是王爷……要我拿给他的啊！」梅儿不解的捏紧手中的毯子。这是他的工作啊！不需要外人帮忙。

「我知道！王爷与夫人正在亭子里喝茶赏景，我也要替夫人拿些东西过去，这毯子交给我吧！我拿过去就好，你去忙别的。」金

铃趁着梅儿还在发愣时，顺手接过他手中的毯子。

梅儿也没多说什么，仅是呆呆的站在回廊中间看着金铃拿着毯子往另一个方向奔去。

梅儿愣愣的低下头看看空空如也的双手。

要他去忙别的？可是他的工作就是伺候王爷啊！

金铃姊姊都替他做了，那么……他现在要做什么好呢？

抱持着这疑惑，梅儿就这么站在回廊里呆愣许久。

亭子里，洛枫与顾欢正端坐在石原的两旁；顾欢一脸笑吟吟的捧起茶壶往洛枫面前的茶杯倾倒。

「相公请喝茶。」她轻轻的搁下茶壶，朝洛枫说道。

「嗯。」正望着前方大湖出神的洛枫，这时稍稍的回过头，捧起茶杯轻轻的啜饮，接着视线继续望着大湖。

一同品茶这件事，其实是顾欢邀约的。宫里送来几斤顶级好茶，借着这机会顾欢便请洛枫一同品茶。

本来洛枫对于这新婚妻子是能避则避，偏偏这次顾欢提出邀约时，他恰好空闲得很，找不到其它的事情来推托，负责邀约的那名

女侍也真够精明，不但摸透了他的生活作息，连他哪时有空闲都摸得一清二楚，以至于他想推都推不开。

不过，无妨，只是暍个茶罢了，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相公，妾身泡的茶还合胃口吗？」顾欢礼貌且态度得体的询问。

「可以，恰到好处。」洛枫点点头。说真的，这杯茶还真顺口好喝，比起梅儿的笨手笨脚，不是泡得太淡就是太烫来说，真的好

喝太多了。

但是，他却喜欢喝梅儿泡的茶！

「谢谢相公，妾身再替您倒一杯吧！」顾欢看着他搁下茶杯，又拿起茶壶往空杯子倒来。

「你也快喝吧，别光顾着替我倒茶。」难得偷得优闲，他闭上眼睛打盹，不久一道轻盈的脚步声传来。

「王爷，奴婢替您送来毯子。」

洛枫皱眉的抬眼看着站在身旁行礼的女侍，他记得他是吩咐梅儿去拿毯子的，怎么会变成这女侍呢？

「梅儿呢？」洛枫接过毯子，摊开往腿上盖，接着又回复方才的慵懒模样。

「回王爷，梅儿有事在身，所以由奴婢替您送毯子来。」金铃弯身说道。瞧着小姐与王爷一同品茶的画面，她的心底不禁暗暗欣

喜。

她真希望能藉此让王爷与小姐之间的冷淡化解掉。

「好吧，你退下吧！」洛枫不再追问，继续闭上双眼打盹。

而金铃就这么默默的退到顾欢身边，洛枫不再出声。

但是，这时洛枫心里却是挂念着那个看来越来越憔悴的梅儿。

那天之后，潜藏在心中的某个疑问越来越大，但是梅儿却说不上是什么疑问，只知道心中又有某个部分被挖空了。

例如，今日一早。

他照着总管的指示捧着木盆往王爷现在住的房间走去，但是他还在半路上就被金铃给拦下。

「梅儿，今天小姐想亲自伺候王爷更衣梳洗，能把这木盆交给我吗？」金铃站在他的面前笑道。

梅儿捧着木盆，有点呆然的看着金铃以及站在她身后的那名气质高雅的女子。

后面那个美得像仙子的人，就是王爷的妻子吧？

「梅儿，这木盆交给我们行吗？」金铃见梅儿没反应，又耐心的问了一次。

「好。」梅儿不疑有他的将木盆交给金铃。

「谢谢你，你回下人房吃早膳吧，剩下的我与小姐来处理就好了。」金铃朝他一笑之后，便与小姐转身往内院走去。

梅儿又像那天一样，站在原地望着她们的身影发愣，直到那两道身影转进洛枫的房间为止。

他悄悄的伸手按住自己的胸口。

不知怎么的，心底那股疼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疼得他又快落泪了！

第六章

某日夜晚，洛枫吃完晚膳之后，又躲进书房里看书与忙些琐事，接近深夜之时他突然有个疑惑。

「怪了，怎么好象很久没见到梅儿了？」他搁下手中的书，忆起这几日的情形。

似乎……原本是梅儿分内工作的事，几乎都被那个精明的女侍以及他娘子给顶替了。

那么，梅儿呢？这几日梅儿都在做些什么？

脑海中浮现那个看来孤独又无助的小傻瓜，让他不禁皱起眉来。

梅儿呢？

当他抱持着这疑问，心里冒出想找到梅儿的想法时，双脚已经移动到下人房前。

他挺拔的身影伫立在门前，思索了一会儿才蹑手蹑脚的踏进屋里。

下人房里是大通铺，不管男女老少都窝在这大通铺。

洛枫就这么悄悄的在大通铺的走道里找寻着梅儿，他仔细的走了好几趟，终于在最角落发现梅儿。

有点厚度的毯子底下，藏着一个瘦小的身躯。

洛枫稍稍的探头查看，发现梅儿正熟睡着，但是好象睡得不怎么安稳，皱着眉像做了恶梦。

「梅儿。」他探出手摇了摇他的肩膀。

梅儿挣扎了一会儿才缓缓起身。

他不明就里的看着眼前的人好一会儿。

这不是王爷吗？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梅儿摇摇头，一脸不能理解的模样，拉起毯子想钻回被窝里，却立即被洛枫制止。

「先别睡，跟我出来走走吧！」洛枫不等梅儿反应，一把将他拉起，帮他穿好鞋之后又蹑手蹑脚的带他往外走。

「这几天怎么都没看见你呢？」洛枫牵着梅儿的手往自己的书房走。

「因为……金铃姊姊说，一切交给她就好。」梅儿偏过头说道，而他的视线一直盯着那挺拔的背影。

不知道冲上前抱住王爷的话，能不能把心里那股莫名的寒意驱走？

「交给她？那么你这几日都在做什么呢？」洛枫狐疑的转过头问着。

「跟着长工们扫扫地、剪剪树。」他缓缓的说道，但是想用力拥抱王爷的心思却不断的涌上。

「伺候我的工作呢？」洛枫提高音调问，在这之中他好似知道了问题出在哪里。

「全交给金铃姊姊了。」他无从拒绝这决定，毕竟金铃姊姊待他极好，只是见不到王爷让他很失落。

洛枫沉默的看着他，抬起手捏着他的脸颊。

「我成亲的事让你很痛苦吗？」洛枫悄悄的伸出拇指抹去他眼角的泪水。

「嗯。」很突然的，他将这几日来的情绪全宣泄出来。「还有奶奶……奶奶走了之后，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你也成亲了，我也不

能太靠近你……一直都是我一个人，我觉得好可怕……可是又没有人可以陪我，我好害怕……我好怕大家都离开我，我不要一个

人……我不要……」

他的泪水不断的往下掉，好似心中积压已久的惧怕在此时全跑了出来。

一阵温暖突然将他全身罩住，他稍稍抬头才发现王爷伸出双手将他紧紧的抱住。

他喜欢这种感觉，多希望王爷能多抱他一会儿，最好都不要放手。

他好希望、好希望！

「放心，我会一直待在你身边的，别怕。」洛枫抱着他，低声说道。

他正试着替梅儿驱走这股不安与孤独，如果这么拥抱有用的话。

他希望可以一辈子这么守护他。

就这么一辈子紧紧抱着！

窗外的天还是黑的，但是好象就快天亮了。

梅儿躲在厚厚的毯子下望着窗外，才刚睡醒的他，昨天被留在洛枫的书房里过夜。

他记得王爷的书房如果未经过允许是不准进入的，而他却被王爷带进来，甚至在此过夜，该说他打破了规定吗？

梅儿偏头一想，挪动身躯，突然一阵寒意让他直打哆嗦。

毯子下的身躯是一丝不挂的，枕在他头下的是一只强健的手臂，同样的另一只手则是紧紧的扣住他的腰间不放。

洛枫就躺在他身后，亲昵的与他的身躯相贴；洛枫此刻正双眼紧闭熟睡中，有时候还会将头抵在他的头顶上。

这种感觉他很喜欢呢！

书房里有一张躺椅，足够一个人躺，他们俩就这么一起挤在躺椅上同盖一条毯子；放眼望去，整个书房里都堆满了书，使得空间

看来狭小许多。

这么狭窄的地方，彷佛全世界只有他与王爷而已。

感觉好温暖，似乎不再寒冷了。

如果可以，就这么永远抱着吧，永远永远！

「梅儿，晚了，我先去准备上朝了！」

这声叮咛似乎有点遥远，让梅儿半睁着眼发愣，窗外的亮光照得有些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