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杜书钤领着食盒过来了:“大哥,你钦佩谁呢?”
杜书卿笑了一下:“我和颜大人正在说杨沐呢,说他的为人令人佩服。”
杜书钤接口说:“大哥你也发现杨大哥很不错了吧。这一路西去,我还真跟他学到不少东西呢,他细心、会照顾人、有情义、明是非、有担当,而且还做得一手好菜。”
杨沐跟在后面,被他们说得耳朵根都红了:“你们太抬举我了,我不过是做自己该做的事罢了。”
杜书卿赞赏地说:“好一个做自己该做的事,这才是真正的君子所为啊。”
颜宁看杨沐越发窘迫了,知道他受不得别人表扬,便呵呵笑起来:“好了,我们用饭吧。我看看早上吃什么呢?”
杨沐将托盘放到桌上,端出一碟子嫩生生的凉拌藕片,一个茶壶,一碗乌黑的中药:“这一碟藕片是给你的,壶里是丁香酸梅汤,我昨晚就熬上的,今天刚好喝,都是养肠胃的。你先喝药再喝粥。”
又端出一碟藕、一碟酱黄瓜,“这是我们吃的,味道比较重,颜宁你就别吃了。”
杜书钤从食盒里端出一盅粥,拿出一碟包子和油条,将碗筷摆上,嘻嘻笑道:“我们吃干的,颜大哥喝稀的。”
杨沐说:“这是乌梅粥,酸酸甜甜的,我熬得不少,大家都喝点开开胃。”说罢拿起碗来给大家盛粥。
杜书钤抢过粥勺:“我来吧。”
杜书卿笑起来:“三儿跟着杨沐出去跑了一趟,都学会帮人盛饭了,你在家时,可是筷子掉了都不会捡的人啊。”
杜书钤也不恼:“那是,难道还永远不会长大?”
大家也不拘礼数,无论长幼尊卑,饭桌上的氛围十分轻松。
第五十九章:平安归来
因为有杨沐的陪伴和悉心照顾,颜宁的身体恢复得非常快。到第三天,颜宁就已经完全好了。
杨沐又请了石归庭来给颜宁把脉,石归庭说:“颜宁的病基本上已经康复了,接下来只要好好调养就够了。只是要注意千万别再次被传染了。”
颜宁点头:“这个我省得。”不过情绪不是太高,自己一康复,杨沐就该离开了。
杨沐对石归庭说:“颜宁既然好了,那我们也准备启程回吴州吧。”
石归庭说:“好,我们明天就动身吧。我先回去跟大伙儿说声,让大家都准备一下。”
杨沐说:“那好,我这边交待一下,晚点就回客栈。”
杨沐看出颜宁情绪不高,便安慰他:“我听杜大人的口气,你们不久也要启程返京了。我先回吴州,然后再启程去京城,到时候很快就能再相见了。”
颜宁大病初愈,脸色虽然还是苍白的,但是蜡黄之气已经消失了,形容也不复憔悴,只是有些儿虚弱。“这几日我病着,你忙里忙外地照顾我,一直没好好歇过。你一路走来,也怪辛苦的,我看你不仅黑了,而且瘦了。”
杨沐笑一笑:“没事,这能有多累啊,就是买买菜做做饭而已。这几个月都在路上,难免会累一些,等我回去之后,好好歇一歇就好了。”
颜宁伸手替杨沐弹了一下袖子上沾的面粉:“那也要好好注意身体,等我们到了京城再好好聚聚。”
杨沐说:“嗯,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别再累坏了,也不要大意了。这次你病着,很多东西都不能吃,等到了京城,我再给你做好吃的。”
颜宁鼓鼓嘴,有些不乐意了,好像自己就惦记吃一样。
杨沐笑起来,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我知道你不光是惦记我做的饭菜,但是你现在瘦成这样,我真想做一大堆吃的,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摸着都硌手。”
颜宁的脸唰地红了,眼睛水润得似要滴出水来,他垂了眼睑:“你把我当猪养呢。”
杨沐看得心荡神驰,突然生出一股勇气,偷瞄一下四下无人,迅速在颜宁的脸上亲了一口。
颜宁的眼睛忽地睁圆了,这回连脖子根都红了,连忙四下看了下,瞪着眼怒视杨沐:“你也太……”
杨沐笑起来:“还是少了点肉,再养胖一点,就像嫩豆腐一样了。”
颜宁彻底羞恼了:“杨沐,你够了啊,怎么也变得油嘴滑舌起来了。”
杨沐正了正颜色:“你的确是太瘦了些,我走了后你要好好吃饭啊,别胡乱吃,少吃油腻的,多吃清淡的、易消化的才行。其实我更想留下来,亲自监督你的饮食。”
颜宁说:“我知道了,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的。对了,你既然到了湘州,为何不走水路,这一路都是顺水的,速度会快很多吧。”
杨沐说:“我也考虑过,但是这次的桂枝主要是沿途就卖了,装船的话就没那么方便了。以后再从那边贩运药材的话,到湘州之后就改走水路了,这样马队也可节省不少时间。”
颜宁点点头:“是该这样的,做生意就是抢时间。你该回客栈了吧,回去好好准备一下,明天就要出发了。”
杨沐说:“我还得去厨房看看,给你炖的鹌鹑红豆粥应该快好了,晚上你就喝这个吧。”
颜宁心里一暖:“嗯,我跟你一起去。”
第二天一早,杨沐一行人告别前来送行的杜书钤,迎着朝阳向东方出发了。果然如杜书卿所说的,江州的旱情相对而言较轻,江州的疫情比吴州严重些,但没有湘州那么严重,各地方政府的控制也很有力。吴州的旱情最轻,作物产量虽然减产,但是并不绝收,疫情基本没有形成规模。
符鸣的马队一直将药材送到平城才返转,桂枝在路上基本都卖完了,剩了一些卖给仁善堂和济安堂了。石归庭回家呆了几天,又跟着符鸣的马队走了,他说他在家待不住。
杨沐回到平城的时候,已经快八月十五了,他决定先回家过完节再去京城。回到家中,杨母看着又黑又瘦的儿子,喜极而泣。儿子离开快半年了,隔很长时间才能捎一封信回来,有很多次她都在睡梦中吓醒来,她看见儿子满身是血地喊“娘”。所以见到儿子的第一件事,她就是确认杨沐有没有缺胳膊少腿。
“铁蛋,你跟娘说,你有没有受伤、生病?”杨母这时候只需拄着一根拐杖了,所以就用另一只手抓住儿子的胳膊问。
杨沐鼻子一酸,但是强颜欢笑:“娘,没事呢,您看我不是好好地站在这里吗?”
杨母泪水涟涟,但是嘴角却噙着笑:“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好多次娘都梦见你满身是血地喊我,我怎么喊你也喊不应。”
杨沐扶着母亲:“娘,以后我不会离开您这么久了,再也不会让娘这么担心了。”
杨母点点头:“好,好。桂琴!中午我来做菜,给铁蛋接风洗尘。”
桂琴在门外高兴地应答:“好的,大娘,我都准备好了,就等您来掌勺呢。”
杨母说:“那好,我就来。”
杨沐扶着母亲走到灶间:“娘,您慢点。”
杨母笑着说:“没事,娘利索着呢,都好得差不多了。看娘给你露两手。”
杨沐看着母亲消瘦的身体,无比心酸,自己没少让母亲担忧啊,但还是笑着说:“好久没吃到娘做的菜了,真是想念啊,我来烧火。”
桂琴说:“杨沐兄弟,还是我来吧,你坐着歇歇。”
杨沐说:“还是我来烧吧,这些日子桂琴姐帮我照顾我娘,够辛苦了,我回来了,你正好歇一歇。”
桂琴笑着说:“那好吧,你们母子俩说说话,我去后院看看。”
刚做好菜,桂元从私塾回来了,看见杨沐,靠在门口拿眼睛望着他。杨沐走过去,将他举起来:“这不是元儿么,长这么高了啊?来,叔叔看看重了没有。”
桂琴在旁边责备儿子:“读书读傻了?见了叔叔也不会叫。”
桂元的小脸红起来,伸手搂住杨沐的脖子,亲亲热热地喊了一声:“杨叔叔。”
然后又凑在杨沐耳边小声地问:“杨叔叔好久没有回来了,这次回来还走吗?”
杨沐顿了一下:“叔叔还要去一趟京城,等过了中秋节再走。你想要什么样的花灯?叔叔给你做。”
桂元听他说要走,脸色立刻变了,但是又听说有花灯,马上又阴转晴:“真的吗?我想要一个荷花灯,杨旭说荷花灯可漂亮了,他爹会帮他做,可是我不会做。”
杨沐说:“荷花灯是吧,没问题,叔叔会做,做个又大又漂亮的。”
桂元咧嘴笑起来,露出缺了的门牙:“谢谢叔叔。”
杨沐一看,乐了:“呀,元儿成缺牙爬了啊,难怪说话漏风呢。”
桂元连忙松开杨沐脖子上的手,掩住嘴巴,满脸沮丧地说:“杨叔叔不要笑我。”
杨沐哈哈大笑。
杨母坐在桌边,笑看着互动的一大一小,满怀心事。
桂琴说:“你们叔侄两个快来吃饭了,元儿吃完饭还得去私塾呢。”
饭后,桂元去了私塾,杨沐陪着母亲说话,说他一路上的经过,各地的风土人情,避过受伤一节不说。不同颜宁说那是时机不对,不同母亲说,那是真心想隐瞒,不能让母亲担忧。
杨母的行动是利索多了,但是身体是越发羸弱了,精神也不是很好。今天还是因为儿子回来,觉得高兴,所以硬撑着没有睡觉,但是说着说着瞌睡还是来了。杨沐赶紧让母亲睡午觉,自己退出去,出了后门,去看池塘边那棵柳树。
中秋时分,空气中的暑意已经被金风滤去不少,阳光也似披了一层薄纱,变得朦胧温柔起来。池塘边上那棵柳树似乎又粗了一圈,树脖子有些歪,可喜的是它长得十分健壮,柳叶泛着深沉的绿,柳条在风中婆娑摇曳,不时从他身上拂过,仿佛在向他撒娇。
杨沐幻想这是颜宁在撒娇,嘴角含着笑,抓了一根柳条在手,摘了一片柳叶,放在唇下,轻轻一吹,便有欢快的音符飘出来。心里想道,好像颜宁还不知道这棵柳树的存在呢,下次他回来,一定带他来看看,他必定很意外也很开心吧。
在家呆了几日,过完中秋节,杨沐回到平城,从云南带回来的药材一部分卖给了平城的药铺,但是大部分还是要运往京城去。
杨沐处理完平城的事,依旧雇了三宝的船,将天麻、三七和藕粉满满装了两条船,然后出发去京城。
路上走了差不多一个月,到达京城的时候已是九月中旬了。这时候颜宁回到京城刚半个月,回来之后少不了一顿好忙,杨沐到达的时候,他才刚刚消停下来。
见了面的欣喜之情自不必言说,杨沐这次不准备马上回去,他想留下来一段时间,颜宁的身体需要好好调养,他自己其实也需要好好调养一下的。更重要的是,若是颜宁一时半会儿离不了京城的话,他就准备将店铺在京城开起来。
杨沐跟三宝表达了自己想留一段时间的想法,让他招揽了活计先回去。
三宝知道颜宁在湘州染病的事,也知道杨沐在贵州受伤的事,所以他很爽快地说:“好,这次我就真不等你了。你们这阵子病的病,伤的伤,都伤了元气,但是又一直在赶路,是要好好休养一下,省得落下病根。”
杨沐拍拍三宝的肩:“好兄弟,谢谢你这么体谅。”
三宝迟疑了一下:“杨沐,你跟颜宁,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
杨沐心里咯噔一下,难道三宝看出什么来了,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问:“我跟颜宁想什么?”
三宝说:“你不成亲,他也不成亲,年纪是真的老大不小了啊。”
杨沐看着面前的好友,沉默了半晌,说:“三宝,要是我说,我从来都没想过要成亲,你会怎么看?”
三宝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你不想成亲?”
杨沐点点头。
“那是为什么?”
杨沐不知道要怎么说,思虑了半晌:“我有喜欢的人了,但是我跟他一辈子都不可能成亲。”
三宝说:“那是为什么?她嫁做他人妇了?你听我说,这世上没有谁是不能被替代的,咱们另找一个好了。你总不能因为不能和她在一起,就再也不成亲吧。”
杨沐不知道怎么回他,我不是不能和他在一起,正是因为要和他在一起,所以才不能成亲。只好含糊点了下头:“好吧,我知道了。对了,四喜以后怎么办?”
第六十章:信念
一说到这个三宝就犯愁。四喜那没成亲的患肺痨的姑爷还是没能熬过今年四月,双腿一蹬,就去了。这种事可大可小,要是遇到通情达理的人家,自家儿子死了,怎么会怪罪没进门的媳妇呢,但是要碰到那种蛮不讲理的,那可有得闲话说了。
偏生他们就碰到这后一种人家了,四喜被婆家埋怨了好一通。自古贞烈女子不是要为丈夫守节一辈子的么,怎么会有他们家这样不顾姑爷死活的,看着有病都不愿意嫁过去冲喜?这往大了说啊,四喜就是害死姑爷的凶手,这个女子命硬得!没过门就将姑爷克死了。
可怜四喜还没出嫁,就被传出有克夫的命。这一时间,四乡五邻里那些知情的不知情的媳妇婆子,全都在背后窃窃私语,将此事说出了好几个版本来。四喜本来是个活泼开朗的姑娘,然而遇到这样的事,真是百口莫辩,因此变得沉默寡言了许多。
杨沐在家时也没少听说这事,在三宝家见到四喜的时候,她虽然张着笑脸陪杨沐说话,但是也看得出是强颜欢笑,眼底那落寞的愁苦是怎么也掩饰不去的。
三宝叹口气:“我这妹子真是命苦,这才十七岁,就碰到这样的事。”
杨沐说:“其实这样的情况总比嫁过去守寡强吧。四喜又不是大夫,如何救得了人?嫁不嫁过去,那家都会有话说的。旁人爱嚼舌根子,就让他们嚼去,等过一阵子,有了新话题,人们就把这事给忘了。你们要多开导她,等明年,再给她重新找个婆家就行了。”
三宝摇摇头:“我担心这事会对四喜将来找婆家有影响,听说过这事的人谁会愿意娶一个据说有克夫命的姑娘?要么就只能将她远嫁了。可是我爹娘就这么一个女儿,从小养得娇,实在不舍得远嫁了去啊。”
杨沐拍拍三宝的肩:“你也别担心,这事哪有说得死的,说不定将来四喜能找一个极好的人家呢。”
三宝说:“但愿如此吧。”
过了两天,三宝就揽到了活计,有一个菡城的客商,从京城买了两船动物毛皮,雇了三宝的船。因为赶着回去,三宝很快就启程出发了。
杨沐一边卖他从云南买回来的药材,一边用心为颜宁做各式美食,力争将颜宁瘦下去的肉全都补回来。
这天下午颜宁下了衙,看见杨沐正绕着一缸残荷打圈儿。院子里的两缸荷花是年初杨沐进京时带来的藕节种的,如今已经全都枯败了。杨沐手里拿了把剪刀,看样子是要将枯败的叶子全都剪下来。
“诶——你剪了它干嘛?我要留着的。”颜宁连忙制止。
“留着它干嘛?都是窟窿眼,还一副枯败的样子,不好看。”杨沐说。这院子里多了两缸残荷,平添了几分萧索。
颜宁拉住杨沐的手说:“你难道没有读过李义山的诗——‘留得残荷听雨声’?说起来也怪遗憾的,这两缸荷花长得最茂盛的时候,我在南边,等我回来的时候,它们又全都枯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