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自诩风流倜傥美艳动人的定王明桐,病倒了。
定王生了一张挑剔的嘴和一个更加挑剔的胃,再美味的食物入了他的嘴总能说出几点不妥几点不佳,再手艺高超的大厨做出的美
食也总不过三天便已吃厌。而其他凡品俗物更不得入他的眼,不然必定有一张利嘴足够让这些食物也生出投井自尽的羞愤。
于是,当都城所有的美食都已尝遍时,明桐再无可进之食,不过几天,便虚弱得病倒在床上了。
美人总爱顾影自怜,当明桐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到第三天时,正把王府总管叫到床前欲交代后事。
可是,当明桐刚说到“本王死后”这四个字时,王府总管便立刻晕了过去。
为此,皇帝明真特意召见了天师管云为定王卜算一卦,卦象奇特,天师参详半日方才遥指城东之处。
城东有一家很小的店,店里只有一个兼掌柜大厨跑堂于一身的男人和四张桌子,几把椅子。这家店甚至连招牌也没有,深藏于幽
深的胡同中,没有临街的地势更没有响亮的名声。只是每当清早寅时,男人拿下作为店门的木板的时候,男女老少们就陆陆续续
的涌了过来。道一声安,寒暄几句,众人一个挨着一个在店里坐好时,男人也在厨房里忙开了。
一碗热腾腾的混沌,一个香喷喷的包子,男人忙完了早上又接着开始忙中午的菜色。
男人会的菜色并不复杂,全是一些家常的小菜,没有吸引人的样式和颜色,却有街坊邻里间的口碑。
“黑子,来碗蛋炒饭,葱花多一点!”
“好,这就来!”
男人的声音浑厚却响亮,光着膀子窝在并不宽敞的厨房挥动着大勺子,不多时,一碗颜色分明粒粒不沾的蛋炒饭便端了出来。那
客人立刻埋头吃了起来,大口大口的模样让一旁的食客也不禁产生了些许兴趣。
这官府打扮的食客也学着高喊了一声——
“黑子,来碗蛋炒饭,葱花多一点!”
当总管小心翼翼的将这碗蛋炒饭端到明桐面前时,明桐险些被那扑鼻而来的香味给蛊惑了。
“蛋炒饭?这么没有品味的东西也敢端进我定王府?!”
“王、王爷,这是皇上亲命、天师卜算而定的,小的快马加鞭端回来还热腾腾的呢,王爷您就尝尝吧。”
明桐咽了咽口水,瞥了眼,抽搐着嘴角又收回了视线,“太低劣的凡品,这会杀了本王的胃的。”
“王爷,这蛋炒饭如此之香说不定有它过人之处,王爷不妨尝一小口?”
台阶铺得很平整,明桐这才点了点头,顺势而下,“那好吧。”
银勺舀起一勺,才刚刚凑到鼻下,明桐便迫不及待的放入了嘴里。入口之时,明桐突然有了种想要吞下一头象的饥饿胃口,看了
眼一旁的总管和总管手上的那碗蛋炒饭——
“咳咳,你可以退下了。哦对了,顺便把碗留下来,本王要仔细研究下这个青花瓷的烧造流程。”
第二章
一日三顿饭,顿顿蛋炒饭。
在蛋炒饭的治疗下,定王明桐居然奇迹般痊愈了。到了第三日上时,已经可以下床并中气十足的吩咐总管立刻将那叫做黑子的大
厨高薪请进王府来。
“一个月给他十两例银,让他立刻关了店门到王府来!”
“是!”
月银十两是一个普通家庭一年的收入,如此的诱惑之下,没有人会不心动。因此,明桐满心欢喜的相信这个叫做黑子的大厨能够
赶得及为他做今日的午膳。
金黄的鸡蛋,雪白的米粒,绿油油的葱花,光是想着,口水就已经环绕在嘴里快要流下。
“王爷!王爷!”
“回来了?”明桐潇洒的甩开折扇,精致的眉眼滑过一丝慵懒般的美艳诱惑,“让大厨给本王弄个新的菜色尝尝,当然,蛋炒饭
也是不可以少的。”
“王、王爷,大厨没请来……”
明桐神色不变,眉角抬了抬,“没说月银十两?”
“说、说了。”
“没说是我定王明桐要请他?”那个“请”字被明桐狠狠咬在齿间。
“也……说了。”
“凡夫野民,不识抬举!”
“啪”的一声,折扇被重重地往桌上一拍,明桐猛地起身,“走,本王亲自去请!”
还没有到中午,小店里只有男人一个人在厨房忙活着,依旧是赤裸着上身,黝黑的身体结实高大让本就很小的厨房变得更加拥挤
。
总管宣驾的声音响亮清楚,男人却埋首于揉面中,头也不抬。总管瞥见自家王爷阴沉的脸色,忙又抬高了嗓门——
“定王王驾在此,还不接驾!”
小小的厨房又安静了半晌,男人这才抬起了头,四周看了看,沾满了面粉的手指疑惑地指向了自己,“我?”
明桐的脸色已堪比锅底,待男人跪下行礼却不叫起,颇为嫌弃的打量了一番这个拥挤破旧的小店,又更嫌弃的打量了一番眼前这
个跪着的男人。
又高又黑,旧衣服旧布鞋,不识时务,除了做饭手艺不错,总体上看就是个人见人厌的傻大个!
明桐在心里下了结论,这才慢吞吞的叫了起,男人搓着手,倒抢了先开口说道:“俺知道王爷来干嘛,俺不去,再多的银子俺也
不能离开这里。”
明桐的脸色又黑了一层,一张漂亮的脸变得几近狰狞,“本王之命你敢不从?!”
“就算是王爷也不能强迫俺!”
“……不是要强迫你,你也没什么姿色让本王有强迫你的念头。本王只是想请你去王府,那里绝对比你这小地方好上十倍百倍,
各种食材取之不尽,任你发挥。”
“俺不去。”
“你!”
明桐一掌拍在手边的那张木头小桌上,那不比王府结实的红木桌椅,在明桐的一掌之下立刻散了架,明桐也看傻了眼,一旁的男
人却心痛地扑了过来。
“俺的桌子!”
不知是不是脚下被横竖散落的木头绊住,明桐只听见耳边总管一声惊呼,僵硬地转过脸,却看见黑乎乎的一大块人影迎面砸下。
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反应,那掩盖了整个视线的硕大身体噗通一下压在了明桐的身上,顺带连屁股底下的椅子也压了个粉碎。
更要命的是,男人那乌黑一片的脸离明桐越来越近,最终,唇上被什么温热的地方给压住了。
第三章
如果被一个又黑又脏的厨子亲到嘴不算倒霉的话,如果被亲到被压到地上外带连腰也扭了也不算倒霉的话,那么,产生那片温热
的唇很软很香很想多啃几口的念头的自己一定是最倒霉的了。
这般惊悚的念头在明桐的脑海里闪过,身体的本能却已经付诸于行动了。
唇瓣柔软香甜,舌尖的每一次碰触都像是尝到了从未尝过的美味。这样湿热温暖的地方让人舍不得离开,只得一次次加重了力道
,想尝到更多更多。
“咳咳咳咳——”
总管猛烈的咳嗽声总算拉回了明桐的神智,微红的脸颊上陡然间重新布上了黑沈,想推开压在身上的男人可刚一用力,腰上就痛
得冷汗直冒。上方的男人却也不起,只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瞪圆着眼睛。
分明受了惊吓的是他明桐!明桐恨恨地想,磨了磨牙,“还不起来?”
男人这才爬了起来,却一脸痛惜的看着散了架的桌子、椅子,对于一旁受了伤的美人,一顾也没顾。
男人突然拽住了明桐的衣袖,问道:“你会赔么?”
“什么?”
男人脸上的痛惜更甚,温柔的眼神越过了美人,落在了桌椅上,“这些桌椅你要赔给俺。”
“……”
明桐终于被逼到了暴走的边缘,折扇一收,大喝一声“封店”,于是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王府侍卫无数,手脚利索地将封条贴到
各处。明桐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指着男人的鼻子,道:“你,伤及本王,意欲不轨,封店,带走!”
说着侍卫反剪了男人的手臂,男人却不反抗,只一脸慌张,大声喊道:“俺不是故意的,俺真的不是故意要亲到你的,是你把舌
头伸进来的!”
脑子里最后一根称作“理智”的的弦终于崩断,明桐手腕一转,手中的折扇立刻变成了杀人的利器,横在男人的脖颈之上。
“闭嘴!”
男人终于听话地闭了嘴,喉结动了动,似乎在忍耐着什么,终于,哆嗦着声音又开了口——
“可是、可是俺真的不能对你负责,俺订过亲了,俺不能娶你啊!”
男人话音一落,四周刹那间鸦雀无声。过了半晌,终于,身边的总管“噗”的一声,撕破了小店里诡异般的寂静。
同样的鸡蛋,同样的大米,同样的葱花,却是不同的味道。不过是一道最普通的饭菜,王府的厨子怎么也做不出那般令人回味去
穷的滋味。
明桐扔下了碗,问道:“那个人怎么样了?”
“一直关在柴房里,一日三顿,顿顿不落。”
“哼!还是不肯进膳房做菜?”
“是的。”
“他娘的!本王看他#@¥%%¥*&能扛到什么时候!”一连串的粗骂脱口而出,白皙的脸颊上因为愤怒而染上红晕。
而就在此时,牵系两人命运的红线悄然袭来。
第四章
“他主动说要做菜要工钱?”
“是的,王爷。”
“太好了!”明桐抚掌大笑,颇有几分得意:“本王就说那野人村夫支撑不了多久,哼,让他过来。”
过了片刻,总管便领着男人进来,高大黝黑的男人似乎消瘦了不少,黑重的眼圈让他更显得憔悴。男人站到明桐面前时竟恭顺的
跪下,规规矩矩的叩头、请安,这般做小伏低的模样让明桐很是受用,神色间平添出几分得意。于是大度地叫了起,把弄了会儿
手指上的玉扳指,才慢悠悠的开了口——
“听说你要进本王的膳房?”
“是,请王爷恩准。”
“这个嘛……”
明桐没有错过男人眼里的急切,心中不禁窃喜,于是更加悠闲的抚摸着扳指柔润的玉面,“前几日本王亲自请你你不肯,而如今
膳房的人手已够……”
“前几日是俺不知好歹,可是俺真的很需要这个差事!”
男人搓着手,黝黑的脸上因为急切竟浮出几分红晕,明桐却不再说话,只端着茶杯一口一口抿着晨露沏的大红袍。男人终于急得
冒出汗来,一咬牙,噗通一声跪下,涨红着脸大声喊道——
“求王爷收下俺,俺可以卖身的!”
“噗——”
一旁的王府总管淡定地抹去了脸上的茶水,明桐在看到男人单纯而不明所以的目光时则有些尴尬的咳了几声,“卖身的话可以一
次补偿你二十两银子,不过白纸黑字按了手印后,你便从此是我定王府的家奴,你确定?”
话音落下,男人的眼却一下放出光亮来,“真的有二十两?都给俺的么?”
“是、是啊。”
“那俺卖了!”
“咳、咳咳——”
“不过……”就在明桐撕心裂肺的咳嗽时,男人突然扭捏了起来,“俺可不可以先拿一年的工钱?”
“一年的工钱?你很缺钱么?”
“是、是的,俺需要钱急用。”
“本王的家奴一个月只有一两的工钱。”
“俺知道,俺已经问过总管大人了,”男人急忙点着头,“一两已经很多了,俺的小店半年也赚不到这么多。”
男人惶急又带着几分扭捏的模样意外的取悦了明桐,待男人退下,这才吩咐道:“拿四十两给他,多的就说是本王赏他的。另外
,派人盯紧他,看看他要把这些钱花在哪里。当然,更重要的是,让他立刻给本王弄碗蛋炒饭来!”
过了几日,男人又来告了假,明桐允了他半日,男人便立刻在明桐的面前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好速度,”总管赞叹了一声,才侧头问道:“可要派人跟着?”
明桐磨了磨细白的牙齿,放下了筷子,“本王亲自跟去。”
总管讶异的看了看刚刚才端上的膳食,明桐却已吩咐家仆拿来了寻常人家的衣袍,很快,一身素袍取代了原先亮丽的王服,纤细
修长的身体被包裹在这样的衣物下竟显出几分柔弱来。
第五章
明桐一路尾随而去,其中被好色之徒缠上六次,孱弱素袍公子扭身一笑迎风欲倒,暗地里却釜底抽薪隔空打物,登徒浪子之辈接
连奔逃。接着又转过几个巷口,终于看见高大的男人消失在城东角破败的房子里。
“难道是金屋藏娇?”
明桐将折扇收紧袍袖内,自言自语道:“傻子才会卖身去金屋藏娇,何况是这样的破房子?”
悄悄隐在屋外,侧目看去,竟见昏暗的屋内只一张木板床、一张桌和一张椅,当真的家徒四壁再无其他,而那个男人却坐在床沿
给半卧在床上的老人喂食。老人年纪很大,皮肤松弛而皱在了一起,全身干枯得几乎要见不到人形,这样远远看着竟也觉得碜得
慌。而男人却一点也不介意,一勺一勺的吹凉再小心的送入老人的嘴里,满屋子的浓汤香味,令人垂涎。
“张奶奶,再来一口吧。”
男人待了很长一段时间,在邻居家里烧了水,熬了药,栖身在屋顶的明桐很清楚的闻到汤药里竟有雪莲人参这般名贵的补药。又
待了一会儿男人才千叮咛万嘱咐的离开,明桐一个燕雀翻身,从屋顶轻盈落下,足尖点地,潇洒入了屋内。
“黑子?黑子你怎么又回来了,老婆子没事,你不用操心了。”
一个不慎,明桐竟被老人抓住了手,满是老茧的手在明桐的手背手心里摸上摸下,感觉有一些奇怪,却并不讨厌。老人也惶然不
觉,依旧拉着明桐的手,絮叨起来:“你这个孩子太实诚,我这个老婆子半截身子都要埋到黄土里去了你还管我做什么,哎。当
年不过喂了你几口奶,你都照顾老婆子这么多年了……够了,够了。老婆子的命自己知道,何必糟蹋那些好东西,黑子,留着银
子娶个好姑娘啊……”
老人的眼看不见,明桐却清晰的看见了老人眼中最平实最真挚的情感,心口微动,丹田之气缓缓而起,竟觉得温暖。而离去男人
的背影也突然闯进了他的脑海,男人的身影越发清晰,清晰到突然想起那日鬼使神差的吻,那清香甜腻的唇舌。
“……”
明桐恨不得一拳将自己打死,即使出现幻觉也不能蹦出如此惊悚的画面,那样又黑又壮的男人分明任何可取之处,定是那男人在
每日的蛋炒饭里下了什么蛊惑人心的符咒。
待老人一点一点絮叨完,天已黑下,明桐给了老人邻舍一笔丰厚的银票,嘱托那户人家平日里好生照看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