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叫喊霎时激起千层浪,众人都在检查自身功力,神色巨变,“我们都中了毒!秦庄主,这是怎么回事?!”
“老夫实在不知!秦战向诸位保证,在下绝无做过加害诸位之事!”
“他没做,做的是我。”阴森古怪的话音不知从何处响起,然后就是一阵怪笑,“你们都中了散功之毒,秦战,今天这些人都是被你拖累的,他们要算账找你也不算有错,嘿嘿嘿嘿嘿……”
阴阴的笑声如同鬼魅,说话的人未露行藏,只有回荡的话音飘忽不定,笑声渐歇,那股子阴冷的气息却没有消散,堂上还是张灯结彩满目喜红,但这时候谁也笑不出来了,就算再好的佳酿也不能让他们心里暖起半分。
谁也没想到,喜宴竟然会成灾祸!功力受制如何脱困?此人是针对秦战还是另有图谋?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人数多少?诡异紧张的气氛里各方来客都在苦思,想定下应变的对策,求一个得救之法。
“老爷,确实是散功之毒!”管事惊惶失措的低声言语,这时候他即便不说,秦战也知道情况如何,他发现自己的一身功力已经无法凝聚。
“散功的毒怎么会死人?”张廉绷起脸,看着手下弟子躺在地上人事不知,症状同那新郎一样,眼看已是不行了,怒声喝问。
他也不知自己问的是谁,眼睁睁的看着弟子死去他这个掌门却什么都不能做,让他愤恨不已。
“谁叫他们倒霉,对这毒反应大了些,死了也活该,嗬嗬嗬,怎么样,秦战,你连我们是如何下毒的都不知道,还连累死了你那未过门的女婿,搭上别人的弟子,心里是什么感觉?各位大侠,你们要怪就去怪秦庄主,是他夺了他人宝物,今日遭到报应了……”
回答张廉的是那暗处之人,窃窃的笑声扭曲,有意透露了此番来意,笑声歇下之后却不说他要做什么,似乎有意留下时间看众人的反应。
“此等宵小之辈的谗言岂能相信!秦兄,庄内可有救治的解药?”先反应过来的是沧鹤派,掌门与秦战是知交,不提其他,先言关键,却被后来的语声给压下了。
“秦庄主要是真的拿了他人的宝物,不如归还,看能不能解去这番误会。”
“误会什么?!不如把这见不得人的东西找出来!一起剐了他!竟敢如此阴险下毒!”
“唉唉,何必吵闹,如今大家都是在一条船上,总不能……”李大娘的说话声在男人来说过分柔和了些,此时开口,话语声却异常清晰响亮,奇怪的是却忽然停了,“你……你们看!”他微微翘起的指颤抖的朝着一个方向。
倒在地上,无人还有空关心的新郎早已死了,他的尸体前面看来还正常,此时竟泛起了乌黑色,这绝不像是对散功的毒反应大了些这么简单,这是剧毒之象!
“完了!我们都中了蚀心腐骨!”北海有极殿擅毒理,识得许多毒,这句话一出口,四座皆惊。
蚀心腐骨?!那毒药色重味浓,是最毒的,但也最易被人察觉,他们究竟是在什么时候中的毒?在座全是在江湖中有呼风唤雨本领的人,什么风浪没有经过,哪次用饭不是小心谨慎,酒水入口都要再三辨认,这回竟然先是散功,然后又发现不是散功那么简单,竟是最容易察觉的蚀心腐骨?!
这,怎么可能?
“散功毒是抹在碗壁,菜里酒里是没有的,上好的仙人散,无色无味,各位无需再看。”对慌乱的人群出言提醒,白玉酒盏被轻轻搁在桌上,那动作像是对这抹玉色颇为怜惜,玉杯和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檀伊公子!”仿佛是被这一句话提醒,看到救星,秦战朝那雅居正要抬步,却被望来的那一眼阻止了。
望着秦战的眼也看向众人,明明坐在一旁不远不近的地方,却令人觉得他身处局外,此地发生的事于他而言没有半点威胁,那张温文俊秀的脸上直到此时还是那样温和,那眼神像是望着天边云卷云舒,没有一丝紧张,仿若他不是身在危险的局内,远处更没有那两具中剧毒而死浑身发黑形容变异的尸体。
静静端坐着,青衣微动,他甚至还抬手夹起一筷鱼放到嘴里,又抿了一口酒。
众人眼神诧异,几乎不敢置信,这时候他还有心情喝酒?秦庄主为什么又露出喜色?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
随着秦战的目光望去,他们蓦然发现,那个桌上摆放整齐的碗碟都是白玉的,酒壶也是,照着光隐约透出“佳人醉”的殷红,檀伊公子面前的碗筷与他们不同?!
想起传闻所言,众人醒觉,也是一阵惊喜。
在无数种关于他的传闻里,有一样不少人都知道,檀伊公子极为好洁,出门的时候从不用外间的碗筷,连碰都不会碰一下,只看他桌上摆的上好白玉盏就知道,这些定然全是他自己带来的,既然如此,他一定没有中毒!
只要还有一拼之力,寻机出去,便能搬来救兵!
除此之外他们不敢奢望其他,关于这位千机阁阁主有无数传闻,却没有一样提到他的武功,他们只求他有足够的武功自保,能够出得去。
“不必看我,恐怕要让大家失望了,我和你们一样,也中了毒。”就在这时,他迎着众人的注视状似苦笑,放下酒盏叹了口气,“毒在碗壁上,我未沾过和你们一样的碗筷,功力未失,却和大家一样中了蚀心腐骨,一旦运功便会加速毒发,气血上涌的结果便和那两位一样了。”
指了指地上的尸体,他又一指堂上前方,“若我没有料错,那对龙凤花烛该就是那蚀心腐骨毒的来源。”是烛火燃烧点燃了藏于其中的毒。
始终在燃烧的红烛不知何时灭了,那嫣红的火色停止跳跃,就连烟气都不知消散了多久,听说这便是毒源,人群的眼神全都往那里瞧去,想起房里那股淡淡甜香的气味来,没想到那是为了遮掩剧毒,竟然谁都没发觉有异,他们瞪着那对龙凤烛懊追悔莫及,如果眼神是实质的,此刻那对红烛怕是早就被洞穿无数次了。
没有人问他是怎么看出来的,从千机阁阁主口中说出来的话还能有假?谁都没忘记半年多前发生的事。
半年前明月山庄遭到灭门惨祸,全庄一百三十二口被人所杀,引起哗然众怒,江湖正义之士悬赏捉拿凶手,当时千机阁作为联络处,协调整理各门各派得来的消息线索,一月之期不到,在大家还在捕风捉影的时候,檀伊公子便查实了真凶,甚至取得确凿证据。
不是为仇,而是为情,一场情杀用一百三十一人的性命来做掩饰,只因杀人者所爱的是个男子,而他又是名门望族之后,不能让此事曝露,不肯让对方说出,更不容对方娶女子为妻将他忘却,此事一查出来,顿时引起轩然大波,真凶固然自尽而亡,他所在的家族也因为这件事而蒙上了一层羞耻的阴影,从此一蹶不振。
事件平息至今已经大半年过去了,千机阁阁主檀伊公子的为人和能力手段,处事的利落之风还在为人称道,千机阁是各方消息的流转之地,知道很多秘闻也拥有很多秘宝,但它并非任意出售消息,看你是为何而来,想要什么,若你是为了讨回公道,那么你在那里定会得到一个公道。
千机阁自会有人收集情报资料,查明一切,让真相大白天下,让江湖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要是檀伊公子说出来的,定会被人信服。
人人都知道檀伊公子,却不知他是从何而来,为何能从上一任阁主手中接管千机阁,在数年间将它发展到了今天这样壮大的地步。众人只知千机阁一直以来信誉良好,向来只收售真实的消息,同时,千机阁也是所有人梦想的福地,得檀伊公子赏识的人就有机会得到所有想要的东西。
这样的一个所在,很少有人愿意去得罪,同时,千机阁的核心檀伊公子也成了神秘之中的神秘。无人清楚他的武功路数,只因无人见过他动手,他们只希望他的武功不要太糟,安慰的想,能处在这样的一个位置,即便武功真的糟糕也糟糕不到哪里去吧。
众人望着那袭青衣,神思起伏,脑海中闪过无数相关于他的传闻,心里渐渐燃起希望。
“能让千机阁阁主都束手无策,今天是老天爷都在帮我了,哈哈哈哈哈——”狂笑声四处回响,是那下毒之人,似乎近在咫尺,人影却遍寻不着,众人听这说话声,想到自己只能静坐等死,不由一阵气急。
“公子可否想想办法?”有人忍不住上前,却也不敢走的太近,还没走到他身前,白衣小童已经狠狠瞪去一眼,又被那穿着青衣的男人笑着轻斥了回去。
见他谈笑自如,李大娘竖着指摆在唇边,哎呀了一声,“难道檀伊公子不怕死?”
“我也是人,岂会不怕死。”他依然喝着酒,用着菜。
“那你为什么不想想办法,你看你看,这么多人,里里外外的,难道就要这么死在这里?我是不想死的,也不是什么大侠,不用顾着什么面子,想求公子帮帮忙,想个法子。”李大娘看来男女莫辨,说话却并不招人讨厌,直接又爽快,求人的时候也不扭扭捏捏。
这句话却让不少人微微红了脸,他们便是那些顾及颜面的,不愿开口求人,此时听了这话,也恍悟过来,“若是公子有法子,老朽先行谢过。”
有一就有二,众人起身,也顾不得什么其他了,能脱困便是最好,毕竟是要人家冒险出去,他们已经不能做什么了,总不能什么都不说。
“求他无用,不如求我。”冰冷彻骨的话音自外传来,不知何时,门外竟多了一顶轿子,话音穿过门帘如冷风袭来,也像冰锥般的刺人,让人听了只觉瞬间由春日到了寒冬,那股寒意由心里直往外冒。
众人的话好像都被这股寒意冻住了,这突如其来的话音吓了他们一跳,来人是谁,在这时候出现是敌是友?
“巫医一血谷,血魔医,赫九霄。”一字一顿,缓缓开口,只见先前还坐在一旁言笑从容的檀伊公子,此时竟站了起来,不止站了起来,还忘记了酒盏在手,几滴残酒落在他的手上,他却似浑然不知,望着那顶轿子,微微出神。
“是我。”两个字,从轿内传出,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温度,在众人惊诧愕然之下,又听到另外两个字,“千辰。”
喀的一声,白玉酒盏在手中碎裂。
第四章:血医似魔
千辰。
这两字已有多年没有人叫了。
握着破碎的白玉杯,他的视线从那顶轿子上落到掌心,碎裂的玉片在光下闪烁,不复原来的柔和,刺目的露出尖锐的裂口,千辰,千辰,为何他觉得这个名字如此陌生。
“檀伊。”呼出一口气,似是叹息又似带着些其他的情绪,没有人听的出来,把碎片搁在一边,他接过小童递来的帕子,“你可称我檀伊。”
“为什么不是千辰?”这句分明是疑问,问话的声调却如一阵寒风,殷红似血的轿子就在门前的日光下,火红的颜色不是喜气却透着不祥,散发着幽幽的冷意。
雪白的丝帕带着残酒的痕迹,如一滴残血落于柔软的纯白,又飘忽的坠了地,“千辰不再,唯有檀伊。”
世上没有千辰这个人,已经有十多年了,谁还记得这个名字,该忘的都已忘了吧,就像九霄这个名字,他也已经忘记许久。
檀伊公子又恢复成了原先那温和轻暖的姿态,没有再去看那顶红轿,也没看任何人,望着不知名的远处,那双如同印照水光柔和的眼透着莫名的神色,不再开口。
“血魔医!?”众人惊叫自语,这一声里也不知是惊诧多些还是惊喜多些,血魔医身处赫谷,寻常要请他即便前去也未必能见到,这回他们竟有如此好运,血魔医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他们面前?!
他们当然听到两人对话了,却没人能听懂其中的意思,千辰难道是檀伊公子的名?世人只知檀伊,不知其名,便以此为称,假若真是檀伊公子的名,他为何不认?
不过江湖人多少都有些自己的怪癖,檀伊公子就算再多几处神秘古怪别人也不会觉得如何,他们只是奇怪这两人居然会认识,倘若是旧识,假若有交情,便有希望能请动血魔医来解毒。
“你们要请血魔医?你们请的起血魔医?”还是那阵怪笑,像是眼前的局势并未改变,依旧对他有利,那暗处的声音问了两句话,笑了四声,声声森冷,许是已听过了血魔医的说话声,此时竟谁也没觉得阴寒,好像和那道话音相比,这个人不管说什么都已经影响不了堂内的气氛。
毕竟,在寒冬腊月里谁还会觉得秋风萧瑟?血魔医到场,便是连阳光暖意都吸走了一般,那顶停在堂外的轿子连轿帘都没拉起,就似已冻结住了一切,仿佛涂过人血的轿檐垂下薄纱一层,隐隐约约的能看到一个人影。
“冰御。”不带丝毫感情的两个字从里传出,仿佛从地上的阴影里冒出来,一个侍从打扮的年轻男子垂首在侧,“在。”
“看来这里没有我要的东西,回去。”
话落音,众人心乱惶急,剧毒在身,血魔医就在眼前,怎么能让他说走就走。
“等等!在下秦战,乃是此地庄主,想请……血魔医为在场各位解毒,庄内任何东西都可当做诊金。”秦战担心受人阻挠,朝后扫了一眼,当然还是没能找到那个下毒的人。
“果真是难得的好机会啊,秦庄主,”那怪声却又响起了,显然是在讽刺秦战的小心翼翼,“好的很,好的很,去,去解毒,中毒是一死,请了血魔医会如何?嘿-嘿-嘿-嘿,我都等不及了,拾全庄秦庄主,今天的……下场。”
最后两个字阴测测的,好像很兴奋,怪不得下毒的人不紧张甚至也还想促成,众人被他这句话一说,心里也不安起来,是啊,请了血魔医会如何……
当年罗胜堂堂主练功走火入魔,送到赫谷救治,出来的时候武功日进千里,心性却是大变,将手下全数杀绝,从此闭门不出,连人的性情都能改变,还有何事是他做不到的?
赵家堡的少堡主得了咳血的病,其他人都治不了,堡主重金请来血魔医救治,那些黄金只是出诊的费用,要救人,还得答应血魔医提出的其他条件,明湖东珠堡主舍得,血玉琉璃可以忍痛割爱,传说中能泣泪成珠的鲛人所织,水浸不湿的鲛绡咬咬牙也给了,等他再要一碗心头血的时候,赵堡主终于犹豫了。
血魔医要的是他爱姬的心头血,一刀剜去,说能保她不死,但心口留下一个疤来,身为女子如何能受得了,他这堡主容许他这么做又谈什么颜面,只那么一犹豫,血魔医已经动手,开始救治那位少堡主,本以为就这么算了,不料等少堡主醒了才发现,病是痊愈了,不再咳血,却多了要喝人血的毛病,要的正是堡主爱姬的血,不多不少,每次发病便要一碗,除了发病之时平日与常人无异。
这等匪夷所思令人毛骨悚然的救治结果,谁能想得到,赵堡主后悔不迭,可即便他再送多少奇珍异宝,如何相请,血魔医也不再理睬了。
诸如此类的例子举不胜数,还有很多,请血魔医治病便要做好以命抵命的准备,更得看他的心情,他心情好的时候可无偿为苦行僧人治好顽疾,甚至连救治街头乞丐也曾有过,但若是不愿出手,相逼于他,那便等如自己敲响鬼门。
阳光下拂过暖风,血红色的帘子荡起一层幽冷的涟漪,谁也不知轿中的血魔医此刻心情如何,秦战开口相求他没有回答,侍从垂首在旁,血魔医没开口,他就一直没动。
人影和轿影在暖日下定格,散发出阵阵的诡秘,从那里投出的视线如在审视打量,只是静默便令人有种将要为此窒息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