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的外衣 上——我颓了

“桐子！这么晚才收摊啊？”张鹏大嘴一咧快蹬几下骑过来，停在李桐身边，伸手接过他手里比较大的一个袋子塞进车筐。

“是啊今天晚，刚下班？”李桐仔细打量着张鹏，上次见面时还特别红润的脸现在有些发黄，虽然在笑，但是明显带着疲惫，庞大的身体好像也缩小了一圈……

“对啊，多腻味人，害我都没法跟你摆摊了……”提到工作，刚才还笑容满面的张鹏一下子黑了脸，皱着鼻子抱怨。

“我听你妈说了，任务还没完啊？”

“咳，别提了，我看早了……你说这当警察还真跟我想得不一样，我原来觉得啊就算不像电视上演得那样，拿把五四手枪追击坏人，起码也能办个案抓个人吧，可我现在完全不靠谱啊。”张鹏边说边无奈地摇了摇头。

“怎么了？这刚上班就泄气可不好啊。”李桐轻轻推了下张鹏，示意他边走边说。

“就是派我去个ktv当服务生盯个人，你说当服务生就当服务生吧，干活就干活呗，谁让咱得力求真实呢？可他奶奶的，这都新社会了没想到居然还有骑在人民脑袋上拉屎的恶霸，欺负新人啊，什么脏什么累让我干什么，我现在整个儿一个三孙子，还不能说是警察，得忍着，这难受劲儿哪。”张鹏说到这里抬起一只手发泄似的拍了拍车把，看样子这种郁闷的情绪他已经积压了好久。

“呃……你这算是卧底吧。”不方便打听张鹏执行的任务，但既然需要乔装改扮接触目标的话，应该不会是个小案子吧，案子越大，危险性通常就会越高。

“啥卧底啊，窝头还差不多。你当假扮个服务生就卧底了啊，那不得深入敌人内部么。其实就是让我认识个女的，搭上话就行，可我这都去仨月了就见过一次，还只是就打了个照面儿，你说人不跟我说话难道我还追着人家屁股后面跑啊，回弄不好当成性骚扰给告了，那可就糗大了，冒牌服务生也别干了。我倒是不想干，可任务就泡汤了，这可是我警察生涯第一个任务啊，不都说开门红么，要是砸锅以后想翻身就难了。”张鹏耷拉着脑袋叹了口气，看得出来他不仅是身体累，精神上也一直紧绷着。

“你不一直要当人民英雄么，现在才刚开始忙就抱怨啊，我这个片警想忙还没那机会呢。”李桐拍拍张鹏的肩膀安慰他说。

“唉，别提人民英雄了，我那身警服一共穿了没三天就换成黑白燕子服了，早晨还非让去局里报个到，我天天才睡5个小时不到，累死，今天这算回来早的。得，别说我了，你最近怎么样？”

“我还那样，每天上班、巡逻、查户口、解决邻里纠纷，下班给奶奶做饭，吃饭然后去摆摊。”李桐耸耸肩笑笑。

张鹏咂咂嘴，说：“等我这个任务完了，我买点东西去看咱奶奶，然后跟你摆摊去，吃夜市里那烧烤，唉，说着我就馋了……操！”

“行了，等你立功时就知道辛苦是值得的，年纪轻轻抱怨什么啊，跟老大妈似的。”

张鹏还是小时候那个动作，缩缩脖子，嘿嘿笑。

两个人说着已经走到了张鹏家门口，张鹏还想往里走，李桐却停下来，“给我吧。”他伸手把袋子从张鹏手里接了过去说：“回去早点睡吧，好不容易今天早。”

“恩……那等我任务完了找你去。”看张鹏的样子还想再多说几句话，但是眼睛也的确快睁不开了。

看着张鹏放好了车关上院门，李桐才继续往家走，边走边想这任务既然已经进行了好几个月，那么应该不会再持续太久了吧，到时候一定得想着给张鹏买夜市的烧烤慰劳慰劳。

李桐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脚踝，蹲的时间长了脚已经有些麻了，他伸手借着旁边昏黄的路灯看了看表，已经十二点了，张鹏还没回来。

今天李桐很早就收摊回来，他想等张鹏。因为不知道张鹏几点才会回来，所以他从十点一过就一直等在胡同口。看着不远处偶尔快速闪过的汽车灯，李桐只觉得一阵心慌，想起下午从张鹏妈那里听来的话，眉毛不觉皱了起来。

其实那天在胡同口遇到张鹏以后没几天，李桐发现原本还红光满面的张鹏妈的脸色也渐渐地不那么好看了，今天下午下班回到家就听见张鹏妈在院子里和他奶奶说话。

“这公安也不好干啊，我儿子都瘦了，唉，就多挣那点钱，天天不顺心，还真不如你们李桐，天天高兴比什么不强啊。我看早早下班，做点小买卖也不少挣，还自由，不想去就不去。我们家张鹏这两天重感冒，俩眼肿得跟灯泡似的，天天那鼻子闷闷儿的，就这还得去，一天假都不给，这哪是赚钱啊，简直是玩命。这不熬坏了身子么……国家买卖也不带这么使唤人的啊，难道他们警察局就他一个人了？没别人了？我就不信了，准是欺负新来的，什么都让我们家张鹏干，这孩子打小就傻实在，吃亏都不知道。我一说他，他还烦我，我为他好啊，你说我这容易么我，还是你们家李桐省心……”

恼人的蚊子打乱了李桐的思绪，他使劲拍了一下胳膊，红红的一个疙瘩，这已经不知道是今天被蚊子叮的第几个包了，他一边看着大路一边开始来回溜达。

等人的时间总是过得最慢的，但是李桐手表的时针也已经指在了快2点的位置，李桐忽然想起那天张鹏说的早晨还要到局里报到的事情，他有点后悔那天怎么就觉得张鹏没事呢？自己光这样等着就已经有点熬不住了，更别说张鹏还要做服务生的工作，而且同时还有任务在身。这种盯人的任务不是都应该倒换人来做么？想到这，李桐忽然看见远处慢吞吞地晃过来一辆自行车，看人影就知道是张鹏，他马上快步迎了上去。

张鹏停了车，疑惑地打量了一下他，“哎？你怎么在这，收摊晚了？”

“我等你呢。”

“啊？等我？……奶奶有事？”张鹏露出一脸紧张的神情。

“不是啊，奶奶挺好的……”李桐看着张鹏眼睛下面那一圈黑眼圈有点无奈，“我听你妈说你感冒了。”

“啊……”张鹏马上松了一口气，把自行车支好，然后一屁股坐在胡同口对面的石阶上，“恩……是感冒了，现在可能还发烧了。”

李桐听了皱起眉头，走过去伸手摸了摸张鹏的额头，“还真是……”

“就这样，你知道我今天收拾了多少个包厢么……你说那些人是人造的么？怎么那么能祸祸啊……”张鹏仰着头一脸苦楚地望着李桐。

“……那那个女人又再来了么？她来了你的任务就完了吧。”

“我告你啊，就长我这样的。”张鹏抬手伸出食指冲自己的鼻子指了指，“美人计，美人计懂么，就我这个跟美人差飞了的主，他们真有创意楞让我去勾搭小闺女，先别说我能不能勾搭上吧……问题是人就没来啊，全天津那么多ktv了，怎么就来这个啊，操他妈的，就非说她经常去，可我这都盯快四个月了，合着经常就是一年一次啊，操！”

李桐听了张鹏的话想了想问：“这么长时间那女的就去了一次？”

“对啊，弄得我倒好，现在都快忘了我是一警察了，再过几天我就真觉得自己打起就是一服务生，我告你啊，我现在都成习惯了，看不得哪儿不干净就得过去拾去……”

李桐笑，伸手去拉张鹏，“别坐着了，你回家吃片退烧药好好睡，明天晚上我替你去。”

“啊？”正拍屁股掸土的张鹏一愣，“说什么呢？”

“你不是说那女的好几月就去过一次么，不会那么寸的，明天我替你一天，不就是收拾包厢么，我收拾得肯定比你干净，你早晨去局里报个到就回家好好睡觉。”

“恩……还是不用吧……”

“没事，你这样楞坚持，就更厉害了，到时歇一天就未必能好了，不如你明天安心在家歇一天，后天好了再去。”

张鹏看看李桐，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想了想说：“也行，那ktv就是光明桥右边的那个西方之珠，下午五点上，晚上几点下就没准儿了。我明天上午给领班打个电话垫句话，你去了他就告诉你都干什么了。”

“恩，我知道了，快回去洗洗，吃了药就睡啊。”

“恩……”

第二天下午四点一过，李桐就出了派所，骑车往光明桥方向去了。

第五章

这是李桐第一次去ktv，虽然总能够听到身边的人说出“去k歌吧”这样的话，晚上去夜市摆摊时也能在道路两边看到一两个规模不算太大的，不过李桐从来都没有进去过，或者说从来没有产生想要进去的想法，总觉得唱歌好像和地点没什么关系，想唱的话无论在哪里都是可以唱的。

头顶巨大水晶吊灯把大厅照得金碧辉煌，正对门口的是一个半圆形的服务台，后面站着一男一女两个穿着统一制服的服务生，男的正在接待顾客，李桐就走到女服务生的面前说明了来意，女孩儿上下打量了一下，就点点头，带着他上了二楼。

二楼和大厅不同，灯光明显要暗了许多，一条条几乎一摸一样的走廊纵横交错，只能靠吊顶上挂着的数字标牌来分辨。走廊的两边就是ktv的包厢，大概每隔两三米就有一间，类似西方教堂那种彩色窗户一样的玻璃门让人很难看清里面，里面有人的时候也只能看到淡淡的光线透出。

在走廊的一个拐角，他们找到了正在巡场的领班，领班一身黑色包身西服，胸前挂着当值领班的牌子。李桐觉得张鹏应该是垫过话了，因为这个领班只是看了看他，没再多问什么就示意他往里走。穿过几条走廊他们来到亮堂的一个小厅，站在中间就能发现，这里是几条走廊的交汇处。

“左边这几条走廊里的房间就是张鹏平时负责的区域。”领班抬手指了指，然后继续说：“每条走廊前后左右加起来差不多是10几个房间，一般是每人负责一条走廊，不过咱这儿人手不够，客人多时这边半个厅就都是你的。虽然你就代班一天，该注意的也不能马虎，第一个就是包厢里有客人的时候不要随便进，工作时不要随便走开，不然客人需要时找不到人就麻烦了。还有，客人走后要及时清场，能擦的地方都要擦干净，能扫的地方都要扫干净，话筒的一次性海绵套要重新更换。客人如果点餐的话就记到餐单上，然后交给厨房那边的服务台，他们会做好了拿给你。”领班给李桐做了简单的说明。

李桐听了点点头，把刚才听到的记在心里。

“你以前干过？”领班对李桐平静的反应感觉有些意外。

“没有。”

“哦。”领班再次看了看李桐，那种淡淡的表情一直都没有什么变化，他有点不确定刚才说的话，眼前这个年轻人是不是真的听懂了。“你哪儿不明白现在问，一会忙起来可能连说句话的功夫都没有。”

“没有了。”李桐想了想说。

领班这时觉得眼前这个清秀的年轻好像和其他人不太一样，因为之前所有来这里打工的服务生在听到刚才他的那番话之后无一例外的露出痛苦而难以接受的表情，有的虽然拼命掩饰，但是眼睛里透出的东西是不可能藏得住的。但是眼前这个年轻人没有，他没有从李桐的脸上看到任何嫌恶的神情，特别是他第一次做类似的工作。

“不过这个时间客人一般都不会太多，晚上人多的时候，晚班的服务生也会补上来，不要太担心。”领班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补上这一句。

“恩。”李桐仍旧是礼貌的点点头。

“从这下去，地下室是员工休息区，张鹏的柜子是103，里面有他的制服，你穿可能会大一点，不过应该没大问题。你去换了就开始吧。”领班告诉完李桐就走开去处理其他事务了。

李桐按照领班说的，在地下室在找到了张鹏的柜子，换好衣服开始这一天的代班工作。

从小就跟着奶奶到处捡垃圾的李桐手脚十分麻利，房间清理得非常干净，而且很及时，帮客人点的餐也毫无差错。领班巡场时看到不由得喜欢，趁空闲就走到李桐身边，问：“你现在是上学还是上班？”

李桐擦了擦手上的水渍，回答说：“上班。”

“上班了啊……”领班的语气透着遗憾。

“恩。”李桐笑笑。

“对了，你跟张鹏是什么关系？”

“邻居，他发烧了。”李桐说着向左右看了看，在确定没有顾客招呼他之后视线又回到领班身上。

“恩，他上午给我打电话了，其实他要早跟我说，我就安排人替他几天了。我看你手脚挺麻利的，要是工作不忙，又想赚点外快，周末可以来打零工，你考虑看看。”领班笑眯眯地说。

“恩，我想想，领班那边的客人喊了，我先过去了。”李桐冲领班点点头，就朝着一个正站在包厢门口冲他招手的男人走过去。

领班看了看李桐的背影，转身离开了。

果然像领班说的，晚上六点一过，ktv里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包厢几乎全满了，李桐也比刚才忙了很多，不过人一忙，时间就会过得很快，等他终于能闲下来看表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了。

“那个……那个那个……”

李桐回过头，一个服务生跑了过来，“不好意思啊，那个……那边403包厢的客人走了，但是负责那边的小张实在忙不过来了，有几个大包的客人要求太多，连轴转正伺候着，能不能麻烦你过去帮忙收拾一下？”对方不好意思的咧咧嘴。

这是不是张鹏说的欺生？不过自己只在这里干这一次，帮点忙也没什么，李桐点点头跟了过去。

403是隔壁区的vip包厢，装修是最为豪华的，里面最多能够容纳40个人。推开包厢的门，他李桐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这一天下来到现在，他还真没遇到一个包厢像眼前这个这么乱的……暗红色的地毯上洒满了瓜子皮、开心果壳和话梅核，占据半间屋子的大转角沙发上好几处都沾到了蛋糕上的奶油，沙发前面的两个茶几上除了各种各样的零食残渣，还有七倒八歪的酒瓶，里面剩余的酒正顺着瓶口滴落在地毯上，阴湿了一大片。李桐一直知道人这种生物很能折腾，但还是没想到区区几个人就能把一个公共场所折腾成这样。

不过时间已经不早了，李桐不想因为发牢骚而耽误了回家睡觉，他掏出抹布抓紧时间。把所有的果皮纸屑用抹布扫进纸篓，然后喷上洁净水把茶几和皮质沙发全部擦干净，最后用扫帚扫干净所有的角落，用干墩布把地上的酒渍吸干。就在他想把刚刚暂时堆在角落里的垃圾倒掉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一连串吵闹的音乐声。

李桐吓了一跳，反映了一下才意识到好像是手机的铃声。他顺着声音摸索，最后果然在点歌台的机器后面看到一个正闪着光的手机，他曾经在电视上看过，是刚上市的N97。

通常打手机的话，对方找的就是手机的主人无疑，这也是通常不会有人去代接手机原因。李桐也不想接，他不是这个手机的主人，他也不认识这个手机的主人，更没有理由去接。但是打电话的人似乎有不接通就誓不罢休的执念，手机一直在奋力地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