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华一世（第一卷 上）——清夜

“啊对对！只是个小玩笑，还忘羲神大人见谅！我们保证不会再犯了，我们保证！”

两只兔妖说着说着就开始大哭起来，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地泣鬼神，那叫一个感天动地，同为妖类，阿缡很是同情她们，看她们的修为，大约也有上百年了，废掉修为容易，想要重新拥有这些修为就难得很了，且她们看上去，也不像吃人的妖物，大约这一次，真的只是个玩笑罢了。他拽了拽羲的衣袖，请求他放她们一马。

清光和扶姝一同从八卦阵里走出来，正好看到这一幕，羲低头温柔地看着阿缡，而阿缡的手，轻轻抓着他的衣袖。他轻哼一声，飞身来到了羲身边。

两只兔子精见又有两个从阵法中出来，心知自己这一回惹到了不好惹的人，更加勤快地求饶起来。

“恩公，就放了她们吧，看她们，也不像食人的妖物，大约这真的只是她们的玩笑。”两只兔子精见有人求情，感激地看着阿缡。

阿缡的声音叫清光感觉刺耳的很，他斜眼瞥了他，道：“你怎么知道她们不吃人，不害人？若是不害人，何必在路上设障碍分开我们几人。”他望了一眼悬在悬崖边上的马车，再看看早已被拖死的马儿，冷哼一声，道，“又为什么要把毅扬从悬崖顶推下去！？你这么清楚，难道你和她们是一伙的？”

阿缡的呆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垂下了头去，往羲身后缩了缩，羲下意识把他往身后一护，立刻引来清光的不满，清光瞪了阿缡一眼，回头死死盯着那两只还趴在地上的兔子。

“你们两只妖精，盘踞山头为祸乡野，图害人命，若我不在这里除掉你们，岂不是间接害了更多的人？！”

他眼神一利，掌心蓄满气。羲拦住他，冲他摇了摇头。

兔子精见清光要杀自己，头叩得更加猛，肩膀哆嗦着，更殷切地看着阿缡，希望他能帮自己说几句话。

阿缡面有难色，清光一向不待见他，所以一路上只要清光坚持的事，他都会避免与其冲突，她们再看他也没有用，凭法力，他不是清光的对手，凭在羲心目中的地位，他更加比不上清光。

羲想了想，问道：“你们身上没有血腥之气，看上去也不是什么害人的妖，为什么要在路上拦截我们？甚至……还要把毅扬推进深渊？”

两姐妹看了看对方，忙做解释，“我们只是嫌山中修行日子太过枯燥，难得来人，便想捉弄一番……我们不是真的想推他下去的，我们只是捉弄捉弄，真的真的！不信你们看！”兔子妹妹回头指着那依旧绑住车厢的白绫，“我们用白绫缠住了车厢，不会让他真的掉下去的！您看您看！”

羲微微点了点头，清光见他又动摇的迹象，抢先一步厉声呵斥：“既然只是捉弄，又为何杀了马，还用那么残忍的方法活活拖死！”

兔子精想辩驳，可清光比他们更快一步打断他们的话：“分明就是为了害人以增进自身修为，你们也说了，山中修为清苦无趣，为了早日成仙，吸取过路之人的精气也并不奇怪。难道到了今时今日还想狡辩吗？！”

“我们……我们……”两只兔子面面相觑。

毅扬抱着嫣容见她怎么也不醒来，情急之下怒火中烧起来，他愤恨不已地看着兔子精，对清光道：“她们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娘子一直也不醒来！”

扶姝注意到他怀中的躺着的女子，因他抱得紧，她看的不是很清楚，只能看到半张脸，然仅仅是半张脸，也能看出是一个绝色美人。

娘子……难道在画中遇上的那个女人，就是她？！

她蹲下去拨开毅扬的手，轻轻将嫣容的脸拨了过来，因是闭着眼睛，她眼中天生的媚意被掩盖住，扶姝看不出任何异常。

“她就是你口口声声说的画中仙，你娘子？”

毅扬重重地点头，“就是她就是她！”他的手收紧了几分，牢牢抱着嫣容不肯松。

谧儿站在山头，虽隔得远，却看得清清楚楚，她想去救嫣容，又怕被发现身份，她修炼还不到家，不像嫣容，能随时掩盖妖气，若不是嫣容在身边，她绝对不敢在人间行走，现在这几个人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她要出现，说不定还没救出嫣容就先把自己搭进去了。

她犹豫很久，猜想毅扬绝对不会让嫣容出事，便狠一狠心，从山头驾云而去。

羲敏锐地察觉空气中漂浮过一股奇怪的香气，带着丝丝妖味，他抬头看去，却只看到一个空空如也的山顶。

毅扬急得额头直冒冷汗，嫣容怎么也不醒，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伤。扶姝查看了一下她的伤势，没什么表情地道：“她没事，过一会会醒的。”

兔子精急忙说道：“她只是被我们的味道熏晕了，我们没有伤害她！那个男的就没事嘛！”

扶姝脸色一变，大约猜到了什么。

动物的嗅觉大多都比人要来的灵敏，同样的，妖也是一样，兔毛的臭味没有熏晕毅扬，却把她给熏晕了，她不得不怀疑眼前这个女人的身份。

清光偏头看了一眼嫣容，嘴角上扬，侧头懒懒的看着兔子精。

“还说不害人，那么这位姑娘是怎么回事？你们不是说你们不害人吗？区区兔毛，怎么会把她熏得晕过去？！”他不想再和她们周旋下去，掌心一直蓄着的气突然冲出，在半空中汇聚成一条蓝色的长龙，直扑兔子精而去。羲神色微变，风骨扇一挥，便有厉风涌出，于半道截住了清光的掌风。

两只兔子精在原地愣了一下，只见眼前轰的一声爆开气流，吹得四周又是一片兔毛横飞，阿缡见清光被羲牵制住，忙朝她们大声道：“你们还不快走！”

一句话使得兔子精如醍醐灌顶，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化成原形一溜烟就扎进了草丛中不见影子，清光愤愤然地看着羲，很不理解：“你为什么要阻拦我！”

羲沉沉叹一口气，握住了他的手，两只兔子早就跑得没踪没影了，他道：“我说过，妖也有好妖，我是不想你错杀无辜。”

“错杀无辜！？”清光冷笑，气得不轻，“你看看清楚她们都是妖怪！有哪个妖怪不害人？有哪个妖怪是无辜的！？你该不是，救妖怪救上瘾了吧！”他眼角泛着冷光，那眼白瞥了一眼阿缡，阿缡被他看得心里发慌，忙移开目光垂下了头去。

羲心头闷闷的，清光在这件事情上尤为执着，无论他解释多少遍，他尽管表面相信了，然实际上，却还是介怀得很。

他对妖怪，似乎别有一种厌恶感。

清光见他沉默，心里越发难受，干脆背过身去，独自一人生闷气，扶姝察觉到周围气氛有异，拿脚踹了踹毅扬，冲他使了个眼色，然毅扬注意力都在嫣容身上，压根就没抬头看她，阿缡默不作声躲在一边，连大气也不敢出。

第二十六章：漫漫迢递（4）

四周安静极了，感觉连风都带了一丝尴尬，最终还是毅扬打破了沉默，什么都没有察觉到的他抱起嫣容，急切地交给扶姝，对清光道：“快点下山，去找大夫！”

扶姝轻松抱起嫣容，手在她脖子大动脉处探了一下，只一会，所有的一切都明朗了。她拦住毅扬，轻描淡写说道：“你别急，她不会有事的。”

羲手指微屈，原本悬在悬崖边上摇摇欲坠的车厢缓缓升腾上来，落在他们面前，扶姝冲他点了点头，将嫣容送了进去。

“马既然已经死了，我想等出了山，我们就把马卖了，驾云去首灵山好了，速度也快一点。”

毅扬蹲在车厢外，傻傻地看着嫣容，时不时露出一个傻笑，或是嘿嘿的声音，压根就没听见他们的打算。扶姝眼见天快黑了，便想去找点食物，她和毅扬都是凡人一个，阿缡修为也不够深厚，不吃东西可不行。

“阿缡，我们去找东西吃吧。”她不由分说拉过阿缡的手，目光在清光和羲之间转了一圈，转身往远处走去。

清光坐在石头上望着不远处出神，坐着坐着就感觉周围忽然安静了，毅扬守在车厢边，存在和没存在一样，而扶姝和阿缡，早就不见了，羲做到了他身边，伸手搂住了他。他靠过去，专注地盯着他看。清光依旧扁着一张嘴，不想理他。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从羲和他上路以来，他几乎天天都在和他发脾气，而理由，多多少少和阿缡有关。

羲站起来蹲到他面前，一手握住他的下巴不让他扭开头去，迫使他看自己，因为抬头的角度，他的眼神看上去特别真挚，清光心里一酸，忽然就感觉自己错了，可自尊心的作祟下，他死死咬住牙不肯承认。

“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你相信我，清光，为什么你总是在怀疑我？我跟阿缡之间，什么也没有，难道你觉得他能比得上你？！”羲想来想去也只有阿缡才能让他这样，可他和阿缡是清白的，他只把阿缡当做一个可怜的小妖怪。

清光低头看着脚面，心里面已经知道是自己偏激了，然嘴上却依旧倔强，羲也不勉强他，只是轻抚着他的手，认真看着他。清光最是无法抗拒他专注而认真的眼神，鼻头微酸，伸手环住了他脖子，将头埋入了他的发间。

“羲，给我点时间……”良久，他才说道，羲顺着他背脊的手顿了一下，没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清光紧紧抿着嘴，没有再说下去。

扶姝和阿缡很久才回来，一人手上抓着一条鱼，身后还兜着许多野果子。许是嫣容太过秀色可餐，毅扬看了她一下午，怎么也看不腻，竟连肚子也不饿了。

烤鱼的香味在山间四溢，没多久就好了，扶姝给了阿缡一条，又走过去要递给毅扬，然鱼在他面前晃了很久，他始终不带看一眼，扶姝耐心耗尽，又一脚踹过去，干脆自己吃。阿缡的手艺不错，把鱼表面烤的很酥，里面也不生，一口咬下去，虽比不上酒楼里的，却也算得上美味了。

清光和羲不需要进食，他们每日只需要在日出之际打坐，吸取天地间最干净的灵气就可，凡间的俗食，有时候吃了反而阻碍修行。

阿缡三两口就吃光了鱼，摸摸肚子，他又抓起几颗果子拿衣角擦了擦，一口咬下去。

水灵灵的甜味和果香气顿时充满了口中，他眯起了眼睛，一连吃了好几颗，扶姝坐在他身边，见他吃完鱼一下子吃那么多野果，不免提醒道：“别吃太多了，小心闹肚子。”

阿缡本性内向，与生人很少说话，也因为是妖怪的缘故，不怎么与人交往，关心他的人更是少之又少，此时扶姝漫不经心的一句提醒，让他心里满满的全是感动。

“谢谢……”他低头放回了刚抓在手中的果子，然后就不做声了，扶姝多看了他一眼，不知怎的，突然很想笑。

“娘子！？娘子！！”毅扬突然大叫起来，吵醒了正在睡觉的扶姝和阿缡，清光靠在羲的肩头想事情想得出神，被他这么一喊生生吓了一跳，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

几个人跑到车厢一看，原是嫣容醒了过来，而毅扬双手环抱着她，激动不已地看着她。嫣容的目光在几个人身上打了一个转，眼中恢复了清明，随后想起了白日里发生的事。她噌地一下跳坐起来，猛地推开了毅扬。

眼中迅速蕴满了怒气。

“谁允许你抱着我的！”她一个巴掌甩过去，随着清脆的一声响，毅扬脸上霎时多了一座五指山。

这突变的一幕看呆了门口的四人，清光微睁大眼睛，随后肩膀一抖一抖的，捂住嘴巴无声笑了起来。

毅扬委屈地看着嫣容，扁了扁嘴，道：“娘子，是我啊，你不记得了吗？”

嫣容此刻要气极了谧儿，本来只是为了帮助她完成心愿才会把自己的身体借给她一用，却没想到她竟然会深陷其中，爱上了这个没用的男人，爱上就爱上了，还要三番四次地要自己帮她，现在好了，被他抓了个正着，不知道还甩不甩得掉。

她站起来就要往外走，没成想车厢很矮，只听咚的一声响，她一下又栽了回去，刚好摔进毅扬张开的怀抱中，毅扬心疼极了，轻轻揉着她的头顶，一边问疼不疼，那温柔的样子，就好像换了一个人一样，扶姝睁大了眼睛看他，半晌，摇摇头直叹神奇。

嫣容狠狠推了他一把，使劲拿眼白瞪她。

清光轻笑一声，倚在车厢边，望着毅扬说道：“原来真的有画中仙一回事，这就是表弟妹吗？”

嫣容几欲呕血，她飞快说道：“不是！”

“是啊！”几乎在同一时间，毅扬爽快地点了头，嫣容矮着身子从车厢出来，大口大口地喘气，对着一汪明月看了一会，然后回头凶狠地瞪着毅扬。

“我告诉你！我不是你娘子！别再缠着我，不然我看见一次就揍你一次！”她一手叉腰一手直指过去，就好像茶馆里的大茶壶一样，姣好的面庞上凶相毕露，震慑了一圈的人。

一轮又大又圆的月亮垂在她身后，照亮了她的背影，却让毅扬更加看不清她的脸。好不容易雀跃起来的心隐隐钝痛着。

“邢毅扬对不对？”嫣容走过去，语气柔和了不少，“我可以明明白白告诉你，我不认识你，也不是你口中的什么娘子，更不是你们说的什么画中仙，今天我只是不小心遇上你。”她强调了不小心，“然后不小心救了你，不小心就晕过去了，中间发生什么事我根本就不知道，请你不要再乱说我是什么娘子的鬼话了！再、见！！”

她背过身就要驾云而去，想了想又回头，掷地有声地冲毅扬加了一句，“是再也、不、再、见！”说罢脚下云雾顿起，拥着她飞快地往天际飞去。

毅扬追了几步，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自己远去，他双手放在嘴边做喇叭状，用尽所有的气力大声喊道：“娘子！娘子！娘子！我爱你——！！”

就连清光也不禁动容，毅扬是个花心寡情的人，没想到他也会有爱人的一天，且爱的竟是这样艰难。

这算不算报应？！以往是他玩弄别人的感情，现在投入真感情了，对方却不理他。

“毅扬……”他来到他的身后，同他一起望着消失在天际的嫣容，轻叹一声，道，“你别难过了，有缘分的话，以后还会遇见的。”

毅扬沉默着，痴痴望着嫣容消失的方向，许久都不动一下。刚刚升起的月光在他身后拉出一道又淡又长的背影，看得扶姝心里也一阵阵发酸。她想，无论是从哪个角度来讲，她都不能让嫣容再出现在毅扬面前，那会毁了他的！

“……什么？”毅扬嘴巴动了动，很轻地说了些什么，清光没有听着，凑过去问了一遍，毅扬加大了声音，带着些许坚定，漆黑的眼珠迸发出星光一样的光芒，“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清光有些无语，却又不得不佩服，就是不知道他能坚持多久了，他想，他是不是该祝福他早日抱得娇妻归呢？

第二十七章：漫漫迢递（5）

清光负手立于云端，身边是一脸肃穆的羲，他偏头看了他一眼，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只是轻轻一牵，心头便有踏实感涌上。羲微微一笑，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阿缡跟在他们的身后，和扶姝并肩而立，一抬头就能看见这一幕，不由心里发酸，低头看向脚下，风云的间隙中，漏出些许翠蓝色的山峦，和蜿蜒的河水。而在远处，是一汪海蓝色的汪洋——这里离首灵山很近了。

阿缡抿了抿嘴，眼中蕴含了满满的期待。

“啊——！”身后冷不丁有惊呼乍起，阿缡下意识回头，却见毅扬死死扒拉着扶姝的手，两只眼睛闭得极紧，一只脚已经掉出了浮云。

他要掉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