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实在想不通,究竟他看到了什么。
他坐在床沿,低头凝视着清光,伸手轻抚着他的脸庞的轮廓,嘴角弯了弯,低头在他额头印下一个浅浅的吻。
“不管是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
清光再次醒来的时候,神智清醒不少,也记起了之前发生的事,他握紧羲的手,声音很低:“对不起,我昏头了才会对你出手。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竟然以为一切都是假的,我不想再看到那些了,所以……对不……”
羲用手指堵住他的唇,微微一笑,道:“你我之间,还说什么对不起吗?我都知道,我都明白。“
清光眼眶发热,点点头,靠在他的怀中,然望着窗外风景的眼睛,却慢慢又变了色。
“我困了,我想先睡一会儿……”他很快就发觉了自己的不对劲,故作镇定推开羲,闭眼躺了回去。
羲并未察觉这许多,甚至体贴地为他盖好了薄被。
他一走,清光就睁开了眼睛,屋顶在眼前一下清晰又一下模糊,脑子里好像有什么在鼓动,让他的神经处于将断不断的状态,他紧紧闭上眼睛,觉得舒服些了。
这一闭眼,幻境中出现过的景象也一一在脑海重现,他不知不觉地握紧了手,直到指甲陷入肉中传来刺痛感,才嗬的一声睁开眼睛,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不会的,不会有这一天的,不可能……”他自我安慰着,强迫自己闭眼睡去,没多久,再度昏沉着进入了梦乡。
第三十五章:心之幻境(2)
羲无微不至的照顾让清光渐渐摆脱了幻境对自己的影响,他刻意没有去问阿缡的情况,就是希望阿缡能够就这样永远离开两人之间,却不想只过去三天,他竟不请自来,同行的还有扶姝和毅扬。
乍一看到阿缡,清光愣怔了一下,一刹那以为是自己眼花,然随即很快就确定这不是幻象,只因羲微笑着迎了上去。
他站在原地,看着楚楚可怜的阿缡,紧紧咬住了下唇。
三天前当阿缡一醒来就发现不见了羲,一同不见的还有清光,就知道事情不妙,他缠着扶姝和毅扬好说歹说,终于让他们松口,只是扶姝只知道三曦山在凝泪海,却不知道确切位置,因此花了挺大的功夫寻找,期间阿缡还不慎落了水。
此时看他一身衣服全都湿透,浑身因为寒冷而瑟瑟发抖,额头还缠着一圈白纱布,嘴唇哆嗦着垂头说话,勾起了羲无限的同情心,他轻拍着他的肩,手心在他肩上稍稍一按,阿缡的衣服便干透了。
“羲神,我……我不是故意的。”他垂头作可怜状,饶是毅扬一个大男人也被他楚楚可怜的模样打动,然扶姝却早就看透他的本质,碍于羲的面子,没有说什么,她下意识看了一眼清光,当即惊呼:“表哥!”
这一声惊呼惊醒了羲,他猛一回头,却见清光一掌向阿缡劈来,速度之快只剩下一道白色的影子,羲想推开阿缡已经来不及了,他只能一掌接下清光的,蓄势一推,将他推离了数丈远。
清光略显狼狈地后退十几步,扶姝急忙关切地扶住他,顺手阻止他第二次出手,羲护着阿缡在身后,语气因着急而高了几分:“你在干什么!”
清光什么也没说,只狠狠瞪了一眼阿缡,顺带羲也没落着一个好眼色,便怒气匆匆甩袖离去,扶姝诶了一声,拦住欲追的羲,道:“羲神还是别去了,我这个局外人去看看,说不定会更好些。”说罢追着清光而去。
羲看着清光的背影看了很久,直到阿缡轻轻唤了他一声,才恍然惊醒,带着他往屋子里走去,毅扬觉得自己好像在哪儿都是多余的,虽摸摸自己的鼻子,默不作声跟上去。
小屋很小,平时只供清光和羲两个人住绰绰有余,现在一下子来了三个,倒显得有些挤了。
毅扬找了个位子坐下,打量起小屋的布置,心道羲作为堂堂风神,这下榻之处也太……寒碜了。
他缩了缩手,这地方够冷的。
“阿缡,你怎么会来?不是让扶姝和毅扬带你去凤陵龙土了吗?”羲让阿缡坐下,揭开他早就没了药效的白纱布,准备给他换药,顾及到山腰寒冷,他又幻化出一个暖炉让他烘着,一切做得有条不紊,阿缡接过暖炉的一刹那,心里暖洋洋的。
毅扬见羲提到自己,忙解释,道:“羲神,这不能怪我和妹妹,是这小子一看你不见了,说什么也不肯走了,一会儿头疼一会儿脑热的,净给我们添麻烦。我们不得不带他来找您……”他站起来,指了指阿缡,“您瞧,一看到您他啥病都好了,跟没事似的。”
阿缡垂下头去,脸颊慢慢热了起来。
羲有些诧异,却又似乎料在其中,他没说什么,看阿缡似乎没怎么休息好的样子,便嘱咐他几句,带着毅扬就走了出去。
一出门,毅扬脸上的吊儿郎当就少了几分,他加快脚步和羲并肩,还做贼心虚地瞅了眼紧闭的屋门,悄悄说道:“羲神,有件事我想来想去还是得跟您说说。”
羲看了他一眼,停下脚步等着他说下去,毅扬竟然也会不好意思,他支支吾吾,又挠挠头,道:“这件事吧,我一个外人也不好说什么,可是这么久了,表哥的一切我是看在眼里的……哎呀!这,这叫我怎么说嘛!”他苦恼地叹叹气,小心地看了眼羲,见他耐心十足地等着自己说下去,便继续道:“我早就看出阿缡这小子对您抱有幻想了!您和表哥才是天作之合,可不能被阿缡被迷惑了去,论身份论地位,论情意再论论您的心,说什么您也要和表哥一直走下去啊!我也不是说阿缡不好……哎呀哎呀!说不清楚,反正就这意思!您明白的!”
他巴巴地看着羲,好像清光和他的关系有多铁似的,实际上在清光心里,他和路人的区别就在头上冠有表弟二字。
羲笑了,点点头,“我知道。”他迈着脚步来到屋后,那里正好对着凝泪海,他轻叹一口气,“其实我都知道……”
毅扬耳尖地听到他的喃喃自语,想了想便没有追问下去。
扶姝追着清光一路上山,山路崎岖又难走,有些都已经被荆棘掩盖,她好几次都划破了手指,万幸只是轻轻一擦,渗了一点血就止住了。
“清光!你站住!”她追得累了,一手叉腰气喘吁吁,大喊一声。清光也真的停下了脚步,因为已经是山顶了。
三曦山的山顶扑了一层玉一般的白雪,终年不化,白雪化成小溪从山顶流下,越汇越大,最终在半山腰处汇成一泓不大的瀑布,轰轰而下。
纯用体力爬上来,纵使清光体力再好也累了,他干脆一屁股坐下来,屈起左膝,一手放在上面,遥遥望着无边无际的凝泪海,嘴巴抿得紧紧的,一声也不吭。
扶姝好不容易爬上来,正要走到他身边,脚下一个打滑眼看就要扑向雪堆,清光手指一屈,一道光线飘过,轻巧地就扶起了扶姝,扶姝咳了一声站直身子,小心地走到他身边坐下。
她看着他,清光看着海,一时间谁都没说话,只剩下呼呼地风声,吹打着皮肤,生疼。
“表哥,你何必生这么大气,羲神对你的心意,这么久了难道你还怀疑吗?”
清光光看海,似乎没听见她在说什么,扶姝等了很久也不见他说话,便扭回了头去,和他一起看海。
以前很少来凝泪海,都说五海最广是望月,最沧桑是碧源,而凝泪,虽最小也最年轻,却是最美的。
从山巅望下去,一眼看不到头,越靠近岸边越是青,而越延伸到海中心,蓝色就越深,海天相接出只余下一条甚是分明的地平线,绽放出明亮的白光,照亮天边。
“晚上的海更美。”
扶姝啊了一声,回头看清光,却见他依旧直直地看着海,她哦了一声,又问:“有什么不一样吗?”
清光换了一个脚屈起,嘴角弯了弯,笑得有些落寞:“因为夜晚的天空更深邃,星星更多。”
然后是沉默。
两人谁也不说话,扶姝憋不住了,她看着他,直接说道:“表哥,阿缡对羲神是存有非分之想,这我们都看得出来,可你这样对他,是不是太过分了点,他还是个孩子啊!”
清光还是不说话,然脸色却越来越铁青,扶姝沉沉叹气,又说,“好!我不说阿缡了,我们说羲神。羲神的为人,我虽不了解,可这些天的相处下来,我多少也能知道一些。你和他相处了一千多年,应该比我们更了解才对。他不会因为阿缡喜欢他就离开……”
“别再说了……”清光忽然打断,声音有些低哑,似乎很疲惫,他扭开头去,扶姝看不到他的表情。
“表哥……”扶姝又喊了他一声,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扁扁嘴,露出一个孩子气的表情,看着眼前广阔的海面。
手被握住的时候她还没回过神来,以至于在对上清光专注的目光的时候,她的心毫无准备地漏跳了一下。
“表……表哥……?”她惊疑不定地抽了抽手,却没能抽出,清光笑了,一手握着她的手,一手放在屈着的膝上,“扶姝,你在跟我说这些的时候,这里是什么感觉?”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扶姝愣了一下,眉头挑起,没有说话。
“难道,不会痛,不会难受吗?”清光的笑让扶姝差点深陷其中,她别开眼睛,神色尴尬,片刻,摇头违心地说不会。
清光呵呵笑了起来,松开了她的手,扶姝望着尤留有他余温的手背,沉默着看向海。
第三十六章:心之幻境(3)
“明知道自己会难过,为什么还要来劝我?”
远处的海面微波跌宕,就像此时扶姝的心情,她想了很久,才说:“就因为会难受,所以希望你不会难受。有些痛,自己承受就好了,于旁人,决不能再承受一遍。”
这样的言论,清光还是第一次听见。世人心多恶,往往受到别人的一丝对不起,就发狠地报复在别人身上,以为全天下都欠自己许多,而她,竟然怀着这样的想法,让他不得不刮目相看。
他又问:“你就不会恨吗?”
扶姝反倒有些不解,“为什么要恨?我想这个世间,还是爱多一点比较好。”她岂会不懂清光的言下之意,只是恨人一分,自伤一分,伤人又伤己的事,她不会做。
清光喃喃念着什么,随后自嘲笑了一声,“爱?!那你说说,什么是爱呢?”
这个问题,自古以来有不少人思考,可谁都不能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扶姝想了想,抱起了双腿,将手放在膝盖之间取暖,只听她道:“这种东西,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光说又怎么说的清楚。而且,不同人的经历不同,对它的看法自然也不同。表哥和羲神在一起这么久,难道还需要问我吗?”
她又说:“不过我想,爱一个人,是要看着他幸福,而不是自私地按着自己的心意来……”她看着清光,“占有、强迫,那都只能说明,这还不是爱,仅仅只是喜欢。”
“喜欢……?”
扶姝点头:“正因为只是喜欢,所以无所谓伤不伤害。而爱一个人,是宁愿自己受伤,也不愿对方难受,哪怕只是一点点。”
“表哥,现在你能告诉我,你进入的幻境中,有些什么吗?”扶姝有些小心翼翼地问,生怕会让他不高兴。
清光僵了僵,很快故作轻松,摇头说没什么,扶姝又追问几遍,清光实在架不住,再加上此事在心中憋闷多日,也想找个发泄口,便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扶姝听后,有些匪夷所思,她以为能将清光牢牢困在里面的是多了不起的幻境,没想到竟然只是这些。她哭笑不得:“表哥,你怎么会被这些雕虫小技困住?”
看着她布满了疑惑的表情,清光沉下了脸去,又不肯说话了。扶姝后面想说的话被他的表情噎住,只能悻悻然地摸了摸鼻子。
清光不说话,扶姝也没再说下去。在山顶呆久了,纵使她武功再好,也开始受不住,寒意从地面渗上来,手还没烘热,膝盖就已经冰冷的了。
“你和他说的还真是像。”清光忽然说道,扶姝不明白的看着他,问:“谁?”
“一个和你一样,喜欢在人背后默默喜欢别人,然后说一堆大道理的人。”他看看她,“你猜猜看。”
不用猜也知道是谁,扶姝略显尴尬地会心一笑,扭开了头去,清光望着海天一色的天空长叹一口气,又说:“你们两个也还真是般配,说的想的都一样,大道理一套又一套。让人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说白了,他只是傻瓜一个。”扶姝冷得受不了了,搓搓手就站起来,原地蹦了几下,脚丫子总算有感觉了,然还是麻溜溜的,她不停地蹦跶着,企图让手脚快速回温。
清光见状,忙拽住她的手,很是歉然地看着她,“对不起,我忘了这里寒冷。”说罢推送一股暖流从交握的手上传入她的手心,扶姝很快就感觉暖和起来。
“我们还是回去吧。”他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带着她往山下走去,因为顾及到她,所以他走得极慢,遇上难走的或布满了荆棘的路,他先将荆棘劈掉,然后让她沿着自己走过的路走,自始至终,他都牵着她的手没放。
扶姝跟在他身后,嘴边悬着温婉的笑,只希望这条路永远也没有尽头。
然越是希望路没有尽头,这条路就越短,很快地,他们来到了半山腰,清光远远看着小屋子,良久忽然自言自语:“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的声音极轻,扶姝压根没听到,他松开了牵着她的手,往小屋走去。
扶姝看着被松开的手,心里一阵阵失落,说不出的酸苦感涌上心头,却无人可诉,只能付之一叹。
推开屋子,羲不在,清光扫视一眼,只看到阿缡坐在床边,正和毅扬在说话,阿缡看到他就像看见什么一样,噌的一下跳起来,不知所措地看看毅扬,又看看清光,然后蚊子一样叫道:“清光哥。”
清光眉头一皱,心里别扭极了,他礼节性的点点头,就不再看他。
毅扬贼溜溜的眼睛在他们之间扫来扫去,忽然猛地拍一下脑袋,跳起来拽着清光的手,“表哥!我想起来了,有件事忘了跟你说。”说着拉他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回头,“阿缡你自己好好睡一觉,这两天够累的了!”
门被关上,屋子里只剩下阿缡自己一个人,静得连呼吸声都很清晰,阿缡垂下头,撩起衣袖,看着被新包扎好的伤口,嘴角一勾,微微笑了,他似乎想起什么,手心一摊,幻化出一面镜子,对着自己那张略显稚嫩的脸,缓缓揭开了额头上刚被缠上的白纱。
心细若羲,也看不出什么他伤口的异处,可他自己心知肚明,只需要仔细瞧,就会发现伤口附近的颜色呈现和结疤的颜色不同的深红色,他望着镜中的自己久久都没动,半天,才轻叹口气放下镜子,重新缠上白纱。
不知道还能瞒多久。算了,多瞒一天是一天吧……
清光被毅扬拉着到门口,真以为他有什么话要说,谁知毅扬只是哈哈笑笑,拍拍他的肩说没事,清光瞪了他一眼。
“我这还不是为了你好啊,要是你冲动起来伤了他怎么办?我可不敢也拉不住你。”
清光四下看了看,道:“羲呢?”
毅扬也跟着他到处瞅了瞅,摇头说不知。
“算了,问你也是白问。”清光甩下他一人就往远处走去,毅扬溜圆了眼睛,觉得这句话有点伤人,怎么好像他很没用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