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若是容寂就这样死了,他无法接受,也不能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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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很恨他吗?看到他这样,你该高兴才是。”唐颜冷冷勾起了嘴角,凤眸中满布着讽刺。
“我是恨他,可我没有想过要他死!”
骂得再凶,他也从未诅咒过容寂,他是痛恨容寂,可那种痛恨,是伴随着他对自己的恨而来。
唐颜不说话,依旧用冰冷的眼神看着他,边上东陵朔却开了口:“这小子是为了救你。”
什么?救他?叶静珽无法理解他的话,诧异地看向他。
东陵朔却一指唐颜,皱着眉颇为不耐地说:“具体的你问唐颜,这些毒啊蛊啊的我不懂。”
问唐颜?唐颜明显一副不想说的样子!
叶静珽听了这话几近抓狂,握紧了拳,再度转头看向唐颜,哀求他道:“求你告诉我。”
他想来想去,自己这辈子没求过谁,他一向抱着顺其自然的态度,便是爱上红衣,也从不曾想过要奢求对方的回应。
可如今,他却不得不一遍遍地去求人,因为他知道,若得不到这个答案,也许他会后悔一辈子。
唐颜朝东陵朔瞥了一眼,似是在责怪他多嘴,东陵朔撇了撇嘴。
“那日你辞官离开,容寂一直跟在你身后,他与我说,只要你在出城门时回头看一眼,他就把你留下。你一路笔直往前走,不曾回头,我不知他当时的心境,但是想来他应该颇为难过。但是好在最后关头,你终究是回了头。
“我们把你带回了宫,他本想等你醒来告诉你一切,与你和好,却没想到,我竟发现你身中奇蛊。你不会武功,自然也不懂如何用内力抑制蛊毒发作,我调配了药剂让你服用,一连七日,却不见效。
“容寂知道那毒蛊凶残,便决定将毒蛊转移到自己身上,那便是他强迫你的原因,可他哪里想到,今夜才把所有毒蛊从你身上移开,你就想要逃走。”
唐颜字字句句,都叫叶静珽胆战心惊,他的脸色变得苍白,嘴唇微微发抖,半晌才问:“他为何不告诉我?”
既是想与他和好,为什么不把一切都告诉他,他一直都在等容寂的解释,哪怕只言片语也好,可为什么,容寂什么都不说?
唐颜走到床边坐下为容寂诊脉,便见他神色益发严肃。
叶静珽心中的不安逐渐扩大,他的手神经质般地微颤着,此刻真恨不得用力抓住唐颜衣襟,让他快些说出答案。
凌迟也不过一刀了事,可唐颜此刻的拖延,对他来说却比凌迟更为可怕。
唐颜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布包,打开之后,布包中陈列着一排银针,他拿起几枚分别刺入容寂身上穴道,又为他搭了搭脉。
“你中的毒蛊,名为相思,心中越喜欢一个人,那毒蛊发作得越快,所以容寂什么都不能与你说,甚至采用那种强迫的手段,就是要让你恨他。”
唐颜终于说出真相,叶静珽只觉五雷轰顶,眼前一黑,差点一头栽倒。
上官柔一把扯住了他的手臂,接了唐颜的话头,“你心中有恨,所以相思还暂且被压制着,可到了三师兄体内,他的感情却无法控制。叶静珽,我早就说过应该杀了你,你终究还是成为了三师兄的弱点。”
上官柔言至最后,已是咬牙切齿,一双妙目中满是杀气,恨不得立刻将叶静珽千刀万剐一般。
此时,床上的人幽幽转醒,唐颜率先注意到,立刻低头凑近他问:“容寂,你感觉怎么样?”
他话音刚落,上官柔便一把甩开了叶静珽,也扑了上去,“三师兄,大师兄说他有办法可以救你,你一定要听他的。”
东陵朔也是站到了床边,他身材魁梧,一下子便将叶静珽的视线全部遮住了。
容寂神情萎靡,呼吸微弱,张了张口,半晌才问:“什么办法?”
唐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开口道:“要绝相思,便要相忘。”
容寂闻言,嘴角扯开一丝苦笑,“你要对我用忘情诀?”
“若无解药,只有忘情诀才能救你。”
“我不用。”
容寂平静而坚决地吐出三个字,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他知道忘情诀确实能救他,因为那是绝对不会再想起的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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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床边不远处的叶静珽听到这段对话,不自觉地绞紧了双手,容寂到这地步,还不愿意忘记吗?
他想起了沈谦的妻子,那个苦命的女人在失去了丈夫后却无半点悲伤,守着孩子便是最大的幸福。
若是如此,又有什么不好,忘情诀若能救他,忘了过去又有何妨?
他曾觉得容寂过分,剥夺了女人对沈谦的思念,可到了今时今日,他再想起那件事,却觉得其实遗忘对那女人来说才是最好的结果。
因为记得,是一辈子的痛苦,而遗忘,才能换来重生。
“三师兄,叶静珽对你来说便如此重要吗?重要到你宁愿死也不愿忘了他?”
上官柔放声大吼,气不打一处来,狠狠一掌打碎了床头矮柜,此刻,那矮柜对她来说便是叶静珽的脑袋。
容寂微微皱了皱眉,半晌后睁开眼睛,望着头顶床帐淡淡答话:“他曾说过,遗忘至爱是最残忍的事,我已伤他太多,若再忘了他,便是彻底负了。”
“你死了不是更负他!”东陵朔瞪圆了眼睛,这小子满脑子都在想什么?活着起码还能再记起,可死了不是一了百了?
“起码我死的时候还记着他。”
叶静珽真的很佩服容寂,怎么到了这种时候,他还能如此平静地说出这样的话?什么叫死的时候还记着他?死都死了,记着又有什么用。
“你要是就这么死了,老子之前的麻烦找谁算去!”东陵朔火大地一把扯住了容寂的脖子,用他的方式在规劝容寂。
“二师兄,你还嫌他死的不够快吗!”上官柔立刻掰开了他的手。
叶静珽此际冲了上去,推开东陵朔和上官柔,扑到容寂床边咬牙切齿地看着他说:“我不许你死!你还欠我无数解释,我要你一个个亲口告诉我!容寂,你听到了没有!”
容寂看到他,目中露出明显的诧异,随后便转头去看唐颜。
叶静珽却一把扳住了他的脑袋,大半个身体压在他身上,怒道:“你懂什么叫负我?你让我满心苍茫是负我,你骗我恨你是负我,你迫我的身体背叛我的意志是负我,可是,你为了我活下去,却绝对不是负我,仲默,你到底明不明白我的心意,你到底明不明白?”
若开始只是惊讶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当叶静珽声声斥责,到最后说出那句仲默,容寂心中震惊,已经难以言说。
有多久了,没有听他这样叫自己,那许多个相聚的夜晚,他便是听着这一声声的仲默求得片刻的安宁。
而自从揭下面纱,他的安宁便离他远去,他没有料到,有生之年还能听叶静珽再这样叫一遍。
“便是你忘了我,我也会跟着你,仲默,我曾说过,海枯石烂,天荒地老,静珽陪着你。我没有忘记我的承诺,难道你已经忘了吗?”
见容寂久久不答话,叶静珽突地想起这久远的往事,便大声说了出来。
那一夜不是梦,从来就不是梦!
容寂曾为他写下的八个字还在他的包裹里,他想离开洛州,遗弃了太多的东西,可容寂写的字,他仍旧带着。
容寂微颤的手轻轻揽住了他的肩,这般失而复得的感觉,叫他欣喜。
然而,那欣喜的念头不过刚刚涌起,心脉处便突地剧痛起来,他揽着叶静珽的手开始发抖,到了后来,更是从喉间逸出无法压抑的悲鸣。
唐颜一把扯开了叶静珽,手中银针一闪,再度刺入容寂穴道,这一针扎入,容寂如脱水的鱼般弹跳了两下,转眼便昏了过去。
“不行,得尽快施忘情诀。”
唐颜神色益发严肃,手中又执起一枚银针。
上官柔却突然按住了他的手,眉心微颦,“大师兄,忘情诀虽能忘记过去,可以后若三师兄再爱上他,相思毒蛊岂不是仍会发作?”
说到底,这法子治标不治本,要保证毒蛊不再发作,只有让容寂绝情绝爱,这辈子再不会喜欢上什么人才行。
“你是要我对他用失心诀?”唐颜反应极快,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上官柔两眼一瞪,瞥了叶静珽一眼道:“不错,这种人有什么好记得的?三师兄只有绝情绝爱,才能永远压制毒蛊,不是吗?”
“容寂知道的话会杀了你。”东陵朔冷冷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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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柔却冷笑道:“他怎么会知道,大师兄的失心诀会让他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反正三师兄已经报仇了,他母妃也已迁回帝陵,这皇位于他而言也没什么意义了,我们带他走,找个世外桃源一起生活便是。”
一听上官柔的话说得如此轻巧,叶静珽当即不可思议地望着她,“遗忘根本不能解决问题,将他到目前为止的人生全部抹煞,你不觉得太残忍了吗?”
“残忍?他将一颗心都掏给你,却还要被你恨被你怨,如今更是要因你而死,这难道不残忍?叶静珽,你总觉得自己深明大义,可事实上你懂什么?”
上官柔厉声训斥,丝毫不给叶静珽面子,若非顾忌容寂爱他一场,她真的会当场把他杀了。
叶静珽被上官柔一句话驳得接不上话来,是啊,他一直以为自己深明大义的,可事实上,他竟什么都不懂吗?
东陵朔却在此时开口道:“小柔,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若当真绝情绝爱,容寂难道就不痛苦了?若要你彻底忘记师父,绝情绝爱,你可做得到?”
上官柔显然没想到东陵朔会帮叶静珽说话,她美目一瞪,张口便要反驳。
唐颜却突然伸手拦在了她与东陵朔之间,淡淡道:“你们闹够了没有。”
“大师兄!怎么你们一个个都胳膊长着往外拐?”上官柔自然知道唐颜此刻开口,是向着东陵朔的,当即委屈地跺了跺脚,转身就走。
她尚未走到殿门口,上官正行回来了,身后跟着两个侍卫,一左一右押着容怜到了。
上官柔正愁气没地方出,此刻一见容怜,上前一把扯着他衣襟把他扔到了先前那侍卫边上,怒道:“容怜,把解药交出来。”
容怜此刻衣衫不整,发髻散乱,面上几处青紫淤伤,口角肿起,当真是狼狈不堪。
但他见上官柔发怒,反而哈哈大笑起来,甚为得意地说:“怎么?是容寂要死了吗?竟让上官姑娘急成这样?解药?你以为本王会乖乖交出解药吗?本王……”
话未说完,上官柔反手一个巴掌已甩在他面上,将他未完的话全都打回肚里,更是叫他的嘴角又流下了血。
“本姑娘现在没什么耐心,你若还想活命,就快说!”
上官柔的语气阴森得很,面上更是覆着极地寒冰,那脸色叫人看了便不寒而栗。
容怜却是破罐子破摔,继续笑道:“活命?本王失了这天下,失了母妃,活着又有什么意思?你有种便杀了本王,然后让容寂给本王陪葬!哈哈哈哈……”
容怜说到此处,神色癫狂,他圆睁着双目,那眼中满布血丝,看起来一片赤红,他还龇着牙,一副要扑上来咬人的样子。
叶静珽怔怔看着他,几乎不敢想象他怎会变成现在的模样。
跟在容怜身边近三年,叶静珽本以为他已足够了解容怜。
这人有野心,有城府,为了皇位,步步为营,他也狠心专制,身边的人一旦想淡出,他也不会就此作罢放人离去。
他本就知道容怜这样的人,便是失败了也不会轻易放弃,他还会找容寂的麻烦,可他没有想到,容怜会执着到这种地步。
皇位便如此重要吗?重要到一旦失去,人便变得丧心病狂?
容怜为了要容寂的命,不惜同归于尽,可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
东陵朔和唐颜都是一言不发,甚至没有去看容怜,叶静珽正觉得他们的反应奇怪,却见那边上官柔又有了动作。
只见她面上突然浮起笑意,随后动作轻柔地拉起了那倒在地上的侍卫。
那侍卫中了迷香,意识虽然清醒,浑身却动弹不得,此刻突地被上官柔拉入怀中,他茫然地瞪大了眼睛,可惜他口舌俱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上官柔蹲下身,从背后将那侍卫抱住,双手在他胸前来回抚摸,随后“嘶”的一声扯开了他胸前衣物,露出他的胸膛。
“三师兄若是死了,你却不会死,我会叫你尝尝,什么叫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她说这句话的声音听起来很甜,面上带着笑,美得惊心动魄。
可她接下来的举动也叫人惊心动魄,简直连魂都快吓飞了。
叶静珽本还奇怪她为什么要扯开侍卫的衣服,此刻见了她的动作当即倒抽了一口冷气。
只见上官柔的手抚到那侍卫胸口时突然用力,五根白净的手指就这样轻而易举如插豆腐般插进了那侍卫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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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侍卫痛得绷紧了神经,手脚不住抽搐,却丝毫也无法阻止她的动作。
她慢条斯理地调整了手指的位置,随后用力一捏,便硬生生把那侍卫胸口的一块肉给捏碎扯了下来。
到此刻,那侍卫即便中了迷香,仍是剧烈地颤抖起来,仰起的喉间更是发出沙哑的惨叫声。
那声音形同鬼魅,瞬间便叫叶静珽周身起了一层战栗。
容怜此刻也是变了脸色,大量的血从那侍卫胸前的窟窿里涌出来,那侍卫死命挣扎,却被上官柔看似轻松地死死按在怀中。
那窟窿后面就是心脏,此刻,那颗心正剧烈地跳动着。
容怜只觉得自己的心口也疼了起来,就好像上官柔也在他胸前挖出个窟窿来一般。
“容怜,害怕吗?这样可不会死哦,对了,要不要我把他的心拉出来给你看看?让你看看人心会跳和不会跳有什么区别,好不好?”
上官柔甜笑着说完,当真又把手伸入了那侍卫胸前的窟窿中。
容怜惊骇地看着她的动作,头一歪便吐了起来。
那侍卫再度发出惨叫声,手艰难地朝容怜伸去,口中喃喃叫道:“王爷……救、救我……”
“住手!上官姑娘,快住手!”
叶静珽惊出一身冷汗,扑过去抱住了上官柔的胳膊。
他是真的惊呆了,这样一个花容月貌,倾国倾城的女子,怎么竟做得出如此可怕甚至可以说是丧尽天良的事?
上官柔侧目瞥他,目光中带着警告的意味,那双眼睛此刻看起来不像是个人,而是个杀人至狂,已经毫无人性的魔鬼。
叶静珽呼吸急促,紧张地看着上官柔的手,那只手埋在侍卫的胸膛中,却暂时没有动弹。
叶静珽慢慢松手,放开了上官柔的胳膊,随后扑过去拉起容怜,冲他吼道:“王爷!把解药交出来吧,他是你的属下啊,为你尽心尽力办事,你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这样惨死!”
容怜吐得脸色惨白,他在宫中长大,也没少见过宫里那些残忍的酷刑,可像上官柔这样的,他当真是头一次见。
那场面叫他毛骨悚然,恶心到几乎要把内脏都吐出来。
但是那并没能改变他的主意,他冷笑地看着叶静珽,讽刺地说:“属下?你也曾是本王的好属下,叶静珽,害死他的人不是本王,是你!如果不是你暗中勾结容寂,他怎么可能会死,还有玉锦山上,你的姐姐,还有沈谦,害死他们的人,全都是你!”
容怜愤怒的吼声在叶静珽耳边炸开,他愣愣地睁大了眼睛,许久都回不过神来。
是他害的吗?是因为他和容寂走到一起,才害死了这么多人吗?不是的,就只有在容寂身上,他从没有后悔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