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这院子我非常喜欢。”说着又转向房东太太,“阿婆,房租是一次付清还是按月来交,您说了算。我想租四年,可以吧?
”
“啊,可以,当然可以,难得你这么喜欢我这院子,我就把它租给你了。房租就每年交一次吧,水电费什么的可要你们自己付了
。”
叶敬希点点头:“这没问题。”
“那行,咱们把合同细节改改,再签个字。”
“好。”
叶敬希拿过合同,刷刷两下,签下一行漂亮的字迹。
那阿婆突然道:“对了,两个屋子都被我侄女用来堆杂物了,这院子现在只有一个卧室,你们两人住的话……”
程悦笑着打断了她:“我住学校宿舍,这院子是他一个人住,一间卧室没什么问题。”
“哦。”阿婆了然一笑,“我还以为你们是兄弟俩,一起来租房子的呢。”
“不是的,我是他学长,帮他介绍而已。”程悦耐心的解释道。
“呵呵,原来是这样,你这个学长倒是挺热心的嘛。来,我带你们再看看去。”
两人跟在老婆婆的身后,到了隔壁的书房。
书房的布置简单雅致,屋子中间摆着檀木做成的一对椅子,占据了半个墙壁的书架上整齐摆放着一些书籍,靠窗的位置还有一架
黑色的钢琴。
那钢琴并没有漂亮的烤漆外观,相反,因为年代久远的缘故,表面的漆甚至有些脱落。
叶敬希走过去,轻轻按了按琴键,音色倒很纯正。
“这钢琴是我父亲留下的,我哥哥不懂音乐,从来没碰过它,倒是我那小侄女,一有空的时候就乱弹一阵。”老人家打开了话匣
子,开始说些闲话家常,“我那小侄女嫁的太远,这些东西都带不走。搬家的时候见这个舍不得,见那个又扔不下的,最后她丈
夫实在受不了了,就把她的卧室用作仓库,把她所有不想扔的东西都塞到里面,然后贴了个封条。”
“书房里的摆设倒是没有动,钢琴你们可以弹着玩,几十年前买的,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书架上的书呢,也可以随便翻,都
是我侄女收集的厚厚的名着。”
“快五点了,我也该回去了。这个是钥匙,以后这院子就交给你们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再给我打电话吧。”
“知道了阿婆,谢谢您。”程悦接过钥匙,微笑着送走了阿婆。见叶敬希正在书架前翻阅那些藏书,程悦不想打扰他,便把钥匙
轻轻放在了桌上。
阿婆走后,屋里突然没人说话了。
翻开书页时发出的细碎声响便清晰起来,就连窗外小鸟的鸣叫声也更为清脆了。
良久之后,叶敬希放下书,坐在了钢琴前,轻轻按了一个音符。
低声道:“你会弹钢琴吗?”
程悦没有回答,笑着反问:“你呢?”
“父亲曾经逼我弟弟学钢琴,可惜二弟性格太叛逆,根本静不下心来,他弹琴都是噪音,把好几个老师都气走了。后来我实在看
不过去,就自己去学。”
“学了多久呢?”
“一年吧。”
“弹来听听看?”
“好。”
叶敬希坐在钢琴前,修长有力的手指轻轻抚过琴键。
那琴已经很久没人弹过,一层薄薄的尘随着叶敬希的动作飘了起来,散落在空中。
叶敬希微微闭了闭眼,然后,指尖按到了琴键上。
曲子的旋律简单而低沉,缓慢的节奏下,每一个音符都变得格外的清晰,像是在耳边,静静的诉说着什么。
宁静的夏日午后,透着古老气息的书房内,熟悉的旋律反反复复的回荡着。
叶敬希陶醉的,充满感情的弹奏,瞬间把程悦的心拉进了那个音乐的世界。
像是跟他并肩,走在漫天枫叶的深秋时节。
像是跟他一起喝着下午茶,听他缓慢诉说那些年代久远的往事。
没有任何人打扰的世界,如此宁静而平和。
程悦甚至冒出个可怕的念头,他突然想,如果可以的话,这首曲子永远都不要结束。
演奏最终还是结束了,只是没有人说话。
两人都闭着眼,静静感受着寂静的屋内回荡的余韵。
良久之后,叶敬希才低声打破了沉默:“太久没碰钢琴了,刚才似乎弹错了一段。”
程悦笑笑说:“没关系。真正用心去感受音乐的人,不会在乎那几个音符的失误。”
“哦?”叶敬希转过头来,“你也懂音律吗?”
程悦点点头:“我父亲是中学的音乐老师,从小就教我弹钢琴。你刚才弹的那首《秋日私语》,是理查德·克莱德曼很出名的曲
子,我也非常喜欢。最后结尾的部分,你的确弹错了三个音符。”微微一顿,走到他身旁,指尖轻轻滑过琴键,然后微笑着说,
“但我还是觉得,你弹的,非常好。”
不止是弹的很好。
程悦甚至觉得,叶敬希弹琴的样子,很迷人。
或许是因为,只有在弹琴的时候,他才能放下肩上沉重的负担,完完全全的放松下来。
那一刻的他,才是最纯粹,最真实的样子。
也正因此,他弹得很陶醉,很投入,很专注,还有深情。
那一刻的叶敬希,带给了程悦极大的震撼。他似乎从来没见过,一个人弹琴的样子可以这样让人着迷,让人根本移不开视线。
——叶敬希这个人,其实拥有着最细腻的心和最深刻的感情吧。只是,长兄的身份,特殊的家庭环境,来自父母兄弟的太多压力
,让他过早的学会了伪装,和隐藏。
叮咚。
墙上突然响起的钟声把程悦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见叶敬希正凝视着发呆的自己,程悦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抱歉,我今晚还有选修课,我先走了。”
“好,快去吧。”低沉的声音带着点笑意,像有种蛊惑人心的力量,等对方快走到门口的时候,才轻声补充道,“下次,你弹给
我听,好吗?”
程悦停下脚步,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回过头来,微微笑了笑,道:“好。有机会的话,一定。”
八章:争执
原本放学以后程悦总喜欢第一时间回到宿舍,可最近不知为何,程悦总想在放学后停留那么十几分钟。
嘴上跟舍友说是为了避开饭堂拥挤的高峰期,其实程悦心里很清楚,自己留下来,是为了在教学楼寻找那个人的影子。
叶敬希,总是最后一个离开课室的。
有个跟程悦关系很好的学妹,叫潘琳,正好跟叶敬希同班。听她说,叶敬希因为一直独来独往的缘故,在班里人缘并不很好。
很多人怕他复杂的家庭背景,几乎没人主动跟他聊天。他也很少去体育场跟同学打球,很少去看晚会和参加班级学校的活动。
开学快半个学期了,甚至有同学根本不认得他。
大家只知道有个从国外回来的男生叫叶敬希,个子很高,长的也挺帅,就是不爱说话。同学们对他的印象,只是一个喜欢坐在最
后排的角落里,沉默的做着笔记的男生。
他从来不迟到,总是最晚一个离开,不去饭堂吃饭,不在宿舍住,总而言之,是个非常神秘非常奇怪的人。
甚至有人私下议论,他是不是不懂说中文,或者有自闭症,又或者是眼高于顶,不屑跟同学打交道。
新学期总是有很多新鲜的事,关于叶敬希的讨论,也仅止于此。
不知为何,听了这些,程悦竟觉得有些心疼。
跟他接触过后,程悦当然知道,他并不是同学口中那么孤僻的人,也没有外表所表现的那么冷漠和高傲。
相反,他会微笑,笑起来还很温暖。
他也会对感兴趣的话题侃侃而谈,谈吐非常有风度。
之所以这么沉默,只是因为家里风波刚刚过去,心情不好,再加上刚来这边不习惯的缘故吧?毕竟在国外长大的他,如今来到的
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他或许不知道学校会开设大学语文这样的课程,高等数学的许多内容,他在国外甚至没学过吧。
所以他才会特别认真努力,因为叶敬希那种性格的人,是从来不会认输的。
或许正因如此,在那么多学弟学妹中,程悦才会特别的在意他,关心他。
放学后的教学楼,很安静。
程悦穿过长长的走廊,从东边课室一直走到西边,规律的脚步声在空寂的教学楼里回荡着。
脚步突然停了下来。
程悦透过大大的玻璃窗,看见了他正在寻找的人——
叶敬希正低头认真的做着笔记,傍晚金色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笼罩在他的周围,他的全身似乎染上了一层暖黄的光泽,让整个轮廓
都显得温柔起来。
他的手指很修长,握住钢笔写字的时候,分明的骨节透着股力量的美感。垂下的发丝随着写字的动作轻轻在眼前晃动着,却丝毫
没有影响到他的专注。
他似乎在纠结一道数学题目,桌上堆满了凌乱的稿纸。
或许,不该打扰他吧。
这么想着,程悦微微笑了笑,把迈入门口的脚步收了回来。刚想转身离去,却听“啪”的一声巨响,手中的课本不小心滑落到地
上。
叶敬希抬起头来。
冰冷而锐利的目光直直射向程悦的方向,像是不满自己的领域被陌生人闯入。
——那样的目光,甚至带着慑人的危险气息。
程悦怔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看清对方是程悦,叶敬希的神色才渐渐缓和了下来。
“是你。”他低声说。
“……嗯。”被他方才的凌厉目光震住的程悦,反射性的应了一声,匆忙俯下身来捡起课本,“抱歉,打扰到你了。”说着便要
转身离开。
“等等。”
程悦停下脚步。
“刚才吓到你了?”
“没有。”
“你的脸色不太好。”
程悦沉默了片刻,才转过身来,勉强笑了笑道:“的确。你刚才的眼神有点可怕,吓了我一跳。”
“是吗?”翘起嘴角微笑的叶敬希,跟方才那个透着危险的叶敬希,似乎完全判若两人。
“我不喜欢被人打扰。”他解释道。
程悦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你叫住我做什么?”
他不答反问:“你来这里又是为什么?”
“路过。”
“去饭堂的路,不该路过这边。”
深邃的目光,像是能看透对方的一切心思。
程悦轻轻摸了摸鼻子:“既然瞒不过你,我就实话实说。我的确是专程来找你的,不是路过。”
“有事?”
“学长来找学弟,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你这样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让我这做学长的有些难看呢……”程悦故作轻松的耸
耸肩。
叶敬希却沉默着,深邃的目光一直注视着他。
被他那样看着,程悦竟觉得有些心慌,敛住笑容,严肃的说:“是这样的,我听说你们下周要期中考试了,我这里有些资料和笔
记,或许对你有点帮助。你在国外学习的很多课程跟国内不一样,数学更麻烦,看看笔记,临时突击一下也挺有用的。”
程悦款步走了过来,拿出包里一叠归类整理好的文件夹,轻轻放在他桌上。
“怎么,都不谢一声?”程悦玩笑地说。
“程悦。”叶敬希突然开口,语气很是严肃。
程悦敛住笑容,低声道:“怎么了?”
“你虽然比我早一年入学,是我的学长,但是,我不喜欢你过分的照顾。”
“很多事情,我自己能应付。”叶敬希顿了顿,指了指桌上的稿纸。
那些稿纸上面全是他算出来的数学难题,条理清晰,字迹整齐,一页一页的草稿纸,看在程悦眼里竟有些刺眼。
叶敬希抬起头来,淡淡的道:“这些帮助,我并不需要。”
程悦尴尬地立在那里。
差点忘了,像他这种性格的人,是不喜欢别人过多的帮助,因为那样,会让人觉得他是个弱者。
叶敬希从来不是弱者。
他习惯了独自克服困难,哪怕很辛苦,也不愿意别人伸出手来拉他一把。
他就是这样寂寞惯了,骄傲惯了,也独立惯了的人吧。
程悦知道,今天是自己触到了他的禁忌。可是,看他一脸冷漠的样子,程悦的心里还是泛起一阵苦涩。
自己昨晚好不容易从床底的箱子里翻出一年级的笔记,整理了大半夜,分类弄好,还想今天拿给他,他会很高兴,结果却被他训
斥了。
自己或许多关心了他一些,对他比别人温柔了些……
那也是因为心疼他独自一人出门在外,觉得他太孤单了,才想多帮助他,仅此而已。
结果却做的太过分,被他反感了。
虽然心底不舒服,可程悦的脸上还带着蛮不在乎的微笑,伸手拿起了那叠资料。
“好,我知道了。资料我会拿给更需要的人。以后我尽量少打扰你,免得让你心烦。”
说着便要转身走开。
——手臂突然被拉住,手指的力道甚至有些紧。
“我不是这个意思。”叶敬希低声道。
程悦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只是沉默着。
“你知道的,我从小就习惯独立,在家里又是大哥,父亲不在时,很多事情都是我来做主。”“我习惯做一个决策者。他们也都
习惯了听我的命令。”
“从来没有人,像你这样,想要照顾我。”
说到这里,叶敬希轻轻咳了一声。
他似乎不喜欢过多的解释,所以说这些话,显得有些不自然。
可还是认真的把心底的想法对程悦说出来——
“我只是一时难以适应。并不是讨厌你。所以,你不用急着跟我绝交。”说着,又用另一只手拿过程悦手里的文件夹。
“这些资料,我想你应该整理了很久。”他轻声说。
“我收下。谢谢。”
程悦的脸突然涨红。
学长给学弟整理有用的考试资料,这在学校里是多么光明正大的事,再常见不过。
可为什么,在他说出口的时候,不由得脸会发热呢?
他居然愿意为了自己,做出一些改变。
是不是证明,在他心里,程悦这个人,也是有一定分量的?
学长。或者,朋友?
拉住胳膊的手指太过用力,皮肤直接接触的地方,甚至感觉到他手心滚烫的温度,那种可怕的温度,一直传递到了心里。
程悦有些紧张的想,自己的脸皮应该没那么薄,没理由对一点身体接触就有这种反应吧。脸上很烫,或许只是大热天晒太久的缘
故。至于心跳有些快?可能是刚才走太急了。
程悦轻轻呼出口气,稳了稳心跳,这才回头笑着道:“好了,叶同学,我接受你的解释。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吗?再耽误下去,晚
饭都没地方吃了。我饿了,我想,你也是。”
“抱歉。”察觉到自己太过用力把程悦的手臂都捏红了,叶敬希赶忙松开手指,带着歉意轻声说,“我请你吃饭,当是赔罪,如
何?”
程悦摇摇头:“上次你请客,这次换我请才对吧。”说着又想起一家餐厅,于是微笑着拍拍叶敬希的肩膀,“走吧,我带你去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