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翔听着他连珠炮般稀奇古怪的问题,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
英奇也是满心欢喜地看着这个从天而降的孙子。这孩子长得酷似英翔,性格却比他开朗活泼多了。现在才小小年纪,在天真无邪
中便显出了洒脱磊落的大家风范,十分难得。尤其是能让英翔如此快乐,他觉得很开心。
这几年来,英翔只要有机会见到英飞或黎鹰,都会十分疼爱,甚至到了溺爱的程度,对两个孩子千依百顺,有求必应。谁都看得
出来,他是个极其喜欢孩子的人。只是,英奇很清楚,无论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英翔都已经丧失了恋爱结婚的可能,更别说有
孩子了。他们从来不敢在他面前提娶妻生子之事,连跟这个话题有关的事情都不敢涉及。本来人人都以为他将自我封闭地孤单一
生的,真没想到,他居然有了这么大一个儿子,实在让人喜出望外。
桂森听着孩子的问题,不免苦苦思索,如何用能让十岁孩子听懂的话来解释他的这些问题,急切间却想不出来,只好说:“修罗
,将来学医吧,那样你就什么都会明白的。”
“啊?那就算了。”英修罗连连摇头,跑到英翔身边,握住了他的手。
英翔微笑着说:“爸,桂叔叔,那我就带修罗走了。”
英奇问他:“你们要去哪儿?”
英翔说:“给他买些衣服和生活用品。”
英奇点了点头,忽然问他:“你会买吗?要不让你桂阿姨陪你们去。”
英翔怔了一下,他从没买过孩子的衣服,半点经验也没有。英修罗却已经抢着说:“我会呀。我以前都是自己给自己挑衣服的。
老爸哪里会懂我们年轻人的风格?那叫代沟,对吧,老爸?”
“对。”英翔笑着点头。“好,那我们走吧。”
英修罗笑逐颜开地向两位爷爷摆摆手说“再见”,便欢欢喜喜地跟着父亲走了。
桂森看着父子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轻轻叹了口气。英奇也跟他差不多,脸上的表情很复杂。
桂森看着屏幕,神色越来越凝重。英奇犹豫着,终于问了出来:“他怎么样?”
桂森摇了摇头:“最多还有一年。”
英奇沉默半晌,才勉强冷静地问:“最少呢?”
桂森的声音很轻:“两个月。”
英奇脸色一黯,再也说不出话来。
桂森看着屏幕上的那些数据,对他说:“小翔的病情恶化得越来越快了。唉,他就像正在从万丈悬崖上往下掉,而且速度越来越
快,就快掉到谷底了……他的身体随时会全面崩溃。”
英奇完全失去了冷静镇定,双手竟然在微微颤抖。过了很久,他才问:“小翔自己……知道吗?”
桂森想了一下,摇了摇头:“他从没跟我讨论过他的病情,每次来检查后也从不问结果。我想他根本不在乎。我觉得,他应该很
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正在迅速恶化。以前,他对自己的生死完全无所谓,这一点你我都很清楚,不过,现在他儿子忽然出现,我
就不知道他会怎么想了。”
英奇知道桂森说的都是对的,理智告诉他,英翔最后的时刻就要来临了,可是……他想着儿子,又想着刚刚才找到父亲的孙子,
心里痛不可当。
他轻声说:“小翔今年才三十六岁。”
桂森深深地叹息:“是啊,按古老的说法,今年这个本命年是他最凶险的一年,希望他能够撑过去。”
这时,英翔已带着英修罗去了王府井,陪他一家一家地逛着商场和各种品牌的专卖店。英修罗欢呼雀跃,挑着那些奇形怪状的服
饰,在身上胡乱比划着,摆着扮酷的古怪姿势让父亲看。英翔只是笑,并不发表意见。
英修罗大包小包地买了很多。他完全没有名牌不名牌的概念,全凭自己喜好。有的衣服非常便宜,只要几十块钱,有的则很贵,
要上千块。英翔对他的选择一概不予置评,只管拿着信用卡付账。
在他的记忆里,好像他一生都没这么花过钱,但心里却感觉非常愉快。
把英修罗买的衣服放进汽车后,英翔又带着他进了大型仓储超市。
英修罗抢过一辆推车,一副准备大肆采购的模样,英翔笑着跟在他身旁。
跟物欲极淡,很少购物,现在完全没有头绪的英翔截然相反,英修罗成竹在胸。他先从百货区开始,然后是洗化用品、厨房用品
、清洁用品、食品,一路买过去。
他每次从货架上拿下一样东西,总会先问英翔:“爸,这个咱们家里有没有?”
英翔的回答一概是否定的。
英修罗大吃一惊:“爸,你不过日子的吗?”
英翔也吃惊不小。他这才知道,原来一个家要买这么多东西。
到最后,一个推车根本堆不下,英修罗伸长脖子四处张望,琢磨着到哪里去再拿一个推车来。英翔好笑得不得了,客气地向一个
正在往货架上码货的工作人员做了个手势。那个营业员连忙把身边推车里的货全部搬出来,先放到地下,然后将那个空推车给了
他们。
英翔拉过推车,笑笑地看着儿子,问道:“再有一个车就够了吧?”
英修罗很认真地想了想,点了点头。
接着,英修罗的采购集中在了锅碗瓢盆、柴米油盐、蔬菜、调料等物品上。英翔笑道:“你买这么多东西,谁做啊?”
英修罗理所当然地说:“咱们俩轮流做啊。”
英翔吃了一惊:“啊?你会做饭?”
英修罗也跟他同样吃惊:“啊?你不会做饭?”
英翔盯着他半晌,忽然笑出声来。英修罗也忍不住好笑,最后笑得站不住了,只得蹲下去捂着肚子。
好不容易止住笑,英修罗勉强站了起来,气喘吁吁地道:“哎呀,老爸,你真是无敌了,笨得有盐有味,让我不得不服。”
英翔忍着笑说:“不会做,就可以不做,这是最聪明的法子。”
英修罗完全不同意:“自己不会做,可受委屈了,人家做什么你得吃什么,还不能有意见。我喜欢自己做。”
英翔愉快地说:“那好啊,以后就你做吧。”
英修罗笑着点头。
终于,采购活动到了尾声,英修罗兴高采烈地到达他最欢喜的区域,只见他流水价地拿起冰淇淋、酸奶、黄油、果酱、巧克力、
薯片、口香糖、虾条、可乐、果汁、饼干……一股劲地往车上堆。
英翔不由得骇笑。
这一轮大采购花掉一千多,超市派了工作人员帮他们将推车推到停车场。
他们汽车的后备厢和车厢的后半部分都堆得满满的。英翔开车回家的路上,英修罗满足地笑道:“爸,我觉得,咱们可真是富甲
天下啊。”
英翔没说话,只是一直笑个不停。
第4章
回到家,英修罗把东西收拾出来,一样一样地搬进厨房、浴室、储藏室、冰箱、橱柜,又把衣服放进衣柜。
他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忙个不停,英翔本来想帮忙的,后来发觉在动作麻利、有纹有路的儿子面前,自己根本无事可做,便索性
坐那儿看着,由着儿子安排。
后来,英修罗钻进厨房,半天没出来。不一会儿,屋里便弥漫着一股诱人的菜香。
英翔大为惊异,起身进了厨房,瞧他在干什么。
英修罗正在做饭。看见父亲进来,他一本正经地说:“今天时间不够,咱们胡乱吃点,晚上我再给你做好吃的。”
英翔看他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忍不住抚着他的头,柔声说:“你累了半天了,不如我们出去吃。”
“我不累。”英修罗将手里的葱用手掐成几段,扔进锅里,满不在乎地说。“外面的东西都不好吃。那些厨师可坏了,就图省事
,尽拿味精、鸡精甚至用奶粉、炼乳勾兑了来糊弄人,难吃得很。真正的美食应该不放一点味精,作料也放得越少越好,但却鲜
美可口。”
英翔笑道:“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理论?”
英修罗开心地说:“我爹地的朋友里有几个美食家,他们说的。”
“你很喜欢研究做饭?”英翔有些诧异。
“哦,我对什么都喜欢研究。”英修罗说得很平淡,似乎觉得天经地义。“我爹地说,我妈妈就这样,她对所有未知的东西都充
满好奇,非得查个究竟不可。哎,爸,我妈是这样的吗?”
“是啊。”英翔微笑。“不过你妈也不会做饭。”
英修罗哈哈笑道:“但是我妈是美食家。”
“对,你妈很懂得吃。”英翔回想着,也笑了起来。“你江阿姨很喜欢做菜,常会叫她过去试试她想出来的新菜,还对别人说,
品尝新菜是你妈妈的工作,弄得人家都不知道你妈究竟是做什么的。”
英修罗大笑:“我爹地说,我妈和我都是阿修罗。阿修罗生性好战,性如烈火,常常与天龙八部里排名第一的天人大战,却是为
了夺取对方的美食。哈哈,帝释天有美食而无美女,阿修罗有美女而无美食,所以经常发生战争。嘻嘻,我觉得,如果我自己会
做美食的话,就不用去打仗了,你说是不是?以后再有个把美女,啧啧啧,快活似神仙。”
英翔边听边笑。
英修罗很快做出两菜一汤,都是素食,却香气四溢,鲜美无比。特别是一味鱼香茄子,色香味俱佳,感觉完全像是用鲜鱼做出来
的。
英翔胃口大开,竟然吃了满满一碗饭。
父子两人将菜和汤吃得光光的。英修罗颇为得意,问父亲:“好吃吧?”
英翔笑着点头:“是啊,真好吃。”
英修罗手舞足蹈:“这还不算什么,我会做的好菜可多了。”
英翔看着他喜滋滋的模样,笑道:“真没想到,你还这么厉害。”
英修罗的双眼亮晶晶的,笑意四处飞溅,活泼地说:“我也没想到,原来你真的这么笨。”
英翔很觉有趣:“你爹地说我很笨吗?”
“那倒没有。”英修罗随口说。“不过,我来的时候,我爹地再三嘱咐我,要我听你的话,还要照顾你,保护你。我就想,或许
你挺笨的。”
英翔听到后两个要求,觉得又感动又好笑。没想到他的养父会颠倒顺序,这样教他,按理说,当然是他这个做父亲的应该照顾儿
子,保护儿子。
接下来的几天,英翔发现自己这个儿子真是一刻都没闲着的时候。他不但很快就搞清楚了周边的环境,诸如哪儿有菜市场,哪儿
有超市,而且在网上买了一辆山地脚踏车,此后奔走如飞,四处乱逛。
接着,他就跟附近居民小区里的孩子干了一仗。等人家的家长带着头破血流的孩子找到家里来时,英翔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只得连声道歉,表示愿意赔偿孩子的医药费。
人家的家长颇为悻悻然,对他说:“你儿子简直是混世魔王,他一个人打伤了我们七、八个孩子。你也得管管他,照这样下去,
将来还不成活土匪了?”
“是,是,我一定多加管教。”英翔低声下气地附和着,毫不容易才让家长们息怒,带着孩子,拿着他赔偿的医药费、营养费离
开了。
等到他们走了,躲在楼上拒不出来道歉的英修罗才慢吞吞地走下来。看他的神情,不但毫无悔改之意,而且对那些孩子要家长替
他们出头的行为颇为不屑。
英翔瞧着他,实在不知该从哪里说起。想了半天,他才决定还是先了解情况再说,便问道:“为什么打架?”
英修罗理直气壮:“是他们先挑衅我的。”
“是吗?”英翔的态度很冷静。“怎么挑衅的?”
“我去买菜,从他们那里经过。他们问我住哪儿,我就说了。他们就看我不顺眼了,说住在林子里的小洋楼的都是些没用的家伙
。我说那就打一架试试,他们就扑上来了。就这样,我们就打起来了。那帮小孩都不经打,只会吹牛。”英修罗一撇嘴,一副很
看不起的样子。
英翔一听就明白了,想了半天才说:“这事呢,总的来说你也没错,不过,以后还是不要打架为好。”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
觉得自己的所谓管教十分软弱无力。
英修罗立刻纠正他的说法:“这不是打架,这叫较量。是他们先挑衅我,我应战而已。总不能当缩头乌龟吧?”
英翔顿时语塞。
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过了两天,英翔正坐在花园里看书,从路边经过的几个物业公司的职员对他笑道:“英先生,您儿子可真棒啊。”
英翔吓了一跳,忙问他们:“怎么了?”
那些年轻人诧异地问:“您不知道?”
英翔摇了摇头。
那些年轻人笑道:“您儿子把我们这儿的孩子们组织起来,今儿一早去跟山那边丽花小区的孩子们大干了一场。我们这里的十一
个孩子跟他们那里的二十多个孩子打架,结果凯旋而归。这事已经在丽花小区和我们这里引起轰动了。”
英翔一听就头疼起来,赶紧问:“那现在呢?那些孩子在哪儿?”
有个年轻人一指别墅区中心地带的方向:“在那边踢球呢。”
英翔连忙扔下书,过去找儿子查问情况。
草坪上,十二个孩子分成两队,正在玩足球。虽然已经有了深秋的凉意,但这些孩子都只穿着短袖运动服。他们踢得很起劲,平
时一向安静的别墅区里回荡着一片喧哗。
隔着老远,英翔便看见了儿子。只见他身体修长匀称,动作轻捷灵活,盘带技术非常娴熟,完全是个优秀前锋的材料。此时,他
带球接连晃过对方上来堵截的三个人,形成单刀,随即飞起一脚,足球就像一颗出膛的炮弹,笔直穿过他们用来当作球门的两根
杆子。
孩子们欢呼起来:“进了。”
那球去势不减,直奔对面一幢别墅的二楼窗户。英翔瞧着那球飞行的轨迹,立刻知道要糟。
果然,只听“哗啦啦”一声脆响,那窗户的玻璃被砸得粉碎,足球随即穿过窗口,砰地射进屋里。
随着一声女人的惊叫,一个男人跳了出来,大声问道:“这是谁干的?”
那些孩子都吓了一大跳,本来打算作鸟兽散,却见英修罗处变不惊,大大咧咧地说:“是我不小心,跟他们没关系。”那些孩子
一见他大包大揽地将责任一力承担下来,便都不走了,纷纷聚拢过去。
英翔不由得失笑,连连摇头,只得往那边赶去。
住在这里的人基本上都素质颇高,很有教养,那人也没破口大骂,只是生气地看着英修罗,问他:“你是谁家的孩子?”
英修罗身边的一个小男孩抢着答道:“爸爸,他叫英修罗,是我朋友。”
“哦。”那人的怒气稍稍减低了一些。“去找你家大人来。你砸碎了咱们家玻璃,该怎么办吧?”
英翔已经赶到近前,连忙说:“对不起,对不起,我赔,我赔。”
那人瞧了瞧他,见他文质彬彬的,而且态度诚恳,便平息了怒意:“一块玻璃是小事,可把人吓得魂飞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