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怕她伤感,阿香婆婆一旁插话道:“小姐,东西都准备好了,待会我会陪少爷一并过去。”
“祖母您不去么?”
她笑道:“有什么好看的,一堆黄山罢了。反正祖母也上了年纪,用不了多久就能见上了。”
我被到口的汤给噎了下,爸爸和莫旭却都面无表情,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就仿佛至终都未听到一样。
次日由司机开车载着我们前去上坟,乡间小路弯弯曲曲甚是颠簸。
我被颠的反胃,趴在窗户上嗅着暖风花香昏昏欲睡。路上断断续续走着许多行人,或西装革领,或拖家带子,无一例外都提着竹篮盛放祭品,偶尔几人手里还拿着细长的柳枝。
阿香婆婆又讲起青宛的风俗,这里清明是风行送柳枝的,寓意真情久留。
中途时爸爸下车一趟,回来时手里多了一个萝卜灯,一条棉线和墨水盒大的小瓶煤油。那灯是用新鲜白萝卜刻成的,青皮白肉像玉做的一样剔透,周围还带着一圈古典花纹,精巧可爱。
我立刻问阿香婆婆:“这灯有什么说法?”
她笑眯眯道:“这叫长命灯,给姑爷照明用的,以免晚归时找不到回家的路。”
我脑海里立刻闪出一个花白老人在荒坟里打转的情形,不禁有些毛骨悚然,又将视线转到她怀中的袋子里。
阿香婆婆主动解释给我听,拿起几个黄纸做成的元宝一本正经道:“这个是给姑爷准备的零花钱。”
又翻出一摞花花绿绿的纸人,“这是给姑爷准备的童男童女,做丫鬟的。咱们可是大户人家,不能让姑爷在那边落了寒酸。”说这话时,她声音很是自豪骄傲。
我听的摇头咋舌,视线不经意和莫旭对上,只见他额发碎发遮了一点眉毛,黑眼珠愣愣的看着我,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喂,喂,看什么呢……,”我冲他抬抬下巴,“呆样儿。”
几乎是同时间,后脑勺上重重挨了一记,教授绷着脸磨牙,“你是不是想挨打?”
我缩了缩脖子,莫旭却像没看到杀人的目光一样,竟还坦然自若的拿出手机对着我拍了张照片。
“你干什么?”我用嘴型狠狠责问他,却在教授威摄下不敢去抢手机。
他竟然不理我,气的我一路都在冲他做虚掐鄙视的手势。
祖父是葬祖坟里的,远远看过去一片乌青青的松柏,还有几只乌鸦呱呱乱叫,看上去格外碜人。我想不通视母这么有钱,为什么还要将祖父葬在这里。
阿香婆婆在前面带路,边走边念叨,“姑爷,两位少爷都来看您来了呢,还有讨人喜欢的小少爷……小姐说她今年不来了,您要是想啊就主动去看看她……。”
小路周围杂草丛生,地面上也有许多枯草和腐叶,踩上去软绵绵的沙沙作响。我不停的左顾右盼,眼睛突然定在前方一处墓碑处,“爸爸……。”
“怎么了?”
“没,没什么。”我连忙摇头,视线却久久的盯着路侧一处荒坟。
阿香婆婆道:“才一年时间而已,怎么就荒成这样子了!真是让姑爷受委屈了,我回去就跟小姐讲,改天让几个人过来修修坟。”
爸爸打量了周围说:“在外面加个护栏吧。”
她连忙称好。
我贴着爸爸,却又不想在莫旭面前表现的像个胆小鬼,一边安慰自己眼花一边眼观鼻鼻观心,什么都没有,你什么都没看到。
阿香婆婆说:“小少爷,我们到了。”
我抬起头,发现世界果然复归干净。祖父长眠的地方只是一处普通土丘,别说墓碑,连个木牌标识都没有,矮矮圆圆的坐落在那里,安静详和。
这里树不如先前茂盛,松柏却显得愈发清翠欲滴,阳光被树影分割的丝丝缕缕,在祖父的坟前仿佛挂了条金帘子一样美丽。
爸爸跪下来,见莫旭站在一旁,便问他,“你不给爸爸磕个头么?”
莫旭摇摇头,神情淡淡的,依旧看不出什么表情。
第3章:邪气
爸爸也不勉强,却用眼神示意我给祖父行礼。我老实跪下来,一连磕了几个头,又拿了几块巧克力在坟前埋上去,解释道:”祖父你可不要怪我,来的时候除了衣服爸爸什么都不让事,还好我口袋里藏了几块巧克力。我同学从德国国运过来的,我都舍不得吃呢。你一天吃一块,别多吃,会坏牙……。”
“够了!”爸爸瞪我一眼,“废话连篇,还没大没小的。”
这怪不着我,对于这个祖父我是连面都没见过,名字也没听过几次,哪里知道要说些什么?
阿香婆婆一边将祭品往外掏一边笑,“没事儿,姑爷生前就喜欢热闹,今天看到小少爷肯定很高兴,不会觉得吵。”
说话间她已将水果鸡鸭等祭品摆放到盘子里,爸爸拿了火柴将元宝纸楼汽车的慢慢点掉,莫旭在旁偶尔添把手,我则是怎么看都显得多余。
爸爸言简赅的叙述了莫家近几年的状况俩不再多说,反倒是阿香婆婆,上到家里田地增收下到我的期末成绩都一一汇报过,听得我昏昏欲睡。
一直等到傍晚六点多钟,爸爸终于出声打断了阿香婆婆,将煤油倒在萝卜碗里,棉线斜浸在油里点上,一盏简单漂单的油灯就出来了。那灯芯是淡淡的桔黄,中心泛着一圈幽蓝,光线不明亮但是够温暖,爷爷一定能靠着它找到回家的路,我想。
为防止被风吹到,爸爸特地将灯埋低了些,最后道:“爸,我们走了,明年再来看您,您要是听得到……就有时间去看看妈。”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管祖母叫妈,脸上浮现的瞬间痛苦艰涩让我感到很是惊讶。莫家有太多的秘密,自从我有了秘密后就从不再向打探别人的秘密,因为我不想拿自己的秘密去做交换,所以我只能站在一旁沉默。
回到祖母的住处时,天色已经黑透了,不知是否因为路程颠簸的缘故,我只觉得比往日都感觉要疲倦的多,草草用了饭便回房休息。
奇怪的是明明很困却睡不着,七点半躺下的,直到十一点还在盯着墙壁发呆,挂钟嘀嗒嘀嗒走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快到十二点的时候,我突然听到一个凄婉的女声从窗外传来,似在吊着嗓子唱戏。
我认真听了下,隐约能辨出几句“你说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忆……哪知别来半岁音书绝,让我一寸离肠千万结……。”
又好像是有哭声哽咽,一首曲子被唱的断断续续,不过大致猜得出是诉说在思念情人的事。
最后那声音愈发悲凉,愈来愈近,最后竟像是隔着窗子独对我演唱一般。
月光悠悠照在床头,仿佛轻纱一样将我罩住,千万条细小的丝线不断收紧再收紧。
女人停了下抽泣,片刻后又换了种唱法,凄凄哀哀道:“……枉生两眼把那人看错,错把那负心郎看成有情郎。这真是一足失成千古恨,再要回头百年长……。”
那声音像是极细的丝线,千万条集体向我飞袭来卷住,从头到脚都一点不露的裹紧,然后又慢慢的收,丝丝都侵到我肉缝里似的生疼,可是用尽全力也动弹不得,喉咙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正当我将近绝望时,门被人推开了,一条修长的身影映射了进来,我模糊看到了一条白色的影子。
顿时胸口一松,不知从哪里生出了力气,冲来人吃力开口道:“有人……在唱戏。”
“嗯。”他向我走过来,脚步轻的没有一点声音。
“是个女人。”
“还听到了什么?”
“她还在叫我的名字。”我艰难的说,耳朵边嗡嗡的响个不停,其中夹杂着女人拉长的呼唤声,一声又一声。
陈生……陈生……那声音有股神秘的力量,它牵引我挣扎着向它靠近。
束缚蓦然被松开,我迷迷糊糊的欲爬起身来,一只手按住了我的肩膀,“不是叫你。”
我顿了下,喃喃的说:“是,她是在叫我,我听到了,她说她想我,要我过去她身边。”
那只手用了些力气,“跟你没关系,莫丁果。”
……莫丁果?!对,我是莫丁果,那女人方才明明唤的是陈生,怎么会是在叫我?!
我手脚冰冷的半跪在床上,听那女子一长一短的呼唤似人就在耳边,隐约嗅到空气中传来浓浓的血腥,仿佛长了触手似的往人五脏六腑里钻,我捂着嘴巴伏在床沿上开始干呕。
“走开,他不是你要找的人。”
“可是……。”
“我说了不是。”
隐约又听到奇怪的对话声,女子饱含歉意的小声喃喃几句,窗外便传来沙沙远去的脚步声。
后来灯亮了,莫旭眼也不眨的看着我,“难受么?”
我拼命点头,难受、恶心、莫名的忧伤和恐慌……多种感受杂揉在一起实在是令人痛苦。
“多久了?”
“……什么?”我不解的看着他。
“像白天在坟地一样,看到或听到一些奇怪的东西,这种情况,多久了?”
我惊讶的差点咬到自己舌头,“你,你怎么知道?”
他眉毛微微动了动,却不打算回答我的问题,兀自打量起房间四周来。
我半趴在床上有气无力的回想,这种情况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呢?
或许是五岁,也或许是四岁更早,经常可以看到一些奇怪的透明生物,年纪小还以为每个人眼中的世界都是一样的,并不觉得害怕。
随着年龄渐长,看到的诡异的东西也越来越多,才明白别人眼中那些东西都是不存在的,于是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得了严重的经神问题。
常在半夜被琐碎惊悚的声音吓醒,然后看到床前飘浮着一些乱七八糟莫名的人类模样,不说话也不做事只是睁着眼睛呆望着,仿佛我剥夺了他的灵魂一样,于是整夜整夜不敢入睡。
时间久了,甚至开始怀疑一切,常在哪些是真实哪些是自己虚幻出来的东西之间摇摆不定,于是性格日渐沉默,身体也跟着越来越差。
然而,这是一个秘密,就连爸爸都不曾知道的秘密。因为不想让他担心,也不想让自己像妖怪一样的鹤立人群。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它们的存在从来不会主动防碍我的生活,而发生今晚这样的事情,实在是令我始料未及的。
正当我想的出神之时,莫旭突然凑了过来,手指捏住我的下巴左看右看,仅有五厘米的间隔让我感到莫名紧张,“看什么?”
“这张脸再加上那么弱的命格,难怪出去一趟就会被缠上……,”他端详了会儿我,薄唇吐出两个字儿论断,“麻烦。”
我能清晰感受到他话语中的不屑和轻视,深夜失态已经让我感觉难堪,他竟还如此挑衅,便用力推他胸口,“再麻烦也不用你管,走开!”
他力气出奇意料的大,我竟然推他不动,反倒是他后来主动退开了些,懒洋洋的看着我:“你就是这么对待长辈的么。”
“什么长辈?你不就比我大了两岁么,装什么大头蒜?”愤怒快要使我整个人都燃烧起来。
他冷嗤一声,对我的凶狠态度似是不屑,最终却从裤袋里摸了个小东西递过来,“给你。”
我伸手接了,在灯光下仔细看了看,发现是枚很漂亮的戒指,看上去像是银制品却闪烁着钻石般的冷光,外圈刻着一轮奇怪的古典花纹。
“做什么?”我用莫名其妙的眼神问他。
“辟邪。”
“谁稀罕。”我不屑的切一声,却下意识的将东西收起来,辟邪的东西我收集多了去,不过这戒指看上去倒是个好东西,不要白不要。
“送你两条忠告,最好永远记着,”他的瞳孔黑的不见一点亮光,“第一,戒指不要轻易离身,第二……,漂亮东西于你而言都是极危险的,切忌靠近。”
我被他的话搞的有些迷糊,待他离开后房间复又沉入一片黑暗,我捏着那枚戒指,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心安。没有秘密的感觉,真好。
我对着戒指吹了口气,它却惊喜的发出一圈软软亮亮的光圈,看上去毛葺葺的出奇可爱。我将它套到拇指上,竟然一夜无梦,只觉得这是我近十年睡过最香甜的觉。
次日起床觉得神清气爽,第一反应便是将那戒指拿出来看了又看,戴手指上觉得不太合适。想了想便将串到脖子上的细链里去,那上面本来是一个朋友送的银制十字架,和那戒指串在一起竟然十分和谐,真是出人意料的收获。
“咦?”早饭吃了一半,我才发现以面的位置居然是空的,便问阿香婆婆,“那人呢?”
“二少爷啊,昨晚就走了,小姐正难过呢,早餐都没有胃口吃。”
我一愣,“昨晚走的?”
“是啊,小姐怎么挽留都不肯。”
我支着筷子愣在那里,“昨天半夜还怎么感觉还看到他了呢。”
天……不会昨天晚上看到的是那种东西吧?想想脖子里的戒指,真是让人头皮发麻。
阿香婆婆道:“哦,二少爷本来是提前走的,结果半夜居然转了回来,说是有东西忘记拿了,可我看他离开时都没多拿什么东西啊。二少爷这性子,可真够沉默的,和小姐不像,跟姑爷也不像……。”
这么说来……莫旭半夜转回来的原因,是为了我么?我小心将脖子里的戒指掏出来看,耳边又回响起他清冷的声音。
“理论上我现在心理压力应该比你大。”
“你就是这么对待长辈的么。”
“送你两条忠告……。”
莫旭……小叔叔?下次如果当面叫的话,他脸上表情肯定会很好看吧?
第4章:江城
莫旭离开后,我们又在青宛留了一天。虽然祖母表现的依依不舍,爸爸却开始催促我收拾东西了。
“阿香婆婆,那个莫旭真是祖母生的么?”
正在替我将东西打包的老太太惊奇的望着我,“当然了,当年还是我亲手接手的呢,小少爷怎么会这样问呢?”
“如果是祖母生的,为什么他不在祖母身边?还有爸爸为什么从来都没提过他?”
她愣了下,脸上笑容淡了去,有些慌张的掩饰道:“这个我可不知道,有些事不是我们下人该乱讲的。”
爸爸从外面走了回来,看着满满的行李箱皱眉:“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这里的东西全部都拿下来。”
阿香婆婆为难道:“可是少爷……。”
“一件都不要,母亲那边我会亲自去说。”
她摇着头叹气,只好将装好的东西又一件件往外掏,我拿出一盒点心拆开,边吃边问爸爸,“为什么不能带走在路上吃?”
“我说不可以就不可以,没有为什么。”教授独断的说。
爸爸虽有他的坚持,却大概忘记了他有个同样坚持骄傲的母亲。当她精心为我准备的礼物通通遭到拒绝后,她赌气似捧来了一个奇怪的丝绸包,重重的放到桌子上,爸爸脸色瞬间大变。
“果果你过来。”祖母冲我招手。
爸爸将我拉到身后,喝斥道:“不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