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这孩子,有什么关联?不过是你自个儿要寻由头罢了。”
允祥做了个极冤枉的表情,强自靠过去把他抱住了:“四哥,别和我置气,这话儿我只说给您听……我自是极想要这孩子,可咱
们毕竟不是年轻时候,要只为这孩子损了四哥的身子,往后,您倒叫我怎么待这孩子是好……您惯来知道我的心思的,今时不同
往日,此一时彼一时……”
“可不是此一时彼一时么。那时候你在囹圄尚且能与我同心,这会儿你就在我边上,心思却隔着十七八重!合着我成了皇帝,你
就只是怡亲王,再不认我这个四哥了!”
允祥面上一白,明知他说的是气头上的赌气话,心里也禁不住抽了一下。连着喘气都丝丝地生疼,咬牙闭了闭眼,才吐出一口气
来:“四哥……”
雍正气话一冲而出,待见到允祥煞白的面色,才讷讷地停住口,用力扳过了他的肩。允祥抬了头定定看他,到底是忍不住,叹了
气点下头去:“都听四哥的。”
认真算起来,他和雍正有过的这三个孩子,竟都是以争执作为开端的。只是雍正心性坚忍,即使对着他的多数时候都是温和包容
,乃至于逾格惯纵,在这事上,却决然不肯从了他舍弃孩子的心思。
允祥想想也自释然,雍正的性子再没人比他更了解,若是心里认定了一件事,哪怕逆了天下人的意思也是要做成的。但要说他全
不在乎旁人的看法,却又决然不是。他不贪名,却总是希望能叫世人都明白自己的心。然而这世上的事又如何能尽如人意?知一
州一县,尚且是众口难调,往往几面不落好,更遑论掌的是天下。就算把自己的心思剖得一清二白,不肯理解的依旧是大有人在
。也因此他继位以来,纯然欢喜如意的时候着实是少。
“只求四哥,再别说这样的话……”允祥红着眼眶,只抱紧了他,低声道:“哪怕您真要拿话刺我,又何苦搭着自己个儿伤了心
……”
雍正也是沉默,抓了他的手在腹上按住,喃喃摇头道:“不说了,往后都不说,不过一时气话,都莫往心里去……”
待到刘声芳取了药回来,心知里头那两位定然是有不少话要说,这会儿功夫也不进去徒惹人嫌弃,支了小炉子把药熬好了,才嘱
咐苏培盛几句,干咳一声道:“这会儿该是晚膳的时辰了,苏公公不妨去问一声,瞧皇上是不是在晚膳前把药用了……”
“咳,刘大人稍后,”苏培盛一躬身侧到边上,也不打帘子,只恭敬道:“主子,天儿也晚了,是不是叫传膳?”
里头一阵窸窣之声,雍正帝“嗯”一声就没了下文,隔了一会儿倒是见允祥打了帘子出来,拧着眉头问过了刘声芳药性,才朝苏
培盛略点了点头:“传吧,把性凉的几样换了,另外多上两碗血糯枣蓉粥。我侍候皇上用膳。”
苏培盛是雍正身边极亲信的总管太监,又是自潜邸就在身边伺候的人,等闲一二品的大员见了,尚不敢不给他一分薄面,哪怕在
隆科多和允禩面前,也自矜着只用了心思伺候雍正一人,极少被他们支使。只被允祥吩咐起来不敢稍有懈怠,极用心地记下了,
才打个千儿亲去传谕。
“刘大人,今儿我可巧得了几个方子,一会儿你过我府里去一趟,给我琢磨看看可不可靠。”
允祥转身进去,在走过刘声芳身边时却极快地说了这么一句,刘声芳心知肚明他是要问雍正的身体状况,心里暗暗叫苦,听他说
得不大声,却又不敢声张,只喏喏地应了,苦着脸把药奉上去,肚里打量着晚些时候该怎么回话。
年羹尧一条白绫归了天自去寻了清静,却是搅乱了一众朝臣的心思,从隆科多往下,不管暗地里怎么把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地拨了
又拨,明面上却是都愈发谦和恭谨,生怕哪一日龙座上的那一位想起来自己跟年羹尧的哪段往来,揪着要算旧账。连着允禩一帮
子人也是加倍的小心翼翼,再没新帝登基初年的那般能耐。
雍正帝过得顺风顺水,诏令通达,令行禁止,心情自然是极好,连着腹中孩子都懂锦上添花,浑没有前两个兄姐那般折腾,让雍
正帝安安稳稳地过了前几个月,眼见着小腹已能瞧见微隆的弧度,都愣是没给他闹一点恶心烦闷的症候。欢欢喜喜地过了年,还
极有兴致地写了不少“福”字赐给臣下。
开了春天儿便一日日暖和起来,等出了宫住进园子里,刚换上略轻薄些的衣衫,竟显得雍正整个人丰润了一圈儿,允祥见了也极
心喜,从苏培盛起,连着养心殿里伺候的人都得了怡王好些笑脸儿。
兄弟两人比邻而居,允祥与雍正商议着定下了轮奏的规矩,八旗和六部并着都察院、理藩院和内务府,每日轮换着由一旗一部来
奏。若有紧要事件,则不拘班次。改了各部奏事繁简不均的毛病。
逢着清闲些的部门轮奏之日,雍正便也就得了闲,原只叫苏培盛铺了纸伺候笔墨,写了一会儿字,却多出几副匾额来了。允祥进
来请安,正见他提了笔写“九式经邦”,不由笑起来:“这定是给臣那个整日被人念叨着只知道捞钱的户部了……”
雍正见他进来,先放下笔瞧了一番,几个字苍劲有力,极是气派堂皇。自己瞧着似也是颇为满意,便转身笑道:“正是正是,从
前汗阿玛在的时候你跟着到户部办差,不总说那匾额不够正气么,如今瞧瞧可得用?”
“四哥定的自然是好的,”允祥也乐,端着架子评点道:“式法制财,九赋九式,有出有入的,自然见效,所以咱们如今府库银
子也足用。四哥赐这四个字给扬孙他们,正是妥当至极。”
雍正略一愣,转眼瞧瞧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只笑道:“趁着摊子都铺开了,也给你单写一副?”
“真是好些年没见四哥这么轻松了……”允祥笑着迎上去,却是伸手摘了他手上的笔:“不过我那儿不缺匾额,四哥和咱们小祖
宗还是多歇着吧,就当是给我的大赏了。”
雍正虽还有些意兴未竟,被他拿走了笔却也不反对,顺势坐了下来,只笑眯眯朝微隆的腹上瞧了一眼:“他性子是极好的,也不
知是随了谁。”
“自是随了咱们俩,”允祥撇嘴大乐,忆道:“我记得咱们小时候,四哥也是极端的住的性子呢。好么,连着我这个跟四哥学算
法的也被您盯得牢牢的,极少跟着几个小的捣蛋。”
“敢情你就可着劲地记仇了,”雍正瞥了他一眼,作势要拍开他的手:“可怜见的,这会儿赶紧离着我远些,别把那会说嘴的毛
病带给这个小的。”
允祥忍俊不禁,凑上去亲了亲,经不住笑道:“会说嘴的毛病,我哪儿比得过四哥?也只是徒学了四哥一点子皮毛,可不敢班门
弄斧呢。”
雍正被他变相调侃了一句,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推他道:“去去,烦劳你去跟元寿天申他们几个论论道,只说我今儿乏了,不
考究他们功课了。”
和康熙一样,雍正对孩子的课业要求很高,弘历弘昼,连着允祥家的几个孩子都在上书房一道念书,定期还要被他考较功课。允
祥自小也是这么长起来的,倒也不觉得严苛,只应一声,关切道:“可是站久了不舒坦?”
第五十一章
“没的事儿,不过是犯春困,不乐意挪窝儿罢了,”雍正挑了挑眉,似是笑他太过小心,却还是张口答了,摆手道:“我这儿你
甭这么记挂,正是变节气的时候,你自己的身子也多上心着点。我听甘珠尔说,你这几个夜里咳得愈发厉害了?”
“小孩子口没遮拦地胡说八道,四哥也就信他呢?”允祥无奈摇头,想了想又记起一件事,低声道:“说到甘珠尔,四哥莫要太
纵着他了。他们几个在弘字辈里已经是头一份儿了,如今您处处让他们跟正经阿哥比肩,回回得赏赐,连数目也不比弘历弘昼少
,叫旁人看起来,也忒不成句话了。”
“那有什么打紧?甘珠尔还是小孩子呢,等过两年再学学问骑射也来得及,”雍正笑笑,对他的话颇不以为意:“至于暾儿他们
,打小有哪个没在我的雍王府里疯过闹过的?都是我看着长起来的,品性也极好。跟你说句老实话,我瞧他们比瞧着弘时那个混
账东西欢喜得多,多赏点物件值得了什么。都谁到你跟前嚼舌根了?弘时?还是老三老八他们?”
“其实三阿哥性子原也是好的,只有些年和八哥他们走得近了,如今想法上有点拧着……”允祥听到他说弘时,勉强摇头劝了一
句,见雍正全然不想听的样子,也只得作罢,伸手给他拢了拢毯子:“那我先去,一会儿回来蹭您一顿晚饭?”
“前些日子总跑去直隶见不着人,这几天倒日日在我跟前转悠了,”雍正已经有些困顿,闻言还是抬了眼皮朝他看去,关心道:
“早些回去歇着吧,天儿还没暖透,早晚气候都冷得紧。对了,早上你也不用那么早过来跟着议事,左右咱们离得也近,有事儿
我再打发张廷玉他们过去回你。”
这略有些絮絮叨叨的话满是关切,允祥眼里一热,直愣愣地点头,俯身在他面上亲了亲,才低声道:“四哥放心,我省得的,其
实这两年身子骨也结实了许多,没什么打紧的了。”
雍正朝他笑笑,回应着伸手拍了拍他的背:“等再过几年,朝里事情都稳下来,咱们也学汗阿玛似的,时时往承德走几趟,得闲
了再游一遭江南,你那点子毛病就该统统养好了,省得总闷在这紫禁城里头……”
这话虽说含糊,却着实差不多是两人在此时此刻的心境了。朝政这几年是愈发平稳,新政也是蒸蒸日上,等过个几年,凡事有了
路数,他们要脱出身离京走一趟还是十分有可能的。想着眼前已经变得依稀可见的盛世,要说不欢喜也是不实。因此雍正说这话
的时候,多少带了些自得。只是等允祥道了安离开,却不禁垂下了眼。
苏培盛在外头立了老半天,见他在微微鼓起的腹上极轻地按了按,不似方才的轻松模样,不由有些急:“万岁爷,可要传刘大人
来……”
雍正微一愣,往塌上靠了靠,只是略摇了摇头:“不用……一会儿你跟张廷玉说,往后部里的事就让他多担待一点,和蒋廷锡他
们几个也要拿点主意,朕给他们仗腰呢,不要怕做主担责任……捡了当真要紧的再去回怡王,别把芝麻绿豆的事都往他那里倒腾
。”
苏培盛扎扎实实应一声,心知主子这是心疼允祥体弱事儿多,不欲他太操劳,便顺水递上话去:“奴才瞧着,殿下这几天儿总带
着笑面,心气儿好,连着面色也比往日精神呢。”
“这倒是真心话,”雍正本身信佛,又是事涉允祥的身体,对这类吉利话自然是一五一十地笑纳了,满意地松了松肩胛,笑道:
“这几年还是事情多,等过些年就好了……”
雍正四年春,时任户部尚书的张廷玉任文渊阁大学士,仍管户部尚书、翰林院掌院学士。不久,允禩、允禟被削去宗籍并改名,
基本上再也碍不着皇帝的眼。鄂尔泰、李卫、田文镜几个封疆大吏也十分堪用。一时之间似乎事事顺风顺水,虽允禵在景陵那边
好是闹腾了一番,雍正也并不往心里去,只说他是受阿其那(允禩)、塞思黑(允禟)等人教唆,虽行事狂妄,本性却只是糊涂
,与前两者的奸诈阴险不能相提并论,因此只下旨禁锢了他,便不再多问。
一连着两三个月都过得舒心,腹中的孩子也日渐成长,虽在朝服上做了一些“手脚”勉强遮掩,在时常能见到雍正的重臣以及和
惠等几个孩子眼里,皇帝还是十分地“心宽体胖”了。
交辉园和圆明园只一墙之隔,抬抬脚便到了,加之并不如在宫中那般重规矩,兆佳氏也常能见着她“嫡亲”的公主女儿,见她如
今已出落得有模有样,心里倒也是有些高兴的。
在她看来,既然允祥只带回了这个“女儿”,那她的生母要么就是亡故了,要么就是极上不得台面的,因此虽知允祥对和惠极宠
,也并不怕有人能动摇自己的位置。更何况,和惠再得宠,终究是个女孩儿,再几年一过,总是要嫁人,又不能与她的孩子争什
么。是以她对和惠一贯也是极好,只不如甘珠尔他们几个那么打心里亲近罢了。而和惠常年养在宫里,这一点在外人瞧来也是极
正常的。
“要说我这儿,还真是十分清静的,咱们主子的性子最是把的住,没哪个敢生什么幺蛾子。漫说跟史书里的那些麻烦事儿比,就
只说咱们大清国,当真是找不出比我更闲的后宫主子……”
“娘娘说笑了,”兆佳氏一边听皇后絮叨宫里的一些事儿,偶尔搭一句话,脑子里却略略有些走神。
“真不知你是怎么生养的,几个孩子各个都是这么好的品性模样,怪道皇上喜欢得和什么似的,”那拉氏感慨了一句:“要是几
日见不着咱们四公主,一准儿得跟我寻人。”
“这是四公主的福分呢,跟奴才可是不相干的,”兆佳氏掩口轻笑,凑趣道:“奴才倒是听府里年纪长的几个说,四公主和王爷
小时候挺像……”
“正是呢,跟十三叔小时候是极像的,不止模样,连着性子像了五分,皇上有时候也说那丫头心性贵气,软绵里带着刚性儿和烈
性儿,”皇后呵呵一笑:“叫我说啊,这也是好事儿,咱们满人的小格格嘛,不必去学汉家女子那副小性儿。”
两人正说着话,和惠却笑吟吟进来请安了,待她们停了话头,忙凑上去道:“皇额涅,过几日就是您寿辰了,今儿皇父给了我口
谕,许我出去给您挑寿礼呢……”
“你皇父前头着了风寒,今儿可好些了?”
“看着是好全了,比前些日子瞧着康健,还胖了一些,这会儿正和王父论道呢。”
和惠点头应着,一边还巴巴地瞧着门口。那拉氏见她一脸期待的模样,便知道她是小孩子心性,变着法儿想出去玩,既是雍正也
同意了,她自然没有拦着的道理,一点头笑道:“想着要出去玩儿就拿我做借口,罢了罢了,既是你皇父许了,就挑几个侍卫跟
着你,记得早去早回。”
她话音方落,和惠便欢欢喜喜地谢过了她,又规矩地给两人行了礼退出去。外头早有雍正亲派的御前高手跟着,自是不必再寻什
么侍卫,那拉氏不知是喜是恼地一笑,见兆佳氏也盯着门口瞧,还只当她是担心,便自劝道:“你莫要担心,那几个人都是皇上
身边的熟面孔,再忠心不过的……”
“哎,叫娘娘见笑了。”
兆佳氏也不解释,只是笑笑。陪她说了不少时候的话,直等雍正那边有人来报说是雍正留了允祥一道用膳,这才起身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