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却有了动静。
殷宸扬起眉,望向窗子,一身黑衣的人迅速地从窗外钻了进来,随手关好窗户,快步地走到殷宸的桌前,一把扯下蒙在脸上的黑
巾。
“这东西戴在脸上还真是不舒服。”
殷宸竟然淡淡笑了起来,“就知道你今天夜里要过来。”说着,把一旁的点心推到他面前。
殷翎随手抓起一块扔到嘴里,三两下便吞了下去,又拿起一边殷宸喝到一半的茶灌了下去,随即皱眉,“啧啧啧……”
“怎么了?”殷宸望了他一眼,又不由自主地瞥了眼被殷翎随意搁在桌上的杯子,眼神一动。
“这茶真是……还好我今天做了件好事情,否则不知还要被荼毒多久。”笑着望了眼殷宸,后者的目光随意地转到别处,“你居
然还能忍受这么久!”
殷宸哼了一声,“难道像你今天一样突然跑过来搭话,而且竟然是为了喝茶这样的事情,你知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他眼神一
变,把剩下的话咽了下去。
殷翎摊了摊手,“我这是为了你着想啊,明明只喝得惯‘新绿’,偏偏只能为了那劳什子的原因勉强自己。”
殷宸张了张嘴,没有说话,眼神却柔了下来,习惯性地捋了捋他鬓边的发,手指渐渐滑到白皙的颊边。
殷翎一怔,静静地没有说话,气氛一时间温和得有些暖蜜。
烛火‘哧’地一声,两人顿时回过神来,殷翎不由后退了两步,殷宸眼神一暗。
殷宸开口道:“下次不要再做这样的事情了,万一……”
殷翎点头,“我知道的,倒是你,你最近的动作是不是太急了点,知不知道我那儿压了多少折子!”脸色终于恢复了些。
殷宸点头,眉头不由轻皱了起来,“殷肆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再不出手就太晚了。如果他和南王他们集结起来,到时候连回旋
的余地都不会有,我们这么多年的努力不是都白费了?”
殷翎叹了一声,殷宸伸手拍了拍他的头,“小五,不用担心,不会有事的,我们不会有事,父皇不会有事,陈朝也不会有事的。
”
“恩。”殷翎深深望了他一眼,“你明天就要去南边了吧?”眼里深深浅浅的担忧让殷宸不自觉的缓了眼神。
“我让如炽一路上跟着你,这样也有保障一些。”
“好。”殷宸应了,尽管他做事从来就不喜欢有人守在一边,不过殷翎这么说了,他也就这么简简单单地应了,甚至没有丝毫的
犹豫。
“有什么事情记得和我联络。”殷翎不放心的又加了一句,哪里像是平时嬉笑随心的五皇子。
“我知道的。”一把把身边的人揉进怀里,“小五……”
“……”殷翎闭上眼,缓缓沉进温暖,“二哥……千万不要有事。”
“恩。”
“如果,如果发生了什么事情,保住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好。”
殷翎点头,他其实很清楚,他说得一切殷宸都懂,有些东西恐怕还比他体会得更深,可是,到了这样的时候有些话无论明不明白
都是一定要讲的,讲了才会心安。
这么多年,他们都是这样过来了,维持着表面上的恭敬,扮演着外人面前的争锋,暗藏着黑夜里的守护,只是,有些东西变了,
有些东西还在,有些东西却已经开不了口,殷翎只能在这样的时刻闭上眼睛,放任在这个人面前独有的真实和脆弱。
但是,能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真的很好,很好。
第21章:诸侯据势
殷宸带着少许的人马一路南下,这一离开就是整整一个月,起先的时候还有些消息传回来,可到了后来,不仅没有了秘密的讯息
,连朝廷也许久没接到二殿下一行的消息了,殷翎不由担心起来。
三年前和黎国开战对于一切刚刚复新的陈来说其实是肩扛了一项非常沉重的负担,但是无论多沉重,有些事情该做便是一定要做
的,丝毫都不可后退。只是,陈之前的动荡几乎动摇了整个王朝的根基,之后,明武帝的继位虽然有了改善,但终究还是遗留下
了一些问题,比如,上一任帝王的兄弟豫王殷肆。
随着战争的突然爆发即使是有所准备的陈应付起来也是非常吃力的,对于一个刚刚调养过来尚在修身养息的国家一场战争带来的
结果往往比人们想象的更加严重。甚至可能会导致整个国家的倾灭,接到讯报之后明武帝立刻派了手下的军队前往战事最为激烈
的北线支援,当今的三皇子殿下殷烨就是长期驻守北线的三位将军之一,只是这次战线实在拉得太长,朝廷亦有些后继无力,于
是终于有人提出了借助诸侯的力量,以保全整个陈朝的安定,帝王在朝会上颔首应允。
当年,自愿前往南苑交涉促成后来豫王大力协助朝廷的是当时宫中无甚地位的二皇子殷宸,在无人敢出言的情况下应下了前往南
苑的任务,去说服南苑的一众诸侯王,而这其中最需要的拉拢对象就是豫王殷肆。只是,谁也想不到,自那一次协商交涉之后一
切都发生了让人怎么都料想不到的改变,殷宸不知以什么样的方法说服了态度一直十分强硬的南苑人,让他们再无多言,全力的
协助朝廷。只是殷宸同时也成为了南苑人惟一认同的交涉者,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朝臣们才开始注意到这位皇子的特殊之处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殷宸在朝廷上的地位渐渐发生了变化,谁都知道他再不是北殿里那位人人可欺的主儿了。他的背后站着
整个陈朝最大的诸侯王!
几年来,与黎国的交战负责中线的一直是豫王手下的军队,长期以来是南苑人一直抵挡着黎国在赤河流域的进攻,朝廷这几年对
他们也可说是相当的支持,无论是钱还是粮只要他们有所需必是放在头等地位优先考虑,只不过,国库毕竟是一直吃紧的,于是
明武帝只好放宽了对诸侯封地的制约,让他们在一定的形势下可以自主的生产武器招纳兵员减少对朝廷的纳贡和每年的税收,自
昌明帝之后这还是头一次君主给了南苑诸侯这样大的自主权利,这样的做法确实得到了很好的效果,至少中线在这些年从来没有
失守过,只是这几年随着战事渐渐的平稳,外部的矛盾慢慢熄灭下来,整个陈朝的内部又渐渐不安分起来,祸根便是拥有着军事
财政乃至律法自由的南苑,随着豫王一派逐渐的坐大,南苑几乎成为了一个国中之国,朝廷的气氛开始逐渐微妙起来。
殷宸的这一次南下就是接了朝廷的命令,可说是三年之后与豫王的第二次交锋。
殷翎的手上压了多时的折子,全部都是上谏殷宸的,这几年殷宸毕竟是有些着急了,自然会得罪一些人,倾了一些人的利益,当
然有不少人想趁这个机会让他从朝廷上彻底消失,南下可说是最好的机会,即使暗中派了人在殷宸的身边,殷翎还是满心的忧虑
。
枝大于本,胫大于股,不折必披。殷翎心知这个道理。朝廷对南苑不会一直放任下去,南苑的豫王也不是被动挨打的主,殷宸的
这一路可谓是危险重重,想到这里,一向笑颜不消的脸也忍不住日渐沉了下来。
“夜。”随着一声轻唤,黑衣的男子不知从什么地方迅速地出现在人前,垂首行礼。
“你让御部的人再派些人手,让画部的人从旁支援,务必找到殷宸的下落。”
黑衣人头也不抬,“是。”说完,遁身而走。
殷翎眼神一暗,握着茶杯的手慢慢缩紧。
忽然,有人猛地推开房门,凝着的思绪不由被打乱得彻底,殷翎眉轻轻一扬,看向丝毫不知悔过的某人.
“笼烟,你又忘记敲门了?”放下手中的杯子,殷翎随意地靠在书案边。
来人嘴巴一抿,眼睛一瞪,“还不是因为你这么多天居然都不来看我,我都只能呆在京暖阁,都是你的错啦,五哥哥,你最过分
了!”说着,还不依不挠。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行了吧。”殷翎的语气中尽是无奈,接着又马上笑了起来,“大不了下次出宫的时候捎上你就是了。”
“真的?”少女的眼睛立刻大放光芒。
殷翎点头,“五哥答应你的话什么时候没有应验过了。”对于整个皇宫中与他最亲近的妹妹,殷翎一向是极为宠溺的,兄弟中他
至今仍然是排在最末的一个,但是皇妹他却不少,而笼烟的脾性无疑是与他最和的,对于这个小自己一年的妹妹他自然是放任了
不少。
“那倒是。”殷笼烟自顾地走到一旁坐下,“五哥哥,听说你最近呆在书房的时间又变长了,难怪都不来找我了,害得笼烟得天
天受人荼毒!”说着,又瞪了他一眼。
殷翎眉毛一挑,“有那么严重?不过你也该好好学学了,否则将来嫁了人怎么办?”
“嫁人?”殷笼烟夸张地提高了声音,又马上变了表情,嘻嘻笑了起来,“你都没娶呢,我当然不会嫁,再说上面的二哥,三哥
不是全都至今未娶吗?我当然是等有了嫂子才会出嫁!”
殷翎脸上一笑,心里却不知道为什么突了一下。
“就你会说。”
“那当然,也不看我是谁的妹妹嘛。”她笑着转了个圈,“有你这个五哥哥,我当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了!”
殷翎含着笑意看了她一眼,心里却已不是最初的平静,他端起茶杯又喝了口茶,心思渐而沉了下来,早来晚来,迟早都是要面对
,不是不想就可以逃避的,明年,二哥的及冠之年,不知又是怎样一番热闹景象。
第22章:塞北之行
这天夜里,殷翎熟悉的进入了小时候天天光顾的床下密道,迈着步子一路走到了最里,如今的他对这里早已轻车熟路,就算是闭
着眼睛也能找到准确的位置。想起当年,师傅为了训练他让他蒙着眼睛躲避暗器的狼狈情形,不由轻轻笑了起来,好像一晃,那
已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不知道,师傅现在又跑到什么地方逍遥去了,不知道他有没有被那个人找到。
到达了石室的最里层,他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放到石床边的一个盒子里,然后再小心的盖好,放回书架上,眼底自始至终都流
淌着浅浅的温柔。
如此一来,也算是......嘴角的笑意逐渐加深,半晌,终是轻轻一叹,眼里渐渐变得一片深暗,流转着些看不清分不明的
意蕴。
待打理好石室里头的东西出来的时候,天又已经是蒙蒙亮了,他漫步到院子里,舒展了一下身体,看着朝霞渐渐染红了半边的天
空,感受着清晨微微的凉意,忍不住好心情地打起了一套宫里的师傅教授的拳法,刚柔之间晨曦之下,少年伸展的身体有股别样
的魅力,一举手一投足,仿佛万物之源始于其中,适应于天地变化,自然之声,武功大成之境乃是不骄不躁,心法自然,归力于
天地,使力于其身,于是,万物皆可为其利器,万物皆可为其助益。
殷翎的师傅并没有说错,殷翎确实是难得一见的习武奇才,并不是他的根骨到了什么人人惊叹求之不得的地步,殷翎的特别只在
于心境,水波不兴之时也是武功大进之时。
此刻的殷翎心境平和,顺应于天地四时,即使是一套健身的拳法也打出了完全不同的味道,武功竟然在这短短的时刻跨越了许多
人一生也难以跨越的沟壑。
只不过,万事皆是两面,自此之后,殷翎的内修已踏入了另一重境地,万物皆须随心不可强求,否则动了心力,就是万劫不复,
再难回首。
一套拳法打完,殷翎已感觉到了不同,想是武功已有所进境,心中舒坦了一阵倒也没有过多的在意,只道是多年的努力有了成果
,便也就一身轻松地回到了书房。只是等着他的又是一国皇子的职责,想到这里,本来舒展的心情又多了几分不自觉的怅惘。
漫步到书房门口,忽然,眼神一变。一枝利箭直直地插在他书房的桌上,箭尖上钉着一张素色的薄笺。入桌并不深,应该是从很
远的地方射入的,只是,整个陈朝能有这样箭法的人着实不多。箭矢上绑着的竟然是殷宸从不离身的紫玉簪。
殷翎抽出箭矢,素笺上的字让他的脸色一分分沉了下来,嘴角慢慢抿起。
“欲救殷宸,速往塞北。”
殷翎把簪子紧紧握在手里,头慢慢转向窗外。难道二哥竟然落到了别人的手里?
这个时候让他离开,那么整个陈朝的皇子便是一个都不在明扬了,老爹年事已高,万一有什么事情就会变成豫王最好的机会,整
个王朝可能一夕之间倾毁。一旦离开朝都,发生什么事情都是不可预料的,可是,如果不去……
殷翎打开书房的门,“红锦。”
红锦迅速地上前,“主子。”
“准备一下,我要面圣。”
红锦一愣,望了眼面目俊雅的主子,“是。”说着便出了房门,吩咐宫人们迅速准备去了。
锦书殿
“不行。”明武帝一脸冷沉地坐在金銮椅上。“翎儿,你想清楚了没有?”明武帝额角的皱纹弯成一道道深深的沟壑,两鬓皆已
是斑白,一代明君到底也是到了迟暮之年。
殷翎跪在大殿的中央一言不发。
明武帝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翎儿,你真的一意孤行,要去塞北?”
“是,儿臣一定要去塞北。”
“你知不知道塞北那边的情况并不好,黎国最近很可能会有大的动作。”
“儿臣知道。”
“那么,你是已经打定主意了。”
“是。”
明武帝冷哼一声,“我真后悔当初让他到你身边去,更后悔自己的一念之仁。”猛地一拍桌子,案上的东西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眼里一瞬间流露出森冷的杀意。
殷翎却轻轻笑了起来。“父皇即使知道也一定会选择当初的做法。”一笑带过,锋利顿收于内。
明武帝默了半晌,缓缓收了杀气,眯着眼睛看他,“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朕也不阻止你。”语气慢慢平缓起来,“从小到大你就是
这个性子,如果不让你去,也不知道你会弄出什么样的事情来,只是这一路颇多艰险,翎儿,你……你要自己保重!”说着,叹
了一口气。
殷翎含笑应允,“父皇放心吧,朝廷里的事情我已经交给倚白了,父皇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吩咐他。至于儿臣,”他笑了笑,望
着帝座上明睿的帝王,“儿臣会好好保护自己的。”
塞北之行就此定论。
第二日,朝廷就下发了诏书,命五皇子翎代天子前赴塞北,犒赏多年驻守塞北之地的将士们,此令一发又引起了朝廷上一片议论
之声,三日之后,殷翎带着一路麒麟军策马而去,谁也不知道,这一个阴雨绵绵的普通日子竟然成了日后战无不胜奔驰于整个大
陆的麒麟军神话的开始。
远在南苑的殷宸也不知道,这一日殷翎的离去会造成他们之后多少年怎么也抹煞不了的裂痕,只是当他知晓的时候一切已成了定
论,无论怎样做都已回不到最初的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