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空拿着那种刺鼻的东西滑腻的东西轻轻揉到他膝盖上。膝盖上只感觉到一股热气四下流动,刚才还冻得都快麻木的两条腿立即
有种活过来的感觉。
“这是什么药?”
“管他是什么药。”司马空涂好了,又将那两只盐袋捂在他腿上,替他盖好被子。
“莫非是吐蕃僧进献给陛下的火域红花?”晏敏蓦然一惊:“这药极其珍贵,你从宫里偷出来的?若是叫人知道,那就是死罪。
”
司马空捂住他的两只手不屑道:“死罪是什么东西。”
晏敏板着脸:“大内高手那么多,你倒不怕人替你担心。”
“懂得担心的何止你一人。”司马空一胳膊将晏敏揽进怀里:“那个皇帝这么不爱惜你,你又何苦替他卖命。”
“胡言乱语。”晏敏斥骂一声:“当今天子是个圣明的天子。十年之内大郢会成为四方来朝,万国通商的富庶之邦。”
司马空不以为然。
“陛下已经同意,若是与斯兰开战,我不需要领兵出征。”晏敏伏在司马空的怀里细声说。
“你跪求了他多久?”司马空微微一凛,旋即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
晏敏撇撇嘴唇,推开司马空:“我想请纳木尔王子再帮我一个忙。”
“说。”司马空皱着脸看他。
“劳烦纳木尔王子陪我去一趟岭南。”
“岭南?”司马空蹙眉。虽然没去过,却也听过那些穷山恶水,蛇虫鼠蚁横行肆虐。暗忖是不是郦宸风又给他委任了什么难办的
事情。
“我向陛下告假两月,去岭南接父母遗骨回乡安葬。”晏敏唏嘘一声。
司马空点头,托起他的手十指交握:“好,我陪你去。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第六十章:岭南
“晏大人已经离京。”凌落雪站在御书房内:“跟他一起出京的还有纳木尔王子。”
郦宸风放下手里的朱笔,眉心拧成一团。上一次在福宁宫前跪求到自己终于答应准了他两月的假之后,连着三天不朝,说是偶感
风寒。除夕夜会宴群臣,他也只坐了一会儿就称病请辞。这会儿,新年才过三天就迫不及待的离京。还是跟纳木尔一起……
郦宸风幽幽的冷笑一声,将目光落在放着司马空玉佩的那只锦盒上。
“陛下……”凌落雪唤了句。
“哦。”郦宸风回过神:“辛苦了。晏大人素来最为倚重你,你果然是个得力好手。”
“陛下谬赞,卑职愧不敢当。”
“晏大人要去岭南接父母遗骨,珞非也被我另外委任了事务。这件事,太重要。只好交托你来做。”
凌落雪心下一沉,心知道每回郦宸风交待下来的事没一桩是容易的。她不露声色的拱手:“请陛下吩咐。”
郦宸风伸手将那只锦盒打开,拿出玉佩走到凌落雪跟前。凌落雪看着那块玉佩,听着郦宸风轻描淡写的说着他的计划。说完之后
,凌落雪轻轻的吸了口凉气:“卑职定当尽心竭力。”
“自己小心。”郦宸风云淡风清的说。
“是。”凌落雪捏着玉出了宫。郦宸风心里盘算着,又坐回到御案前提起朱笔。手上一道折子是个拍马屁的文臣写的,说是眼下
相位悬空,只有副相代行丞相事,终有些不妥。提议任晏敏为相。
郦宸风勾起唇角,将折子扔到一边。
过了长江,天气就开始暖和。再往南一些,狐裘都排不上用场,连棉衣都可以收拾起来。脱了厚重的衣服,晏敏也欢实起来。在
葵州过了一夜,一大早他们便出发。快马跑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岭南之行的最难关,浮宵山的脚下。浮宵山相比于北方的高山
不算高,却山深林密,瘴气横行。晏敏将从京城带来的药袋扔了一个给司马空:“这里要加倍小心。”
司马空将药袋挂在胸前点点头,两人携手上山。山势蜿蜒迤逦,越先还风景秀丽,流水潺潺。骑着马边走边看倒也惬意。渐渐的
,便人迹罕至。杂草丛生阴翳蔽日。骑马不成,两人下马小心的走。越往里走,气味越来越难闻,参天树木将下方封闭成了一个
几乎密闭的空间,潮腻闷热。司马空用药袋捂住口鼻走在软绵绵的路上,幸亏有药草提神,要不然,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晕倒在路
边成了虫兽的吃食。这种路晏敏好像很熟悉,明明看不见也知道怎么走。步履轻捷不为所困。蓦然间,两匹马有些不安份,晏敏
回手一剑,身后便闻到浓浓的血腥气。司马空瘪着嘴,看到断了头的蛇身从树上掉下来扭曲挣扎着,被两匹有些受惊的马踏烂。
蛇头滚到不远处还在吐着信子。
司马空微微蹙眉。晏敏笑道:“这里蛇虫鼠蚁最多,这才只是开始,你可要小心。”
“有图雅护着我,无妨。”司马空牵着晏敏的手。
晏敏轻笑,两人继续往里。一刻敢不敢停歇,走了两天一夜才终于走出浮宵山。出来时,衣服湿透了,天地间晨昏难辨,灰蒙蒙
的。
司马空看了一眼太阳:“今天晚上怕是要在荒郊野外过一晚上。”
“唔。”
司马空牵着牵着晏敏的马在山路边的从浮宵山流下的溪水边找了个平坦的空地安营扎寨:“委屈图雅了。”
“让你陪我翻山越岭,我得跟你道歉才是。”晏敏靠着枣红马,走了那么久的路,身体累得不行。
“图雅何必这么见外。”司马空替他铺好床铺,起了堆火驱走随夜晚来侵的寒湿气。晏敏坐下,伸长腿轻轻捶着。司马空翻开干
粮包裹,晏敏嗅到里头在葵州买的极咸的咸肉,眉心微皱:“还有没有别的?”
“将就一下。”司马空削了根树枝将肉扎起来架在火上加热。
晏敏轻轻叹气。司马空睨看他,把扎着肉的树枝塞到他手里:“拿好。”
晏敏不解他怎么了,就听见他走身走到溪水边击水。
“抓鱼?”晏敏走身摸过去,就听到司马空用树抓扎到一条小鱼扔到岸边。鱼挣扎着,打得岸边的石头啪啪响。一会儿的功夫,
司马空抓了四、五条用匕首刮鳞剖洗干净,全用树枝串起来放在火堆边,人又钻进了树林。不多时他出来,手里拿着些有刺激味
道的植物。司马空熟练的挤出手里那些植物的汁液涂在鱼身上,又将卤肉削片塞到鱼的肚子里。鱼的香气很快飘来。晏敏吸着鼻
子,嗅着那些奇怪的香料的气味。
“尝尝。”司马空将烤好的鱼递给他:“小心刺。”
晏敏吹凉了,小心的咬了一口。虽然不清楚那香料是什么,但是味道正好去了鱼的腥味,留下了甜香。咬到中间又吃到咸肉,有
种刚刚好的感觉。
“不错。”晏敏扬起眉毛。
司马空笑起来,也拿起一条鱼啃起来。两条鱼进了肚子晏敏叹了一声:“若是有一壶熏风,真是绝美。”
司马空笑了笑:“图雅所言甚是。”
“等到回京的时候去宫里找陛下要两坛子酒。”
“要喝酒又何须找他。我快马加鞭往玉门关去一趟,现成的五年陈酿。”司马空不屑。
晏敏嗤笑一声:“早知如此,就该让你往玉门关跑一趟,省得这一路上都没得象样的酒,没意思得很。”
司马空皱皱脸,将他揽进臂弯:“你想要有意思倒也简单。”
晏敏脸色微热:“骑一天马怪累的。”
“我可什么都没说,难道你想……”
晏敏恼羞着擦了擦手,倒头睡觉。司马空躺在他身边,环着他的腰,将他揽进怀里。
“等明天过了泯江就到了。”晏敏说。
司马空望着远处的崇山峻岭,淡淡唏嘘:“随你父母到岭南的时候几岁?”
“七岁。”
“七岁……”司马空默念了一声。自己七岁时,父亲出去打猎,回来的时候成了被虎皮裹着的硬邦邦的尸首。撒蒙已经称王,回
到王庭的第一件事不是安葬父亲,而是驱逐了所有不拥戴他的将军,将七岁的弟弟跟继母囚禁起来。
他抱紧晏敏,将脸埋在晏敏的肩上。晏敏蜷在他怀里,嗅着他身上的气味进入梦乡。
天蒙蒙亮,树林子里的鸟就消停,叽叽喳喳吵个没完。司马空替晏敏放好青盐,自己又拿起干粮放在火上加热,吃饱好赶路。晏
敏去河边洗漱,回来时,司马空看了一眼他的脸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他的手不知怎么摸到了炭灰而不自知,擦脸时,将那些炭灰
擦到满脸都是,生生的一张俏脸洗成了花脸。
“怎么?”晏敏不知所谓。
“图雅若是想打扮一下,听管叫我我去替你买点胭脂水粉也好,何必弄些炭灰往脸上乱抹。”司马空捏着他的下巴,拎了条帕子
替他擦脸。
晏敏知道自己又出了洋相,也懒得多说。只等司马空替他将脸擦干净了,才将炭灰还没洗净的手往司马空脸上抹了抹:“有劳了
。”
司马空抱着他的脸,用自己刚才被晏敏抹过的脸上蹭了两个来回。晏敏推开他,抢帕子过来擦脸。司马空笑道:“曲孟族人喜欢
纹面,已婚夫妇都在脸上纹对衬的花纹。我跟图雅干脆都不要洗脸,装成曲孟人好不好。”
晏敏只恨自己眼睛看不到不能拿白眼珠子瞪他,皱着脸又去水边拧帕子。
登马启程,还是崎岖的山路比浮宵山的深山密林好走多了。过了泯江,傍晚的时候,他们到达一处破败的村寨。这里似乎已经没
什么人,十室九空。明明是傍晚时分也不见有人回来,也不见炊烟升起。司马空有些吃惊。晏敏道:“这里的徭役是采摘一种极
其珍贵的草药‘冥露’。只在这附近的悬崖峭壁上才有,且在子时冥露开花时才能采摘。这里的人大都是发配过来的犯官和犯官
后代。要么采药的时候从山上掉下去摔死,要么逃走了。”
司马空吸了口凉气。
走到寨子跟前,看到一个穿着衙役服的老人坐在路边的石礅上打磕睡,满脸的沟壑纵横。晏敏嗅着他一身的酸酒味走过去,在他
身边放了一颗银子。老头睁开眼:“谁?”
晏敏不说话,老头也不再理他,闭上眼睛继续睡。
“当初刚被流到这里时,他出手相帮过。”晏敏轻声吁了口气,往村寨的后边走。走到距离村寨三四里外的地方司马空看到一座
简陋的坟茔,坟前立了一块木头的碑牌,风吹雨打腐朽不堪。晏敏深吸了口起牵起袍子跪在地上:“父亲、母亲,儿子不孝,来
看你们来了。”
司马空看着那木牌上模糊不清的墨迹,勉强认清了一个晏字。谁曾想,这简陋孤寂的坟墓里埋的是曾令所有的异族都闻风丧但的
一代名将。
第六十一章:定州
打开随身的包袱。晏敏摸索着去拿准备好的香纸糕点。司马空先他一步,点上两根白烛,就着烛火点了几枝香递给晏敏。
晏敏接过,郑重的跪下。司马空摆好糕点,又拿出奶娘特间准备的晏弩生前最爱“酌江醇”。酒水斟满洒在坟前,浓烈的香气熏
得人有些不适应。晏敏深吸了口气,眼圈发红。司马空拿着纸钱在坟前化开,火苗呼呼的跳跃。
“那是……”正祭拜,一个须发花白的老者走过来。晏敏一听那声音,起身转向他深鞠一躬:“秦先生。”
“敏之?”老者讶异的扶起晏敏,捋着胡子笑道:“果然是你。多年不见,还能听出我的声音。”
“先生是晏敏启蒙恩师,岂有忘记的道理。”
老头儿笑了笑,又看了一眼司马空。司马空拱拱手:“在下司马空,晏敏的朋友。”
“老朽秦道真。”老头儿微笑的还了一礼。
“先生是前朝赦赦声名的‘直言县令’,太过直言得罪了严淮良,被流放到这里。”晏敏向司马空解释。司马空又向秦道真行了
一礼。
“先生,严淮良已死。”晏敏拉着秦道真:“陛下亲政大赦天下,已经赦了先生,先生怎么还没有回莆县老家?”
秦道真浅浅一笑:“老朽这把骨头只怕已经经不起千山万水的折腾了,在这里已经住了快二十个年头,不如就把这一把骨头交托
在这里。”
“先生可同我们一起走,我们送先生回乡。”
秦道真摇了摇头看着晏弩夫妇的坟,又抬眼看晏敏。当初离开岭南的时候还是个十多岁瘦弱的孩子,一转眼便已经风流倜傥的翩
翩公子:“晏兄与晏嫂在天有灵看到你这样应该了无遗憾了。”
晏敏轻叹。
“看来你是要带晏兄和晏大嫂回去了。”
“是。”
秦道真点点头:“晏兄与我一场相识,终于要分别了。我也无礼相送,就替他们诵念一天经文,聊表寸心。”
“谢谢先生。”晏敏又鞠了一躬。秦道真盘腿坐在地上,双手合十诵念经文。晏敏跪在坟前化纸钱。司马空四下张望,这里湿气
很重,树木生长得很茂盛葱郁。他走进附近的树林,不多时砍下许多木柴堆放在一边晾晒。
天色黑了又明了。秦道真诵完一天的经文,对着晏弩夫妇的坟墓深深一拜:“晏兄晏嫂,以后再见恐怕就是黄泉地下。后会有期
。”
晏敏拜谢秦道真。秦道真转身离去,走了一步又转身看着晏敏:“看你眼下正是春风得意时。不过,水满则溢,月满则亏。庙堂
的事你自小耳儒目染,好知为之。”
晏敏微怔了怔,回过神时秦道真已经翩然离去。司马空从寨子里寻来了一把铲子向晏敏征询:“现在就……”
“嗯。”晏敏点头。
司马空向坟前拜了拜抡起铲子开始挖坟。当年下葬的简陋,不消半个时辰,司马空就挖到棺木。木材已经腐烂,散发着难闻的气
味,清掉周边的泥土,朽木散开,露出里头两副枯骨。
“还好么?”晏敏问。
“嗯,完好。”司马空看了晏敏一眼,庆幸他看不见。
晏敏点点头。司马空双手合十对着那两副枯骨默念:“晏大人,晏夫人,晚辈失礼。”
说着他收拾起双副骨头安放在先前砍下的木材上,又点了一只火把,将火把交给晏敏。四下寂寂无声。晏敏将那只火把扔到柴堆
上,火焰毕毕剥剥的烧起来。起了一阵风,幽幽的,不大。但是火借风势烧得越来越旺。一直烧了两个多时辰,熊熊火光才熄灭
了。等到灰烬变冷,司马空将晏氏夫妇的骨灰装成白瓷坛里送到晏敏手中。
晏敏深吸了口气:“父亲母亲,儿子这就带你们回去。”
司马空睨看着晏敏,晏敏向四面的山鞠躬行礼,登马启程。
“孟西拉顿卓咧,东也呀啦……”出了浮宵山,走上往定州的路。虽然崎岖,已经比岭南的山路好走许多。司马空一边哼着歌,
一边在前头带路。唱完一首,晏敏笑道:“怎么有心情唱起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