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谏挣扎不得,只得随着他一路上了城墙,城上守将赶紧过来见礼,被赵元采挥手遣开。
夜色正荒凉,极目潞州城外,只有远远地几点微弱的灯火。萧谏伸手扶住城墙上的墙垛子,不由自主身子轻轻地颤抖起来。
赵元采抓住他的一只手不放,感觉到了那轻微的战栗,翘唇微笑道:“你抖什么?”过得片刻,听他轻声道:“没什么,有些冷
。”
赵元采道:“冷了何不早说?忘了你是南边的人了,受不得咱北方的寒冷。爷虽然出身皇家,这皮糙肉厚的倒是不怕,斗篷让给
你。”伸手解下自己的斗篷,要给他披在身上,萧谏推拒了一下,抵不过他态度的强硬,便由得他将自己裹了起来。赵元采顺手
搂住他的腰,道:“箫箫,你想让我相信你,实则简单的很,一个人要表示自己的诚意,莫过于全盘托付。爷虽然抓不住真凭实
据,却总觉得这次东齐兵马的突然发疯和你有莫大的干系,你若是还不肯拿出你的诚意,让我如何接着相信你?”他顿了一顿,
惊讶道:“咦?你怎么还在抖?还冷吗?”
萧谏颤声道:“不,不是,陛下,咱们回去吧,城墙上风大。”赵元采笑道:“你平日里神气活现的一个人,怎么到了这潞州城
墙上,一会儿了冷了,一会儿风大了,这般娇滴滴的,是想惹起爷的怜香惜玉之心吗?来,我就好心给你暖暖!”忽然转身,狠
狠地吻在他的唇上。
萧谏骤不及防被他堵住了嘴,大惊之下,往后躲去,两人撞在一根旗杆上,又重重撞到墙垛上,赵元采不管他如何拳打脚踢地挣
扎,只管咬住他的嘴唇不放,沉醉中只感唇舌间温暖清香柔软,熨帖无比。他百忙中深深地喟叹了一声,双唇转移到了萧谏的耳
边,低声道:“箫箫,别挣扎了。我知道你为什么冷。你这般重情重义的人,这样的苦,一辈子吃一次,足够了。”
萧谏呆住,睁大双眼愣愣地看着他,任由他温柔缠绵了片刻,这怀抱如此宽广温暖,让他心里生出了一丝贪恋。但忽然间,一个
不好的念头闯进了心中,赵元采是成心的,成心带他到这城墙上,就是让他重新经历那二十八天的痛苦不堪!他顿时清醒过来,
也愤怒起来,一口重重地咬在皇帝大人的嘴唇上,
赵元采正色迷了心窍的当口,却突然下唇剧痛,有一丝咸咸的味道渗了进来,他大怒之下,立时反咬一口,接着放开了萧谏,看
他嘴唇上满是鲜血,想来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忍不住发怒道:“箫箫,你咬我,你是狗托生的!这么爱咬人?”
萧谏见他脸色不好,不敢再顶撞他,只是低头不语,身子慢慢慢慢沿着城墙往后退让了几步,方道:“陛下,原来你今天带我上
城墙,就是成心来刺激我的。”
赵元采冷哼一声:“我不刺激你,我看你到死也不会清醒,更不会主动来投怀送抱!箫箫,爷这里陪床的不缺,饶了你也就饶了
。不过你既然不肯给我半点好处,有些话却须和你说清楚,这次潞州守得住也还罢了,若是再有什么差错,不管是不是因为你,
这新仇旧账我就一并都算在你的头上,谁让你的嫌疑最大呢?”
萧谏靠在墙上,用衣袖慢慢拭去唇上的血迹,抬头看看他,乌亮的眼睛中微微有泪光浮动,唇角微扁,神情却很是执拗。赵元采
看在眼里,心中忽然又荡漾起来,转瞬一想,却冷笑道:“箫箫啊,爷我自认为待你还是不错的,我这真心也算给你拿出来了不
少。你若果然是无动于衷,我倒真服了你这份儿执着了。你且好自为之吧。”言罢反身下城墙而去。
萧谏站在冷风里,怔怔地看着赵元采离去的背影,心情激荡,黯然无语,直至夜半方回。结果睡到后半夜,冻得蜷缩在锦被中浑
身颤抖,他迷迷糊糊的想道:“今年的潞州,怎么这么冷?怎么比去年还冷?”他不知道自己开始高烧了。
第二日一大早,赵元采就召集部下的将领们议事,他唇上带了一排牙印,恬不知耻地坐在主座上,众将领看在眼里,均是心中暗
笑,却都沉着脸一本正经地看了皇帝陛下拿过来的图纸,商议一番,纷纷安排布置去。
萧谏今天没有参加议事,赵元采蹙眉想了想,让侍卫去问一问,结果侍卫回来禀报,何将军突然感染了风寒,高烧不退,如今昏
睡不醒中。
赵元采跳起来,带翻了椅子,一阵风般刮到了萧谏的卧房中。
小雪飞已经抢先赶了过来,看到赵元采,立时委屈万分:“陛下,您不许我和箫箫在一处,他照顾不好自己,这就发烧了。昨晚
还不知和谁咬架了,连嘴唇都破了,这可如何是好?”
第八十四章:卧病
小雪飞由着性子胡说八道了几句,赵元采听得大怒:“你给我滚出去!传御医去!”小雪飞突然看到了他嘴唇上的伤,立时瞪大
了双眼,接着赶紧跳起身来,道:“奴家告退。”很利索地滚了出去。
萧谏裹在锦被中昏睡,烧得脸色通红,头发散乱地堆在枕头上。赵元采坐在床边,伸手摸摸他的手,焦急起来,埋怨道:“不过
就是咬你一口,何至于就这样乔张做致?你也咬我了!”等着他带来的几个皇帝专用的御医进来,领头的老大夫过来号了脉,赵
元采眼炯炯地看着他:“怎么样?”
那御医道:“陛下,将军的底子是不错的,可惜肝气郁结,又受了风寒,不过也无大碍。用几服药,盖上被子发了汗,也就可痊
愈了。”
赵元采呵呵呵笑道:“肝气郁结?好好好,这病害得有意思,有意思!你们速去准备,待朕来亲自服侍将军用药。”
皇帝大人亲自守着萧谏,几幅药灌下去,果然好了不少,高烧渐渐转成了低烧,人也清醒过来,只是虚汗出多了,躺在那里浑身
无力,动弹不得。他看见赵元采坐在床边,就把脸转到了里面去。赵元采伸手扳住他的脸又转回来,眯着眼打量他的气色,轻笑
道:“没想到你还肝气郁结,这是个大男人害的病吗?“
萧谏有气无力地道:“陛下莫要嘲笑我,说不定哪一天你也肝气郁结。”
赵元采道:“我纵使有这一天,也必定是让你给气的!”伸手按了按他嘴唇上的伤口,道:“还疼不疼了?”萧谏脸色一僵,想
推开他的手,却抬不起手。正尴尬的当口,门口的侍卫过来低声道:“陛下,有要事禀报,东齐的大军已经逼近了潞邑山附近了
。”
赵元采忽地一声起身,道:“召集众将领,出城!爷要好好看一次热闹!”回身吩咐几个贴身的侍卫和守候御医道:“你们照顾
好箫箫,一定不能让他出房门再见了风。若有差错,剁成八块!”
他虎虎生风兴高采烈地离去,萧谏硬撑起身子,微声道:“陛下,陛下,让玲珑过来陪伴着我吧,她好歹算个女人,细心一点…
…”赵元采挥挥手,算是答应了,接着在侍卫的拥簇下呼啸而去。
小雪飞一进房门,萧谏连忙用眼光示意她过来,小雪飞会意,反身对着那几个侍卫和老太医道:“我和相公几天未见,有几句体
己话儿要说,各位让让如何?”
一干人脸色尴尬,互相看看,小雪飞俏脸一沉,道:“你们想看我二人亲热吗?不过相公还没好,便是亲热,也不够激情,各位
确定要看?”她彪悍惯了,一番胡言呛得众人尴尬无比,无奈只得退了出去,几个侍卫死死地把守在门口,被小雪飞啪地一声摔
上门,差点撞塌了鼻梁。
萧谏一看四周终于无人,连忙道:“过来。”等她凑到身前,低声道:“你容我写个纸条,你传给二堂主,让他交给三殿下。”
小雪飞道:“还在闲操心啊,自己都病成这样了!”
萧谏道:“不要耽搁。我病得起不来,这样反倒不容易让赵元采起疑心,这几天就靠你了,一定及时把消息给我反馈过来。”提
起笔,强打精神勉勉强强写了几行字,却又嘱托道:“我生病的事儿,不要给他们知道。”
小雪飞道:“大战在即,你以为还有谁有空挂念着你?”
萧谏被她噎得一怔,只得道:“我是怕二堂主挂念,你知道他给人看病成了习惯,怕他一听就急。”小雪飞轻笑一声,出门而去
,片刻后折回,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道:“好弟弟,这会儿闲了,我跟你说几句话。你嘴上那伤口,不算什么,也别太想
不开。姐姐我阅人无数,经验丰富,这日子却过得比谁都滋润。你只需记得,万花丛中过,花粉粘一身。此身可舍弃,千万别动
心。我这诗做得怎么样?听明白否?”
萧谏瞥她一眼,道:“听不懂。”
小雪飞伸手拧一把他的脸:“装傻,装吧!
赵元采一去不再回来,再回来是被人架着来的,原因是打了胜仗,太得意忘形,以至于在庆功宴上酒醉了。一进门就嘟嘟囔囔地
道:“箫箫,箫箫,你好了没有?爷这次……大获全胜,东齐的兵士们好多掉到陷马坑里去了,哈哈哈哈,看着敌人垂死挣扎,
人生一大快事也!我要乘胜追击,杀到金陵去!”踉踉跄跄走到床边,道:“你好了没有?我们出去战场上杀人,你在这里着急
不?”
萧谏道:“恭喜陛下大获全胜。”
赵元采摇头晃脑地道:“我能相信你是发自真心的吗?”他凑得太近,萧谏本就病重,被他的酒气熏得几欲作呕,反胃起来,忽
然一声干呕,可惜他两天未曾进食,也呕不出什么。赵元采却吓一跳,发怒道:“你看到爷很恶心吗?”伸手抓住了他的肩头,
用力摇晃几下,萧谏一阵天旋地转,只觉得全身的皮肉都要被他晃掉了,顿时满头的冷汗。
小雪飞惊道:“陛下,陛下,箫箫还发着烧呢!”
赵元采怒道:“要你管?滚一边儿去!”忽然手中一沉,却是萧谏昏了过去。他立时清醒了过来,俯身呆呆看了片刻,道:“传
太医。”
太医再一次提着药箱慌忙赶来,赵元采暴跳道:“他又怎么了?你们这病是怎么看的?”
老太医战战兢兢地道:“陛下,药已经用过,让将军静养即可,静养即可。”赵元采悻悻地冷哼一声,扫到旁边的小雪飞,忽然
道:“不许你留在他身边,过来陪我喝酒去!”伸手一把抓起她的藕臂,拉拉扯扯出门而去。小雪飞惊道:“陛下,陛下,您已
经把奴家赏给箫箫了,难道您忘了?哎呦,陛下您干什么?嘻嘻嘻嘻,好痒……”两人相偕离去,留下一串滑腻腻的零散笑声。
萧谏微微睁开眼,长出了一口气,冷汗把枕头都打湿了,他需要静养,静养,真的需要……
可惜这安静没有享受多长时间,到了半夜,又静养不成了。他的手被一个人紧紧握住。萧谏不睁眼,有气无力地道:“你怎么又
来了?我说过多少次不要随便来找我。这潞州城铁桶一样,你是怎么混进来的?给人发现了如何是好?”
那人不答话,拿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过得片刻,萧谏感觉到手掌心似乎被泪水侵染了,他只得睁开了眼睛,借着微弱的光亮
,看到高淮着赵国兵士的服饰,暗夜中瞧不清他的神情,却听他低声道:“你别担心,我别的不会,这点本事还是有的,定不会
让人发现。”伸手摸摸他的额头,道:“还有点发烧呢。”
萧谏轻微地叹了口气:“是四堂主告诉你的吧,果然女人就是不守信用。”高淮缓缓地道:“是啊,我今天两军阵看了半天看不
到你,一急就跑到阵前去了,还是见不到,便想着你是病得重了。小谏,我要怎么跟你说,你才肯相信我?我以后一定好好对待
你,你跟我回去吧,好不好?”
萧谏道:“不,不到太原城破那一天,我决不回去。我还是那句话,你敢强行带我走,我就去死。”
高淮沉默,半晌方道:“真到了太原城破那一天,你还是你吗?”萧谏道:“我不知道,过一天算一天吧,今天的战况如何?你
们败了?”
高淮道:“败了,这次他不应该再怀疑你了。我们已经退兵十里,今晚开始,由五个天王带队,来破除那些乱七八糟的机关。他
们设置一次,我们就破除一次,先僵持一段时间,去去他的疑心再说。”他慢慢俯身下去,在萧谏的脸上轻轻贴了贴:“小谏,
你还在恨着我吧?”
——卷三·英雄无泪·完——
卷四:生而为人
第八十五章:中伏
高淮慢慢俯身下去,在萧谏的脸上轻轻贴了贴:“小谏,你还在恨着我吧?”
萧谏道:“没有。”他回答得太快,太干脆利落斩钉截铁,让人不得不起疑心。高淮凝神看着他的眼睛,很坚决地道:“你有,
我知道,特别是到了这潞州。可是你从来都不肯跟我说你恨我。小谏,我宁可你对我像从前一样,不满意了就吵闹一番,却不想
眼睁睁看着你离我越来越远。”
萧谏疲惫不堪地重新闭上眼:“过去的事儿,我已经忘完了,你还纠缠什么?你也早些回去,等天亮就太危险了。”
高淮道:“还不到四更天,早着呢,每次你都催着我走。别撵我,让我抱抱你。”用锦衾裹住他抱了起来,萧谏轻微地挣扎了一
下,靠在他怀中不动了。房中静谧无声,房外远远地有风声掠过树梢,有兵士巡逻的轻微脚步声。高淮托起萧谏的头,按在自己
的肩上,感受到他的的额头依旧很烫,头发痒梭梭地撩着耳根,却是心酸无比,感慨万千。他曾经对自己的痴情眷恋,何时竟然
成了过眼云烟?这样千呼万唤,却再也无法回头。
萧谏迷迷糊糊地靠着他,忽然想起来一事,问道:“北燕那边怎么样?我听说大皇子情况似乎也不太好?”
高淮道:“是啊,大皇兄刚开始倒是一帆风顺的,结果到了幽州左近,就连着中了两次埋伏,折损了不少兵力,停滞不前了。所
以我怀疑魏明臻是有意为之。他兵力国力和东齐差得远,就特意的诱敌深入,导致粮草供应战线拉得很长,占用了很多的兵力,
方才开始出手设伏迎敌。此人不可小瞧了。”
萧谏微笑道:“人家是皇帝啊,也不是白当的。听说北燕虽小,却被他治理得井井有条。哪像这赵国,除了有钱,别的都是乱七
八糟。不过魏明臻他派兵去洛阳掺和一脚,可是不好。”
高淮道:“怎么不好?若不是我和大皇兄格格不入的,又仗着父皇不会把我怎么样,换个人,敢把人马就那样放进去吗?想是他
没料到咱的胆子这样大,也拿不出半点照顾大局的高风亮节来。”
萧谏轻轻嗯了一声,道:“我在想,我有一个很奇怪的念头,我们久攻赵国不下,也可以借助一下别人的力量。”
高淮道:“谁?魏明臻?还是我大皇兄?”
萧谏道:“都可以,你回去好好想想,最好找人商量一下,杨将军和聂将军都很好,那位监军大人,就不要和他多说了。魏明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