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很多天,祖生总算来了学校,在教室里坐着,思危在门口等他出来。“肖……前辈。”祖生手里也拿着书,回应道:“是你,黎思危?有事吗?”思危还没来得及说话,祖生好像猜到他的意思了。“有什么问题,去图书馆说。我现在要去吃饭。你是在学校吃还是去馆子吃?”
思危其实不吃午饭的,为了节约钱,他一天只吃两顿,早餐在家吃,晚餐吃块饼。祖生并不知道。见思危木讷得不回答,祖生又好似猜到了他不吃饭,但又不清楚原因:“你该不会不吃饭吧,别这么不要命。行了我请你。”祖生头朝前摇了摇,思危却不动身:“不,我不吃…”祖生只好拉过他的手臂了。“梦莹请你吃西餐你也肯了,不给我面子吗?不是觉得不好意思吧,吃饱了才有精力学习。”
“诶,不。”思维坚持着站在原地,祖生也站着不动,用思危听不懂的语言说起来:“拒绝?不……你只是怕欠了我人情,怕自己会依赖起物欲,你不怕施舍,但是你怕现实不允许我们身份之间的不平等变得理所当然。因为现实长期的不允许,导致你认为你是不能跟我相处的?但是,你所期待的,那个没有富贵贫贱之分的世界,并不是精神世界可以建立起来的,你不是在校报上说过吗?你应该庆幸我能请你,我们之间的隔阂变小了,平民与贵族也能交朋友,就像你同梦莹交往,是因为你潜意识里不想让她失去面子,觉得你们的交往,能打破世俗观念。总之……”
“好了好了,我们去吃饭吧。”思危脸红了,摆了摆手,怕祖生再分析下去。都不知道祖生是怎么看出他的想法的,还能这样大胆地说。他的内心暴露了出来,觉得有些尴尬,又有些兴奋。跟他说话,再怎么笨、不会表达的人也能被看透。难怪他就算说话不好听,也让人讨厌不起来。那样没有阻隔的相处的滋味,让思危莫名觉得安心。祖生笑起来,思危是第一个能够安静听他叨了这么多句的人,若是梦莹被祖生这么“教育”,早就大叫着喊停了。
他们去了学校外一家小饭馆,要了两碗面,吃完以后,祖生还给他买了一碗绿豆沙,因为天气热,喝了这个特制的凉品会觉得十分解渴。思危还没有喝完,祖生就说:“你不用考虑着还,你只用跟我一起讨论数学题,OK?”祖生也是怕被穷学生缠着说一定要还他钱或是人情的,他会非常不耐烦,思危只是点点头。
“要跟我讨论什么问题?梦莹吗?”到了图书馆,思危随祖生坐下,这是祖生一直以来爱坐的位置,刚好是读书区的中央,四周的学生因为祖生的话很大声时不时会看他们这里几眼,以前思危还不注意到,现在坐到了祖生的身边才知道。却没人怪什么,因为来这里念书的都是学校里少部分的穷学生吧,一般不会站出来让祖生停止讨论的。
祖生开始读书,思危拿出他写的文章,让祖生看看。祖生瞄了几眼就知道他要写什么。“这次是综合主题了?行,我看了看,你所期待的民主……现在还没有那么简单,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太多了,不过现在的主要精力放在抗日上,还是很对的,我虽然是赞同的,但是这个学校以学业为重,你也发现了,大部分的学生都不会平白无故参加这种活动,最多只是听你这样的人喊喊口号罢了。”
“我们还是来讨论数学吧,临近期中,我也可以帮你复习。以后大概我会帮我父亲办事,更加不怎么来学校了,你第一次跟我一起学习,好好珍惜机会,懂?说白了,我也是为了父母幸福才干这些事儿。”思危看他絮絮叨叨着,一边竟然朝着窗外发呆,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了。祖生落寞的神情很快消失,两人讨论起数学题来了。
这之后两人常常一起讨论去图书馆问题,祖生也常常请客,说就当是给梦莹一个人情。有时候是下午去,梦莹也会一起去。一次梦莹听思危说起他以前的情况,就问:“哎?思危,你以前也常常来啊。”“我记得见过你,你大概,没有注意到吧。”思危后来同祖生一起还书,记下了书名,偷偷又借去写读后感。跟祖生讨论问题,令他的学习生活充实起来。祖生一开始对思危提了很多意见,但是祖生毕竟是欣赏为多,对思危的印象也不断在改变,觉得他是个好学的人,也喜欢思考问题,喜欢看书。祖生渐渐感到有了伙伴。
最大的难处是每当祖生想倾诉自己对家庭的感受时,往往对思危说不出口来,憋在心中难以发泄时,祖生就把精力全部投入去学习或者工作。思危跟他一起学习的时候,就往往忘了不愉快。因为思危看他的时候,他看得出那憧憬,也看得出思危对学习的认真。
“刚才这题你会做了吧,三年级的题,你现在就会做了,不错嘛。”祖生拍了拍思危的头,他比思危高一点,坐下来的时候也是。他似乎常常做着这个动作,思危脸会红,又开始做下一道。思危想,怎么他不懂的,祖生都懂呢。他不知道的事情,祖生都知道,自己果然是才疏学浅。每每脸红的时候,他会怕自己是不是会被认为是喜欢祖生,但到底是不是,他也不知道,就是十分享受这相处的过程。
还要努力隐瞒着他偷偷关注祖生一年的事实。
如果祖生知道了会怎样呢?他想象不出,大概会对他有不好的印象。
第二章
这几日祖生得到了完成一篇论文的工作,开始到处访问,又是断断续续地没有去学校,也不知道思危会不会想念他。对于梦莹他倒是无所谓,现在祖生看到她几乎觉得她是上天派来同他抢思危的一样,他们讨论起学习,只要梦莹在,祖生就发现自己越来越像多余的,确切地说是第三者。他就想独自霸占着思危的全部精力,不想看他一边讲题还一边跟梦莹“卿卿我我”。往往是梦莹话很多,思危不停地回应,这最令祖生心烦。所以最近没去学校,祖生竟担心他俩会不会发展到他插不进话的程度。梦莹比他早认识思危,又是思危的相好,他怎么好意思跟女人抢男人,总得有先来后到,所以祖生
最多调侃几句罢了。
论文调查完成后,祖生从外边回到家,父亲刚好回来吃饭,特意通知了他要早点回家,却念叨着他的哥哥怎么还不回去。
祖生对他同父异母的哥哥没有好感,哥的母亲就是大夫人,祖生的母亲才是二夫人,一般都被叫作是二姨太,因为父亲不准许下人叫她夫人。祖生一直觉得母亲是委屈的,她辛苦怀胎,离家出走,却发现父亲已有家室,拖了一两年才把母亲娶回去,但是大夫人怎么也不愿意,母亲刚过门,大夫人就壮烈地以死相许了。这样的做法似乎在证明她对丈夫的爱,也在警醒父亲,他的爱不忠贞。其实大夫人据说是和父亲联姻的,两人成亲前并未见过面,但是大夫人坚持认为要一夫一妻,才会做出这种事。
大夫人留下的那个孩子就是祖生的哥哥,叫宗涣。他对祖生几乎没有好感,对祖生的母亲也十分没有礼貌,他大祖生七岁,从小到大都孤僻得很,没有当哥哥的样子,但父亲念在他从小丧母,对他很纵容,几年前父亲曾经说过死后遗产都给宗涣,这话令祖生母亲很不舒服,祖生听说了以后,就开始争着争着为父亲做事,学习也极为努力,又去学了小提琴来搏得父亲开心,为的只是父亲能更重视他和母亲,父亲却没有改观,仍旧对宗涣十分惯视。
直到两年前,祖生在他的小提琴老师赫伯特那听说了一种生意,就是卖大烟。他开始向赫伯特请教,终于也了解了行情,向父亲提议后,父亲也觉得不错,就冷淡了家业。肖家本来是制酒的,父亲卖了酒厂,开始做这个地下生意,赚得很多。祖生也终于认为,父亲对他有些认同了。不过今天他听下人说,父母又吵了一架,就是为了宗涣的事,祖生越想越气,无处发泄。
晚点的时候,宗涣总算回家,父亲跟他说起生意上的事,要他去接一批货,先去见一个人,宗涣很不情愿地同意了。祖生倒是很少被父亲叫去办事,他看着甚至有些眼红,而宗涣还那么不屑,祖生随口就道:“我想大哥肯定是办的好的嘛,常年在外不回家,肯定有大成就吧。这点小事,难不了他咯?”略有小小的恭维,宗涣答道:“这种黑心生意,应该是弟弟擅长的。”他指的就是这大烟生意,看来是真的不喜欢。
“你!”一到气头上,祖生就说不出话,母亲劝了几句:“好啦好啦,你们吵什么呀。”父亲也说:“宗涣,你说话就不能好听一点吗。”宗涣放下筷子就走了。祖生简直越来越受不了他,宗涣回了房,也不打声招呼。尽管习惯了,可一直都是看不惯的。
祖生在家磨蹭了很久都还是不舒服,很想找个人打电话发泄一下,想到梦莹的哥哥,又觉得那小子最近狂得有些不正常,还是算了。想了好几个同学,最终觉得思危比较可靠,但是他没有他的电话。大概是平时讨论得多了,不自觉就想起他来,但是祖生的同学校友里,没有得到对方电话的只有思危了。
怎么会没有,祖生还有些烦躁。说不定是觉得看到真人比较安心才没有要,反正思危木得很,话也少。祖生又闷着考虑了一会儿,给赫伯特打了电话,想到赫伯特人脉好,有了些奇怪的想法。电话那头很快传来洋人的声音:“肖先生?”赫伯特用他不标准的中文说起话来。“我现在很糟糕,能不能出来喝一杯?”“现在是救点,我可以陪你到湿点。”
“……行我知道,你最好再去练练中文。”祖生同赫伯特在街角一家酒吧开始了他漫长的倾诉。“你是不会明白的,我的兄长多么恶劣,我忍受他十多年了。”赫伯特说道:“你跟我提过几次,我知道你不喜欢他。”祖生醉熏熏地指手画脚:“他要是真的,得到,我爸的遗产,全部的话,我就……”赫伯特思考了一下:“说到你哥哥,我似乎在其他地方见到他,I‘m so sorry,那里似乎是青楼,还是男馆。”
祖生缓缓道:“青楼?男馆?”突然间醒了酒般,打了一个嗝,“喔!多久的事?”赫伯特拍了拍他的背:“大概,很久了,我也经常去,最近没有见到,不过,想知道他的行动,你找个人来跟踪还是很容易的。”“喂,是行踪吧,”祖生意识混乱里还在纠正赫伯特的中文,“我这就是要你帮我调查下我哥,你有什么法子吗?他那人,绝对、绝对背着我爹干些坏事,我靠他二姑丈……”两人说得激动,忽然祖生的背被拍了一下。
“祖生学长?”祖生红晕的脸配合迷茫的眼神吓了思危一跳。思危都没注意到赫伯特这个英俊男人的存在,他走到祖生面前,递出了手帕,“你是不是喝太多了?”思危担心道,想到祖生几天不来学校,他怕祖生天天像这样喝得烂醉如泥。赫伯特说:“没关系,他不会有事的。”思危没见过醉成这张脸的祖生,所以有些担心他是不是不高兴,或是出了什么事。“你不要带他吃酒吃醉了,对身体不好的,学长明天还要上学的,学长,你几天不来了,明天一定要来。”
思危第一次说了很多话,祖生模糊地听到了,反驳着:“谁说我要上学了,我明天就去整死肖宗涣!我靠,你给我滚!”祖生吼出来,却吼得狼狈不堪,思危听到他粗鲁的言辞,比平时的尖刻还要难听,更多了些担忧。“学长,不要这么暴躁,冲动不是好事……”思危劝是没用了,他哪会知道一个醉鬼是听不进别人讲话的,他只是来酒吧送报纸的。
“你先回去吧,他不会有事的。”赫伯特拉开了思危,“他只是和他哥哥有些矛盾,这需要解决。”思危不解地问:“那整死是什么意思?”“不会有事的,你想太多了。”赫伯特要赶走思危,他身上的气质跟这酒吧一点也不符合。祖生听到他们争执,忽然发觉了什么。他今天就是要找思危,找不到他才找赫伯特,现在思危就在他面前,他才不准他走,巴不得把自己埋没很久的苦水全部吐出来,以前就是太憋了,今天怎么也发泄不够。思危被拉住了,祖生打着嗝说:“赫伯特,送我回家,思危,送我回家……喂。”
赫伯特也明白他醉了,看来思危是他信任的人,不然也不会被他这么死死拉住,于是赫伯特出去叫了黄包车,让思危陪他回去,自己有事先走了。思危怕祖生出什么事,所以也无奈地送他上车,刚好报纸送完了,不然他才不答应的。
祖生一路上都醉得说话没有条理,还咬牙切齿的,他在黄包车上摇来晃去,思危半抱着他的腰让他别动。“思危,我怎么就这么烦他……我才不放过他……”祖生逮着思危的衣服,靠到他肩上,思危不习惯地扭了头,那酒味也好难闻。思危叫道:“你烦你哥哥吗?我觉得兄弟之间要搞好关系啊。”祖生想掰过他的头,思危避开了。“你知道什么!…”祖生也大叫起来,手臂乱挥,思危躲来躲去,一辆小车上摇摇晃晃,他觉得那辛苦的车夫比自己还无奈。
终于到了肖家,借着街灯的光,思危看见一大栋不亚于梦莹家的别墅,几个保镖还在门口巡逻,他把祖生扶下车,果然有几个过来接他,还给黄包车付了钱。思危心想总算要摆脱了,忽然就松了口气,把祖生往保镖那边推去。今晚祖生的形象令他非常失望,不仅喝酒喝得烂醉,还骂着粗话。
“别走啊,不要走,不要……”祖生推开保镖,又拉回保镖:“帮我把他弄回来!”于是两个保镖上前把思危拉住,思危吓得呆笑起来,“呵、呵呵,我要回家了,大哥们……”祖生冲他说道:“我们来讨论下数学题啊……”思危又被拥上来的祖生挡住了,根本没有余地逃走。
这回思危是躲不过了,挣扎之中,他的书也掉在地上,那是他送报纸时拿在手上看的,“书!”“这是什么……”祖生叫人捡起来给他看,他醉归醉,居然说道:“思危!这本书我看过……你也借了呀!”他的读后感还在里面呢。
思危忽然很怕他知道自己竟然偷偷专门借他借过的书来看,马上就撒谎道:“这……是巧合啊。快进去吧,学长!”拉扯了很久,祖生才安静下来,转过身要回去了,摇摇欲坠的样子让保镖连忙去扶他,也放走了思危。
“原来你也不懂我,我就知道……”
祖生进了别墅的门,思危则是带着更复杂的心情回去,他没有钱坐车,走在夏夜却感到了冷风。他所憧憬的学长,怎么是这样的形象?在图书馆中骄傲地同他讨论的祖生只是一层虚假的外表似的,他到底真喜欢学习还是为了什么呢?祖生今晚的颓废和粗俗令思危彻夜难眠,不知道何时开始,思危已经如此在意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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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浸满了酒味的被窝里醒来,祖生差不多忘了昨天的情况,唯一记得的,就是要怎么去跟踪他的哥哥宗涣。祖生没有去学校,反而跟赫伯特一早会面,祖生去查清了宗涣办事的地点,赫伯特才派人先去把接头的人调走。祖生没有别的目的,他只是想要他哥办不成事,父亲对哥失望
而已。对于他来说,能够取得父亲的信任和喜爱,是为他跟母亲的未来做打算。
自来到肖家以后,祖生不止一次地看见父母的争执,父亲生气起来,砸坏了母亲房里很多东西,现在亦然能看到房里的一些桌椅争执后破坏了的痕迹,母亲房里的家具没有换新过,在祖生看来,就是父亲不关心母亲的表现,他自己心里也空涝涝的,尽管大夫人因母亲的过门而自杀,祖生依旧无法怪罪母亲。大概还依稀记得母亲独自生下他时有多辛苦,多痛苦,他始终认为母亲没有幸福。然而渐渐走上极端,去寻求父亲的认可,不是一日而成的,如同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