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昊看着,该用怎样的语言来形容这扇门的宏伟,浑然天成的一块,无法人为的重量,生硬冰冷的黝黑,就这样硬生生的阻断了他的前路。
断龙石,专为这片陵墓护壁,若遇到盗墓贼或是国家大乱,为保陵墓完整圣洁才会把这块断龙石放下。巨石重达千万,一旦封闭便再无出路,除非是有通天的本领,否则根本无可奈何。
一刹那,凌昊觉得自己的心肺都似被炸开,他努力维持着不让自己倒下,努力说服自己还有一点希望。
他慢慢伸出手触摸那大片冰凉,丝毫没有温度的石面提醒他这一切都近在眼前,正在发生。
就如火山岩浆一般被怒火融了理智,双眼顿时烧的通红。
凌昊猛的挥出拳头,一拳又一拳的砸到坚硬的断龙石上,鲜血瞬间迸溅。
状若疯狂的凌昊,若有人看到他此刻的表情必会吓的转身即走。
凌昊乱了心神,他不知道该怎么办。面对这巨石他真正感觉到了什么叫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可惜他再怎么也是有心无力,庞大极重的断龙石又岂是小小的人为之力可以撼动的。
他可以喊,可以骂,可以如此发泄,甚至可以痛哭,可是就是不知道该怎么打开这道门,怎么把龙慕接回来。
他只是遇到了龙慕,他只是想好好守着他,疼爱他。而如今,龙慕就在这一石之隔的另一边,他却只能束手无策的站在这发疯。这么无用的人是谁,竟是他,竟是曾经对龙慕许诺一世的他,他有何资格。
浓黑的眸子紧盯着断龙石,似乎能透过它看到另一端。他想起那个精致不惧的少年,想起那愤怒的一拳,想起那段斗气的时光。最后,当他终于如愿以偿的拥他在胸前,那一刻的欣喜让他忘形。
只是如今,只是此刻……他无法停止这自虐的行为,却突然间眼前一黑,身子贴着巨石无力的倒下。
第87章
从撕心裂肺的心痛中醒来,第一眼看到了竟是自己寝宫的屋顶。
“龙慕。”他喃喃念道,猛的坐起身来。
他记得他该在那绝情的断龙石前,却为何……
不给他时间细想,守在内殿的宣公公已向着他急急走来,一边对着还在呆站着的小粒子喊道:“大王醒了,还不快去请太医。”
“是。”小粒子接着话,行礼后立刻一溜烟的跑了。
宣公公立刻走到桌前倒了一杯水递给凌昊,喜道:“凌王总算醒了,这次的伤可不小。”
听他这么说凌昊才终于抬起手来,果然就见双手已被厚厚的纱布包裹,雪白的刺在眼里。
“你们!”凌昊刚开口却被宣公公打断,只道:“凌王莫要动气,只怪那几个守陵人认不出大王,还以为大王是什么流寇匪徒才下此重手,不过看在他们也是忠于职守的份上,还请大王不要计较。”
凌昊疲惫的摇了摇头,接过宣公公手上的茶水一饮而尽,而后便靠在床头,双眼紧闭的安静模样令人不忍打扰。
夜深,宣公公平稳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不过一会又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迎殿而来,那是赶来为凌昊把脉的太医。
手腕被太医温热的体温所染,又由着太医说了好一会话。凌昊只是有一句没一句的回应,等太医一走,殿中立刻又恢复为死气沉沉。
只余烛火陪伴,除此周围一点声音都没有,安静的令人害怕。
凌昊也是安静的躺在床头,无神的双眼慢慢睁开。那原本墨黑的,总是明亮如斯的眼中已被极浓的绝望彻底取代,单是注视着那双眼已知此人的心死程度。
断龙石坚硬不移,陵墓更是固若金汤,即使他强硬要开墓,只怕最后的结果是墓室轰然倒塌,一切毁于一旦。
毁灭,包括龙慕还完整的身体。
蜷曲的手指微微颤动了一下,凌昊缓缓下床站起身来,所有的动作都是又轻又细,但在这寂静的夜里还是显得如此清晰。
他一出殿,宣公公几乎是立刻就跟了上来,想必也是看凌昊这副失神的样子,怕他出什么事。而如此,凌昊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一句话也没有说。
脚下一步一步顺着太子宫的方向走去,凌昊本意是想去宫里的随意一个角落,可是双脚却不听话,只随着他深刻在记忆里的方向。
不过几条长廊的距离,凌昊却在这段路上几乎把他与龙慕这一年来的各种相处都回忆了个遍,尤其当那座太过熟悉的建筑出现在眼前,那潮水之忆瞬间就与眼前之物重叠。朦朦胧胧,灰灰灭灭,到如今,竟只是梦一场而已。
夜中磅礴的太子宫在皎洁明月与四周宫人手上的昏黄宫灯的照耀下竟多出些许如梦似幻的味道,细一想,或许是时间久了,也被沾上了龙慕的感觉。
推开那两扇朱红色的大门,这下宣公公是不敢继续跟进去了,只能乖乖的在门口守着。
太子宫未点烛火,但凌昊也不在意。他对这个地方太熟悉,即使闭着眼睛也可以描绘出这宫里的一草一木。
他绕过那些桌椅摆设径自走到床边,静静的站了半响,却还是不敢碰床。
只要他稍加触碰,这一片龙慕的气息就会被搅乱了。
之前龙慕虽昏迷,但他仍在,凌昊依然可以抱着他摄取温暖,减轻那蚀骨的渴望。但是如今什么都没了,连那个昏迷的龙慕都没有了。他还想再摸摸他,触碰他,但都不可能了。
只有这些,只有这一室的回忆和空寂。
思来片刻,他还是踱步到了龙慕平日里总喜欢支着脑袋作沉思状的矮桌前,将一股脑的思念暂时卸下。
当夜,凌昊就歇在了太子宫中。
三天一过,这三天中凌昊一步都没有离开过太子宫,早朝不上,国事不理,弄的满朝大臣一片抱怨之声。
国师曾不只一次的想求见大王,但次次都被凌昊回绝。
如此到了第五天,终于有人忍耐不住了,但却不是国师,而是任谁都想不到的凌王的御前侍卫,吴天涯。
“快些让开。”隐带着怒气的声音惊扰一片。
“吴大人就不要为难小的了。”几名侍卫拦在他身前,面露难色道:“凌王说过不许任何人进去打扰他。”
“那好。”天涯忍着直接冲进去的冲动的点了点头,“那就快些去转告大王,天涯有事求见。”
“这。”侍卫们互相看了一眼,仍是为难。
僵持不下,却听得殿中一下响动,似是什么东西砸在地上的声音,还没等几人惊讶完又听到凌昊沙哑异常的吼道:“让他进来。”
侍卫齐声应下,忙给天涯让开了一条路。
尽管已经做好了准备,但推开殿门的一刹那还是让天涯感到了不适。
当他来到内殿,更是被扑面而来的浓烈酒味熏的差点栽了一个跟头。
天涯不动声色的关上门,只见地上丢着数十个沉黑的酒壶,四周的桌椅上都点着拳头粗的蜡烛。烛火痛快的燃烧着,火红的烛泪顺着烛身流淌而下,在桌上凝为大块不规则的烛花。
而凌昊则一头散发,无神的双眼只盯着某处,大口大口的往嘴里灌酒。
天涯不自在的轻咳了一声,脚下弄出些声响,如此凌昊也没有转过头来,只专注于手上的烈酒。
一步步轻走过去,在这满室的颓废中气氛压抑的令人难受,只因天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凌王的思念与无望。
太子,你人虽然不在,却还是紧紧的抓住了大王的心,甚至抓住了我青龙的国运。
天涯伸手看似随意的从桌上拿了壶酒站着,“凌王一人饮酒,怎能尽兴。”
凌昊不答,再一次举起手中的酒壶,大口灌下。
天涯并不灰色,仍继续道:“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但若天涯没记错,太子并不喜欢这种烈酒,也不常饮酒。”
他话音一落,凌昊却将手中的酒壶往地上狠狠一摔,脸色更加沉痛。
即使这样也总比他毫无反应的好,天涯顿了顿,继续道:“凌王在思念太子,但若太子有知,绝不会为凌王的痴心感动。”
说这话时凌昊已拿过另一壶酒,手握紧了又松,终于开口道:“我不求他感动。”
“凌王说的是。”天涯首次僭越坐到凌昊身边,饮了口酒继续道:“若要感动也要是人在的时候。”
“吴天涯!”凌昊恨恨开口,“你是变相要本王取你的命吗!”
“凌王误会了。”天涯不紧不慢道:“天涯的意思是,凌王伤心难过无可避免,但若擅自消极则是对不起我国的臣民,更对不起太子。”
对此凌昊只是冷笑两声,但面上已有动摇。
天涯已喝完了一壶酒,似开玩笑道:“若没有凌王你的出现,太子怕是会劳劳碌碌终其一生,或者顺利为王,又或者被龙睿那恶贼算计。但如此,也不算个好结果。不过既然有凌王您,既夺了太子的江山,又要了太子的人,到今天就打算放之任之,不管了吗!”
“若如此甚好。”凌昊沉声,身子一动望向了那张床铺,他知道回忆的旋涡又要来折磨他,恸心透髓的痛让他根本不知如何面对,索性用手臂蒙上眼,不如不看。
凌昊此时已有些神游天外,颓废邋遢的身子就这么斜靠在木桌上,肩膀微微颤抖着。
天涯不明,好一会才看出,大王竟然在哭。
这样的一个男人竟也会哭。他还记得那时凌王以孔明灯的飞火战术将那多年来都无人拿下的九黎山全盘端下,战马上的他威风凛凛器宇不凡。而后的厮杀中他则敛去了那股气势,毫不犹豫的举刀杀人,血染满手,目光狠戾,冷厉的就如万里翱翔的雄鹰,可怕的又如来自地狱的修罗恶鬼。他对这位王心中一直有着似有似的敬意与惧怕,又有救命恩人的感激。而在那日,龙睿诡计得逞,凌王流落民间。但他依然不急不惧,平静的联络各路权贵,将军,一直到功成那日。在天涯看来凌王周身该永远都围绕着这种王者的淡然却果决之气,唯独对太子,为他闯山,为他冷落王妃,为他惩戒所有宫人,即使在以为太子是要害他的情况下依然只想着太子的安危,而今日……天涯在心里喟叹,太子,当真是凌王一生的劫数。
二人静默未语,须臾,却听得身边轻轻悠悠的一声,“江山,王位,我宁可不要这没有龙慕的王朝。”
这句话轻的瞬间就飘耳而过,但天涯心上宛如被敲了一记,若非万念俱灰,大王怎会说出此语。
“凌王。”他欲说,却见凌昊挥了挥袖子,“下去,让本王安静一会。”
天涯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其他的,只能看凌王自己。他只能跪拜告退,有些踉跄的退出殿外。
第88章
日头再次西沉,一盆浓黑的墨从空中四面泼开,直将天地都染成一片黑色。
凌昊早已醉的不省人事,他脚下虚浮,跌跌撞撞的走了几步,最后竟一头栽在了那张他一直不愿意触碰的大床上。
凌昊胡乱的横卧在床上,酒意上头的他极度想睡,可是又在坚持着什么总不愿意就此闭上眼睛。想来怕是在梦中见到那人,再度伤心吧。
他就这么迷迷瞪瞪的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猛然间,一些突兀的声响回荡在房间之内,凌昊警戒全开,几乎是立刻清醒了过来。
“谁?”凌昊提气喊,急忙坐起身来,十分警觉的看着蜡烛波及不到的黑暗前方。
仍是沉默,凌昊此时手脚无力只能静静的坐等了一会,但却丝毫没有放松警惕。
房中的蜡烛明明亮如白昼,可是此时却好象突然黯淡了下来,凌昊努力睁大眼睛去看,双眼却始终好似蒙着一层白雾。
蓦然,一袭笔直修长的身影出现在这一层迷雾之中,他正在朝着凌昊的方向走来,脚下异常轻缓,几乎听不到有任何动静,但他每走一步就似破开这层层白雾。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距离,却几乎将凌昊的心整个掏空。
没有人更他更熟悉那抹身影,也是到了今日凌昊才知道他竟记得如此深刻,一举一动,一怒一笑,竟都如此清晰。
“龙慕!”这个名字就在嘴边,可是凌昊却怎么也叫不出来。是期待了太久,如今越接近竟莫明的开始害怕起来。
最后,那个人终于清晰的出现在他面前,周身柔和,明亮如星的脸庞精致的无可挑剔。
凌昊激动的双手都在发抖,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沸腾,他颤抖着伸出手,喃喃道:“龙慕。”
龙慕笑着接过他那只手,表情一如既往的淡然,甚至没有一丝许久不见的喜悦,只是顺从的被凌昊拉过手,清清浅浅的在他身边坐下。
龙慕,龙慕,他有太多话想说,他想把这几个月来的思念全部告诉他,可是眼看着朝思暮想的这个人就坐在自己身边,他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或者说是想倾诉的太多,他不知从何说起。
抬起手臂抚上龙慕的脸,轻吻他嘴边淡淡的笑意,凌昊的温柔宠溺的让人沉沦,“你终于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他紧紧的抱住龙慕,埋首于他的发间拼命的喘了几口,细细的吻过他所爱的每一处。
身体突然一斜,凌昊瞠目,没想到龙慕会突的抱住他,主动贴上他的唇,用力的吸允着。
龙慕很少主动,这一次尤其让凌昊兴奋,他捧起龙慕的脸化被动为主动,开始拼命争夺他嘴里的甜蜜。
浓重的吻开始四处蔓延,两具身体越贴越近,凌昊也不想再做别的,只想这么抱着他,吻着他,拥紧全世界。
交换着俩人唇间的暧昧气息,不知怎么,竟会尝到一丝苦涩。
龙慕依然紧贴着他的脸,轻柔的斯磨着,濡湿他两片丰厚的唇。
凌昊闭着眼享受他的主动,感觉唇上一直被柔和与甜蜜笼罩,许久,四片唇才终于不舍的分开。
凌昊的全部注意力只在龙慕的身上,直到耳边响起清悠的一句:“凌昊。”
两个字,凌昊突然却生出一种恐惧之感,再看龙慕,竟觉得他周身都散发出一股光晕,柔和的就像要透明一般。
顿时心跳如雷鼓,凌昊紧张的一把捏住他的手,“你要干什么。”
龙慕依旧笑着,只是那笑容无比苍白,直到他淡淡道:“凌昊,再见。”
心脏霎时如万箭钻心般难受,凌昊疯狂的抱住他,拥紧他。无奈怀里的身躯却越来越稀薄,直到如烟雾般散去。
“龙慕!”撕心裂肺的喊出,凌昊猛的睁开眼睛,双手还在伸出,维持着挽回的姿势。
穿过他指间的却只有冰冷的空气和亮如白昼的烛光。
原来极度的渴望和思念却只换来梦里一见。
凌昊呆滞在原处,指间微微颤抖,似乎还在回味着刚才梦里拥抱龙慕的触感。
半响,他突的惨笑,“你真的走了吗!”愤怒的质问在殿中炸开,稍后又化为无情的死寂。
“你就如此抛下我一人。”
湿润的液体模糊了双眼,凌昊狠狠的一拳捶在枕头上,力道之大直将结实的雕花木床也震的一抖。
难道自此,只能与他在梦中相间。
自此,只余他一人,享受那些折磨人的回忆。
自此,天人两隔,永不相见。
自此……
心中波涛暗涌,凌昊狠狠的喘着气,一脸苍白。
修长有力的手指紧贴着蚕丝软枕,静谧之下,凌昊在失神中似乎发现了什么,他稍稍定了定神,将手从软枕上撤下。
明亮的烛光将凌昊指缝中的物体照的分外清明,仔细一看,竟是一根乌黑细长的发丝。
自龙慕被偷走那日凌昊就不许任何人进出太子宫,这些天他也从未碰过这张床,毫无疑问头发是龙慕的。
没有真实的他在身边,空寂中哪怕只有一根从龙慕身上脱落的头发都显得如此温暖。
心头的一小簇火蓦然变得热烈起来,凌昊突然将枕头一把提起在上面疯狂的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