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为了印证赵清誉担忧一样,下一秒,韩慕坤便无奈地说:“他跟我分手了。”
赵清誉心里咯噔一下:“他跟你提?”
韩慕坤“嗯”几不可闻。
赵清誉表情慢慢沉下去,不冷不热地说:“你逼吧。”
韩慕坤立刻反驳:“我没。”
赵清誉嘲讽地扯扯嘴角,淡淡道:“你顶多没有主观故意,都推给潜意识吧,这样你就无辜了。”
韩慕坤有些茫然地望着他,半晌,才说:“你比以前刻薄了。”
赵清誉摇头:“以前就这样,只是你没发现。”
几分钟以后,韩慕坤一口气喝光咖啡,然后没头没脑地又说了遍:“真,很难。”
之后,两个人相顾无言。
咖啡店布谷鸟钟摆开始“布谷”“布谷”地叫,下午三点整。
韩慕坤忽然问了一个特别文艺问题:“爱一个人就是爱他灵魂吗?”
赵清誉没法回答,只能默不作声地去看窗外。阳光正好,棕榈树在地面映出漂亮影子。
第72章
与韩慕坤会面,最终惨淡收场。
这惨淡不是指形势或者情景,而是指心情,韩慕坤惨淡是必然,可他秉着独惨惨不如众惨惨人生信念,把赵清誉也拐带郁闷了。
所以当告别时韩慕坤说再见,赵清誉说拜拜。
离开咖啡店,赵清誉看看表,觉得自己还能赶上学校食堂晚饭——学弟学妹早归巢了,食堂必然生火。
地铁上人不多,难得清净,只有两位际友人叽里咕噜不知在说哪语,倒平添了几分趣味。赵清誉找了个没人角落坐下,思前想后,还是给李闯打了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没人接。
赵清誉一直坚持到甜美女声出现——对不起,您拨打电话暂时无人接听,才有些失落地收了线。哪知刚把手机放进口袋没两分钟,闯哥又打了回来。
“喂,刚我和服务员说话呢,没听见,咋了?”李闯那边听起来有些吵,呜嗷好像在唱歌又好像在惨叫。
“服务员?你干嘛呢?”
“吃烧烤啊。”
“……”赵清誉瞬间觉得自己惨淡得非常不值,莫名悲催,“行,吃你吧,没事儿了。”
赵清誉刚要挂,那厢李闯不干了:“喂喂喂,你难得主动勾搭我一回,不可能没事儿吧。有话赶紧说,我最受不了你们这欲言又止。”
赵清誉朝着头顶地荧光灯翻翻白眼,由衷道:“我还受不了你这没心没肺呢!”
李闯没有马上接茬,而是等了几秒,才切了声,淡淡道:“那玩意儿没用,留着给人捅啊。”
赵清誉这才算听出了味儿,叹口气,静静地说:“韩慕坤找我了。”
电话那头似乎愣了下,然后才传来男孩儿硬邦邦声音:“他找你干嘛?破镜重圆?”
赵清誉把头轻轻抵在侧面玻璃挡板上,似笑非笑:“你觉着呢?”
闯哥很认真想了会儿,然后下了断语:“不可能,他要真找你圆了你也不会告诉我,你才不干这惹人嫌事儿。”
赵清誉想瞬移回东北挠人:“行,我当你夸我了。”
李闯也轻轻笑了下,然后才正经地问:“他找你做什么?”
“想确认下他小王八蛋是不是真没了。”
“操,还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赵清誉莞尔,半晌,才幽幽道:“或许,到了黄河心也没死。”
李闯笑了,颇有那么点儿嗤之以鼻:“行了,你别为我担心,这有什么大不了啊,他接受不了那就分,真没啥,搞对象这太正常不过了,而且本来就是我把事情想太简单了,活该让人冷处理。”
赵清誉听出了李闯怨气,几不可闻地叹了声,他还是说出了自己感觉:“这事儿,韩慕坤也不好受。”
“我知道,”李闯说,“你别当我在敷衍你,他不好受他纠结我都知道……呵呵,但我顾不过来。”
赵清誉不知还能说什么,只好真心道:“照顾好自己。”
“嗯,放心,我这辈子最爱……操!”
“怎么了?”
“手让火燎着了。”
“……”赵清誉觉得这是闯哥得瑟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对,你这辈子最爱就是你自己!”
地铁到一大站,赵清誉怔怔地望着涌进来人群,两三秒,才恍然回神自己该下车了,连忙挤啊挤挣扎出去,刚一踩上站台,地铁就合拢了双层门。
赵清誉长舒口气,好么,脑子都被李闯搅和乱了。
那家伙满口不在乎,可怎么能不在乎呢?不在乎会在烧烤时候把手往火苗上放?可他听着,看着,却真无能为力。
赵清誉抬头看地铁站牌,不知何时翻新,站名还是这个,样式却早已不是从前样式。就像他和李闯,他曾经以为换回来就万事大吉,却原来有些东西回不来了。流走早已流走,改变早已改变,你还是你,你却又不再是从前你。
这个从前根据每个人定义不同又有了本质差异,赵清誉这样分析时候,便又生出了自己还是那个哲学小毛头错觉,然后又想到跟艾钢那些个乱七八糟,直到广播通知列车马上进站,他才摇摇头,元神归位。
走出地铁站时候天忽然开始下雨,太阳还好端端挂着呢,那雨仿佛是夏神玩笑,倾盆瓢泼,砸在地上发出猛烈声响。
赵清誉刚走出一步便又缩回站里,饶是如此还被大雨点儿敲得脑袋瓜疼。
正扑棱着脑袋上水珠,手机又叫唤起来。赵清誉只得把手在裤子上蹭蹭干,才去掏电话。来电显示是一串号码,这说明电话本里没这个号,但赵清誉认得,不光认得,几乎倒背如流。
一瞬间,周围所有人、事、物统统消失,连空气都仿佛被抽空,整个世界成了一个巨大真空罐子。赵清誉有些呼吸困难,他以为闭关一个月应该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可此时此刻才明白,他不是武林高手。
“喂?”赵清誉不确定自己声音有没有在抖,但他要装作没有抖。
电话那端沉默许久,赵清誉以为那家伙又开始纠结起来玩深沉,却在听见一声嚎叫后全盘崩溃:“嗷呜,你咋才开机啊——”
知道电话没开扬声器,但赵清誉还是做贼心虚地四下张望,末了找了个人少垃圾桶旁边,才字正腔圆道:“手机摔坏了,刚返厂修好。”
狼嚎停止,艾钢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吓死我了。”
赵清誉一脸问心无愧:“嗯,就是这样,那个,你没其他事情……”
赵清誉“了吧”还没出口,艾钢就喷气式飞机般蹦出个大大:“有!!!”
赵清誉吓一跳,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呃,你说。”
“我喜欢你。”
“……”
“我特别特别特别喜欢你,我这辈子还没这么喜欢过一个男人……女人也没有!呃,除了我姥姥!”
赵清誉有点儿腿发软,连忙扶住一尘不染垃圾桶,等心跳趋于稳定,才气若游丝地问:“你……想明白了?”
艾钢洪亮声音就像少先队员入队宣誓:“没有。”
赵清誉索性坐地上了,也不管旁人频频侧目,颇有点儿豁出去架势:“从现在开始我不再问你一句话,想说什么你给我一次性说完!”
艾钢再迟钝,也知道赵清誉想灭口了,赶忙整理下思路——从李闯那儿得知赵清誉联系上之后他脑袋就乱成了一锅粥,直到现在。
赵清誉第一次发现,自己耐心实在有限:“5,4,3,2……”
“停,你发射神六啊,”艾钢抓抓头,汗顺着额头淌进脖子里,难受得厉害,“我确实没想明白怎么就喜欢上男人了,其实也不能算喜欢男人,我就是放不下你,你走以后我特后悔,我觉得要是我没说那一个月,可能你就不走了。”
赵清誉实在听不下去,出声打断:“错觉。”
艾钢没管那个,自顾自继续着:“看见李闯时候我忽然特别踏实,因为我对他一点儿感觉都没有,所以我想可能就是因为你,我就是喜欢你那别扭性格,有话藏着不说矫情,遇事就往回缩样儿……”
赵清誉瞪大眼睛,觉着自己比窦娥都冤——这确定是在说自己而不是某人自我评价?!
“反正,”艾钢估计自己也没啥逻辑了,故而果断总结,“我想跟你在一起。”
赵清誉收敛了夸张表情,也放下玩笑心思,说不感动是假,说不开心也是假,他压根儿没想过有生之年还能听见这人痛痛快快表白,甚至,眼眶有些发热。但同样,他知道自己是谁,在哪里,在干嘛,也知道艾钢是谁,在哪里,在干嘛,喜欢或者不喜欢都可以是一瞬间事情,就像韩慕坤对李闯前后感觉,但想在一起和真能在一起,差了十万八千里,不过,他依然高兴。
“谢谢。”赵清誉是真心实意。
“……我不是为这个。”艾钢闷闷声音听起来绝对算不得开心。
赵清誉叹口气,笑得有些伤感:“行了,我人都换回来了。”
“不行。”
“呵,那你还想怎么样?”
“我想你过来接我一下。”
“……”
“咳,钱包找不见了。”
“……”
“深圳火车站出站口广场地下通道附近协警电瓶车旁边,我等你。”
第73章
赵清誉在垃圾桶旁边坐了五分钟用来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地球上,得到答案是肯定,因为只有地球上才能看见上帝耶稣圣母玛利亚玉皇大帝观世音菩萨嫦娥玉兔杨利伟。
这状态介于崩溃和不崩溃之间——壳子还在,内里碎成了渣。
艾钢就这么过来了?
艾钢就这么过来了!
想着想着,赵清誉忽又从地上爬起来,仿佛一瞬间状态全开,几乎是踩着风火轮奔回到地铁候车区,正赶上一辆到站地铁要关门,赵清誉也不知怎么弄,反正跟一驴皮影儿似唰就蹭进去了。
地铁门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合拢,有位年过花甲老奶奶在门边坐着全程目睹,这会儿就瞪大眼睛捂胸口嚷:“哎哟你个瓜娃子,想吓死我老太婆哟……”
险些被夹没吓着赵清誉,倒是老婆婆一嗓子给他吓够呛,连忙不好意思地对老人家笑笑,然后微微靠在玻璃挡板上,轻轻喘息。
地铁很快驶到了下一站,赵清誉摸摸胸口,结果那里仍在乱跳,乒乒乓乓撞击着手心,热闹非凡。赵清誉想乐,又觉得有点儿丢人,可嘴角怎么都压不下去,于是他安慰自己这不是因为高兴而是因为那家伙实在太白痴了,不嘲笑不给力。
李闯给艾钢绰号真是言简意赅,赵清誉想,如果自己没有提前回深圳呢,如果艾钢手机也被偷了呢,再往前推,如果他乌龙地坐错了火车到了新疆乌鲁木齐内蒙古大草原呢……呃,好吧,这个是夸张了。
但,赵清誉深吸口气,还是小声骂了句:“笨蛋。”
笨蛋钢没有感应到赵小誉腹诽,什么喷嚏鼻痒痒一概没出现,而是义愤填膺地跟协警叔叔抱怨,说特区火车站怎么还可以治安这么差呢?协警叔叔叽里咕噜说了半天,艾钢很配合地点头,其实一句没听懂,但也不敢离开人家半步,怕回头手里这电话都不保——那他可真就两眼一抹黑了。
深圳九月,热浪滚滚。艾钢T恤完全贴在了身上,成了当下时髦透视装,明明是阴凉处照不到太阳,可温度仿佛不以遮挡为转移,连空气都是灼人热。
艾钢擦了把汗,微微仰头喘息,新出汗顺着眉间褶皱流进了眼睛,蛰得他再也睁不开。他想如果不是为赵清誉,他这辈子恐怕也不会到此一游,他宁愿去长春逛电影城,宁愿去哈尔滨看冰灯,宁愿去陕西拜法门寺,宁愿去洛阳赏牡丹花。
如果,不是为了赵清誉。
那家伙走了,他魂儿也好像跟着走了,整整一个月,做什么都不对劲,做什么都会不自觉想到那个白净男孩儿。都说地球离了谁一样转,可他世界确实不转了,仿佛就停在风景区那个夜晚,袅袅蚊香缭绕里,他问他,我能亲你一下么,他说,不行。还让他给女朋友打电话。打个毛电话!那女早跟周鹏跑了……咳,当然,这一页可以掀过去,反正他连人家长相都快忘了。光记着是个长头发,再细想五官,就成了赵清誉。
他今年才二十三,他不知道现在就把肠子悔青了后半辈子还咋过,所以他来了,披荆斩棘,披星戴月。冰红茶怎么说?年轻无极限!洗发水怎么说?年轻没什么不可以!而且就算真摔了,他好歹也还摔得起,比如丢钱包这种事,完全还抵御得住。
话说深圳到底有多大啊,艾钢委顿地靠在人家电瓶车上,心说难道他赵小姑娘坐着花轿来?这么一想,那场景就在脑袋力形象化了,然后艾钢越想越给力,越想越带劲儿,最后咧着嘴决定将来俩人结婚时候得办个中式,敲锣打鼓走街串巷……
赵清誉远远就看见大头钢对着太阳咧个大嘴乐,也不知道乐啥呢,眉飞色舞眼看着口水都要往下流。
赵清誉悄悄从侧面迂回过去,待走近,抬腿就是一脚:“怎么,丢了钱包捡到个大金元宝?”
艾钢猛地转过头,给赵清誉吓一跳,以为自己要挨咬了呢,结果白痴纹丝不动,别说上嘴了,连胳膊都不伸,只是乐,大张着嘴乐。
赵清誉恨不得再补过去几脚,结果余光扫到了协警,连忙一边说“给你添麻烦了我这就领走”一边拉着艾钢胳膊把人拉进了地下通道。
等彻底没了大太阳,艾钢才缓缓从晕头转向里清醒,无比腼腆地跟赵清誉说了三个字:“我来了。”
赵清誉一脑门子黑线:“嗯,我看见了。”
没有得到意料中爱抚,犬钢很受伤:“你不高兴?”
赵清誉叹口气,伸胳膊颇为费力地摸了摸对方头:“乖。”
艾钢立刻露出两排白晃晃牙齿,恨不得拿脑袋去蹭对方。
赵清誉没给他机会,径直往前走,艾钢连忙跟上。
“咱这是去哪儿啊?”
“回学校。”
“我能去么,我没钱住旅店了。”
“呃,我看看吧,还有两天开学,估计他们没回呢。”
“嘿嘿,你好小。”
“……”
“咋这么白呢?”
“……”
“我能捏捏么?”
“我给你买张回沈阳机票吧。”
艾钢第一次坐地铁,据说沈阳2012之前也能通,但他不确定自己还有没有命坐,所以格外珍惜这次机会。坐车里,东望望,西看看,仿佛哪儿哪儿都新鲜。
赵清誉喜欢看他愣头愣脑那样儿,无害得紧。
现在这社会上想找个无害,多难啊。
艾钢看地铁,赵清誉看艾钢。艾钢看完地铁了,赵清誉还没看完艾钢。艾钢同学就二度羞涩了——自从见了本尊,他细胞状态一直不稳定。
艾钢支棱起一根手指,噗,如愿以偿地戳到了赵清誉柔软白嫩包子脸上,然后义正词严道:“你老看我干啥?要看也该是我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