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君长醉入深秋(出书版)+番外 BY 尘印

作者:  录入:07-04

「本座自有打算。」师祭神淡然挥退旬兰与锦灯,长指轻旋手中杯,低笑,悠远双目逐渐浮起血气杀机。

这场深冬寒雨,连下了数天才停。

莫醉秋伫立在窗前,茫然望着阴霾苍穹出神,半晌,低头看向自己双手。

这几天来,他的内伤经琴松输气化导,已无大碍,缠裹着他般腕的布条也在昨天被琴松除去了,伤口已然愈合,两条猩红扭曲的疤痕横过脉门,提醒着他今后再也无法挺剑。

废人一个,死不足惜。莫醉秋自嘲地笑了笑,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有些诧异地转过身,看到琴松入内。上午琴松已经为他输过真气,现在又来干什么?

「尊主要见你。」琴松手里还捧着几件崭新衣裳,走向莫醉秋。「我先带你去沐浴更衣,才能见尊主。」

终于要处置他了么?莫醉秋深深呼出口气,并没有感到突兀。

自从踏上祭神峰,他就等着这一天,只不过那大魔头杀人之前,还要被杀之人沐沿更衣,看来洁癖不轻。

他点点头,默然随琴松踏出房门。

淡黄缎衫,银灰衣带……

长廊两侧墙壁上镶嵌着巨大的立地铜镜,映照出莫醉秋和琴松的身影。偌大一条幽深走廊,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回响。

尽头,就是师祭神的居室,空旷且泛着冰冷气息,居中一张青玉矮脚书案上点着香炉,白烟缓慢袅绕飘散。师祭神手执书卷,背对大门席地而坐,可他即便坐若,仍云停渊峙,似乎比侍立在他身旁的黄衣随从更高大。奠醉秋亦不由自主生出畏惧之心。

琴松恭谨地低下头。「尊主,人带来了。」

师祭神放落书卷,转身,瞥了莫醉秋一眼,淡然笑着,优雅而又无情。「听琴松说,你的内伤已经痊愈了。」

莫醉秋不明师祭神的用意,缄默着没出声。

「本座不会杀你。」

琴松对莫醉秋颇有几分好感,闻言不觉微露喜色,却听师祭神续道:「丹药炼成之前,你的一日三餐,都由药泉打理,不许乱吃东西。」

莫醉秋本已抱着必死的祧心,此刻完全如坠云里雾里,愕然问:「什么丹药?」

说过的话,从来不重复第二遍,师祭神没再开口。

一直在书案旁垂首侍立的黄衣人举步朝莫醉秋走来。这人头发乌黑,脸上却布满皱纹,十分苍老,双眼冷冰冰的毫无暖意,正是师祭神座下的医师药泉。

他看着莫醉秋,像在看一个死人。

「老夫这几年来都在为尊主炼制一味丹药,就差千年血灵芝这极重要的药引,既然被你吃了,就拿你来练药。」

他从袖底掏出柄刃身薄如蝉翼的锋利小刀,还有只银制的药葫芦。「你服了血灵芝,血中应当已有药力,试上几次,老夫定能设法炼成灵丹。」

莫醉秋总算明白过来,师祭神是要用他的血来炼丹,才暂且不取他性命。之前让琴松替他治好伤势,多半也是担心他伤重,会影响血里的药效。

幸好,被擒住的人不是师父……他凄凉地笑了笑,也不待对方动手,自己卷起了右手衣袖,把胳膊伸到药泉面前。

琴松脸色微变,想替莫醉秋求情,话到嘴边,却终究不敢忤逆尊主,只得眼睁睁看着药泉紧扣莫醉秋右腕,用刀飞快割开肌肤,将银葫芦凑上伤口接住急涌而出的鲜血。

药泉接了大半葫芦的血,这才替莫醉秋点了伤口四周几处穴位止住血流,压根不再多看莫醉秋一眼,自顾自拎着银葫芦往丹房去了。

师祭神淡淡一挥手。「琴松,带他回去。今后他的饭菜由你看着他吃,别让他乱吃误了药性,坏我大事。」

琴松略松口气,扶着已有些站立不稳的莫醉秋疾步妪出。

一路上莫醉秋都来曾出声,回到住处后,仍是一言不发。

琴松替他草草包扎了伤口,见他而色自得不见半分血色,神情委顿,料是他失血所致,便劝慰道:「药泉这几天应当都不会再找你去,你好自休息吧。既然尊主只是要借用你血中药性炼丹,你暂时并无性命之忧,不用多想,只管养伤。」

莫醉秋朝着琴松离去的背影勉强笑了笑,心中惶惑更甚。就算试上个一百次,药泉也注定炼不出想要的丹药,迟早会起疑心,一旦他的谎言被揭穿……

脑海中倏忽冒出关山雨浑身白衣染血,奄奄一息倒在丹炉边的画面,莫醉秋猛打了个寒战,头皮发麻,不敢冉往下想,坐倒在椅中,心头首度升起了无限悔意——如果早知道会给师父带来杀身之祸,他说什么也不会骗师父吃下血灵芝。

「怎么办?……」他喃喃自问,用力咬紧了牙。

刀光闪过,旧伤口再度被割开,血汩汩流入银葫芦里。

其醉秋忍着头晕目眩的感觉,支持自己站立着。

对面的药泉脸色也丝毫不轻松,面上皱纹似乎又添了许多,那烈原本就冷冰冰的眼睛盯住莫醉秋,更是寒气四溢。

这已经是第六次从奠醉秋身上取血了。炼丹屡屡失败,药泉的挫败感一次比一次重,耐心也自然差了,取血越来越频繁。

琴松侍立在旁,眼看莫醉秋面孔阵阵发白,忍不住出声提醒药泉:「医师,葫芦快满了。」

药泉冷眼对他一横,仍是等鲜血灌满了银葫芦才放开莫醉秋,冷然道:「丹药一日没炼成,这小于就得由我处置,还轮不到你来操心。」

琴松眼底怒气微显,却碍于药泉的身分不便发作,低头硬将愠意压了下去,突听师祭神缓声道:「琴松,本座说过不会取他的性命,你无须为他担心。」

男人从书卷间抬目,洞察一切地微笑:「本座知道你喜欢他,等炼成了丹药,本座也不会再追究他劫持贺礼之事,将他赐给你就是。」

「这?!」琴松愕然。他对莫醉秋有好感不假,也确实颇多维护,但并没有半点邪念,听尊主这么一说,不禁发窘,正想该如何措辞回绝。

边上莫醉秋本已双眼发黑摇摇欲坠,再听到师祭神如此惊人言语,又气又急。他这辈子心里装着的,除了师父关山雨再无第一人,要他和别的男人去行苟且之事,还不如杀了他来得痛快。

「不行……」他试闭大声驳斥,吐出口的声音却极是微弱,气血上涌,一个踉跄,竟晕厥过去。

昏迷之际,莫醉秋头脑里似有千万只马蹄在胡乱践踏,疼痛欲裂,慢慢地,额头上有了些许凉意,逐渐驱散了头痛,他挣扎着睁开双眼。

他正躺在自己住处的床板上,油灯盏里一点红焰,染了满室昏黄。

「好些没有?」

琴松正拿巾子蘸了水替他敷额,见他醒来,便停了手。

莫醉秋忆起昏迷前的情形,只觉尴尬,点点头低声道:「多谢你扶我回来。」说完随即移开了目光。

琴松知道莫醉秋的顾忌,无奈地叹口气,苦笑两声正色道:「尊主他是有所误会了,他先前所言,你莫在意。我虽然不近女色,对男人却也没兴趣。我照顾你,也是见你在尊主而前有些胆色,是个人物,没别的意思,绝不会碰你。」

他说得露骨,莫醉秋苍白的脸不由得微微一红,暗忖自己苦恋男子,倒把他人的磊落行径想歪了,暗叫惭愧,嗫嚅着陪了个不是。

琴松是个豁达人,并未放在心上,又替莫醉秋输了些真气,看他入睡后才悄然离去。

莫醉秋这一次失血过多,连躺了好几天才略有起色,可以下床行动。

一日三餐,吃的仍旧是药泉精心调配的药膳,只是送饭人却由琴松变成了药泉丹房里一个少年僮儿决明。莫醉秋一问,原来琴松被派下山办事。

「琴松先生一时半会儿肯定回不来!外边那么好玩,师父他老人家什么时候才会让我也下山去呢!」

决明一边服侍莫醉秋吃饭,一边自说自话,一脸的羡慕。「师父老说我和几个师弟还是小孩子,不许我们离开祭神峰。」

他少年心性,对祭神峰外的天地满怀好奇,又知道这俊秀青年也是习武之人,一空下来便缠着莫醉秋追问江湖上的趣事。

莫醉秋自小看着束东烟长大,更常被小师妹拖住了讲故事,这等哄小鬼的本事于他实属家常便饭,数日下来,便与决明熟稔。此刻故作漫不经心地打听起药泉究竟在炼制什么丹药。

「师父没说,我们做弟子的就不清楚了。」决明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突然又想到什么,兴奋地压低嗓门:「不过啊,我好像听师父说过一句,这药要是炼成了,吃了能脱胎换骨,再世为人呢!」

那岂不成了起死回生的仙丹?莫醉秋暗自摇头。血灵芝固然是天地奇珍,但充其量也不过能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罢了,哪有那么大的神通。别说他的血中毫无药性,即使用尽关山雨全身鲜血,药泉也不会成功。

不过说起来,离上回取血已有些时日,按说药泉早该催他去采血了,如今却尚无动静,未免有点反常……

莫醉秋揣着满腹疑惑又过了几天,药泉仍未派人唤他前去。

这天黄昏决明前来送饭,莫醉秋实在按撩不住疑窦,向决明打听。

少年只是摇头,道:「师父这些天都把自己关在药房里钻研医书,饭也不吃,脾气大得很,我们几个徒弟都不敢多问呢!」

奠醉秋心下了然,药泉肯定是炼丹无果,转去书中求助了。要是再找不出个所以然,多半就会将一肚皮的怒气发泄到自己头上来。

他微微苦笑,用完饭,早早洗漱便上床就寝。

祭神峰顶的春夜,索来月色明净,今晚却乌云浓重,遮得星空一片漆黑。莫醉秋睁着双眼在黑暗里发呆,堪堪到二更时分,终于有了朦胧睡意,不料刚闭上眼帘没多久,猛被一阵隐约呐喊惊醒。

「有敌来犯——」

居然有人敢闯上祭神峰寻衅?莫醉秋坐起身,透过窗纸望见屋外天色隐隐发红,摊门出去,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他的居处位于祭神峰顶极偏僻的一角,离师祭神及其门人所住的屋字甚远,可一股土术焚烧的焦味依然随夜风扑面而来,远处数问房屋都浸在火海里,火蛇飞舞卷扬,照红了半边天。

仆役奔走救火之际,嘈杂声中,响起师祭神波澜不惊的声音:「衣教主,既然来了,何必又急着走?」

他语音并不大,却清清楚楚地传遍峰顶每个角落,然而山风呼号,激起几波回声,始终无人回应。

莫醉秋又观望了一阵,火势逐渐被扑灭,他正待回屋,只听屋后「啪嗒」一声轻响,似有重物坠落。

「谁?!」

他微惊,绕到屋后,果见一团瘦小人影匍匐在地。

他借着微弱火光,依稀辨出那人披散着头发,身穿黄衣,腰系银灰衣带,正是祭神峰上仆僮的打扮,瞧身形,竟有几分像是决明。

「决明,是不是你?」

莫醉秋赶紧快步走到那人身边。

那人一手抚胸,挣扎着抬起头,他脸颊上都沾了不少泥土,唯有被额发遮掩的双眼黑亮异常,流露出戒备之色。

不是决明。莫醉秋怔了怔,正想再问,那人「哇」的一声,呕出大口鲜血。莫醉秋忙弯腰将那人抱了起来。入手轻飘飘的,是个极瘦削的少年,最多不过十一、二岁光景。

那少年居然毫不领情,蓦地扣住莫醉秋的脉门,他手掌细小,指头力道倒不轻,抓得莫醉秋肌肤生疼,低声质问道:「你做什么?」

真是好心没好报!但想想少年受了伤,莫醉被心头那点不快也就烟消云散,微笑反问:「你想要我见死不救?」

「你才要死了呢!」少年大怒,一激动,又连喷几口血,他似乎也知道自己伤势很重,终于闭上嘴,不情不愿地松开了莫醉秋的手腕,任由莫醉秋将他抱进屋内,放在床上。

莫醉秋掌起灯,拿了手帕替少年拭去而上血迹污泥,露出张苍白稚气的清秀小脸,更衬出少年双目黑幽幽的,纤长的眼睫微微颤动,显得十分惹怜。

这么个瘦小孩子,怎么也有人狠心下得了重手!莫醉秋怜意大盛,柔声道:「你别怕,你也是药泉的徒弟吧?先忍一下,我这就送你回去疗伤。」

「不要!」少年一双乌亮眼睛原本一直微闭着,此刻骤地睁大,满含惧意,双手拉住莫醉秋衣袖,道:「我不能回去。」

「为什么?」莫醉被大惑不解。

少年咬了皎嘴唇,突然扯开了自已的衣襟——胸口正中赫然印着枚清晰发黑的掌印。

他迅速掩起衣襟,颤声道;「我就是被药泉那父打伤的。之前有人闯进丹房,我和决明师兄都拦不住,被人毁了丹炉。师父进来后犬发雷霆,杀了决明师兄,还要杀我。」

听闻决明死讯,莫醉秋不禁为之恻然,听那少年抽噎着续道:「我趁着师父跟敌人动手的时候才逃了出来,再回去,一定会被师父杀死的。」

莫醉秋心知少年说得没错,人是肯定不能往药泉那里送的,可他自已都是阶下囚,哪有能力再去收留个伤重的孩子。正自头痛,屋外脚步声由远及近。

「每个地方都给我仔细搜!」

旬兰冷冷的命令传八莫醉秋耳中。

他皱眉,望向少年,后者眼底含泪,颤抖若小声道:「一定足师父叫人来抓我了。」

莫醉秋游目四顾,屋内家私简陋,仅有一口放衣物的藤箱勉强可以藏人,危急中也管不了许多,抱起少年将人放进藤箱内。想了想,抓起染血的手帕奔出屋外。

适才少年在屋后呕血,地上或许也滴落了血,得尽快掩藏起来。他低头审视地面,果然发现几处草叶上沾着点滴血迹。

这时身后衣袂带风,旬兰手提双剑,已飘身掠近,在他背后寒声道:「姓莫的,你在这里干什么?」

莫醉秋反而冷静下来,拿手帕按着鼻子,不慌不忙转过身来。「我睡得太热,流了些鼻血,就出来透下气。」

句兰俏脸阴沉,但面对莫醉秋一脸从容,一时间倒也看不出破绽,回头吩咐另几名跟来的仆役敞开四处搜寻。她自己绕屋子转了一圈,最后一掌推开了屋门。

莫醉秋面色微变,却无法阻拦,只得强作镇定,跟着旬兰走进屋。

旬兰的目光在空荡荡的床底一扫而过,随即落到那口藤箱上。一步步上前,倏地挥剑,将藤箱劈成两半。

莫醉秋大惊,却没听到自己预料中的惨叫声,随即见旬兰用剑在几件衣裳间乱捣一番,自然毫无所获。

那少年已经藏到别的地方了?他一颗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了回去,干咳一声,对旬兰道:「这里不过是几件衣物而已,还请旬兰姑娘剑下留情。」

句兰鄙夷地瞪他一跟,冷笑道:「姓莫的,别以为有琴松护着你,尊主免你一死,你就得意起来了。你最好别耍什么花样,不然我绝不饶你。」收起双剑,唤上那几名仆从转往别处搜查。

莫醉秋伫立屋外,直等旬兰等人完全走远,这才返身回屋,关门时就看到那少年手抓门闩,双足离地,紧贴着藏在一扇门板后,难怪旬兰找不到人。

「原来你躲在这里。」

他大大松了口气,将少年抱落地面。

少年傲娇地扬起下颔,哼道:「只有你这个笨蛋才会想出让我躲箱子里,要不是我及时换了地方,刚才就被那个恶女人劈成两段了。」

见莫醉秋眉头微蹙,他立即又换上个委屈的表情,按着胸口喊起痛来。

被个小小少年骂成笨蛋,莫醉秋心里多少不是滋味,但总不能真的跟个小孩子去计较什么,幸而身边还留着师父当初给他的那瓶伤药,当下找了出来给少年服用。

少年拔了术塞,只闻了下就皱起鼻子。「这药挺稀松平常的,没什么大用处。」

莫醉秋对师父敬若天人,听少年嫌弃伤药,真正动了气,沉下脸道:「既是没用,还给我。」

少年还是第一次见莫醉秋生气,呆了呆,随后挑起了细黑的眉毛,似要发作,可话没出口就是一轮压抑低咳,夹杂着几缕血丝。

他闭了闭眼睛,一口气便吞了半瓶伤药,老实不客气地爬上床,五心向天,打坐调理起气息。

唯一的床被霸占,莫醉秋只得拼起两张长凳权充床铺,和衣而卧。折腾了半夜,他也确实累了,不多时就入了梦乡。

听着莫醉秋悠长平缓的呼吸,少年缓慢张开了双眸,眼光异常冰冷,扣指轻弹,一道无形劲风直袭桌上油盏,灯焰登灭。

推书 20234-04-30 :决战阿普伦 下+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