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御景轩默默点头,原本含笑的嘴角渐渐扯出一个难看的弧度,他把头埋得很低,散乱的墨发遮住脸颊。不知过了多久,他挺腰坐起些,阴影遮住了眼睛无法看清神情,他低低地说道,“昨天,御惜朝说的是真的。”
“那又如何?”姚涟君反问,“你以为我会相信么?凭那几句鬼话就想让我放过你?!少痴心妄想!”
“呵,”御景轩闻言轻笑,他合上眼睛微微摇了摇头,“我根本就没希望你放过我……”他忽然睁开眼睛盯着姚涟君,眼中闪过一丝邪魅的狡黠。姚涟君心中一紧,隐隐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他慌忙地收手想要后退,不料手腕被御景轩牢牢抓住,动弹不得。
御景轩高高地昂起下巴,刀尖相抵,利刃与苍白的肌肤仅差分毫。他扬起嘴角笑得高傲,神色睥睨不可一世。在咄咄逼视下姚涟君的眼中充满惊恐,心脏狂跳不止,喉咙像被卡住一般发不出声音,某些答案呼之欲出,喷张的血液涌上头顶脑中一片空白。
“我只要你记得我,一辈子都忘不掉。”御景轩一字一顿地说着,声音沙哑仿佛诉说咒语,对于姚涟君来将更是一场噬心的酷刑。语罢,御景轩的眼中忽然迸发出决绝的光芒,疯狂而残忍,他抓住姚涟君的手猛然收紧,锋利的匕首刺进脖颈撕裂了皮肤和血管,一瞬间鲜血喷涌,溅了姚涟君浑身满脸一片腥热。
气管被割裂,御景轩已经无法喘息,紧紧地握着姚涟君的手腕不放,猩红的血液自嘴角汩汩流下,他依旧微笑看着已然惊呆的姚涟君,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疼痛已经麻木,温热的液体无端地让他感到温暖。
姚涟君知道,御景轩是在叫自己的名字,可已失去了回应的勇气。他呆立在那里保持着将匕首刺进去的姿势,目不转睛地看着御景轩的目光渐渐涣散,和那凝结在脸上的淡淡笑容。
不知过了多久,姚涟君终于松了手,御景轩直直地侧倒在床上,喉间依旧插着那把染满鲜血的匕首。黏稠的血液不断涌出,沾污了亵衣濡湿了床单。姚涟君失神地瘫坐在地上,心脏已经干涸。
第三十七章
浑浑噩噩地被带到前殿,姚涟君被黑衣人一把推倒在地上,他不停地晃神,脑中满是御景轩惨淡的笑颜和鲜血喷涌的画面。
“你杀了他?”御华彰也没看涟君一眼,轻推茶盏幽幽道。闻言,半饷,姚涟君抬起头眼神空洞,他讷讷地应声,“是。”
“为何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这是你的本意,不是么?”御华彰轻笑,他早就料到姚涟君此去正是为了取御景轩的命,但也没想到他真下得了手,初闻之下不免有些惊讶。
“呵……”姚涟君低低地笑了,神色惨淡也不反驳,他定定地看着眉目俊朗的御华彰道,“是啊,不也正随了尊亲王的意么?”随即他妩媚一笑,缓缓地站起身动作轻柔地拍掉身上的灰尘,故作媚态莲步踱到御华彰身边,俯下身凑近道,“现在涟君是不是该改王爷称皇上了?”
“哼!还真会说话。”御华彰一把扯过姚涟君,姚涟君低呼一身斜坐在御华彰身上顺势勾住御华彰的脖子。御华彰抬手挑起姚涟君的下巴眯起眼睛,“真是个妖精。”说着他反手玩味得拾起一缕落在涟君肩头的墨发道,“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呵呵。”姚涟君的眼神更加潋滟放荡,他凑到御华彰的耳边气吐芷兰,“涟君哪儿敢要什么赏赐,只想日后能有个人仰仗一下不是?”说着,纤手挑逗地抚上御华彰英挺的脸侧。
“到底骨子里就是个淫荡的货色!”御华彰“啪”地一声打掉姚涟君的手,重重地将他推倒在地上。他冷笑着瞥了一眼匍匐在脚边面色难堪紧咬下唇的姚涟君,起身踱到门口。
临走前,他停下脚步冷声嗤笑道,“放心吧,我会如你所愿的。”
之后的几日朝堂风云变幻,下落不明多日的景御帝的尸首在荒郊野岭被找到,利刃封喉死相惨烈惨不忍睹。一些大臣虽有异议,但尸体经刑部鉴定确实是景御帝本人无疑,因而也只能将怀疑吞进肚里。还是那句老话,国不可一日无君,因三皇子御惜朝还在重病之中昏迷不醒,所以能继承帝位主持国家的也只有景御帝的兄长即尊亲王了。
因此,御华彰毫无悬念地在众臣的拥戴下登上了御国天子的宝座,一夜之间俯瞰苍生君临天下。姚涟君被封为大内总管,虽然许多宫人均对涟君有鄙夷之色,但也只得唯唯诺诺不能动他分毫。御华彰果然是履行承诺说到做到的。
这天下午,姚涟君正急急地往朝舞宫走。方才有宫人来报,昏迷了将近一个多月的缢伦王爷竟然醒过来了!御医曾说三天之内不醒便已大势已去,本来众人都准备放弃了,但谁也不曾想到御惜朝竟能在鬼门关前徘徊一个多月。
移回朝舞宫是涟君要求的,当时御华彰想也没想就准了,这种无关痛痒的事情对于他来说也没有必要多费心思,毕竟事到如今羞辱也不是他的本意。
路过凤鸾宫的时候,宫墙内忽然传来了女人凄厉的呼喊以及小太监尖锐嘈杂的逼骂,姚涟君本无心理会,但经过宫门的时候正巧撞上那几个小太监将一个衣衫凌乱的女子推搡出来,那看不清容貌的女子还在与他们撕扯,不停谩骂。
姚涟君见状皱眉,凤鸾宫是皇后的寝宫,如此喧闹成何体统。刚想说什么,那几个小太监也看见了姚涟君,纷纷垂首行礼。那女子听到姚涟君的名字时猛然抬头,眼睛紧紧地盯着涟君双目赤红。姚涟君这时才看清,原来这头发散乱凤钗歪斜的女子竟是御景轩的皇后陈氏。早有耳闻御华彰最近着手清理后宫,没想到这原本仪态雍容的陈皇后竟会沦落到如此田地,叫人不由唏嘘。
怕是这后宫妃嫔平日里待宫人都很刻薄,所以一旦败落便人人欺凌,奴才们都是见风使舵狗仗人势的货色,得着了机会怎能不将过去的怨气发泄出来。都说落难的凤凰不如鸡啊,那时在莲池边奚落鄙夷自己和三皇子时神态高傲的皇后娘娘,现在竟像个失魂落魄的疯子。
陈皇后怒视着姚涟君,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她猛地甩开押住自己的太监嘶吼着向姚涟君跌跌撞撞地冲过来,“姚涟君!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把皇上的命还回来!!!”没跑出几步就被追上来的小太监牢牢抓住,她不停地挣扎着嘶叫,“放开我!放开!姚涟君!你这个小人!佞臣!我跟你拼了!跟你拼了!!啊——”叫嚣还未结束,陈皇后忽然捂住腹部表情痛苦至极,她弓起腰,凄厉的呻吟痛喊不断从口中溢出。
姚涟君冷冷地皱起眉头,这才发现陈皇后高高隆起的腹部被掩在宽大的衣摆下,他猛然想起,陈皇后已怀有几月的身孕。
“把她带下去,请御医瞧瞧,尽量保住胎儿。”姚涟君沉声吩咐,不愿与她计较。
“不要假惺惺的了……我不需要你可怜……”陈皇后痛得面色苍白,嘴唇被咬得出血,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用尽了全身力气,“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不会放过你……”
姚涟君不再理睬她,朝为首的小太监递了个眼神便甩袖而去,身后女人尖利凄惨的痛叫渐行渐远。
快步赶到朝舞宫,姚涟君急切地推门而入,对于御惜朝,他终是狠不下心。扑面而来的依旧一股浓重的药味,房里只有一个宫女侍候着,御医大概是看过后就离开了。小宫女见来人是姚涟君,欲躬身行礼。
“下去吧。”姚涟君抬了抬手意思是免礼了,目不斜视地迈步向里屋走去。一进内室便看见御惜朝倚在床头在帐中静静地坐着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姚涟君轻轻地撩开床帐坐在床边,对着双目无神的御惜朝露出淡淡的微笑。
相顾无言,御惜朝也定定地望着姚涟君渐渐红了眼睛。他的唇颤抖着,缓缓地将视线移开。
“都过去了……”姚涟君叹息一声道,御惜朝绝望的表情如银针一般刺进他的胸腔,心口生疼。
“你恨我么?”御惜朝喃喃。
闻言,姚涟君轻笑摇头,目光温柔似水。有些情意终是抛却不掉忘记不了,哪怕曾经有过背叛和欺骗。爱过知情重,醉过知酒浓。恨,却是万万做不到。
“忘了吧……都忘了吧。”姚涟君握住御惜朝瘦骨嶙峋的手,感觉掌心一片冰凉。现在的御惜朝不单单是表面上看起来的惨白无色,竟连淡淡的体温都不曾剩下。
“我做不到……”御惜朝抽出自己的手,泪拆两行,“涟君,我不是什么好人,不值得你……”话到一半,他没有说下去,半饷,他深深地叹了口气道,“你走吧,如今他已登帝位,我的心愿已经了了。”
“你这是……”姚涟君微微蹙眉,隐隐猜到了御惜朝话中意思。
“我命不久矣,就让我一个人静静地离开吧……”御惜朝缓声道,神色平静无波,寂缪如一潭冥水。
“别这么说!”姚涟君有些激动,伸手将御惜朝拥入怀里,满目怆然。他清楚地知道御惜朝的身子已撑不了多久,但依旧不愿去相信,“我不许你这么说!”
“涟君,别傻了……”御惜朝任由姚涟君抱着,眼中闪过一丝无奈。此生他终是欠他的。
“我不会离开你,抛下你我怎么忍心……”姚涟君执念地不肯松手,渐渐泣不成声,也只有在御惜朝面前,他才会毫无保留地表现出内心脆弱的一面。
“傻瓜……”眼泪划过脸颊融进涟君的发丝,人在绝望受伤的时候,需要的不就是一个能陪在身边的人么?尽管所爱另有其人,但依旧心存感激不由自主地为之打动。对于御惜朝而言,或许涟君就是这样的一个存在。人都是自私的,深深贪恋的不还是受伤时的一个拥抱,脆弱时的一句安慰么?
御惜朝缓缓地合上眼睛,默许无声。
第三十八章
日子忽然就平静下来,朝舞宫中寂缪如从前。事实上,自御华彰即位后,整个后宫都显得非常清静,甚至可以说是败落,虽立了皇后封了妃嫔但只是形同虚设,至于那来历不明的流月公子是何身份,怕是所有人都心照不宣。
不知不觉就入了冬,江南的冬天总是阴冷的,寒风中带着重重的水汽沁入肌肤,冰凉刺骨。御惜朝的病情时好时坏,大多都在沉沉昏睡,清醒的时间很少。毒已攻心,回天泛术,如今只能依靠延命丹药勉强支撑,也只是拖一天算一天。
房里燃着火炉,一进屋便让人感到暖洋洋的,御惜朝还没醒过来,床帐中,他消瘦的脸颊显得特别苍白。姚涟君塞了一颗药丸在御惜朝口中,又替他掖了掖被子,转身在床边坐下静静地注视着御惜朝安详的睡颜。
也许,对于御惜朝的感情已不能再称之为喜欢或者爱慕,只是不舍而已,源于那十几年来无法抛却的眷恋,相守相伴如友人一般便已足够。他们,已经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到从前。
姚涟君低低地笑了,其实现在这样就已经很好,至少能陪他走完最后的一段路,至少在这最后的日子里,他不会感到孤单。
正在这时,屋外响起轻轻的叩门声。
“谁?”姚涟君起身问道。
“芷兰……”那柔和温润的嗓音隔着门听起来很软很遥远。
“进来吧。”姚涟君又坐回了床边,表情懒懒。芷兰是他比较信任的一个宫女,过去就在朝舞宫当差,搬去凝香阁时也是一并带去的。
“冷宫那边如何?”待芷兰走近内室,姚涟君问道。
“陈皇后腹中胎儿情况还算稳定,御医按吩咐隔几天就会去诊一次开些安胎药,应该没有大碍。”芷兰如实答道,一副老成可靠的样子。
姚涟君点了点头若有所思,记得几个月前,就是在凤鸾宫前撞见的那日,陈皇后动了胎气险些流产,是他派了御医过去用尽了所有办法最终得以保住。其实姚涟君也曾想过,对于御华彰而言,这个孩子是个不该有的存在,毕竟他是御景轩的遗腹子,虽然出世后年纪尚幼无依无靠成不了气候,但留着他终究是个心头之患。可奇怪的是,到现在御华彰似乎都没有采取任何动作,想来按他的性子,对于这件事绝不可能不闻不问,定会派人在暗中监视,但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可见御华彰的默许是另有打算。
“朝廷那边可有什么情况?”姚涟君示意芷兰给他倒杯热茶,见御惜朝眉头动了动,他抬手凑过去拾起一簇不知何时掉在御惜朝额发上的棉絮,拿在手中把玩。
“今天早上来的消息,听说月昭国骑兵已攻陷了岳阳城,正一步一步朝我们极京打过来。”芷兰递上一杯热茶,面露忧色。
“什么?!岳阳城也失守了?!方将军呢!不是派去镇守了么!”姚涟君手一抖茶水差点洒出来,情急之下抬高了音量,御惜朝似乎被惊动不安地呢喃一声,姚涟君瞥见忙压低了声音,“皇上怎么说?”
“月昭国兵将素来勇猛善战,这次也不知被下了什么法,简直战无不胜攻无不取,我们御国军队节节败退,纵使是方将军也守不住啊。”芷兰叹息一声,“今天早朝时,皇上又增派了贺将军前去支援,要将岳阳城夺回来怕是困难,能守住邵江城便是大幸了,否则如此下去,极京岌岌可危。”
“确实。”姚涟君点头,他隐约感到,虽然这皇宫里还如从前一般宁静,但这外头怕是闹得人心惶惶,几千里开外的地方也定是一幅烽火狼烟的肃杀景象。
“唉……听天由命罢。”姚涟君叹了口气,毕竟这事再急也轮不到他,他又看了一眼依旧在沉睡中的御惜朝道,“去准备些参茸,我去厨房亲自熬些鸡汤,王爷晚上应该会醒来会儿。”
“是。”芷兰垂首应道,便随着姚涟君出了屋子。
刚刚入夜的时候,温度忽然降了下来,姚涟君走在回廊上朝手上呼呼地呵着气,白色的水雾在寒风中瞬间消散。再次回到朝舞宫后,姚涟君就吩咐宫人在每天傍晚的时候就将所有回廊上的宫灯点亮,不为什么,也许只是排解寂寥寻求一些温暖和安全感罢了。
鸡汤还在炉上用小火炜着保温,姚涟君决定先来看看,一进内室,便发现御惜朝已经醒了,正坐在床头不知在想什么心事。
“醒了?”姚涟君笑着走过去。屋里很暖,只那么一会儿,就感觉手心有些出汗。
“恩。”御惜朝眼神讷讷答得很轻,脸色憔悴而苍白。
“好些了么?”姚涟君走近。
“恩。”御惜朝依旧默默点头。
“是不是有点饿了?我去盛些汤来。”姚涟君知道御惜朝的情况不太好,但还是强作无事,若是他成天紧张兮兮忧心忡忡,只会让御惜朝更加觉得无望。
“不用了,我不饿。”御惜朝低下头揉着自己衣袖上的褶皱,姚涟君正想说什么,他兀自打断道,“外边起风了,是么?”
“……恩,已经入冬了。”姚涟君微微叹息,走到御惜朝身边替他顺了顺有些凌乱的头发,“冷么?”
“不冷。”御惜朝摇头,一时无言。半饷,他幽幽问道,“外边可是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