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窗口便能听见室外倾盆的雨势。
今天又泡汤了吧。段晨缓步走下楼梯的同时感到些许冰冷的风不知从哪儿自下而上地袭来。穿过布料生生淋在皮肤表面,牵扯出
细微的刺痛感。段晨打了个激灵,突然觉得那似乎不是夏天的风。
走出博采实业的大门,段晨才证实了自己的疑惑,路面上,屋顶上,一切裸露在空气中的物体上,在那之上无止尽地敲奏出声响
的并非只有滂沱的雨点,那雨点中分明还夹隔着一粒粒豆大的冰雹,从天上倾降至地面将夏日的热度一点点吞灭蚕食。
感到肚子有些饿了,段晨下意识地去摸兜里的手机想看看究竟几点,可手伸进口袋才猛然记起,刚才在掏名片的时候似乎把手机
放在了前台的办公桌上。果断地回身却在门口逐渐变得犹豫,到底上还是不上,是否还要再面对一次那鄙夷厌恶的目光。可终究
对于现今的段晨来讲,那手机几乎是他大半的财产。
再次推门进楼的时候,先前的保安又迎了上来,“怎么又是你?又来面试?刚刚还真被你骗了,还好采购部的小李打电话下来告
诉我们。你给我快出去,不要再进来了我们这里不需要你来推销东西。”
“不是,我我是来拿手机的,我刚刚把手机落你们这儿了。”
“哟,小伙子脑子够快的,又想出这么个借口来,你以为这次我还会上当么。少废话什么手机,出去出去。”
“我的手机真的落你们这里了,不信你可以打电话上去问。”
“打电话?你还真能挑时间,现在是午饭时间,快出去听见没有,不然我对你不客气了。”似乎看出段晨并没有离开的意思,保
安开始向门口的方向推搡他。
“不要碰我,你凭什么推我,我的手机真的落在这里了,你凭什么不让我找回自己的东西!”
“哟,你还挺凶的……”
和保安之间即将擂鼓开锣的争吵却在随后的脚步声中被打断了,接着身后有个清澈儒雅的声音问道:“请问,这部手机是不是你
的。”
段晨转身,看见面前高出自己将近一个头的男人手里正托着自己的宝贝手机,一时百感交集,“谢谢谢谢,这个是我的。”
用袖口擦了擦沾了些水珠的手机,段晨带着失而复得的笑容抬头看去,映入视线的是一张几乎能让所有女性为之尖叫的面孔,无
论从轮廓还是眉眼都是几近完美的存在。那双眼睛朝着段晨微微弯下角度,“那就好。”
似乎被那笑容夺走了一时的意识,直到那个男人再次出现并将一把长柄雨伞交到他手上时,段晨才缓过神来,“这个……我……
”
“你应该没带伞吧,这个原本是方便那些没带伞的员工使用的,你就先拿去吧。”
段晨略带顾虑地想伸手接伞,却在下一秒相当决然地将伞推回了男人的手里,“不用了,我又不是这里的员工。不过真的谢谢你
。”
不等那男人再说什么,段晨转身冲进依旧汹汹的雨势之中,迅速奔离了那栋楼。转过街角的时候,段晨再也跑不动了,身体被雨
水附着变得异常沉重,找不到屋檐躲雨,他只好将身体贴在一家杂货店的墙边稍作歇息,可还没等他喘口气,耳边就传来店内一
个女人的声音,“你要买什么东西。”
“啊?我不买东西。”
“不买?去去去,又不买东西不要挡我店面影响我做生意,要躲雨到别处躲去。”
怒火在触发之前却无端的熄灭成了轻烟薄雾,段晨转头重新冲进雨里,那一刻他仿佛看到全世界所有的潮水都在汹涌地朝他涌来
。
第六章
刚进公司的几个月里许俊曦就充分体会到了人情世故的道理。尽管自己头上顶着“董事长之子”、“公司未来接班人”的光环但
董事会那些和父亲一起打拼创立公司的股东元老们对于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自然带了些倚老卖老的架势。许俊曦上任公司部门经
理后所谓的三把火硬是让那些老头一盆盆的凉水给浇灭。郁闷的时候想起了还远在法国的袁野,这小子几乎每天都给许俊曦发来
他在那边如何逍遥如何快活的邮件有时还附上一些与香车美女的合影,每当看见他那张笑得像朵喇叭花一样的脸,许俊曦就特别
想把他从法国楸回来好好胖揍一顿给自己出气。
而父亲尽管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但只是告诫他要心平气和静待时机之外便都是些鼓励的话,许俊曦虽然都奉为金玉良言也了解父亲
不能得罪那些人的缘由但被冷藏的时间久了自然会有一些浮躁一些丧气。
转机的出现同样也伴随着问题以及危机,“博采实业”的主业是房地产开发,以建造居民住宅和商用办公楼为主,最近公司有意
开发新楼盘但投标选址却始终在四个区域内悬而未决。董事会为此头痛不已。而在最近的再次召开的会上许俊曦则提出将新楼盘
的目标放在外地,此提议出便引起各元老的强烈反对。
“不行,这样的话监管方面简直是鞭长莫及,就算出了什么问题也不能得到及时有效解决。”
“没错,而且当地的环境我们又不是很熟悉,对于今后的发展也不能准确评估风险太大。”
“外地的政府部门我们也不熟悉,要是从头铺路的话不是太慢了吗?”
许博庭未发一言而是将目光转向了许俊曦,似乎是获悉父亲眼神中的深意,他开了口:“这些问题我都想过,所以这次我们要作
的就是找一个最佳的合伙人,我们出资金而他们则负责管理以及与外界的沟通。”
“说的容易,这时候上哪儿找去。”
“我心中早也物色好了。邵氏集团是一个很大的树荫其旗下的公司涉及面广分布也广,我记得当地一个很有名的房地产公司就是
他们旗下的要是能让邵氏在中牵线的话我相信这次合作一定会相当成功。当然与邵氏方面的商谈我本也是首当其冲。”
“就算监管疏通的问题解决了那投资的收益呢。”
“我保证不会令各位失望。而且投资的成本将会比如今的预算降低至少1/3。”
在许俊曦胸有成竹的保证后又过了好几个月,在董事会的那些人准备抱着胳膊看笑话的时候,似乎是上天都有意地要给许俊曦一
个转折。当初他所选址的那个地方的房价如同野草般几乎在一夜之间疯长到让人瞠目结舌的地步。好像那里的地段一下子便铺满
了黄金一个月之内的涨势将近30%。当然那里的各个楼盘的开发商赚得何止盆满钵满,其中收益者之一的“博采实业”也是在这
个天赐的机会中狠狠赚了一笔,楼盘才刚开始打地基就被热切关注一直到封顶前,所盖的几栋楼几乎都被预定一空。
这次漂亮的胜仗让许俊曦在公司的地位飞升也让那些当初泼过他不少凉水的董事们刮目相看。
“听说你小子发了一笔横财。”午夜的时候接到远自法国的电话,原本准备睡下的许俊曦一拿电话就听见袁野仿佛隔着老远的声
音,可就算如此还是听得出他相当兴奋的语气。
“又不是中奖,只是公司投资的一个楼盘相当成功而已。”
“你少在那儿装了,我这次回来就靠你了,算我傍上你这个大款了。听说你家搬到新的别墅里去了吧,到时候你要开着保时捷来
接我啊!”
“你找我打你是不是?!”
“真是男人有钱就变坏,现在就想对老情人使用暴力,老实说你是不是找到其他相好的了!”
“去死吧你!”
袁野回来的时候正逢上黄金周,许俊曦在家里整理近期的公司报表。电话铃响起的时候,还埋头于电脑前的许俊曦过了好一阵才
反应过来。
“帅哥,来机场接我吧。”由于那声音过于娇作许俊曦一时没转过弯来,对着电话说道:“请问你是谁,是不是打错电话了。”
“你居然这么快就把我给忘了,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还不承认有新的相好了。”
“你吃错药了吧,快去兽医站瞧瞧。”
“讨厌!你快过来我快饿死了。”
“机场不是有餐厅么。”
“我又不是没吃过,难吃死了。快点我等你哦。”
放下电话,许俊曦无奈地笑着。看了看时间,转而走向衣帽间换了身衣服拿起放在床头的钥匙便出了门。
一到机场就看见国际航班抵达处那里围着一群人,大多是些上了年纪的大妈在那里又说又笑,许俊曦避开人群找了一圈都没看见
那个几乎要饿死在大厅里的影子。
“喂,你人在哪儿呢。”
“啊?你已经到啦,速度很快嘛说明你的良知还没有彻底泯灭。”
“少废话,你再不出现我就走了。”
“哎,别别,等……我看见你了。”
“啊?你到底在哪儿啊?”
“你朝前走两步,哎对再往左点再往左点……”在袁野的指示下,许俊曦渐渐接近了人群。
“好了,你就站在那里不要动了。”之后在一群大妈们的中间,许俊曦看见一个穿的极为个性的人举着手机向他挥舞,而周围的
一群大妈也是各个笑咪咪向他看去。
那个时候,许俊曦确实很想马上掉头走人。袁野似乎看见了对面好友略显抽搐的嘴角为了防止他翻脸他便一个箭步冲上去,用手
环住许俊曦的手臂,转而向那群大妈告别:“我的达令来接我了,再见各位美女!”
那群大妈也一个劲地向他挥着手,“再见了小帅哥。”“你们的关系要一直保持下去噢……”“你的达令也很帅呢。”“祝你们
幸福!!”
由于双方之间都是以法语对话,许俊曦虽然看得出那些人的神情很奇怪但奇怪的原因却还是不太明白。“你刚刚跟他们说什么?
”
“道别嘛。”
“那他们看我的眼神怎么那么奇怪?”
“哦,我跟他们说你是我的达令。”
“啊?!”车子猛地一个刹车,袁野的身子惯性向前又被安全带重新扯回座位。
“你干嘛。”
“你给我滚下去……”
“不要啊,我不认路。飞机上无聊我跟她们开开玩笑么。”
“你怎么不跟她们说你是啸天犬转世。”
“她们看我在很寂寞地等人问我要不要跟她们一起去吃饭,我就跟她们说我的达令过会儿就会开着跑车来接我了。”
“你怎么不说你的主人要带着牵狗绳来领你。”
“你要当我主人我也没意见,听说日语中的主人是老公的意思。”然后袁野拿腔作调地对着许俊曦尖起嗓子道:“老公~~快带
我去吃东西。”
许俊曦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再这么说话我就赏你耗子药吃。”
在袁野异常粗犷的吃相的影响下,原本被折腾一通倒有些肚子饿的许俊曦愣是连面前的筷子都没碰,觉得光是看面前人这吃饭的
架势他就能把肚子给填饱了。
“你是不是从非洲难民区回来的。”
“你怎么知道的,其实我早就该回来的。跟几个同学到非洲那里的国家公园去玩了,谁知道那里没有直达回国的航线,我只好跟
着别人给我画的路线一个劲地转机,简直累死我了。到后来累得我一上飞机就想睡觉,算一算我大概有两三顿都没吃了。”
“自己没摸清路线就敢上非洲,饿死你都活该。你不是一上飞机就想睡觉么,那还有闲情和别人胡说八道?!”
“正好碰上那几个去中国旅游的大妈才跟她们多聊了两句嘛,再说我死了你怎么办,还有我家MIKI……对了MIKI怎么样,你有去
看过它吗?”
“我去看过几次,放心它现在比你精神多了。”
看着袁野终于满足的神情,许俊曦刚想伸手叫“埋单”却被不知何处突如而来的嘈杂打断了。
“前面怎么回事?”
“你吃饱了就想管闲事了对吧,去看热闹之前,喏先把帐付了!”说着,许俊曦把桌边的帐单往袁野面前一摊。
袁野则立即抱起胳膊,一扭头把脸侧了过去“那我不问了,老公~~不让我管我就不管了。”
许俊曦拿起帐单想走去前面付款,却被身后这一声“老公~~”喊得差点软了腿,回头恶狠狠地瞪向袁野,却看见他盯着自己一
脸狡黠地笑着。
“你到底是怎么搞的,这么简单的加减都会算错,连计算器你都不会摁了是不是!”
“可这不是规定的么,都要加收2%的服务费的。”
“你眼瞎了是不是,不知道是谁来吃饭么。那个是物价局的王局长。”
“可……”
“可什么可,你待会去会计那里结算一下,明天你不用再来了。”
“什么!经理!经理!”
那片嘈杂的源头来自于一个穿着笔挺西装管理者模样的男人和一个看起来矮小瘦弱的男子。经理的气势凌人让许俊曦的嘴角化开
一丝笑意,真是到哪里都能看到这样的人。然后是那个弱小的男子,许俊曦对他多做了些许注意。不知是不是错觉,从那个明显
处于下风的语气里许俊曦却听得出那里蕴含了巨大的愤怒,稍稍换了个角度,许俊曦看见了那个越握越紧的拳头,指关节由于过
于用力而泛着白。
付完钱,重新往回走。那个瘦削的身影依旧伫立在原地,许俊曦走过他身边的时候忍不住回头望了他一眼,可这一望却正对上那
男子的目光。明明是纯净黑色的眸子,但那里炽烈燃烧着的怒火却深深灼进了许俊曦的心里。
第七章
在几米开外的地方,段晨望向自己所居住的石库门的老式公房。饱经沧桑的房子形如耄耋之年的老者,静静地伫立浸染在黑暗中
。段晨仿佛闻见那栋老旧的房屋所发出的气味,那是老者才有的味道是霉味汗味甚至混杂着尿味。那种味道让段晨觉得恶心,每
走近一步那逐渐浓烈的气味就愈发袭来,终于他停下步子将头伏在墙角呕吐了起来。他知道他所吐出的东西除了酒精不会再有其
他……
毕业后的几年里,不断转换的职业把他所有的希望都消磨光了。从起初的推销员到之后的超市的临时收银员到现在的餐厅收银员
。每个职业都在一种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无疾而终,就说昨天那个该死的9号包房,帐单上那龙飞凤舞的签字,段晨怎么会知道那是
专管物价的局长。而自己倒成了那个经理用来推罪的挡箭牌替罪羊。段晨觉得自己似乎更加憎恨这个世界,憎恨他所遇到的一切
,这种憎恨甚至波及到面前的这栋公房……不,应该说段晨的憎恨原本就起源于这里,憎恨这里幽暗潮湿的环境,复杂繁琐的邻
里关系,走上去总是吱吱作响的木制楼梯,还有一直争吵不休的父母。
以前他们的争吵让他觉得害怕,现在他以为自己会麻木会没有任何感觉。但当那种刺耳尖刻的字眼再一次响起时,已然疲惫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