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轻佻放浪的话,这家伙真是信手拈来,可谓出口成章,李然冷冷剜他一眼,暗忖此人脸皮之厚,怕是连江诀都要让他三分,
然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如今之计,还是养足体力为上,遂抓起筷子要夹菜吃饭,可惜他身上的十香软骨散还未褪尽,手脚并不十分灵活,伸着筷子在桌
上夹了半天,什么也没能夹到,活似在用筷子夹豆腐一般。
季睢清笑着摇了摇头,作势要帮他,李然以手盖住饭碗,看了眼那几个仆役,视线落在阿乐身上,招了招手,道:“你过来。”
阿乐不清不愿地走过去,季睢清笑着轩一轩眉,道:“如此也好,你来伺候公子用膳。”
“王爷!”
李然略挑了挑眉,以手撑额望着那小子,道:“麻烦你了。”
他语气“温和”,态度“诚恳”,阿乐被他一瞧,脸又一红,不由自主地举起筷子麻利动作起来。
季睢清颇有些错愕地看了他二人一眼,末了笑道:“阿乐,你给好好伺候,伺候好了本王有赏。”
彼时,阿乐正暗自鄙夷着,手上伺候得倒是殷勤之极,周周道道。
他二人用完膳,李然因为被用药的缘故就早早睡了。
睡到半夜,迷迷糊糊醒来,隐约听到外头有打斗之声,其中一人的声音还熟悉之极。
“我早该猜到那人是你。”
“师弟,别来无恙啊。”
“哼!把人交出来,否则别怪我不顾同门之谊!”
“呵呵,你还真是一点未变。”
“我只问你一句,到底交不交人?”
“本王哪里有人可以交给你?你不回西平,跟着我到处乱转做什么?”
“师兄,你不必顾左右而言他!今日不诛南琉璃然,我誓不为人!”
“……”
“你要阻我?”
“师弟,有事好商量,何必动刀动枪?”
“少废话!”
接着就是一阵刀剑碰撞之声,李然凝神听了会,渐渐觉得那响动去得远了,也越来越低,尔后门就砰地一声被打开。
阿乐气喘吁吁地奔了进来,李然只侧脸望他一眼,问道:“出了什么事?”
“问什么问,睡你的就是!”
他一面说,一面将李然扶起来穿衣,李然坐在床沿,任由他忙活,心中百转千回。
“真的没事?”
“都说了没事!”
“你家王爷呢?怎么没见到他?”
“哼!你是什么身份,如何能打听我家王爷的行踪?”
“这么说季睢清不在?”
“王爷的名讳也是你能喊的么?别以为我家王爷现在宠你,你就可以胡言妄语!”
他一脸抓着鸡毛当令箭的傲慢神色,李然只一脸无所谓地撇了撇嘴:“他既然不在,那待会儿敌人来了,我们岂不是得乖乖束手
就擒?”
这话一说,阿乐颇不屑地觑他一眼,又拽了拽他的衣领,道:“王爷既然让我来,自然能护你周全!你这人怎么如此没出息,没
见过像你这么贪生怕死的!”
李然点了点头,眸中笑意一闪而逝。
许是他这样无能的样子看起来的确十分无害,阿乐就没太提防,李然乘他一个放松,一鼓作气,从背后狠狠给了他一记手刀。
阿乐显然没料到会吃他一记暗招,抖着手指一脸怨愤地晕了过去。
李然拍了拍他的脸,确定那小子晕过去,扯嘴一笑,自言自语道:“想困住我,你小子还嫩了点,老子拿刀砍人的时候,你还在
踢皮球呢。”
语毕,他将那小子抱上床去,又替他盖了被子,原想顺手牵羊拿些银子,却一个子都没翻出来,暗道一声真穷,又担心季睢清随
时会赶回来,只得作罢,乘着夜色出了门。
第八章
出了后院脚门,街上早已一片漆黑,静得几乎有些瘆人,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正犹豫着,猛地一回头,冷不防撞上一
人,吓得他背心一凉,差点以为自己撞鬼,好巧不巧,腹中微一刺痛,想来是这一番折腾伤了元气。
他下意识抿唇嘶地倒吸一口凉气,低声骂了一句,被撞到的人没吭声,却是他身后那护卫之人铿地一声拔了刀,沉声喝道:“大
胆!”
自从顶了这张面皮,他听得最多的就是这两个字,可眼下危机重重,还是少生事端为好,遂咬了咬牙,道:“对不起,是我没留
意。”
那大个子护卫冷哼一声,却听领头之人沉声问道:“月黑风高,阁下何故在外闲逛?”
李然不应,恨得几乎想要骂娘,暗忖你管这么多干什么,老子走老子的阳关道,你过你的独木桥,咱们井水犯不着洗脚水。
这么想着,脸上冷汗已经生了一层。
带头那人见他呼吸有异,一手护着小腹,目中幽光一闪,脚下半分也不移动,李然见他们并没有让道的意思,额上青筋一跳,扯
谎道:“不瞒你们,我现在身无分文,只想找个暖和点的地方睡一觉,就不打扰了。”
说完,抬腿要走。
方踏出一步,却听那人喊道:“慢着。”
他脚下一顿,压下心头惊跳,道:“什么事?”
对方不语,却是他身后一人开了口:“听小兄弟的气息,似乎身体抱恙,如今天色已深,城门早已关闭,你若不嫌弃,不妨与我
三人同行,出门在外难免有所不便,大家既然能撞上,也算是缘分了。”
“师爷!万万不可!”
他还没来得及拒绝,倒是那大个子先一步开了口,却见领头之人抬了抬手指,示意他噤声,又朝李然比了个请的姿势。
李然深知方才那人说得不错,况且他现在穷得叮当响,小腹的刺痛感亦阵阵袭来,索性大家都不认识,既然能遇上个好心的,干
脆先借宿一宿,明天再想办法脱身也不迟。
况且古人有云,最危险的地方也最安全,相信季睢清和柳俊怎么也算不到,他不但没有立马赶路,还躲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睡大觉
。
这么七拐八拐地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异客居,彼时异客居早已经打烊了,只在柜台上留一盏油灯,四下里昏暗一片,楼上楼下没
有任何动静。
李然下暗自舒了口气,心道这事应该还没有败露,遂放松了心神,下意识去扫那三人,在那一豆油灯下,但见那领头之人浓眉飞
扬且英气逼人,那两个跟班的一人较矮,蓄八字须,看着像个儒生,另一人估摸有两米高,身壮体实,眼神冷冽,想来先前拔刀
威吓他的就是此人。
他在偷偷打量那二人的同时,二人也在盯着他看,却听那领头之人眼神一扫,对那大个子道:“去要四间房。”
大个子领命而去,很快就去而复返,结果只定到两间。
其实能有房才怪,所有的上房都被季睢清包下了,如今又正值商户往来返货之时,能有两间房已算十分幸运。
李然见他三人很有些犯难,正预告辞,却听那领头之人一脸淡然地说:“无妨,那就二人一间将就一宿。”
中年儒生点了点头,道:“也只能如此了。”
如此,还不等李然拒绝,他三人便分了个妥当,尔后各自回房。
二人回了房,李然坐在椅子上歇了片刻,才觉得舒服许多,辕衡倒了茶水递给他,道:“在下辕衡,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我叫李……逸。”
对方了然颔首,似乎并未怀疑,李然暗自松了口气,见那辕衡只兀自沉默着品茗,似乎并不欲开口,遂找了话题道:“辕兄似乎
不爱喝酒。”
“你如何知晓的?”
“喝酒赏月才是人生一大快事,可我们现在却在喝茶。”
“方才见你神色有异,想来是肠胃不适,不宜沾酒。”
对方神色淡然,李然深怕被他发现什么,讪讪一笑,道:“你说得对,我太糊涂了。”
“李兄是性情中人。”
“呵呵,一辈子只活几十年,没必要苦自己。”
他这话倒也不是感慨,夜风送爽,带着阵阵凉意袭来,暮色昏暗,房中只有烛火相伴,他二人相对而饮,倒生了些彼此相伴的闲
适。
辕衡沉默良久,道:“看来今晚是我招待不周。”
李然笑着摆了摆手,道:“说笑的,这茶很不错。”说着,又凑上去闻了闻,道了声好香。
辕衡闷声一笑,道:“此茶名为黄金桂,是我家乡的特产。”
李然举杯啜了一口,颇有些疑惑地问:“黄金桂?”
辕衡含笑一点头,道:“仔细瞧瞧它的色泽。”
李然将杯子凑到烛火下一瞧,略有些惊讶地抬头朝对方望了过去,辕衡迎向他的视线,问道:“可像黄金?”
“确实很像。”语毕,又凑到鼻端嗅了嗅,叹道,“好像还有桂花的香味。看来辕兄的生意做得不小。”
“何以见得?”
对方略一挑眉,英气逼人的脸上终于有了些别样表情,李然以手支额靠在椅上,指了指手边的茶水,道:“我在凤……凰楼呆了
这么久,也没喝过这么好的茶。你既然好这一口,必定不会亏待自己,看来我今晚白白捡了个大便宜。”
此话一说,对方眼中就见了笑意,李然心头放松,五指叩桌闲玩起来,辕衡盯着他瞧了片刻,状似不经意地问:“李兄何故流落
到此?”
李然想了想,道:“我这次出门办货,不巧在半路遇上劫匪,钱全被抢,一时间走投无路,想找找有没有去罗城的商队,也好搭
个顺风车。”
辕衡了然地点了点头,又道:“瞧李兄的模样,可是二十出头了?”
“二十八,你呢?”
“我比你虚长一岁。”
李然微微一愣,探身过去盯着对方上上下下地看了一通,一脸不敢置信地问:“你没骗我?”
辕衡一脸悠然地啜了口茶,抿唇盯着他不再言语,李然既惊又奇地盯着他瞧了又瞧,说了句很让人哭笑不得的话:“还以为你顶
多二十五六,保养得不错。”
辕衡失笑,沉默片刻,终是问道:“李兄在凤凰楼都做些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跑跑腿打打杂,我们楼里人多,每天的吃穿花销都很大。”
这话说得似模似样,辕衡似乎也没有怀疑,颔一颔首,道:“贵楼的名号,我亦有所耳闻。”
他方说完,李然便一脸暧昧地朝他挑了挑眉,问道:“只是耳闻?辕兄没去见识过?”
辕衡轻咳一声,迎向他的视线,道:“去过几次,的确非同凡响。”
话方说完,李然就抚掌大笑开了。
他二人聊得兴起,渐渐已是月上中天之时,李然累得慌,打了个呵欠又伸了个懒腰,道:“熬不住,我先睡了。”
“也好,我也正觉得困。”
待对方上床躺下,辕衡才吹熄了烛火跟着上了床,如此香甜一觉,二人倒也相安无事。
翌日一早,有阵阵饭香飘来。
彼时李然还没大醒,缩在被子里不愿意起身,冷不防听见一声沉笑,他一个惊蛰醒过神来,四下扫了一圈,见昨晚那让床之人正
执木箸坐在桌沿用膳,桌上摆着一碟子香喷喷的白面馒头,外加一大碗皮蛋瘦肉粥,浓香四溢,看着十分惹人食欲。
美食诱惑下,肚子不争气地一阵雷鸣,那人轻声一笑,道:“醒了?梳洗了过来用膳。”
李然讪讪一笑,颇有些尴尬地说:“谢了,回到罗城我一定好好招待你。”
梳洗后用了膳,他正盘算着该怎么离开此地,却听辕衡说:“我正好去罗城办货,若不嫌弃,李兄可与我们同行。”
“啊?”
这不是天上掉馅饼了么?
他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对方,那人淡然一笑,似在等待他的回复,李然见他神色坦然,想了想,道,“那就是打扰了。”
“出门在外时有不便,无须客气。”
李然笑着点了点头,道:“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原定了今日走,但事有意外,得再待上两三日,你可介意?”
“哦,不介意,不介意。”
辕衡哑然一笑,道:“如此就好。”
正说着,他那两个随从在门外敲门:“爷,属下与师爷都已准备妥当。”
“进来。”
话方说完,那二人便推门走了进来,见到正与他们老爷同桌而坐的李然,洐闫脸色一愣,却听那儒生说:“原来小兄弟还在。”
他说这话时,视线有意无意地扫了眼辕衡,辕衡敛神正色道:“李逸往后几日会与我们同行。”
洐闫恭敬地应了声是,纵使不快亦不敢反对,那儒生则深笑着点了点头,辕衡指了指他二人,道,“他二人是文师爷、洐闫。”
他一面介绍,李然一一跟他二人打了招呼,道了声师爷和洐兄。
文师爷温笑着捋了捋长须,道:“既然一同赶路,李公子就不必拘礼了。”
这人一看就知道是个精明的主,李然讪笑着道了声客气,暗忖还是少跟此人打交道的好,倒是那洐闫看起来没什么心眼。
如此一想,他便冲对方露了个灿笑,不料那大个子竟尴尬地低了头,神色间大有避忌之色。
“待会儿我要出门办事,你可要同行?”
辕衡真是客气,李然下意识就摇头拒绝,道:“不用,我留在这儿就行。”
他如此说来,对方也不介意,只但笑不语地点了点头,倒是那文师爷望着他的眼神颇有些兴味。
三人很快便出门去了,李然窝在房内也不敢乱走动,好在辕衡想得周到,膳食都会照点送进屋来。
李然乘店小二送饭的时机,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今天有空余的上房吗?”
店小二一脸为难地搔了搔脑袋,道:“实在对不住啊,客官,上房都被人包下了。”
“没事,有消息记得通知我。”
“哎,好嘞!”
店小二很是殷勤地应下,李然却在琢磨着,罗城那边多久才能收到他捎去的消息?
黄昏时分,辕衡办完事回来,手中还拿着个包裹,李然颇好奇地指了指那东西,问道:“什么东西?”
文师爷捻着胡须深深望他一眼,道:“二月里天气凉暖不定,我们东家见公子衣裳单薄,特意跑了一趟布衣坊,为您添置了几件
新衣裳。”
李然难以置信地抬头朝辕衡望过去,辕衡只淡然一笑,道:“我见你昨晚连衣裳都未褪便就寝,想来是衣衫单薄太冷了。”
此话一说,霎时让所有人哑口无言。
文师爷不无感慨地道了声原来如此,望着辕衡的目中隐约有戏谑之色,辕衡则望着李然,指了指那个包袱,道:“去试试吧。”
对方盛情拳拳,李然也不好拒绝,况且他如今也确实需要一身新行头。
“多谢。”
他接过包袱,打开一看,见是一件深蓝色长衫,颜色并不过分出挑,遂朝对方扯嘴一笑,眸中多有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