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玉华肩头行去。
过了半响,玉华见身后许久没有动静,才缓缓回身,见云翳似乎在沉思着什么“好了么?”
回过神来的云翳脸上,又挂上一层灿烂的笑容“嗯,师父的头发如山涧入手,清凉柔滑,明净的却更像蓬松的棉,柔和温暖。我
却更喜欢师父的头发呢。”说罢他又跑回了榻上,规规矩矩的打了坐“心事已了,开始读书。”闭上了他又圆又大的眼睛。
玉华笑着摇了摇头。云翳总让他摸不着头绪,如同他的年龄一般,虽然早已过了十五,却怎么看都是个十二,三岁的顽童,平日
里也总看云翳如孩童般闹腾,可偶尔,他却觉得,云翳的心思,深得他看不着,摸不透,即便看上去如同夏日天际中的白云般洁
净,可云里装着什么,却并非目力可及。
“子卿,却要比他易懂许多……”他楞了楞,心中又泛起一阵绞痛,看着眼前静坐的云翳,却又想起了当年的李子卿,也是这般
修习的道法,这般,安静的坐着……
后来的几日,玉华见云翳的时间便越来越少了,他不敢再见云翳,总觉得恍惚间看到了李子卿的影子,心中阵阵抽痛不说,却是
在害怕,怕自己真把云翳错当了李子卿,连累了他。
在玉华看来,云翳当是那空中飘渺无常的云,澄净,虚无,绝非他该伸手去触碰的存在;当是若有似无的清风,虽近犹远,来去
无踪,亦非他能触碰得到的存在。
渐渐的,便是远远看到他,也绕道而行了。
“你得罪他了?”看着正兀自喝茶,眼睛还盯着手中的书卷,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的云翳,夜魉有些担忧的问。
“没有。”
“那最近他怎么老躲着你?”夜魉担心的不是玉华,而是有些情绪低落的云翳,虽然在别人看来,他总是心情愉悦,可夜魉深知
,自从看了李子卿的日记以来,他心情从未好过,不过是极善掩饰罢了。
云翳嘴角挂着一丝苦笑,反问道“你觉得我像李子卿吗?”
“不像”夜魉毫不犹豫的答道。
这回答到有些出乎云翳的意料之外“你没见过他,怎知不像?”
“你就是你,你是云翳,所以不可能像李子卿。”
面对他无赖般的回答,云翳露出些许笑容“确是不像。相貌不如,身高不如,才华不如,性情不如,可总有些人,擅于胡思乱想
,是我表现得还不够叛逆么?”
“你不必委屈自己竭尽所能的去取悦于他,他们的事情毕竟与你无关,并非你的责任。同情,也要有个界限。”他顿了顿,用认
真的表情继续说道“除了身高,你总是最好的。”
“说是如此说……你这家长论还真是够霸道。”他无奈的摇摇头。
摸着云翳顺滑的头发,夜魉放柔了声音“你最近越来越会隐藏情绪了,不适合你,若是我们不行,你也可以去找墨夫子排遣一番
,别自己闷着。”
“墨夫子……”云翳抬头看着天花板,很高“上次找夫子要荐帖,他干脆的拒绝掉了。”
“什么荐帖?”
“从军用的荐帖,夫子好歹也是个有名望的人,拿着他的荐帖,阖丘的日子想来也要好过些。”放下手中的茶,抬起头看向夜魉
“不过夫子想让我留在州学教书,安全些。”
“那怎么办?直接去?夫子不允的话,半路就被追回来了吧?或者不如你就留在凉州?”
“他不会让我过得这么逍遥的。”夜魉自然清楚,这个他指得是谁“帮我收拾收拾东西吧,白天不行,就晚上走,要荐帖的时候
,没告诉夫子是去哪,等他查出来,也不知要过多久了。”
“现在就开始收拾?”夜魉想起玉华来,虽然躲是躲着,可那本书,云翳不是还没看完么?
却见云翳一脸无奈的苦笑,摇着头缓缓说道“再过几日,他也就回去了吧……”
夜魉不喜欢看云翳这个样子,皱了皱眉“为何?”
“因为他讨厌我。”
如同为了印证云翳的话般,过了三日,玉华果真与云府众人辞行,准备回到幽狐国。看着在远处院中与众人告别的玉华,他面无
表情,明知道他迟早会逃离这里,心却似被一只手牢牢的给抓住了,沉闷,难受。暗自嘲笑自己,回去了,见不到自己了,他也
就不会再痛了吧?自己就如同扎在他心头的那根刺般,总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不经意的挑开他好容易才封上的口子,令他鲜血四
溢,痛不欲生。
这不是好事么?难道要看着他痛苦才高兴么?走了好……走了才好……
可心里那只手,却越抓越紧,扼得他快窒息了一般,他痛苦的抓住胸口的衣衫,试图让它恢复平静,却不过徒劳。
玉华转过身,向云翳走来。他连忙拍了拍胸前的衣服,装作是在整理什么秽物般,而后抬头,对着玉华宛然一笑“要走了?”
“嗯”玉华点点头,眼睛却并没有停留在他身上“我教你的修习之法,你要好好的练,一年之后,我再来找你,能看了,我自然
把书给你。”
“我不会偷懒的,师父。”眨了眨漂亮的眼睛,他再度露出孩童般的笑容。
“嗯,那我就放心了,告辞。”转过身,不再看他,玉华径直走向了云府的大门。
恍惚间,他觉得自己伸出手,想抓住什么,再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愣了愣。
“我在做甚?”
若有所失的垂下手,他有些彷徨的回到了自己的小屋中,脱了鞋,也不管身上还穿着儒衫,翻身爬到了榻上,拉上被子。
“我想睡会,你先出去吧。”仿佛是对着空气说话般,他并没有看向任何人。
“嗯……”不知哪里传来的夜魉的声音,回答之后,再无声息。
云翳将被子拉紧,手紧紧捂住正擅自疼痛的心口,明明五月的天了,却总还是觉得被子里冰凉凉的,猛的想起玉华来,他苦笑了
起来。
“看来被李子卿传染了些陋习……”
翻过身,他将被子盖过了头,再不发出一点响动。
当天夜里,夜魉抱着已经全然失去知觉的云翳跑到了谢大夫的医馆,尽管已经没了意识,却还紧紧的拽住胸口,他看上去十分痛
苦,豆大的汗粒爬满了额头,不住的喘息着,脸上早已失去了血色。谢大夫手忙脚乱的煎了副宁神的方子给云翳喝下,过了一个
多时辰,他看上去才放松了许多。
“这是之前落下的病根吧。”谢大夫给云翳号着脉,看着眼前焦急得跟热锅上蚂蚁一般的夜魉“脉搏没方才那般急了,已经缓下
来,没事了,别着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心疾,之前伤得过了,虽然治好了,毕竟是伤了,多少留点病痛,倒是正常的事。”
“治不好?”
“没法治……没事,平日里别惹他不高兴,要是疼了就喝点宁神的汤药,也就无妨了。”
夜魉看着神色缓和的谢大夫,再看看已然安睡的云翳,这才安下心来,想起之后他们要去阖丘“如果,没有药,或是放着不管会
怎样?”
谢大夫神色凝重,拂着胡须答道“运气好则痛过无碍,运气不好则是猝死。”
夜魉心中一凛,那阖丘是兵事重镇,哪里来的药铺?若要买药,还要跑到几十里外的小城去。这事,还要等云翳醒了再从长计议
。
“不过你也无需担心,只要心绪平稳,这心疾也是犯不了的,而且这宁神药,也是越少喝越好,喝多了伤身。”看夜魉才展颜的
眉头又蹙了起来,谢大夫连忙解释。
“嗯,有备无患,谢大夫你多开几副,我带了回去放着。”
他再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的早晨了,低头看看白色的亵衣,想来是夜魉帮他把儒衫脱去了吧。伸了个懒腰爬了起来,对昨夜
的事情浑然无觉。
其实昨日中午送走了玉华,他睡了后,夜魉想让他多睡上一会,因而在晚饭时分才去叫他,却发现他痛苦的拽着胸口,连忙送到
了谢大夫处。
“醒了?”原本空荡荡的屋子里,传来夜魉询问的声音,话音刚落下,他已转过了屏风,进了卧室。
“嗯,这觉睡得蛮好。”云翳开始扒拉着他那件儒衫,套在身上。
沉默了会,夜魉才问道“昨夜的事你还记得么?”
“梦里的事谁还记得……”穿好了衣服,他开始套靴子,腹中传来一阵阵催促的声音,他有些饿了。
“我说你心疼的事,还有印象么?”
他猛的抬起头,手上也不忙了,有些疑惑的看着夜魉,近日里他总是心疼得难受,也不知是难过还是旧伤复发,不过睡着了也便
没事了,就是晚上睡得浅,第二天精神总不那么好罢了“有是有的,不过是中午那会,睡着了以后也便好了吧。最近总这样,该
是旧伤,疼过也就好了,没什么……”
话还没说完,便见夜魉一脸愤怒的抓住他的肩膀,那摸样如同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一般,叫云翳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夜魉时:
他害怕了。
“你那叫睡着吗?疼晕过去了好不好?!最近?多长时间了?你对自己身子能不能上点心?!你知不知道心疾要是犯得重了是会
出人命的?啊?!”
云翳看着一贯冷静的夜魉突然如此激动,吓得不知如何回答“我……我……”
看着惊慌失措的云翳,夜魉才慢慢冷静了下来,俯下身抱住了他,轻声说道“昨天夜里,我快被你吓死了……别再这样了以后,
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
“嗯。对不起……”云翳也不知这心疾的严重性,之前看书时,不是常常会疼么?也没见李子卿出什么事,怎么到他这儿一搁就
出问题了。
“还有,这心疾不能情绪激动,要是犯了,得喝宁神药,阖丘那边没有药店,买药也得在三十里之外去……我看,这阖丘你还是
别去了。”
“无妨,快没的时候去买就是了,军中应该也有应急的药物的,倒是路上,不放心的话,一会去谢大夫那儿开几副带上吧。”云
翳这才恢复了常态,推开夜魉,继续套鞋子。
夜魉接过他手中的活,帮他穿好了鞋“昨夜送你去谢大夫那时,开了五副回来的,我还想多要,他不给开了,说这药喝多了不好
。”
“昨夜去过医馆?”云翳这才发现问题的严重性,他压根对这事一点印象都没有。
夜魉皱了皱眉“废话,不然我急什么?”
无奈的笑了笑,看来是得注意一下了“五副够了,咱们准备今晚开溜吧。”站起身理了理衣服“要有段时间吃不上李二哥做的菜
了。”
说罢向外走去,不论如何,先祭了五脏庙再说吧。
第十三章
五月的天气,没有初春时分的寒露,没有酷夏时分的燥热,天高云淡,倒是个出行的好时日。
云翳兴奋的趴在车窗边,任凭风吹乱他的长发,不时的指着些时分常见的东西问夜魉。其实,上次难得出门一次,去天枫山的时
候是半死不活,回凉州的时候夫子又赶得急,再加上怕云翳吹风受寒,几乎就没怎么见着车外是个什么样。这一出来,便像是脱
缰的野马,见着什么都稀奇,都兴奋不已。
“夜?那是什么?”云翳有些好奇的指着路边驮着一堆货物的骡子问道。
“那是骡子,就是不马不驴。”夜魉一脸玩味的看着他,从早上开始就一直问个不停,当真是个足不出户的公子爷。
“那就是骡子?”好奇的伸出脑袋,继续打量着还停在路边啃着草料,早被抛在了车后的骡子。
夜魉将他拉回车里“风大,自己也小心着点。你这高兴的,也不担心夫子追上来。”
回头看着夜魉,云翳嘿嘿一笑“夫子现在,在去幽狐国的路上。”
夜魉一楞,才反应过来,确实,玉华前一天才走,云翳第二天就失踪,任谁都会以为,他舍不得师父,追去了幽狐国。难怪这小
子早早让他收拾好东西,第二天也不管前一夜疼成那样,死活偷跑了出来。
“你不怕夫子在路上追上了你师父?”夜魉看云翳淡定自如的模样,想来他心里应该有什么盘算吧。
“追不上,师父现在不会回幽狐国的,指不定去了天枫山或是哪玩呢。”
“你怎么知道?”
云翳看着车外迅速倒退的景物,平静的说道“他心疼。”他太了解玉华了,原本作为家的地方,李子卿死了,他妹妹也死了,现
在回去不过是触景生情,在心情平复之前,他是不会回幽狐国的。
夜魉沉默了会,才又问道“夫子总不可能一直在幽狐国等着的,迟早发现你跑了,就算算上查入伍记录的时间,也不过几个月而
已,到时候怎么办?”
云翳眨了眨眼,故作纯真的说道“夫子最心疼我了。”偏偏他那长相就适合装嫩,一点也瞧不出破绽。
敲了敲他的头,夜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可别玩得过火了。”
“那是自然。”他继续看着窗外的风景。
行了一个多月,他们才到了阖丘,那是一座建在山隘口上的壁垒,两边是奇峰翠峦,悬崖峭壁。在壁垒之后,是一座容纳了十五
万兵马的军城。夜魉背着不多的行李,跟在云翳的身后,径直去了征兵府。
登记的文吏头也不抬的问道“姓名?”这年头,愿意入伍的,都是些没有出路的泼皮无赖,或是家里实在穷得上不起粮了,不得
不来军队混吃混喝的,这些人,也就待个一两月,受不了军中的严酷训练,被赶出去了,留下的,往往只是少数。
“云翳。”
文吏听着声音,像是个孩童,才抬起头来,打量着眼前的云翳,整体评价,幼稚顽童,弱质书生“你才多大?”
“云某今年十五了。”怕文吏听不清楚,他刻意加重了“十五”二字。
“有十五了?”他再仔细端详了一番,怎么看也不过十二三岁,又见身后跟着一个黑衣少年,年纪应是十八九岁了“我们这儿是
征兵府,不是什么州学县学,要读书,把你弟弟带到坪城去,那里有个县学。”
“我只是随侍。”夜魉毫不犹豫的回答。
“我管你是随侍还是什么,总之这里不收小孩。”想来是谁家公子爷跟家里闹了脾气,赌气跑来的吧?
“云某今年三月二十六便满了十五了,不过是先前病了一场,长得慢了些,倒叫这位哥哥误会了。”云翳也不生气,缓缓掷了一
礼。
看云翳话说得老成,又确实不像个孩子,文吏有些半信半疑“可有家中父母长辈允许?”
“家母早逝,家父也在前年时仙游了,长辈是没有的,家中只有些随侍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