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阴曹地府?想不到人死后也会觉得疼呢……也不知道自己的死相算不算体面,要是太过惨不忍睹,不知道会被分到哪里去
轮回,以前看的书里有说,好像因为死相太过凄惨,会遭鬼差抱怨,分的下辈子也不会太好的样子。
止不住的胡思乱想,却被十分耳熟的声音生生打断,嗡鸣声已经渐渐消失,耳旁的一切逐渐变得明晰“醒了!他醒了!”
诶?这不是墨夫子的声音么?
他试着抬起手,想揉揉模糊的眼睛,不料就这么一个动作,便牵扯了全身大大小小的伤口,如同几百把锋利的刀子,在他的皮肉
里摩挲,疼得他差点又晕了过去。
再不敢乱动的他使劲眨了眨眼睛,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景象,这不是欣喜若狂的墨夫子和谢大夫又是何人?打量打量了四周,干净
明亮的屋子,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以外别无他物,这不是云府,更不是谢大夫的医馆。
“这……是哪?”他的声音十分沙哑,而且这短短的几字,几乎就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还牵动了些许伤口,让他忍不住又闷哼
了一声。
“天枫山,谢大夫带你来此求医的,没事就好了,没事就好……”墨夫子有些哽咽,他原本以为伤成这样,恐怕真的要遂了某些
人的愿了,终于还是老天有眼,保住了云翳。
原来自己竟然死里逃生了,想像着洪辉再看见自己时见鬼般的神色,云翳不禁暗自好笑。再看看眼前的墨夫子与谢大夫,无不是
一脸的疲惫与不堪,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少时日过去了,顿时心生愧疚,可还是孩童心性的他,自然是不会直言安慰的。
“谢大夫?你……是谁?”勉强挤出了这几个字,肺腑中的难受让他咳嗽了一阵,自然毫不例外的再次牵扯了伤口。
谢大夫与墨夫子面面相觑,难道云翳又失忆了?他们有些惊慌的看着刚从抽痛中回过神来的云翳。
却不料那小子弯起了漂亮的眼睛,又吐出几个字来“骗你们呢,当真了?”
墨夫子有些气结,照准云翳的头就是一巴掌“臭小子!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拿老夫们寻开心?”
疼得云翳惊呼了一声“夫子!”紧接着又是一阵咳嗽。
谢大夫连忙上前,点了云翳身上的几处穴道,略微为他止了些疼。墨夫子则端了桌上一杯清水,待云翳不再咳嗽,小心翼翼的喂
进了他口中。
喝过水,总算舒服多了的云翳深深吸了口气“夫子不教导学生,倒让我有些不习惯呢,这不正常多了么。”说罢又笑了起来,只
是怕牵扯了伤口,没敢笑得过了。
墨夫子理了理云翳额前有些散乱了的头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般情况下还想着别人的,恐怕也没几个人了吧“饿不饿?要不
要吃些东西?”
“不饿”别说本来就不饿,即使饿了,这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痛楚,哪里容得下他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
“那你与老夫说说,当日发生了什么事,那洪辉又做了些什么?”墨夫子自然不会指望洪辉会自行交代。
“没什么,做了顿饱饭给我吃,然后抽了我几鞭子,不过菜的味道确实不错,也没白挨呢。”
墨夫子恨恨的瞪了他一眼“说实情。”
撇了撇嘴,云翳有些不情愿的说道“洪知府想借我套古翎国词赋的手本,但是我并不想随他去书房取书,吃过饭就打算回府了,
反正是直接被扣下了,他自己府上的事怎么说都是随他诌的,走不走那个过场也无所谓。”
“他都说了些什么?”显然墨夫子并不满意云翳这份简短精干的报告。
“嗯,问我菜好不好吃,还有平日里都是怎么读的书,还有……”
“说重点。”
云翳很明白,有些话一旦告诉墨夫子,恐怕凉州他就回不去了,但是如果他不说,墨夫子也不会轻易放了他“说什么小小年纪,
便有如此心性,大了唯恐官场上刁难于他,不能留我。”
“其他还说了些什么没有?”
“哦,挨鞭子的时候让他让我死得别那么难看,不然可能给鬼差嫌弃呢,他答应了”埋头看了看自己毫无痕迹的身子“好像是看
不出什么来,还算说话算数。”
“没了?”
“没了”
有些人天生就是撒谎的料,即便墨夫子仍然心存疑虑,云翳也没打算说出实情,要是让墨夫子知道洪辉想要斩草除根,他哪里还
能沾得了凉州的边?可既然是斩草除根,那云傲的死,恐怕就不是什么意外了,这事定要好好查查才是。
在山门外候了一个多月的夜魉,成天的提心吊胆,生怕连这些所谓的仙人们也回天乏术,每隔些时候,总要拉住山门外迎客的道
童问个不住。当墨夫子亲自出了门,与他说云翳醒了的时候,他心里那块大石,才总算放了下来。
“醒了,是不是就……没事了?”仍有些许的不放心,毕竟,那样的伤势,别说那么个弱质少年,就是换做皮糙肉厚的壮汉,也
是万万活不得的。
“嗯,流莺上仙赐的仙缘,替他恢复了内脏筋骨,性命是无虑了,不过伤并没有治,现在天清观的仙人们还在给他治伤,一时半
会还动弹不得,暂时回不去了。”顿了顿,看着夜魉舒缓了的眉心,连自己也再次感到了欣慰“公子既然进不得天清观,老夫到
有一事想劳烦公子。”
“夫子请说。”
“到凉州传个信,也叫云府的人放心,还有……”墨夫子皱了皱眉“还有那凉州知府洪辉的事情,小子不肯老实告诉老夫实情,
恐回凉州再遭到什么不测,性命难保,公子若是有心,倒要好好查查这事情的来龙去脉。”
“洪辉已经死了,连他府上所有的人,恐怕跟这个事情扯上干系的,都死光了吧。”
“死了?!”
“嗯,死了,不过这事,夫子不说我也会去查的,只是夫子不必为云翳的安全担心,只要有我在凉州,绝不再让任何人伤他一根
头发。”
“这……”
也不管墨夫子作何想法,夜魉小心翼翼的从怀中摸出一本书来,放在了墨夫子手中。那是他在安惠找的一本记述了当地民俗风情
和神话的一本书,说到土产,最能让云翳动心的,还是书吧“这是我从安惠带来的,既然他醒了,就请夫子替我转交于他吧。”
说罢转身,迅速的消失在了山间的小径上。
起初的一个月里,云翳总是睡着的,隔个三五天才醒上一次,时间也不长,后来伤慢慢好了,醒着的时间也多了些,便总缠着墨
夫子与他找书看,夜魉带来的书也不过是让他稍微安静了一会而已。好在,天慧见云翳爱书,倒也不吝啬,领了他进了天清观的
书阁,整整三层,全是云翳从未听说过的书目,自然是欢天喜地的一头扎了进去。
心情好了,伤似乎也好得快了,原本还需要明净背着他来往于书阁之间,过得十几日,竟已能自己跑去书阁了。
“这天清观的书阁中,记述着天地间诸家术法精汇,还有些鬼灵精怪的克制之法,以及仙人们的事迹,本应是天清观的弟子们也
限制出入的,这倒让天慧师尊开了个不好的先例了……”谢大夫看着远处又兴高采烈跑进书楼的云翳,羞愧之情溢于言表。
“无妨无妨,这般频繁去探望书阁的弟子,不过尔尔,书阁也寂寞得久了,有人愿意陪陪它,倒是好事。”天慧拂着自己的胡须
,有些欣慰的看着钻进了书阁的云翳。同是风云之资,同是爱书之人,却有着天壤之别。
一个总是沉着冷静,平静得如同一汪无源之水,如同阵雨前低沉的乌云,压抑,沉闷,如同深秋的寒风,凄清,颓丧;一个总是
轻言巧笑,欢快得如同山涧清泉,如同晴空中飘渺的薄云,干净,轻灵,如同初夏的清风,凉爽,充满生机。云翳,应该是个能
过上平凡一生的人了吧。
再说云翳,自从发现了书阁这块宝地,便废寝忘食的埋进了书堆里,即便有些是看不懂的,也总比没书看的好。刚看过一本讲述
如何克制鬼怪的书,他的眼睛又在那排角落的书架里徘徊。
突然,一本看似有些脏旧的黄皮书映入了眼帘,那本书看上去更像手记,在这些干净整齐的书海里,显得破旧不堪十分扎眼,让
云翳在意的,却是书上《平阳志事》四个大字。
说好看吧?确实好看,清风出袖,明月入怀,起承转合皆着灵韵。只是,漂亮的字他见过不少,写得跟自己差不多的字,他却是
头一次见。
匆匆取出那本书,翻了几页,果然,其中的字迹与他的字均是颇为神似,而且在这些以仙家术法为主的书堆里,这本书,似乎竟
然是以记日的方式,写的一本传记,不得不说,它在此处,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异类。
看着第一页上的“天运十二年,七月九日”,天运?云翳觉得有些熟悉,开始在记忆中仔细搜寻,他这才想起,天运是萂荣国李
恬用的年号。
再往下看,他才惊觉,原来这竟是李子卿所书。天运十二年,李子卿不过是个六岁的孩童,云翳曾看过一些史书上记载的这位传
奇太子的事迹,言六岁体恤民情,与民同食同寝,七岁为民请命,减赋税,轻徭役,八岁立为皇储,终因体虚病弱,被送往天枫
山。
此刻他看的竟是李子卿的志事生平,激动得连手也忍不住发抖,也不管书阁的地上凉是不凉,捡了个靠墙的地便坐下了。
从李子卿六岁看到了十岁,字里行间,无不透露出对国对民的关心爱护,即便是上了与世隔绝的天枫山,李子卿仍然是对萂荣的
民生念念不忘,而时而夹杂在书间的那些干透了的黑色血迹,让云翳更觉揪心,这哪里像几岁的孩童写出来的东西?不知道的还
以为是个年过半百就快去了的老皇帝手书呢。
然而从十岁之后的记述中,却有着越来越多的关于“师父”的记载,如何为他寻药,如何悉心教他修习道法,如何无微不至的照
料于他,如何又为他损了修行……
“我常常想,如果我就这么睡了,再也醒不过来,师父是不是会难过?应该会的吧?这样想着,居然会有些欣慰,总觉得即便明
天便去了,也能安心了。”
云翳很有些好奇,他自然知道李子卿的师父是谁,据说是幽狐国的玉华真人,是师承于君不再的散仙,看李子卿的说法,倒是个
性情温和做事严谨的人,想起君不再那副懒散摸样,很难想像他徒弟居然是个严肃的人,这倒让云翳想亲眼看看这位“师父”的
样貌了。
然而,记述到李子卿十四岁随玉华真人前往幽狐国后,便戛然而止,虽然之后的书页上依然顺序写着日期,竟然写到了去年的时
候,可内容,却是一片空白。
云翳有些不甘的摸着那排“天运二十年,十月十二日”心里不断的抱怨着李子卿实在太过小气,居然不写了,嘴上也下意识的随
着手指划过的字,念了出来,却不料,方才念毕,他便仿佛掉入了一个漆黑无比的洞穴之中,再也没了意识。
第八章
待他再次看清眼前的情景时,不仅纳闷,他什么时候跑到一小湖边上了,而且,这不都十二月的时候了么,怎么还四处飘散着许
多黄叶?按理说该掉的早该掉光了吧?还寻思间,他突然发现有些不对,这视线的位置,要比他平日里看到的高上许多。
“哎……不知还能看上多久……平阳,也是秋天了吧……”一声沉吟从脑海里闪过,那声音应是属于少年的,有些低沉,但又并
不厚重,虽然听上去有几分凄楚,却十分悦耳,让云翳忍不住想再听上一次。
一阵秋风吹过,将树梢上的许多黄叶又卷了起来,轻轻搁在了湖面上。云翳想转身看看,刚才说话的少年,应是长得分外好看的
吧?可不论他怎么试着腾挪自己,身子便跟钉在地板上了一般,完全不听使唤。
更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以往身上那些刀割般的疼痛都奇迹般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空虚无力,还有说不上来的,
如同万般虫蚁在体内攀爬撕咬,发自肺腑间的疼痒,脑子也昏沉沉的,总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压着一般,十分不适。
“子卿。”不远处一声呼唤响起,比起方才的声音,要低沉些,少了几分柔美,多了几分阳刚,也是说不出的好听。
子卿?对了,说到李子卿,云翳想起不久以前,他不是还在书阁看《平阳志事》么?
冷不丁的,视线居然从湖面上转向了声音来的方向“师父……”又是那名少年的声音。
等等,子卿?师父?看着眼前那名二十岁上下的男子,白色至腰的长发被红色的发带系在身前,他的眼睛有些细长,眼角还有些
微微上提,让云翳想起了狐狸,浅蓝色的眸子此刻正百般温柔的看着自己,挺立的鼻梁,淡红色的薄唇点缀在如玉的肤质上,一
身雪白宽松的道袍,隐隐修饰着他修长纤细的四肢,高挑厚实的身材,让他看上去比现在的自己还要高上许多。虽然不如君不再
那般洒脱俊逸,却多了些温和谦逊,以及特属于狐狸的妩媚。
他缓缓走来,将自己拥在怀中,云翳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身子已经很自觉的靠在了他的胸前“风大,会着凉的……我们回
去吧?”
他怀里的温度确实让云翳觉得舒服了许多,可这莫名其妙的情况究竟是什么?“嗯……”
那少年的声音再度响起,云翳终于想起来了,最后看到的一篇记事是在“天运二十年,十月十二日”秋天的幽狐国。难道这是当
天李子卿的记忆?
随着身体被玉华抱了起来,头贴在了他的肩膀上,近得几乎能感受到玉华的呼吸。脑海里还萦绕着李子卿悦耳的声音“要是能一
直如此……该有多好……”云翳抓了狂般的在心里呐喊道“天啊!为什么比我高这么多!这不该是一样大的吗?”
走在由许多枯叶铺垫着的青石板路上,一声声脆响由脚底传来,李子卿将左手贴在玉华的胸口上,感受着他强有力的心跳,有些
安然的靠在他身上“师父,你又受伤了吧……”眼睛落在玉华另一边的肩头上,浓浓的血腥味根本逃不过他的鼻子,胃里又是一
阵翻江倒海。
感受着胃部传来的阵阵恶心,云翳寻思着,史书和李二哥果然没有胡诌,李子卿真的跟他有一样的毛病,不,按照时间顺序来说
,应该是他跟李子卿有一样的毛病。
“胃里难受了么?我还特意用药草盖过味道的,还是闻见了?”玉华带着抱歉的眼神,将李子卿抱得更紧了。
“不……师父,能不能……别去了?”李子卿盯着掩藏在白袍之下的伤口,虽然看不见,但确确实实的在那里。心头传来一丝绞
痛,不似当日被鞭打时那般剧烈,却说不出的难受。
玉华轻轻的抚摸着李子卿的头,修长的手指轻柔而有节奏,似在哄着年幼的孩子“蕙烨十年方才绽放一次,虽然长的地势是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