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魏风云淡风轻地说,仿佛刚才发生的事情不过是一场戏一样。
纳日就在哪里站着,任魏风一行人从身边穿过,眼睛只看着那辆马车,想尽可能多地留住关于他的记忆。
诚然,正如刘全所说,到目前为止,自己不过是看上他那张脸,可是多少感情的开始,不是因为好的皮相呢?又有谁能一眼看透那人的本质呢?
只是这次,是真的再不相见吧?
第十二章
“魏风……”若水抚着有些痛的头醒来,发现自己并不在前一晚睡下的地方,这样颠簸着也不像是在床上,而更像是在马车上。
“若水公子。”魏风恭敬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怎么回事,这是在哪里?”
“若水公子在马车上,我们正在回华中县的路上。”
若水应了一声,算是知道了,可是始终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至于到底是什么,他一时又想不起来。
“等等,停车!”若水终于想起来是哪里不对了——前一晚睡下的时候,他明明是在刘全的家里的,怎么醒来就在这里了?而且刘三的事情他还没有当面跟刘全说,怎么能就这样走了?
马车应声停了下来,若水钻出去,看到魏风就骑着马走在马车的旁边。
“若水公子有什么事情吗?”
“我们什么时候走的?”
“连夜。”
“连夜?”若水很是不解,“怎么那么急?刘三的事情我还没跟刘全说……”
魏风忍不住打断若水的话,“若水公子,这你不用担心,刘全他什么都知道。”
“什么都知道……”
“是,所以若水公子无需再说什么了。现在,若水公子只要平安地回到华中县就好了。”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若水隐隐有点感觉。魏风说是连夜走的,可是自己竟然一点也没有察觉到,而自己并不是睡觉那么沉的人,所以中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有,若水公子多虑了。”
若水不相信他说的话,于是问给他赶车的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人是一直跟着他的,若水相信他该不会欺瞒自己才是。
“回二少爷的话,什么都没发生过。”那人恭恭敬敬地说。
若水气不打一处来。好啊,好你个魏风,什么时候竟连我的人也被你收买了。算你有本事!
“启程吧。”魏风平静地说,然后那个赶车的人竟然就真的听命地驾着车走了。
若水生气地放下帘子,坐在马车里生闷气。这个魏风倒是真有些本事,自己一直带着的人居然都这么听他的话。
魏风自然是知道若水会生气的,但是他并不打算告诉他在刘全家里发生的事情。因为告诉了他的话,他还不一定会有什么反应。而魏风却是早已经决定,为了保证能让他安全地回到华中县,这一路上还是别让他抛头露面的好,如果不是非常重要的事情,也都由自己来决定。
不得不说,在这一点上,魏风和他的主子还是有那么些像的。
在魏风和强势和专制下,他们一路平安地到了曹源县。可是这个时候若水却是说什么都不答应让魏风和他一起去曹源县衙,威逼利诱各种方法都用上了,终于是让魏风答应了,但是魏风也强调说如果若水七天之内不回华中县,他不管怎么样都会到曹源县衙去找他。
其实魏风心里也知道若水是在担心和顾忌些什么,但是如果真要让若水自己去,他又放心不下。看着若水坐的马车远去,魏风还是悄悄地跟了上去。
若水在见到若善和贺华光之前心情还是很忐忑的,因为之前魏恺之的事情,他实在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连带着想到贺明、贺亮和贺海,心里都是不安。
这次,若水难得乖乖地直接去了县衙,没有像以前一样搞怪。
“若水,你回来了?”看到突然之间出现在眼前的若水,说若善没有一点惊喜那是不可能的,而对于他这次反常的乖顺倒觉得不习惯了。
“哥哥。”若水在若善旁边站好,柔声叫他。
“怎么瘦了这么多啊。”若善心疼地看着若水瘦了一圈的脸,忍不住地抱怨道。
“最近有点累。哥哥和贺大哥还好吗?”
“我们能有什么不好啊,进去坐吧。”若善像是现在才反应过来一样,赶忙拉着若水进了房间。现在虽然已经是初春,但是站在外面还是会有凉意。
贺明和贺亮拿着公文从南院过来,看到若水回来了都是一阵欣喜。“二少爷!”
若水之前一直担心的,害怕魏恺之用在他们身上的迷药会有留下什么后遗症,现在看到他们生龙活虎的样子,看来也是没什么了。而且,他们见到自己时的反应也让他知道,他们并没有对之前的事情介怀——但是毕竟,这些事情都跟若水没有直接的关系。所以虽然是有些自私的想法,若水还是希望他们不会因此去恨魏恺之。
“二少爷去了哪里,怎么那么久都不回来啊?”贺明状似无意地问,可是却让若水不知道怎么去回答。
贺亮看在眼里,在一边拉了拉贺明的袖子。贺明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自己说错了什么吗?
“贺明,去厨房吩咐下去,今晚准备些二少爷喜欢吃的。”若善轻声说。
“是。”贺明答应下来,随即走了出去。
“他那人马马虎虎的,我跟着去看看吧。”贺亮跟着说道,然后跟贺明一起去了厨房。
外面走廊上,传来了贺明抱怨的声音。“谁说我马马虎虎的?我才没有。还有,我刚才说错什么了吗?你干嘛拉我的袖子?”
“你这人怎么这么麻烦,不要问那么多行不行?”贺亮压着声音吼他。
“不是吗?你就知道凶我。”
若善和若水听到他们的声音都笑了。
“他们两个……还是这样啊。”若水轻笑着问。
“是啊,总是吵吵闹闹的。不过这样也挺好的,很有生气。”
若水点点头。走了这么些时候,之前又发生了那许多事情,这时候他倒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这个在他们兄弟之间基本上是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以前若水每次回来都会给若善讲讲一路上的见闻,可是这次的事情,他是真的不知道该不该说,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他还好吗?”若善的发问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闷。这个问题其实是他们都想要回避的问题,但是他们却都知道,这却是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
“挺好的,就是有时候……”若水不知道应该怎么告诉若善。是该说,有时候会神志不清,还是应该说有时候会把自己当做哥哥?
“有时候怎么样?”若善紧张地问,他始终做不到,对魏恺之的事情置身事外。
若水笑了一下,“也没什么,总之他现在挺好的。”
“是吗?那就好……”若善看出若水的为难,于是不再逼问。“那他现在在哪里?”
“在南疆。暂时应该不会回来,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做。”而且,就算回来,他可能也不会想要到曹源县来。若水在心里补充道。
他们,暂时是没有办法面对彼此的吧。
“若水回来了吗?”贺华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是啊,贺大哥。”若水听到贺华光的声音转过头去看他,不自觉地就站了起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看到他的时候就是这样做了,可能是因为紧张,也可能是因为其他的原因。
“回来就好,不过好像比以前要瘦了。”贺华光一边走进来一边说,“坐吧,站起来干嘛?”
“啊……”若水略微有些尴尬地坐了下来,“贺大哥公务很忙吗?”
“没有,只是随便看看而已。”贺华光很自然地在若善身边坐下,温柔地看着他,问:“冷不冷?”
“不冷。”若善柔声回答。他本来就是个很温和的人,在贺华光身边更是显得柔弱,甚至就连作为旁观者的若水看了,也不自觉地想要去呵护,不让他受伤害。
贺华光温柔地笑了笑,看到若善杯子里的水没了,顺手给他斟满。
要是在以前,若水看到这样的情形,一定不会放过这样好的取笑他们的机会。但是现在,他却没有揶揄他们的心情,只有羡慕,和莫名的心酸。
像他们这样,平平淡淡地过一生,不是也很好吗?为什么要有那么多的伤害和算计呢?
“对了,”贺华光突然出声,“刚才我去大牢看了看,关……他们两个都挺好的。”其实贺华光只是无意中说起这件事,没想太多。虽然在说到他们的名字的时候想起若水在顿住了,但是这件事还是在若水的心理激起不小的涟漪。
他们两个?是关井云和贺渊吗?若水心里颤抖了一下,想到这两人,心里难受得不是滋味。
第十三章
“哥哥,我想……我想去看看他们可以吗?”不管怎么样,若水都想要去面对。
若善看着若水的神情,和他对视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低头叹了口气,“去吧,不过按照规矩,不要超过一刻钟。”
“我记下了。”若水点点头。
贺华光带着若水走到大牢门口,转身对他说:“我就不进去了,你……你也别在里面待太久,我在外面等着你。”
“贺大哥不用等我了,回去陪哥哥吧。到了时间,我自然会回去的。”若水笑得很勉强地说。
“快进去吧。”贺华光也笑着催促若水。看着若水黯然的眼神,他心里同样不是滋味。这两兄弟啊,什么时候才能活得为自己多一点,看他刚才的样子,进去以后看到他们两个还不知道会多难受——可是事情走到今天这一步,什么都不能再改变,也不能再去怪谁。
若水越往大牢的深处走就越能感受到那种阴冷潮湿的感觉,他不由地颤抖了一下。长久地被关在这种地方,一定很不好受的吧。他们被关在这里多久了,又还会有多久?
在大牢的最深处,一间微微透进阳光的牢房里,关井云正在给贺渊讲古书上提到过的一个治疗一种怪病的药方,贺渊靠在墙角,微仰着头浅笑地看着神情专注的他,外面的阳光让他半眯着眼睛。而他的神情,也同样专注。
如果忽略他们所处的环境,这也是很美好的一幅画面。
“咳。”若水掩着嘴轻咳了一声,关井云和贺渊转过头看见了他,脸上竟然都是惊喜的表情。
狱卒打开牢门,恭敬地请若水进去,并好心提醒他不要忘记了时间。
若水弯腰走进这间看上去不那么糟糕的牢房。关井云和贺渊已经在这里面关了几个月,自然是比不得之前的时候,但是比起很多人,比起很多被判死刑的人,他们已经好太多了。若水在心里默默地感谢着若善的关照。
“若水公子。”关井云风度翩翩地给若水行了个礼,贺渊也站起来恭敬地喊了他一声。
若水实在觉得受之有愧,他在牢房里的凳子上坐下来,看着他们两个平和的神情,笑了笑,“你们受苦了。”
“没有,大人待我们很好。”关井云很自然地坐在了若水的对面,贺渊则坐在他旁边。“若水公子也能看出来吧,我们现在这样,哪里有死刑犯的样子。”关井云倒是笑得很坦然,但是看在若水眼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尤其是听到“死刑犯”这三个字的时候心里更是一颤。
“你们……”
“公子他,还好吗?”贺渊抢在若水伤感的话出口之前问了出来。他大概可以知道若水要说什么,但是他不愿意看到他难受的表情,也不想听到他带着自责说出那些话。
“他,很好。”若水想了想,最终没有说出魏恺之真正的情况。
贺渊和关井云对视一眼,从他一瞬间的犹豫中看出了什么——经历了这样的事情,他不会很好的吧,至少不可能像以前一样。所有身在这件事中的人,都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
“公子他真的很好吗?”关井云担忧地问。如果他不好、如果他还是受到了伤害,那他们的付出和牺牲又算什么。
若水摇头,“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他只是有时候会神志不清而已,可能过段时间会好的。你们不用担心。”
关井云皱眉,他没想过魏恺之会陷得那么深,竟然会到了神志不清的地步。“那公子现在身在何处?”
“在南疆,和惠通一起。”说到这个名字,他们该是知道的吧。也许,就不会再担心了吧。
果然,贺渊和关井云听到这个名字时都舒了一口气,好像是很放心的样子。
“是若水公子一直在照顾公子吗?”贺渊接着问。
“他很好,无需人照顾。”若水否认。其实那么长时间以来,都不能算是自己真正意义上的在照顾他,反而是他,在那么多次自己涉险的时候救下了自己。所以,又何来照顾一说呢?
“公子执念太深,恐怕不那么容易释怀。以后,还要麻烦若水公子了。”
若水低头苦笑,“我什么都不能做,心病还须心药医。”
“若水公子,依在下愚见,你才是能根治公子心病的良药啊。”关井云语重心长地说。他始终觉得,若水才是更适合魏恺之的人——当然,是在若善不可能帮魏恺之走出心魔的前提下。
“你们,真的觉得这样做值得吗?”若水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就连他自己在魏恺之身边那么久都无法确定那人看到的是不是自己,又哪里来的信心去相信关井云说的话呢?
“没有公子,根本不会有今天的关井云和贺渊,还有很多很多人。为了公子,我们做什么都是值得的。”关井云淡然地说。
果然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随从吗?关井云刚才还说魏恺之执念太深,可是他又何尝不是呢?贺渊又何尝不是呢?为了魏恺之,甘心承担下所有的罪责,甘心在这里静静地等待死亡的到来。
若水不是看不出来的,以贺渊的武功修为,要自己逃出去,甚至带上关井云都不是问题,可是他们没有,他们一直安分地待在这里。明明知道魏恺之救他们的初衷只是有一天为他自己和若善所用,但是还是心甘情愿。
执念太深的,究竟是谁呢?
“他有什么好?”若水苦笑了一下,心痛地闷着声音说。
“这个问题,若水公子有答案吗?”贺渊轻松地说,“若水公子,不是一样地,心甘情愿吗?既使看透了公子对大人的情,还是无怨无悔地深爱。问我们的时候,若水公子是不是也是在问自己呢?”
若水抬头看着这个话不算多的男人,他的眼中包含了太多太多,他竟然会觉得看不透。可是对方却将自己的心看得太明白,他开始害怕,害怕再在这里待下去会藏不住自己心里所有的秘密。
“我说得对吗,若水公子?”贺渊温和地笑着问,没有咄咄逼人的气势,却让若水难以呼吸。
是啊,他到底有什么好呢?有什么好呢!若水不止一次地问自己,他有什么好。可是似乎每次都没有答案,但是他却找不到他的不好,找不到能让自己放手的理由。所以冥冥中被牵引了那么久,再怎么伤心难过都找不到说服自己放弃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