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弹琴,真是可惜了。”
云翳不明白玉华想说些什么,李子卿会,他便必须会么?
“既然不会,这双手,留下也没什么用了吧?”还未及反应,一阵剧痛便从左手的无名指传来,一声脆响突兀的想起,他无名指
的指节应声而断。
云翳难以置信的看着平静的玉华,他不为所动的继续压住云翳的指节,稍一使力,便轻易的毁掉了云翳的手。
手指上的疼痛一丝不减的传入了心口,疼的不是手,是心。
“为什么……师父……为什么……”他不明白,难道仅仅因张文宣碰过他,师父就会变得如此嫌恶自己,甚至为了弘缨真人,伤
害自己?
玉华扬首,满脸的嘲弄“傻瓜,若不是你不自爱,与你多玩几年又有何妨?”
“多玩几年……?”他彻底糊涂了,什么叫多玩几年?难道在玉华心中,他只是一件玩物不成?
“当年收你为徒,不过是一时闲极无聊,性情虽是无趣了些,却十分听话,再加之过目不忘的本领,根本不需我频繁的来往与幽
狐国和天枫山之间,实在好用。”他边说着这些,边继续将剩余的指节根根捏碎。
“你当真以为我六千多年来一直一人?笑话,那般清心寡欲的日子,谁人能过?不过是哄与你玩的,你到也当真了。原本我只对
女人有兴趣,可你以前那可怜样,我怎么舍得冷落了你?只好经常借着采药的名义出去解解闷,再回来做你的贴心师父。”
他是在说李子卿么?云翳有些莫名的看着眼前的玉华,这样的师父他从没见过,可,他究竟认识玉华多少呢?即便算上李子卿的
二十多年,他认识玉华也不过就那么些日子,与他六千多年的岁月相比,那不过是转瞬之间的事儿。
“没想到你竟变作了尸奴不说,还将玉泠牵连入内,让她魂飞魄散。”他捏住云翳手指的力道似乎又重了几分“这也便罢了,好
容易才摆脱了你的纠缠,今世你竟也穷追不舍,我也只好陪你玩玩,你倒还学会了不知检点。”
云翳沉默了半响,关于玉华的所有记忆在脑海中来回翻腾“那……落天涯七绝界中……你为何……要救我……”
玉华笑了笑,暂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仰头看向他漆黑的瞳“我随师父在这世上行了四千多年,你当真以为我没去过七绝界么?
那妖狼本就与我相识,我也不过顺水推舟做做样子,让它吓唬吓唬你,让你服帖些罢了,否则那妖兽哪可能那么道义的与你履行
什么誓约?早将你给吞了。你还多此一举的散了魂魄,散了也罢了,竟偏偏还要留下一魄来折腾我。”
说罢,他又埋首,仔细的用床单裹住云翳的另一只手——他不打算放过云翳的任何一根手指。
云翳已有些泣不成声,他才忆起,在平阳志事中,玉华也时常不在李子卿身边,总是时常要出去采药,一去,便是许多时日。在
他身边的时候也甚少,他们不过相聚短短的日子,玉华便要去采龙骨花,明知桉国已是动荡不安,张文宣又对自己虎视眈眈,竟
还就此离去。
“我好不容易才借着采药的借口摆脱那麻烦,你不心疼我,还说什么风凉话?”原来那麻烦,说的便是自己么?
“那……为何要去燕霞关救我……为何……要照顾丢了魂魄的我……为何……要将《平阳志事》送去了天枫山……又为何要苦苦
求我看《平阳志事》?”
玉华头也不抬,迅速的捏碎了他最后一根指节,缓缓说道“不过是做做样子给外人看看罢了,天枫山的书阁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
的。”
他已有些混乱不堪了,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他已分不清了“师父……你骗我的是不是……你不会不要翳儿的是不是……”
玉华的嘴角扬起一弯漂亮的弧度“我是狐狸。”
说罢,他起身不再看云翳,径自离开了客房。远远的,云翳还能听见他让侍从打水与他洗手。
身边的侍人突然化做了一片白纸,失去了凭依的云翳再度倒在榻上,他任凭泪水浸湿床单,黑色的长发缠绕着他怪异扭曲的指节
散落在白色的床上。
合上眼,他似见着玉兰树下,温暖的阳光落在玉华如雪般洁净的发丝上,映出些许暖黄色的光芒。他含着许多情意的淡蓝色眸子
正看向自己,柔声唤道“翳儿。”
他就这么躺在榻上,不断的回忆着过往的事,身体已然冰冷得感觉不到疼痛,只是,记忆里的温柔似水,却化作了千万的刀子,
蚕食着他鲜血四溢的心,叫他痛不欲生。
记不得究竟过了多少日,只有交替变换的日夜在不断行径,自那以后客房再未出现过其他人,他独自蜷缩在脏乱的榻上,时梦时
醒。
梦中总是能依偎在那温暖的胸膛里,被他紧紧圈在怀中,听着他轻声细语的安慰着忐忑不已的自己“别怕……那只是一场梦境…
…一切都是假的……”
一觉醒来,才发现不过是黄粱一梦,他独身一人,狼狈不已。
他只恨无力了结自己的性命,只是,不住抽痛的心,滚烫而昏沉的头颅,无一不宣告着他已经时日无多,这对他而言,无疑是个
好消息。
清晨,院内的欢笑声穿透屋门传了进来,他面无表情的看着灰色的地面,这世上的一切都已经与他无干了,他,只求一死。
“你打算就这么放着他不管么?饭也不给水也不给,你想饿死他么?”弘缨的声音里并没有任何的担忧,倒似取笑调侃。
“死便死了吧,省了许多麻烦,反正也没人知道他在这儿,到时候装作全然不知,找他两年也便结了。”云翳脸上浮现出一丝苦
笑[死便死了吧,我也正有此意。]
“尸体怎么办?扔到林子里去?”
沉寂了会儿,玉华才答道“你那株血牡丹不是碰巧没找着合适的花肥么?弃之可惜,用作养花正合适。”
又隔了会,弘缨真人有些抱怨的声音才再度响起“他那身段,可太高了,盆子小了放不进去呢。”
“傻瓜,把手脚截了,不也就合适了么?”
若是以往听见玉华说这样的话,他会认为不过是个玩笑,一笑置之。只是如今,已有许多的“玩笑”成真了。
看着提着一柄长剑,推开房门走进来的玉华,云翳嘴角上扬,他竟有些想笑,一世红尘,相偎相依,原是南柯一梦,过往烟云。
玉华将他翻身向上,毫不犹豫的便将剑砍入了他的左肩处,只是不知那剑是太久不用,钝了,还是他用的力气不足以切断,只得
反复的磨切,才将他的左肩生生卸了下来。
枫红如火,他扬起头对上玉华欣喜的眸子,眼中含着些笑意,柔声问道“师父,除了李子卿,除了我,你不会再爱上别人了吧?
”
试着量了量尺度,玉华脸上洋溢着满意的微笑,才继续砍下他的右肩。
他含着泪点了点头,云翳以为,这世上再没什么能拆散他们的了“不会了……绝不会了……”
屋外弘缨的声音再度响起“玉华,据说修仙之人的心可是极养身子的,一会可别忘了取了。”
“你愿怎么想都成,总之,你去哪,我便去哪。”玉华温暖的指尖轻捏了捏他的鼻子,淡蓝色的眸子里含着许多的怜惜与爱意。
肆意流淌的鲜血染红了白色的褥子,不一会,便淌在了地板上,积出一潭深红的血水。玉华答应了一声弘缨,加快了手中的动作
。
对上那双浅蓝色的眸子,云翳的眼里流露出许多的期许“师父……那么多地方,怕是要走遍天涯海角了……”
花了许久的时间,才将他的四肢取下,玉华轻压住他的胸口,小心翼翼的在他胸前划开一道狭长的口子。
“师父……”一段段琐碎的记忆在脑海中掠过,似嘲笑,似玩弄,他察觉不到身体的疼痛,只是心,依然抽搐不已“你……有没
有……爱过我?”
即便是谎言,他也希望玉华能再骗骗自己,只是骗骗自己,他也便心满意足了。
玉华将那颗还在跳动的心从他的胸膛中挖出,满意的看了看还透着体温的心,才带着如平常般谦和的笑容,缓缓答道“当然,没
有。”
他笑了,凄楚,绝然。视线渐渐随生命的流逝而变得模糊,他已再流不出任何的眼泪了。什么海枯石烂,什么白头偕老,什么携
手天涯,都是痴人说梦。
[心没了……也便不用痛了吧……]
第四十四章
突然出现的妖仙拾起还扔在桌边的被褥,以目力不及之速夺过玉华手中的心,将云翳裹进被褥里,而后迅速的消失在了弘缨与玉
华眼前。
这一切,不过是刹那之间发生的事而已,以至于记忆中的二人尚未反应,那妖仙便早已不知去向。
围绕在四周若有似无的红色雾气渐渐散去,夜魉依然端坐在喧闹的酒馆之中,他还举着粗糙的陶碗,满面泪痕,怔怔的望着对面
空无一人的座位。
愤怒如同燎原之火,在他心中疯狂蔓延,手中的陶碗被捏成了碎片,他咆哮着吼道“弘缨!!”
只是那枚火红的身影早已不知消失在何处了,血腥之气在心中狂涌而出,弘缨是逃了,可这罪魁祸首,不是还若无其事的在客栈
里?
他只恨自己为何瞎了眼,竟然相信玉华,将云翳托给了这狼心狗肺之人,云翳死后竟还指望着他能与自己一同为云翳讨个公道,
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恐怕这正是他所谓的“装作全然不知,找他两年也便结了。”
枉自己自认为精通骗术,比起这八面玲珑,活了千年的狐狸,逊色了不知多少!
原本嘈杂的酒客们不约而同的察觉到一丝凉意,回首看向大堂的一角,那里却没有任何人的踪影。
与赤炼一同将云翳送回了房,玉华才算松了口气。还寻思着再去找间客栈,以免又遇上胡搅蛮缠的古灵峰,却见怒发冲冠的夜魉
正站在不远处瞪视着自己,看着他气得煞白的脸,玉华总觉得有些不妥。
“天一?怎么了?”
夜魉却未答话,突然便袭了过来,玉华急忙躲开,好在反应及时,用术法护住了胸前,才幸免于难“天一?!”
夜魉回身,他的眼里满是愤怒的火焰“你对他做了什么……做了什么!”
心猛的一沉,看他的反应,怕是弘缨将三年前的事儿告诉了夜魉。玉华自然知道云翳在夜魉心中的地位,才一直未对他言明那一
切,如今应是弘缨气极,才胡乱将这事情告诉了他“你听我说,那是个误会……”
夜魉哪里还愿静下心来与他相谈,回身便刺,却被不知何时出现在玉华身前的云翳给拦了下来“砍了他的手脚挖了他的心,好大
的误会!”
再度浮出记忆的腥红让玉华的心一阵抽疼,余光看向了突然出现的云翳,他面色平静,不为所动,只是脸上的泪痕依然清晰可见
。
“紫珊……”担心夜魉误伤了他,玉华开口欲劝他回房,唤了他的名字,却又不知该如何劝说才合适。
夜魉看了看挡在玉华身前的云翳,原本愤怒的面容换上了一袭冷笑,深知他的武术虽不及自己,但若与玉华联手,眼下必定取不
了玉华的性命“好,很好。今日取不了你性命,来日方长,总有一日,定叫你尝尽千刀万剐之苦!”
微蹙了蹙眉头,云翳看着转身正欲离去的夜魉,沉声道“你不能走。”
夜魉嘴角划上一丝弧度,并不打算理睬云翳。在他眼中,来历不明,倍受玉华瞩目的穆紫珊,早已让他看不顺眼了。
“他明知道我杀了所有潜伏在附近的妖仙,还不断的遣人过来,那些妖仙,在他眼中只是玩物罢了。你当真以为弘缨是偶然出现
在此么?他不过是要迫你离开,利用你而已。你若就此离去,除非再不管云府之事,否则,他定然不会轻易放了你。”
云翳不露声色的撂倒了刚从他身边经过的小二,玉华才将视线投向那方,已见小二喉中深深插入了一柄银质的匕首,再无声息。
而那小二手中方才聚起的些许灵气,也渐渐向四周散去。
如今的夜魉哪里还在乎这些?他只记得玉华是如何残忍的对待云翳,该死的人,是玉华,至于将云翳带走的人,他也绝不会放过
。
见夜魉并未止步,云翳有些急了,他是有些神志失常,可他并非傻子,若任由夜魉就此离去,恐怕夜魉的性命难保。
“夜。”
才将怒火压下,这称呼却如同火上浇油般,让夜魉心中再度燃起了熊熊烈火,他转瞬之间便跃至了云翳身旁,藏于袖中的黑色匕
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向了他的咽喉“这名字不是你能叫的!”
却不料云翳面色沉稳的闪身避开,夜魉心下一惊,虽然在碧瑚县城门时,他的轻功看似也不差,但绝没有这般的速度,难不成他
一直掩藏着真实的实力么?
飞身再度追上,又与他过手了十几个回合,夜魉渐渐看出些许端倪,眼前之人所使的轻功步法,竟与自己如出一辙!
大惊失色的收回攻势,夜魉似被从头到脚泼了盆凉水,总算冷静了许多。他的轻功,并非他人所传,而是在长年的暗杀生涯中,
逐渐积累总结出来的,这世上,除了他以外,只有一人会这步法……
回想起以往的许多细节,他是越想越凉——当初穆紫珊刚进了云府,将信转交与自己时的怪异举动;碧瑚县城门外,穆紫珊暴戾
的血腥气息,以及他与玉华之间莫名的对话;方才古灵峰出现在雅间时,他惊惧的神情;还有他被玉华追上时,所说的话……这
许许多多的记忆,如同雪片般在脑海中飞逝而过,他才惊觉,原来云翳一直便在自己身边,他却从未察觉。
“你!……”他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云翳之所以隐瞒至今,自然有他的理由,夜魉在夜行待了若干年,这其间的利害关系
,自然比谁都清楚。
只是他未料到,云翳既然尚记得过往之事,明知那群妖仙对他虎视眈眈,还身犯险境,回了云府,更让夜魉难以理解的,玉华如
此待他,他竟还义无反顾的护着玉华……
“你若发誓再不插手云家之事,我便让你离开,如若不然,休想离开此地半步。”论武功,他无论如何也不是夜魉的对手,但现
在的他,术法造诣并非寻常人可比,要毫发无伤的拦下夜魉,是轻而易举之事,自然不可能袖手旁观,眼见着夜魉因自己而中了
那背后之人的圈套,白白送了性命。
“我不走,杀了他,我与你一同去找君不再。”半响,夜魉才恢复了往日的冷峻模样,只是他心中已然不同以往。
话音方落,他已纵身至玉华身前——只有玉华,他绝不能原谅,即便弘缨是刻意前来挑拨,可那事儿,他却说什么也无法容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