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中浮现出被他怒斥惊醒的澈苏脸上那恍惚而倦极的神色,维斯塔上校平静地看向了弗恩殿下:“鉴于澈苏下士的表现和身体素质,我建议如殿下所言,将他从机修特训队中清退,尽早挑选合适的备选学员。”
一言既出,机修零件仓库里一片寂静。队列最边上的队长梵重眉头一皱,眼中有种浓重的失望。——怎么会?那个从来没有和他真正对战过、却给了他重重一击的天才少年,连体能初训都没有能通过,根本还没有接触过机修集训,竟然就要这样黯然退场?
他身边,另外几名学员的神色却更加精彩,貌似平静的鲍尔中尉眼中闪烁的固然是惊喜和得意,而另一边没人注意到的艾伦眼中,却闪过了一丝极奇怪的神色。
注视着维斯塔上校的脸,弗恩道:“他现在在哪里?”
“昨天的最终测试没有及格,我勒令他在宿舍停止一切训练,等待您今天的裁决。”
弗恩殿下沉默着,半晌冷冷道:“把他给我叫来。”
……
40.英雄救美
弗恩殿下沉默着,半晌冷冷道:“把他给我叫来。”
……
穿着整齐的军服,领扣和袖口都被合体的纽扣扣得异常严实,脸色苍白,脚步微微有点漂浮的澈苏出现在了机甲零件仓库的门前。
一眼看见他,弗恩身边的兰斯就是一愣,心中涌起一种严重的不安。
相比起不久前好不容易调养好的健康脸色和灵活脚步,现在的澈苏,脸色和精神甚至比被送进皇家野战医院时好像还要差一点!
一段时间不见,按理说,他应该和很多刚入伍时的新兵一样,虽然会消瘦劳累些,但是同时也该强壮一点、肤色健康一点不是吗?
正要心疼地上前询问,身边的皇兄弗恩殿下的一道严厉眼光阻止了他。压下心中的不安,兰斯皱眉凝视着澈苏:是的,他的脸色苍白得太过厉害,以至于脸颊上那抹淡淡的酡红都显得有点奇怪。
一向黑漆漆晶亮有神的眼睛,似乎也有点怔忪和恍惚似的,看到兰斯和弗恩殿下的时候,也没有什么明显的神情流露出来。
站在两位挺拔英俊的皇子面前,澈苏行了一个军礼后,就沉默地垂下了头。
冷冷看着他无精打采的神情,弗恩殿下的呼吸有一点点抑制不住的粗重。
半晌才平复下来,他看着澈苏,淡淡道:“我上次让你选择,不来军校报到就在皇家监狱里呆一辈子。你很聪明地选择了前者。”
澈苏茫然地抬起头,看着他,似乎不太明白他为什么提起前事。
“可是你根本不愿意应征入伍,更不愿意做我的专属机修师。”弗恩看着澈苏紧紧抿起的嘴唇,心里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所以,你一听我说通不过测试就滚回霍尔庄园,心里一定非常高兴,对吗?”
面前的澈苏看着他,依旧没有说话。黑漆漆的眼睛被低垂的睫毛遮住,尽可能地掩盖了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漠然。
盯着他秀美平静的侧脸,弗恩慢慢开始了解:就像自己一贯在这少年面前碰到的钉子一样,一旦自己开始这种单方面的指责时,澈苏就会立刻缩进自己的世界里拒绝对话。
而最让他恼怒和不甘的是,整个零件仓库里十几个人,在别人看来,澈苏似乎是惧怕地一个字都不敢回答,只有他清楚知道,澈苏的反应,其实是对他这高贵皇子最大的轻视和挑战。
“回答我!是不是因为这样?”他一字字道,只觉得心里的怒气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升腾。
慢慢抬头,澈苏简单地回答了几个字:“不是的,……殿下。”
“你撒谎!”
这个狡猾的小东西!
微微侧着头,澈苏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眼前又开始剑拔弩张的皇太子殿下:瞧,他就知道,这个人想要给人安罪名的时候,总是这么不假思索啊。
头脑一阵阵昏沉,他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勉强撑住摇摇欲坠的双腿。
看着弗恩殿,他嘴角微微翘起,几乎是讥讽地轻声低语:“殿下,既然瞒不过您,那么……还是把我关回皇家监狱吧。”
惊愕地听着澈苏和自己的皇兄之间的对话,再看看脸色发青的弗恩,一边的兰斯只觉得头都要疼起来。
慌忙走上一步,他苦笑着对着弗恩道:“好了哥哥,不要和他一般计较。你知道的——”
冷冷看他一眼,弗恩殿下用眼光制止了皇弟的劝说。
一片诡异的静默后,弗恩看着兰斯:“你放心,我既然说过叫他滚回霍尔庄园,就不会食言。”
冰冷的眼神注视着澈苏,尊贵的皇太子殿下重新恢复了一向以来的冷静自制,不再掩饰轻视和失望:“我不会再送你去监狱,回到你的安迪少爷身边吧——我身边的这个位置,本来你就不配坐。”淡淡看着澈苏,他傲然一笑:“是我高估了你,我该为这场错误负责。”
怔怔看着弗恩殿下薄而优美的冷酷嘴唇,澈苏似乎有点恍惚,幽深的黑色眼睛下,那抹酡红色在苍白的脸上非但没有健康的红润感,反倒显得尤其刺眼。
目光慢慢地落在了不远处,仓库架子上那些金属机甲配件闪动着傲人光泽,顽皮地向他投出彩虹般诱惑的光晕。有那么短暂的一霎,他眼中迷惘消失,露出了些淡淡的不舍和伤感。
“弗恩殿下。”细密的汗水在头发中慢慢汇集,开始流下额前,他困难地开口,脑海里一片昏沉,最后的不甘驱使他吐出挽救的话语,“我真的已经……尽力了。请再给我一点时间。……”
冷淡地没有回答,弗恩的表情就像看着一个再卑微不过的子民。
半晌后,高傲的皇太子殿下略过他,看向维斯塔上校:“叫他退下吧。”
“澈苏?”担忧地看着澈苏恍惚的眼神,兰斯柔声道,“你的身体看上去真的很糟糕,皇兄的意见其实也很好,你还是早日回到家人身边去吧。”
沉默了很久,对面的少年最后看了一眼这两位丰神俊朗、又高高在上的皇子,终于无言地退后,向着机甲零件仓库的大门走去。
步履迈得很慢,似乎被这众人前的斥责打击得有些难过,他的脚步有点不为人察觉的踉跄。
目光忍不住一直追着他,兰斯的剑眉却越皱越紧:皇兄既没有失控发火,澈苏也没有再笨到挑衅皇族的威严,甚至可以就此回家和父亲团聚,可是为什么他总是觉得有点奇异的不安呢?!
这种不安在他的眼光捕捉到澈苏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的那一刹,忽然得到了某种强化。
看着门后一闪而倒的某种暗影,他陷入了短暂的迷惑:那是?——恍然大悟,他忽然向着门口大步流星地走去!
可是就在他抬脚的同时,身边却有道身影比他更快更急,没等他完全反应过来,弗恩皇兄已经冲在了前方,几秒后,弗恩那暗沉的声音已经在仓库大门外急促响起来:“来人!”
震惊地追到门外,看着弗恩皇兄怀中抱着的那个人,兰斯脱口而叫:“澈苏?!”
果然,门外那一闪而过,无声而倒的身影不是别人,正是澈苏!慌乱地看着弗恩怀中双目紧闭、额头冷汗淋漓的那个少年,兰斯眼光落在了他脸颊上那片已经扩散的酡红,心里终于有点恍然。
举手去试澈苏的额头,果然,惊人的热度从掌下传来。用力晃了晃澈苏的肩膀,兰斯焦急地喊:“澈苏,你在发烧?”
没有回应,弗恩怀中的澈苏低垂着头。
“他在昏迷。”弗恩殿下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只是比往常更加暗沉,“不要发愣,解开他喉咙的风纪扣,让他透透气!”
这才反应过来,兰斯急忙地半蹲在弗恩身边,修长的手指解开了澈苏那扣得极为严密的衣领纽扣,弗恩也顺势调整了一下姿势,似乎想让怀中昏迷的少年感觉好受一点。
他们身后,一同急忙赶出来的维斯塔上校和皇家侍卫长伍德哑然地看着地上两位尊贵的皇子殿下,有点糊涂。
犹豫一下,维斯塔上校快步上前,试图接手这突发的状况。
刚刚到了近前,维斯塔上校心中就忽然莫名一震:猛然抬首看向他的弗恩殿下,那种冰冷而质疑的眼光!
还有兰斯殿下,此时也同样眼神愤怒,定定地看着他!
“你好大的胆子!”古怪的的神情在弗恩殿下脸上浮现,一瞬间竟似有些极度的愤怒。
“什么?”维斯塔上校愕然。目光疑惑地落在他怀中的澈苏身上,他的眼睛,也是微微一凝!
虽然只是解开了两个领扣,可是从高处望去,澈苏那微露的衣服下,一些密密匝匝、乌青的指印几乎遍布了他整个肩膀。雪白的肌肤上,这种乌青的淤痕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伸手再解开几个扣子,弗恩面无表情地看了看澈苏的上身,还好,其余地方没有这样奇怪的伤痕。
眼光忽然落在澈苏同样扣得异常严实的手腕袖口,他开始亲手去解澈苏双腕的袖扣。
……虽然早有猜测到这里会有同样的伤害,可在亲眼看到那双手腕上密密麻麻的两圈青紫指痕时,弗恩还是没能忍住一瞬间巨大的惊怒,以至于甚至有那么一小会失去了语言的能力。
“殿下,我这就去叫军营的医生来。”得到兰斯殿下的首肯,侍卫长伍德没和维斯塔上校打招呼,直接跑向了外面。
——自求多福吧,维斯塔上校!他心里暗自嘀咕一句。
41.审问
缓缓地将怀里的澈苏转到兰斯手边,弗恩殿下看着维斯塔上校的冰冷眼光,就像是在看一个十恶不赦的罪犯。
“维斯塔上校,我需要你的一个解释。”站立在仓库门前,他高大挺拔的身影笔直,“训练伤不是这样,你应该有经验。那么请你告诉我,什么样的刑罚会在肩膀和手腕留下这些虐待性的伤痕?”
僵硬地挺直了身板,维斯塔上校自己也止不住心中的惊怒:“报告殿下,这应该是被多次抓住了手腕、反剪肩膀造成的。”
“多次?”淡淡看着他,弗恩的眼光透着冰寒,“素闻皇家特训基地的维斯塔上校有魔鬼教官之名,原来就是这样而来。”
“报告殿下,不是我亲手所做。”维斯塔上校的脸色铁青,“不过我会给殿下您一个交代!”
“怎么交代?”弗恩殿下冷道。
“给我一点时间,明天我会交给基地一份报告,详细查明这些伤痕的原委。御下不严的罪责,我也会自己承担。”
“不用等明天了。”冷冷看着他,弗恩殿下大踏步走进仓库,站在了门口,眼光逼视着门内的一众学员,天生的威严感刺得所有人心头微微凛然。
扭头看向维斯塔上校,他眸子一眯:“今天就给我审出来。”
脸色从没有这样难看,维斯塔上校站在了自己亲手所带的这群学员面前时,脑海里都是这几天澈苏单独训练时的糟糕表现:那样的肩膀没有废掉就已经很值得庆幸,哪里还能做起来俯卧撑;那样的手腕能拿起来刀叉吃饭也算不容易,哪里能举起拳头完成搏击训练!
再回忆起那次澈苏独自在训练场上躺着半天叫不醒的状态,现在才想到,那可能根本不是睡着,而是一次昏迷。
“叫澈苏洗过脏衣服的人,全体出列!”他一字字道,刀锋一般的眼光从剩下的九名学员脸上一一扫过。
面面相觑几眼,工程学院的三名学员硬着头皮站了出来。看着他们,最边上的梵重迟疑一下,也随即跟上一步,站到了他们一排。
“明明有洗衣房,你们每天把一堆脏衣服扔给他,我不是不知道。”看着几名学员悻悻的表情,维斯塔上校沉声怒道,“不要以为他告状,我是查房时看到的,每天晚上你们在呼呼大睡的时候,他都在浴室里洗你们的脏军服洗到深夜!”
早知道这种纵容会带来变本加厉的欺负,他就根本不该因为怕给澈苏带来更多的排挤而故意视而不见!维斯塔上校心中已经开始后悔。
门边的兰斯抬头望去,正看见梵重没有表情的俊美脸庞,心中一阵难以掩饰的失望。
轻轻将澈苏交到侍卫长伍德怀里,他来到了梵重面前。
凝视着梵重,他温润的面庞第一次当众流露出压抑不住的轻怒:“梵重同学,你居然也有份参与?”
梵重目视前方,沉默一下,才沉声道:“是,他有洗过我的衣服。”
“你!”怒气涌起,兰斯一瞬间只觉得对眼前的幼年玩伴失望到了极点,看着梵重脸上丝毫没有愧意的神情,怀疑更重,“身为队长,该不是你带头欺凌澈苏吧?”
紧紧抿着嘴唇,俊美的贵族青年面上闪过一丝忍耐,倔强地不说话。
“梵重同学,我想你需要好好反省!”冷然看着自己未来的搭档,兰斯温暖的蓝色眸子变得寒冷,声音微微放低,“我可以容忍我的搭档对我挥拳,但我决不希望自己的搭档,是一个心胸狭隘的小人。”
霍然抬头,梵重无法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兰斯,终于听懂了他话语中对自己人品的质疑。
“兰斯殿下,您说对了。”他眼中忽然怒意燃烧,傲慢地扬起线条俊美的下巴,“我不仅嫉贤妒能,而且残暴凶狠,作为您的搭档,我只怕会辱没了您!”
“梵重,闭嘴!”厉声喝了一声,维斯塔上校看着笔直站立的梵重:看来上次还没有罚够!
忽然,梵重身边的一个学员硬着头皮开口:“报告殿下,报告教官,我有话说。”看了看两个人,工程学院的李察少尉羞惭地道:“梵重队长没有参与,这些天是我抱了他的衣服一起丢给了澈苏……队长是以为,我帮他送脏衣服去洗衣房而已。”
看着梵重,维斯塔上校皱了皱眉:“既然没参与,你站出来干什么?”
面无表情直视前方,梵重再也不看兰斯的脸,简短地道:“我是队长,本就该负起责任。”
一边的兰斯,忽然脸上一片发烧,看着梵重那冰雪般冷冽的脸,他又是内疚又有点头疼,上次梵重在小树林里那句傲慢又认真的威胁在耳边响起:“下次再羞辱我,就直接杀了你!”——哦,不知道这一次,又要挨几下拳头才能让这位倨傲的搭档消消气呢?
“现在衣服的事到此为止,到底是谁私下对他做过别的体罚,给我站出来。”维斯塔上校看着这四个人,厌恶和愤怒密布麦色的脸庞。
一片静默,这一次四个人都一动不动,没人上前。他们身后,军校的两个学员脸色却微微变了。
“好,好!你们四个人都不承认是吧?”维斯塔上校怒极反笑,“两两一组,给我对打到有人愿意说为止!”
“报告教官!……”四个人中终于有人颤声叫起来,“不是我们做的!”
“不是你们做的是谁?!”举步上前,维斯塔上校冷着脸厉声骂道,“还敢狡赖!”
来自工程学院的艾伦委屈无比,豁出去接着叫道:“是军校的鲍尔和卢默中尉!他们俩这几天每天晚上都会去澈苏房间。……”
脸涨得通红,队列后的鲍尔和卢默正要开口,弗恩殿下却在远处轻轻哼了一声。
这一声虽然极轻,却让两人同时身体一颤,闭上了嘴巴。
“你接着讲。”弗恩殿下淡淡地看着艾伦。
“我、我一开始也是听李察说的。大约七八天前,李察忽然很生气地跟我说,一直没声没响帮我们洗衣服的澈苏,昨天忽然敢把脏衣服堆在原处,根本没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