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忙微笑着从不远的矮柜中取出一套整洁的浅灰色家居服,少女躬身双手奉上,又自然而然地靠上前,想要帮澈苏去扣上衣的领扣。
脸涨红了,澈苏赶紧摆摆手:“谢谢你,我自己可以来。”
抿嘴一笑,少女温声道:“好的,澈苏少爷。您有什么需要我做的,请一定开口。”
挠挠头,澈苏停下了正要扣上的上衣纽扣,不好意思地看着她,忽然伸手撩开肩膀,指着那个大大的烙印对着她害羞一笑:“我和你是一样的人啊,不是什么少爷。”
垂下眼,宫廷侍女不知说什么好。虽然早就看到很多次那个贱民烙印,心里也被好奇涨得满满的,可是这个人又怎么会和她们这些人一样呢?
每晚睡在皇太子殿下的床上,被大殿下每天几通电话来询问病况,宫廷首席医务官每天来一趟亲自看诊——这阵势,弗恩殿下自己生病也不过如此吧!
正在这时,门口轻叩声响起,另一个侍女推着精致的餐车走了进来,四下看了看,好像才发觉这里并没有什么适合用餐的地方。
“澈苏少爷,您看,是坐在床上用餐呢,还是在书案上?”澈苏身边的侍女恭敬地询问。
“啊啊,我起来。”澈苏慌忙从床上爬起来,光着脚站在了厚厚的地毯上,有点不安地走到了书案前。
侍餐的女仆已经手脚麻利地将一大堆银质的餐盘餐具都摆放在了弗恩殿下日常看书的书案上,好在书桌宽大,放上了早餐器皿也不显得逼仄。
默默地拿起刀叉,澈苏看着满桌子清淡而色泽漂亮的早餐,这才真的感觉到了饥肠辘辘。
连着两叁天都没有什么像样的进食,虽然靠着营养液的注射没有感到体力有太大下降,可一旦好起来,年轻的身体却体会到了最明显不过的饥饿感。不过,这早餐的种类也实在太多了一点吧?
不远处,看着澈苏举箸稍作犹豫,就紧接着大口大口吃得香甜,两位侍女都忍不住笑吟吟的——弗恩殿下待会儿再打电话回来时,终于有好消息可以回报了呢。
皇子寝宫里的侍女们本就大多伶俐聪明懂得察言观色,再笨的人也能看得出来,一向冷口冷面的大皇子殿下这几天的心情,和眼前这个生病的少年可有着绝对的关联!
果然,一个侍女手边的无线通讯器开始轻轻地鸣叫,在听到了她简单的回复后,一身黑色宫廷燕尾服的寝宫老总管维瑟就已经出现在了门外。
安静地等待澈苏吃完了早餐,六十来岁依旧在忠心耿耿为宫廷服务的老总管维瑟面容有点拘谨刻板:“澈苏少爷,您好,我是这里的日常事务总管。”
看着澈苏明显好起来的精神,他严肃地点点头:“您终于好些了,这就更要好好休息静养。会有人按时提醒您服药和检查的,假如您有什么要求,也请务必说出来。”
尴尬地慌忙点点头,澈苏放下手中的刀叉,立身站起来,不好意思地低声道:“谢谢您,总管先生。”
看了看身边的两个侍女,他害羞一笑:“多亏了这几天你们的热心照料,不过,以后不需要这两位姐姐来照顾我,我现在好多了。”
“哦,不。”维瑟总管诧异地道,“恰恰相反,前两天您昏睡着,只要喂水看顾就可以,我才只派了两个人来照顾您,现在既然您已经醒了,照顾您的事务自然要多派几个。”
“嗯,维瑟总管,兰斯殿下什么时候会回来呢?”看着老总管,澈苏脸有点微红,“我想谢谢他。”
兰斯殿下?回来?老总管疑惑皱眉:“兰斯殿下不太常来,不过您假如想见他,我可以立刻帮您电话联络他的秘书官。”
“啊,不用不用。兰斯殿下一定很忙,请千万别打扰他。”连忙摆手,澈苏有点不好意思了,看这里的摆设,还以为是类似寝宫客房的地方,看来是弄错了。
“澈苏少爷,没有什么吩咐的话,我这就退下了。”老总管矜持地道,“对了,殿下吩咐过,您醒来假如需要活动活动筋骨,可以随意在这里走动,不过,还请不要离开太远。”
目送着他转身离开,澈苏这才长长舒了口气:被一个老人家口口声声叫着少爷的感觉,实在太难受了!
看着两位侍女正收拾着书案上的餐具,他也跑上去帮着收拾起来,这一下,却把两个侍女吓了一跳:“澈苏少爷,您快点放下,我们来就好啊!”
“不用不用,我做这个熟练。”手脚轻快地拾起一堆碟子,澈苏只觉得一顿像样的饱餐之后,身上的力气好像都回来了。
飞快地把那摞银质餐盘叠放在餐车下层,他又开始整理刀具,笑吟吟地道:“厨房在哪里?你们带我去一次,我明儿就能自己推去了。”
“澈苏少爷,您别这样啊。”急得快哭出来,负责送餐的侍女慌忙去抢澈苏手中的餐车扶手,“要是被维瑟总管看到,会责怪我们偷懒的!”
悻悻地松开了手,澈苏苦着脸看着那侍女逃也似的推着餐车奔了出去。重新坐回了床上,他乖乖地吃了床头柜上放好的药片,身上虽然好多了,可是依然不是精力旺盛,一天中躺一会醒一会,不过总算比前两天整日的昏沉好了很多。
有心想要起床走走,可是想到这里毕竟是皇宫重地,澈苏也只有老老实实地待在了卧房里——那老总管虽然客气地交代自己可以随意走动,可是总不好像在霍尔庄园里那样四处乱跑吧?
午饭和晚餐都是被送到了房间,一个人安静地在这偌大的房间里吃着精致可口的食物,澈苏终于在晚饭后感到了百无聊赖。
整栋小楼里的灯光已经开始柔和地点亮,室外的天色逐渐暗沉,他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那侍女:“请问这里有什么地方可以去吗?”
“啊,澈苏少爷您想去哪里都可以的,殿下已经吩咐过了。”侍女艾莎温柔地笑,“不过这里实在也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整个楼层除了客房,就只有书房啦。”
书房?澈苏眼睛一亮:“我可以去书房看看吗?”
“嗯,可以的,需要我现在就领您去吗?”艾莎恭顺地在前面带路,将一脸期待的澈苏领到了同楼走廊尽头的一间房间前,轻轻推开了门……
当天晚上,晚归的弗恩殿下在卧房里没有看到本该躺在那里养病的澈苏。
墙上的时钟响了几次,澈苏完全没有印象。
他只知道快要躺得生锈的脑袋瓜忽然转动起来的感觉,是如此美妙!整间靠墙一排的书架直到房间的天花板,厚厚的书架上安静排列的书籍就像是诱惑的深海,徜徉在其中有种快要被溺毙的幸福感,是的,所有的类型几乎都是他感兴趣的,机械、金属、机甲,宇宙天体!
贪婪地草草啃完了一本《宇宙晶矿开采起源与分布》,他把书摆回了远处,又开始瞪大眼睛搜寻下一个目标。
上一层的那本,厚厚的深黑色书脊上,《帝国历代机甲进化史》一行字无声闪耀!两眼一下子放出了亮晶晶的光,澈苏踮起脚尖想去拿那本书,哎?就差那么一点够不到!
正要回身去找椅子登高,身边一只长长的手臂从他头顶越过,轻松地取下了那本书,放在了他的手中。
“啊,谢谢!”惊喜地接了过来,迫不及待地翻了两下,澈苏才笑眯眯地抬头看着眼前的人,可笑容却一下子凝滞在了神采焕发的脸上。
灯光下,一脸平静、一身家居睡衣的青年男子脸庞英俊,眉目深刻……弗恩殿下!?
“明天再看吧。刚好了一点,想折腾成慢性肺炎吗?”眉头微微有点皱起来,弗恩殿下那线条冷峻的年轻脸庞上,又出现了那种澈苏熟悉的表情,有一点冷硬,有一点点不快似的。
糊里糊涂地看着眼前这忽然冒出来的人,澈苏悄悄在袖子掩盖下用力掐了自己大腿一下。
很疼,不像昨晚一样是做梦!
不是梦啊……看了看同样没有军服在身的自己,他在心里叹息一声。垂下眼帘,放下了手里厚重的书,他微避开身边的座椅,恭敬地按照礼节在书房柔软的地毯上,跪伏下身去:“贱民澈苏拜见皇太子殿下……”
刚刚低下身,胳臂就被牢牢地攥住,一股极大的力量传到他的肩上,下一刻,他已经被身前的男人用力拉起了身!
惊诧地看着面前的弗恩殿下,完全没有防备的澈苏被这大力拉扯得有点站立不稳。
书房中安静的很,门口领着殿下大人而来的侍女也早已退下,只剩下以极近距离面对面站立的两个身影。
目光流转着某种不明意义的光芒,弗恩殿下手臂上的力气不仅没有放松,反而变得更大。
紧紧盯着澈苏漆黑又困惑的眼睛,他慢慢道:“我许你以后无论什么场合,无论任何人面前,都可以不用再跪拜。”
瞪着黑眼睛看着他,澈苏的表情不仅没有应有的惊喜交加,反而显得更加茫然。
虽然发烧基本退了下去,可毕竟还在病中,又在书房里看了好几个小时的书,听到这奇怪的话语,看着弗恩殿下那显得过于专注而深沉的眼神,他只觉得自己的脑筋完全转不过来了。
居然没有一点点感激,刚才眼中的灵动和神采还变成了这样的呆滞!
弗恩殿下一阵小小的气恼,他不明白就在刚才,自己已经主动赦免了他的贱籍了吗?
“还不拜谢?”脱口而出的,是早已习以为常的话语,他心里一阵发呕,居然非要他点出来?
对面的少年脸上,不仅没有醒悟过来后的惊喜,却露出了一种非常奇怪的表情。
轻轻挣脱皇太子殿下的手腕,澈苏迷惑的眼神变得清澈,带着点淡淡的自嘲:瞧,他就知道,眼前这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殿下,是来消遣自己的。
尽力让自己的表情带着温顺和谦卑,他平静地再次跪拜下去,声音生硬而清冷:“贱民澈苏拜谢皇太子殿下。”
“你!……”错愕地看着澈苏低伏在脚下,弗恩殿下忽然醒悟过来自己的谬误。
是的,他刚刚向澈苏许诺了可以不向任何人跪拜,转口就又命令他向自己拜谢!
可是,看着澈苏那明显写着拒绝的生硬肢体语言,弗恩殿下依旧感到了一种忽然的羞恼。
就算是自己口误,就算是他有点小小的过错,可这个人,就打算这样光着一双脚这么跪着,任意糟蹋他费心费力帮他调养医治的身体吗?
“给我站起来。”他咬着牙。
沉默地站起身,澈苏小心地和他拉开了身体的距离。
这小小的动作,忽然便使弗恩心里燃起了莫名的怒火。是的,眼前这个少年,从来都是用这种小小的伎俩,企图永远拉开和自己的距离,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
只要是对着自己,他就会时刻像一只紧捂着脑袋缩进沙丘的小鸵鸟一样,只差把他的屁股对准他!
而他实在没有耐心和宽容,来纵容这个家伙再对自己视而不见了!
冷冷地一把抓住澈苏的手腕,他的眼睛微光一闪:“你刚才说拜谢,可你知道你在拜谢什么吗?!”
“不知道。”异常干脆地回答,澈苏低垂着眼睛。
不知道?弗恩殿下眼中危险的光芒更加明亮,冷冷注视着面前神色隐忍的少年:“澈苏,我知道你有时候足够愚笨,所以我原谅你这一次的迟钝。”
他一字字地道:“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想清楚再回答我——你到底明不明白你要谢我什么?”
47.睡完沙发睡客房
不知道?弗恩殿下眼中危险的光芒更加明亮,冷冷注视着面前神色隐忍的少年:“澈苏,我知道你有时候足够愚笨,所以我原谅你这一次的迟钝。”
他一字字地道:“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想清楚再回答我——你到底明不明白你要谢我什么?”
皱了皱好看的秀气眉峰,澈苏鼻尖有点冒出细细的汗。衬衣袖子下的手腕上青紫未消,现在又被这个讨厌到极点的大殿下紧紧握住了伤处,疼得钻心。
不敢太大不敬地用力挣扎,他悄悄往后轻挣了几下,都依然没能脱离弗恩那牢似桎梏的手腕。
心里又气又恼,他瞪着弗恩,另外一只自由的手在袖子遮盖下,终于忍不住偷偷冲着这尊贵的皇子殿下比划了一下中指。
冷冷地继续攥紧他,弗恩殿下看着他的神情,就像一只已经将猎物逼近了死角的年轻狮王:“想不明白的话,你就永远不必就这个问题拜谢我了。”
澈苏心头一震,终于隐约明白了面前这帝国皇子给出的巨大诱惑和冷酷威胁,看着弗恩,他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
终于明白了?弗恩眸光深沉,看着澈苏那怔忪的神情。
来吧,像对很多人那样,对我绽开一个毫不设防的微笑,或者仅仅就像刚才从自己手中接过那本书时那样,眼睛里闪动着快乐而灵动的光芒,不需跪拜,不要疏远,只要真心实意地对我道一声感谢就好!
等了似乎天长地久那么悠远的时间,弗恩殿下却依然没有等来他想象中的真心感谢。
用充满不耐和威胁的眼光再看了澈苏一眼,他逼视着自己再也不愿放手的搭档,却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眼中,更多的是某种热切。
“……殿下,我的确不知道您要我拜谢什么?”澈苏缓缓抬头,直视着眼前高大强势的弗恩殿下。
虽然强烈地感知到这骄傲皇子浑身散发着随时可能爆发的危险,虽然明知道自己这些话一旦出口,就彻底绝去了他脱去贱民身份的最后可能,他心里还是有股小小的激愤,迫着他吐出某种嘲讽:“殿下请放心吧。兰斯殿下拜托过我,假如有一天需要真的上战场,我一定要和您一起好好配合,保证您的平安。——我答应他啦。”
脸色微微一变,弗恩的眸子冷了:“你能说重点吗?”
“我只是想说,殿下您不必对我格外施恩,我也一定会尽我全力做到最好的。”
书房里的空气流动,到底还是因为这句话而一下凝结了。僵硬地盯着澈苏,弗恩殿下竟然分辨不出自己是失望更多,还是愤怒更强烈。
“我想赦免你的贱籍,在你看来,仅仅是因为想安抚你,希望你因为感恩而尽力效忠吗?”他沉声问。
不然还会是因为什么呢?或者是因为他自己那帝国皇子尊贵的面子吧!
淡淡地望着他,澈苏平静地看着弗恩殿下:“殿下,您真的不必这么在意我的身份的。”
“我没有在意!”弗恩殿下咬着牙,悄然握紧了拳头——该死,除了眼前这个人,还有什么东西可以让他狠狠砸一下出气吗?
澈苏奇怪地看着他,黑漆漆的大眼睛里露出好奇和不解:“那您到底纠结着什么呢?瞧——假如我配站在您身边,那么无论是贱民还是贵族,澈苏都还是澈苏而已吧。”
牢牢盯着他,弗恩用力攥着他的手腕,狠狠向自己胸前一拉!
“你!……”没有来得及说下去,面前的澈苏却脸色变了,倒吸一口冷气,他紧紧地咬住了嘴唇,眼睛看向了被弗恩紧握的那只手腕。
察觉到他的异样,弗恩殿下狐疑地也看向被他抓住的地方,这才恍惚地想到了一件事。
犹如被火烫了一般,他快速松开了澈苏的手,伸手掀开了那截松松的衣袖。
原先布满青紫的手腕伤处,已经被医生用清凉散瘀的药膏敷上,裹了一层极薄的纱布,藏在布料极好的衬衣下,一时间心浮气躁的他并没有及时发觉。
澈苏的皮肤细且白皙,少许的大力就能留下些痕迹,而这时,那道纱布外缘,几道新手印开始泛出淡淡的青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