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影在那层叠的衣影间,隐隐带了些莫名的落寞萧索,看上去竟有种意外的削瘦感。
“皇上,时候差不多了,该走了,再不去,二皇子殿下怕是要等急了。”突然,一个一身绛红色的宫衣的老太监,佝偻着身子,
小步走到男人面前。低着头对男人行了个宫礼,然后用那宫人特有的尖细嗓音对男人说道。
男人却没有任何反映,眼睛依旧直直地看向窗外。
“皇上?”以为男人没听到,老太监半弯的身子又前倾了些,皱着眉看向男人,语气中略微带了一丝的急迫。
男人终于转过身来,淡淡了瞥了那个貌似恭敬的老太监一眼。
老太监身子削瘦,脸很尖长,老硬的面皮上四处是斑驳的纹路。明明看上去已是老态龙钟,却还有那一双凹陷的眼,依旧在不时
闪烁着矍铄的精光。
这个人的相貌他并不熟识,因为,他既非是未央宫当值的宫人,亦不是董贤派来看着他的人,这个人,是太后那边的人,而且已
经在太后身边随侍了几十年,深得太后的重用。现在,却被太后派给了他,说是怕他这边的人照顾不好,事实上,他也明白,这
个人不过也就是太后安插在他身边,用来监视他的眼线。
其实,他知道,在那个女人眼里,他一直都不是什么能威胁她地位的存在。因此,她也从未干涉过他的事,分明是觉得他已经昏
庸到连监视都已是多余。
可这次,那个男子的意外出现,却让那个女人感觉到了他的作用。
几天前,他被召到了她的长乐宫进行了一次谈话。
谈话的内容很简单,太后的交代也很明确,他只需要做一件事,满足那个匈奴二皇子的无论什么要求,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是要
付出自己的身体。
看着那个他名义上的祖母,用那样淡漠的表情,命令一般的让他以自己为筹码交换所谓的天朝的安逸,他突然很想笑出声来。
他们以为他是什么?因为怕亡国,因为怕失去自己优渥的生活,所以才想到了他,想让他出卖自己的身体,出卖一朝之主的尊严
来换回他们一时的安逸。
呵呵,他们未免太看得起他。
脑海中浮现出那个男子带了张冷银色面具的脸。想到了那天,那个男子对他的所作所为,男人不禁握紧了拳。
那个人,只是想侮辱他吧。让他以那样屈辱的姿态呈现在他面前,不过是想通过羞辱他,来羞辱这个腐朽的王朝罢了。不仅是要
在武力上征服着个国家,就是在精神上也要凌驾于其上。他们却还天真的想要凭借他这样一个没用的帝王,来换得那个男子的怜
悯,想让他为了他而放过这个已经穷途末路的王朝。
实在是太可笑了!
虽然明知这个要求的荒唐,可他还是同意了,连挣扎都没有。
见他答应,太后满意地露出了见他以来的第一抹微笑,只是那干枯虚伪的笑容,看在他眼里却是那样的刺眼。然后,她便将身边
随侍多年的太监赏给了他。
其实,这点她是多虑了,他真的没有一点骗她的意思。因为,他实在是太累了,他已经累到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了。无论是对
这个囚了他数十年的牢笼,抑或是那段让他痛的像是要窒息的感情。这具身体,已经厌倦了反抗,既然还有利用价值,便随他们
用吧。
如此,这个老太监就以他贴身太监的名义正式住进了他的宫殿。
见男人转身看他,老太监立刻朝男人露出一抹笑。只是那笑意未及眼底,仅仅只是在那张干枯的面皮上划上一道上扬的痕迹,看
上去是说不出的虚假。
“皇上,我们该出发了,让二皇子殿下等久了实在是不好。太后交代了奴才,一定要照顾好皇上,一定不能让皇上误了一些大事
。”刻意在最后一句话上加重了语气,老太监精光矍铄的眼紧紧地盯着男人,言语间竟隐隐带了丝胁迫。
“那就摆驾吧。”男人说完这句,就不愿再看那个老太监,因为那双与那个女人极为相似的眼。
收回目光,男人轻拢了拢衣袖,便越过那名老太监向外走去。
73.
深秋的夜,已经带上了些凉意,而那夜风,更是染上了几分刺骨。
伴着那几盏明艳的宫灯,男人缓缓地走在青石路上。呼啸的夜风凌厉地吹到他的身上,翻飞了他墨色的衣袍,吹乱了他原本一丝
不苟的发,而那股刺骨的凉意,更是让男人裸露在外的皮肤,都已经变得有些僵硬而冰凉。
可男人却像是感觉不到那股凉意一般,依旧不紧不慢的走着,棱角分明的脸上也是没有丝毫的表情,一双如墨般深黑的眼,笔直
地看着前方。
不多久,那盈满着暖黄色灯光的一座精致的楼亭,渐渐映入了他的眼帘,而在那其中,隐隐可见两个相对而坐的身影,似是正在
把酒言欢。
脚步顿了下,男人掩在宽大袖袍里的一只半握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脑中依稀还有些残留的印象。那天,因为怕见到那个人,所以一直在不停地灌酒,希望能把自己灌醉,便不用面对。后来,不知
怎地,却被那个二皇子拖来了这里共饮。
抿了抿唇,男人的原本一片平静的眸子里突然染上了一层薄怒。因为醉酒,所以才敢肆无忌惮的宣泄内心的伤痛,却没想到自己
那样弱势的模样,竟全被另个人看在了眼里。那个人就是因为看到了他内心的脆弱,才会用那样的方法来刻意的玩弄他,羞辱他
吧。可恶!
自那以后的几天,那个人就一直没有再找过他。
他以为,他是已经玩够,毕竟,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长相不够柔美,身体也不够纤柔,而且听说,那个二皇子也从不好男色
。只是羞辱的话,那一次便已足够。已经足够证明,他不过还是那个一无是处的昏君,代表着这个一无是处的王朝,而他,却是
天之骄子,战无不胜的“战鬼”匈奴二皇子,他们之间的天壤之别,已经毋庸置疑。
所以,他甚至还有些自嘲的庆幸,起码,不用再折辱自己承欢另个男子的身下。却没想到,今日却突然收到二皇子手下传来的口
信,说是二皇子希望今晚能再次和他一起饮酒,地点仍是最初共饮的御花园。
那个人……究竟想做什么?他难道还不知道他只不过是个没用的傀儡皇帝吗?就算他把他折辱致死,对这个王朝来说,也够不成
什么损失,为何还是不肯放过他?
“皇上,怎么了,二皇子殿下就在前面呢,我们还是赶紧去吧。”突然,耳边的一声间尖细刺耳的声音打断了男人的思绪。下意
识地顺着声音看去,却看见那个一脸干瘦的老太监不知何时又凑到了他的身边,谄媚地笑着看着他,眼里却不停地闪烁着什么精
光。
“谁准你靠的这么近的,退下!”一股厌恶感从心底涌上,男人不觉皱了皱眉,语带严厉地低喝了一声。
“是,奴才该死。不过奴才的责任是侍候主子,奴才得尽责才行啊!”这样说着,老太监状似恭敬的低了低身子,脸上却没有丝
毫恐慌的神色,而那凹陷的眼里,竟依稀流露出一丝嘲讽。
看着这样的老太监,男人一时觉得有些烦躁。甩了下衣袖,再不理站在他身旁的老太监,快步向前走去。而那老太监见男人向前
走,也立刻用着小碎步小跑着跟在男人身后。
渐渐走近了那座精致的亭子,亭子里相对而座的那两个身影也越发的清晰。只见一个白衣的身影背向他而坐,微微仰起的头,似
是在欣赏天上的那轮银月。而他的对面却是坐着一个红衣的身影,那人右手持壶,低着头,像是正在斟酒。
看到那个红衣身影的那一霎那,男人突然觉得心口传来一阵强烈的震颤,而伴随着那阵震颤而来的,还有一股熟悉的疼痛。那个
身影太熟悉,红衣妖娆,墨发如缎,裸露的手腕凝白如玉,隐约可见的红唇殷红如血,那样绝色妖娆的人物,他认识的人中,只
有那么一个,那一个让他痛入骨髓的人。
突然,那个红衣的身影,放下了手中的酒壶,向着对面那人举起了手中的酒杯,而那人一直低着的头也抬了起来。
细长妖魅的凤眼,绝色倾城的容颜。
男人突然觉得有丝晕眩,那个人果然是他再熟悉不过的那个绝色的男子。唯一陌生的只有那人殷红的唇畔上的那一抹笑容,那样
开怀而惬意,美丽温暖如同三月春风拂面。
只是,这样明艳的笑看在男人眼里,却觉得眼睛一阵刺痛,头却是越发晕沈了。
“皇上驾到!”
随着一声绵软而尖细的宣驾,男人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瞬时投到他身上的那一道尖锐地像是要把他穿透一般的视线。
艰难地抬起晕沈的头,向着男子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那个红衣如火的男子已从坐席上站起,一双妖娆的眸子正定定地看向他
,眸子里满是不加掩饰的怨毒。而那人脸上的笑容在见到他的那一瞬间,全如烟云散去,那一张精致如玉的脸,瞬间布满了阴沉
。
被男子针刺一般的视线看得忍不住偏过头去,却恰巧看见,那个背对着他的白色身影也缓缓地站了起来。
“呵呵,皇上你总算来了,我和贤弟可等你许久了!”
还未来得及惊讶于男子对董贤的称呼,就见那个白衣胜雪的身影慢慢地转了过来。骤然,男子那一张俊美无俦的容颜,完全倒映
在他的视野中。
男子长相俊美不凡,既非他的刚毅,也非董贤的柔美,而是俊美中略带了丝英挺,漂亮却不失英气,再加上那番邦人特有的深邃
轮廓,整个看上去堪称完美。而男子唇角那一抹上扬的微笑,以及那微弯的淡金色眸子里带着的淡淡温柔,更显得男子是说不出
的温文尔雅,气质非凡,衬着他那一身纤尘不染的胜雪白衣,给人一种飘逸出尘,宛若谪仙的风流意味。
突然就明白了,董贤为什么会在这里陪着一个番邦的皇子饮酒,为什么会露出那样温暖明媚的笑容,又为什么会用那样怨恨的眼
神看着他。
男人动了动唇角,终于忍不住扯出一抹苦笑。
他从来没有见过二皇子,却对他的那张脸丝毫不陌生。那最初出现在董贤作的一张画上,那张画曾经给了他希望又让他绝望。后
来,又出现在了董贤身边,让他毫不犹豫地丢弃了他,离开了他的宫殿。
原来,这个就是他一直所恋的那个人……
原来,这个就是他一直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超越的那个人……
原来,他终于等到了这个人……
男人强忍住眼前的晕眩,以及胸口处传来的一阵阵像是要将他的心脏撕裂的疼痛,男人强迫自己移动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别的什
么,冻到僵硬的身体,慢慢走近两人。
“二皇子。”待终于来到了二皇子身边,男人露出了一抹有些僵硬的笑容,同他打了声招呼。
然后,男人缓缓转过身,在董贤没有一丝放松的视线中,微微垂下了眼,轻唤了声,
“司马大人。”
74.
霎时,董贤的瞳孔剧烈的收缩了下,那张绝色的容颜也立刻沈了下去。而被他捏在手里那只精致的酒杯,也传来了几声清晰的碎
裂声。突然,董贤眯起眼,怒极反笑地勾了勾唇角,然后迅速伸出一只手紧紧捉住了男人的一只手腕。
“呵呵,好啊,皇、上!”刻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的语调,董贤狠狠地盯着眼前那个始终不肯看他的男人,箍在男人手腕上的手
却是越发的用力。
“呵呵,贤弟,好了,让皇上坐下吧,我们三个聚一聚,喝喝酒吧。”似是没有感觉到两人不对劲的气氛,男子呵呵一笑,然后
像是不经意地伸手拉过男人的手腕,顺便隔开了董贤桎梏着男人的手。
男子笑的一脸温柔地拉着男人坐了下来,然后立刻取来一只酒杯放在男人面前,细心地斟好酒,然后伸出一只修长的手端起酒杯
,举至男人面前。
“皇上,自那次与你共饮以后,拓拔昊一直对此念念不忘,很是希望有机会能再次与皇上一起喝酒。来,皇上,你迟到了,先罚
一杯吧。”说着,就要将那斟满了酒的酒杯凑向男人的唇边。
“二,二皇子太客气了,朕,朕自己来就好了。”男人不停地摇着头躲闪男子凑过来的酒杯,却发现无论他怎么躲避,那杯酒似
乎总是会出现在他的面前。而男子的身体却在不知什么时候与他靠得极近,似是为了方便灌他酒,男子一只手臂直接横过他的腰
按在他坐的石凳上,而他的耳边甚至可以敏锐的感觉到男子灼热的呼吸。
“呵呵,都说是罚酒了,当然是要用灌的,皇上你还是乖乖的别动,让我灌一杯就好了。”
见男子没有丝毫妥协的意思,男人只好停下了挣扎,僵着身子,任男子将那满盅的酒杯凑向他的唇畔。
“呵呵,这才对吗,皇上,喝了吧。”看着这样的男人,男子唇角上扬的弧度又扩大了些,然后,说着就要那杯酒灌下。
突然,男人只见自己面前又多出了一只白皙如玉的手,随即,那原本停靠在自己唇边的酒杯就被夺了去。
下意识的看过去,只见那个一身红衣,容貌绝丽的男子,正端着那个酒杯笑着看着他们。
男子的笑容十分美艳,只是看在他眼里,却觉得隐隐有种背脊发冷的感觉。
看到董贤看着他的眼里那几乎不加掩饰的妒火,他这才突然惊觉到自己与那人靠得极其暧昧的姿势,立刻动了动身子,想提醒二
皇子挪开手臂,可那人却像是未觉一般,只是转过头,笑着看向董贤。
见两人没有任何分开的举动,董贤原本只是盈满了妒火的眼里,瞬时又涌上一股愤怒,狠狠地瞪向刘欣。
面对这样的董贤,男人只能扯出一抹苦笑,然后微微偏过头去,不再去看他。
“贤弟,你这是做什么,莫不是舍不得让皇上罚酒吗?”微眯起眼,男子似是不经意地抽回了身子,然后自斟了一杯酒,轻轻呷
了一口,复又转过身,淡笑着看着董贤。
只是不知是不是错觉,男子的那向董贤的那双眼里似是有什么异样的光芒一闪而逝。
“呵呵,白大哥说的哪里话,迟到了自是该罚。只是,怎可只罚一杯呢,况且……”董贤也回以男子一笑,只是那眼分明还牢牢
地锁在一身黑袍的那个男人身上,突然,董贤垂下眼看着手中的酒杯,然后缓缓举起凑进自己的殷红的唇畔,“况且……白大哥
亲手斟的酒,自然是只能让我喝了……”
说着,便微仰起头,将手中白玉杯中透明的酒液一饮而尽。举杯的那一瞬间,董贤斜挑的眼角瞥见了身旁的那个男人身体的微微
一震,立刻,唇角的弧度又上扬了三分。
“呵呵……”男子也轻笑了声,深邃的淡金色眸子意味深长地看了董贤一眼,然后端起手中的酒盅,对着董贤微微举杯示意了下
,然后也仰首一口饮尽杯中的酒液。
“那贤弟倒是说说,要怎么罚呢?”饮完酒的男子,懒散的用手撑着头,状似不经意地问对面的那个一身红衣的男子。
“那自然是……”董贤狭长的眸子里倏地闪过一道诡异的光芒,随即,只见他身形一动,那一双纤长白皙的手,就立刻扣到了男
人宽阔的肩上。
而男人,只觉肩上传来一阵疼痛,随即,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惊讶的睁大了双眼,愣愣地看着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一张绝色容颜,还未来得及反映,接着就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背部狠狠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