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着故事。 “俄耳甫斯从特那隆进入了阴间世界的大门。死人的阴影惊恐地围绕着他。他穿过奥卡斯的黄泉地段,不顾阴惨惨
地畏惧,一直来到面色苍白的冥王哈得斯和他严厉的妻子的殿前。他在那里竖起弦琴,拨动了琴弦,以甜蜜的歌声唱了起来:‘
啊!冥府的主宰,仁慈的君王,请接受我的恳求吧!我不是出于好奇才来到这里,不是的,只是为了我的妻子才敢冒犯尊严。阴
险的毒蛇咬她一口,让她中毒。她倒在自己艳丽的青春花泊丛中。她只是我的短暂的欢乐。瞧吧,我愿意承担这一无法承担的苦
难,脑海里也已经翻腾了千万遍。可是,爱情绞碎了我的心肝。我不能没有欧律狄刻。因此我恳求你们,可怕而又神圣的死亡之
神!凭着这块无比恐惧的地方,凭着你们地界的无限荒凉,把我的妻子重新还给我吧!重新给她一条生命!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可
能,那么请把我也收入你们的死人行列中。没有我的妻子,我决不重返阳间!’一番话,字字如金,掷地有声。”祁安步渐渐放
下手,扬着脸听得格外认真。大概是因为很多词都听不懂,所以有时会冒出茫然的表情,但很快就被下一句所吸引,大大的眼睛
时不时地眨巴着十分可爱。
“他一边唱啊,一边用手指弹着琴弦,悠扬的琴声让没有血性的鬼魂们听得如痴如醉,眼泪不由自主地滚落下来。悲惨的坦塔罗
斯不再思饮流动的凉水;伊克西翁的惩罚车轮停止了转动;达那俄斯的女儿们放弃了徒劳的努力,依偎在一起,在骨灰坛前,静
静地聆听;西绪福斯忘掉了自己的折磨,盘坐在刁钻的石块上,听美妙无比如怨如诉的音乐。那时候,据人们后来回忆说,甚至
连残酷的复仇女神欧墨尼得斯都在脸颊上挂满了泪水。主宰阴司的冥王夫妇尽管凄惨阴郁,可是他们也第一回动了恻隐之心。冥
后珀耳塞福涅召唤欧律狄刻的鬼影,影子犹豫不决地走上前来。只听见阴司女神吩咐俄耳甫斯说:‘你就带上她回去吧,可是得
记住:只要你们二人没有穿过冥界的大门,你就决不能回头看她一眼。这样她就能够重归于你。要是你过早地看她一眼,那么你
将永远地失去她。’”
讲到这里的时候,祁司以的心像被什么触动到一般。他的思绪一时也飘散开去,直到听到祁安步大声的疑惑。
“为什么呢,为什么不能看她呢?”
祁司以沉默许久,才摸了摸祁安步的头发,“很多时候注定了不能回头。”
祁安步看着他的表情充满了迷惑与不解。
晚上哄祁安步睡下后,祁司以看看时间准备出门去接天蔚。在出门之前打电话过去,天蔚还是迟疑着不用去接她了,祁司以这次
执意要去。
走到半路,天蔚打电话说可能还要晚点,祁司以笑笑,“没关系,我找个地方等一下,好了再叫我。”
天蔚有一些感动,轻微的“嗯”了一声,又说:“老公,你真好。”
祁司以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只有“我已经麻木了吗?”的想法。
“要不,你也来这里坐坐吧?”天蔚建议道。
祁司以答应下来。
到了那家应酬的酒吧,祁司以一进停车场就看到一辆眼熟的大众。将车停好,进了酒吧,室内的氛围就让他皱了皱眉。随着
Waiter的指引,径直往天蔚说的那间包房走去,还没推开门就听见耳熟的声音让他微微一愣。
那名Waiter帮他开了门,屋内的几个人都看了过来。天蔚和她的秘书小谭坐在一边沙发上,另一边是前不久才见过的严灼,还有
……祁司以想了一会儿才记起他的名字──言允嗣。
严灼为人很热情大方,连忙站起来叫“祁叔”,这时言允嗣也跟着站起来打招呼。
天蔚走过来,一脸的笑容:“老公,这么快就来了。”
祁司以点头,抬头的一瞬看到言允嗣的表情有些惊讶。
他们谈话的内容祁司以不怎么懂,只听到他们谈论着几个百分点和一些合同上的流程等等。到了十一点多的时候,双方才达成了
协议。在离开之前,天蔚要去洗手间,祁司以站起来准备陪他去,严灼叫了一声“祁叔”,祁司以回过头去。
“祁叔,我有些话想跟你单独谈谈,不知道你能不能抽点空,只要两分钟就可以了。”严灼在笑,可是笑容却太牵强。
祁司以看了一眼天蔚,天蔚点点头出去了,小谭很机灵地跟上去。言允嗣看了严灼一眼,严灼一个眼色示意他也出去,他这才往
外走。
两人坐在沙发上沉默了近半分钟,祁司以终于开了口:“什么事?”
严灼抬眼看他,迟疑片刻,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抖抖,抖出一支烟后就往嘴上放。祁司以不太喜欢烟味,此刻也没有表露出反感
的神色,倒是严灼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将烟又放回去,说:“祁叔不喜欢烟味吧?”
祁司以刚想说“没关系”,听见严灼说:“你太太刚刚说您不抽烟。”
“嗯,不抽。但你想抽的话,也没有关系。”祁司以还是笑。
严灼也没有理会他这句话,只是紧紧地注视着他,或者说盯着他更合适,祁司以刚开始还没有在意,等过了半分钟后,才觉得不
太自然。
“怎么了?”祁司以开口问。
严灼笑了,笑意却带着讽刺,“没事。我只是觉得祁叔没有什么地方比允嗣强。”
这话让祁司以十分惊愕,首先完全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其次是被人说不如某人的不快感让他蹙了蹙眉。
“什么意思?”
“我不是说你的能力或者相貌什么的不如允嗣,只是单方面地说你对韦延的态度。”严灼这话让祁司以又是一惊。
“说实话,允嗣是我从六年前就认识的朋友,我跟他交情好这是自然,而和韦延虽然交往的时间较短,但我也真的是把他当朋友
。如今他是我的上司,他的好坏也直接跟我的利益挂钩。”
祁司以的脸色变得难看。“我完全不明白你的意思。”
严灼像是没有理会他,继续往下说:“韦延的性格你应该也了解,说好听点,就是一个外强中干的天才,说难听的就是一白痴。
外表看起来冷冷酷酷的,其实内心脆弱得只想去依赖别人。然而,他又是死脑筋,依赖的人认准了,怎么劝他,他都不会改……
”
祁司以蹙着眉头看着眼前的青年。平时总是一副礼貌而明朗的模样,而此刻所说的话却是刻薄刺耳。
“他认准的人,祁叔应该也知道。”严灼的目光更加凌厉,“如果那个人不爱他,也是韦延自食其果,可是,那个人爱不爱他,
我相信祁叔比我更了解。既然爱他,那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这个时候,那人还能弃他而不顾,还能继续跟自己的妻子演什么‘
恩爱戏’,难道韦延的生死都与他无关了吗?”
最后一句话让祁司以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我还能说什么?”严灼的语气低缓下来,“我说什么都没有用。我只是想告诉你,韦延现在的情况糟透了!”
“上次的车祸过后,他还是不管不顾地只知道工作。他那么卖力工作当然好啊,可是,一个人不吃不喝不睡地在工作后果是什么
,祁叔作为医生比我们更了解吧?”
“作为一个男人能把感情放得那么重,我觉得他真的傻透了。傻到让我都有些鄙夷了,可是,更多的是让我看着难受。”
“更他妈的让人气愤的是,疗养他感情的伤药还必须是指定的,任何人都无法插足!你知道允嗣爱恋他多久了吗?他对他的感情
丝毫不亚于韦延对你的执着。不过,我现在只能说,允嗣比你不幸,韦延愿意这么耗着等着你,就注定了他永远等不到他想要的
。”
祁司以这才明白了为什么那段时间,韦延和言允嗣的关系那么僵持,也明白了言允嗣对自己的冷淡。
半晌才冷静下来,“韦延他……”
自从元旦那次见过之后,两人已经有两个多星期没见过了。上次见面,祁司以只觉得韦延瘦了,却没有太过在意。
“他病得严重,可是死活不去医院,我送他去其他医院,他还是不愿意。他说他以前总是伤害自己引起你的注意,而现在,他只
是想你真正地能在意他。”
祁司以的喉咙突然一紧,说不出话来。
“他前段时间应酬的时候,喝多了,他妈的他抱着我以为是你,竟然哭着喊他失去母亲的时候都没有失去你那么无助和难受。和
他相处这么久,我还真没看过他这么软弱的一面。我也不知道是托谁的福见识到了。”
“这些话本来不该告诉你,只是我看到你的那一刻,我就没办法袖手旁观。算是为了韦延,也是为了允嗣。”
严灼说完这些没再开口。包房内安静下来。
直到门再次被推开,祁司以才回过神来。天蔚看他的脸色有些发白,有些担忧地看着他,问:“老公,你没事吧?”
严灼借机告辞了,临走前看祁司以的那一眼让他觉得有些心慌。那眼神带着期待与不屑。
104
回家的途中,祁司以回家的路上心神不宁。他答应了韦延,让他等,可是自己又一次又一次地动摇。身不由己,一直都在以此为
理由在逃避,如今逃也逃不掉了。
严灼的话一直盘桓在他的脑海里。他压根没想过言允嗣会对韦延有意思,更没想过韦延竟然会脆弱到那种地步。
自从韦延回来,祁司以就对他以前的生活没有太多的了解。一直都在自私地考虑着自己该怎么办。他根本没有去真正地关心过他
,甚至在韦延住院的那段时间里,除了他留给一助的那句话,就再也没有去看过他。虽然韦延会出现祁安步的面前,可能是因为
想见自己,他纵使明白,也在逃避。
在还是少年时代的韦延就是任性、孤僻而且脆弱的。等到他回国之后,祁司以以为他成熟坚强了,可是现在才知道,韦延对自己
的感情还是单纯而青涩。
天蔚看祁司以魂不守舍地开着车,有些担心,“老公,你在想什么?”
这么多年,祁司以自认为习惯了她这么称呼自己,而且自己也从来没有叫过她“老婆”,但此刻听着就是一阵心虚。
“没什么。”祁司以看她一眼,看到天蔚微微一笑,他也跟着扬起嘴角然后回过头去。
自从那次独自安静了三天,祁司以就打算跟她说离婚,可是临阵却心软了。越是捱得久了,他越是说不出口。
以前两人犯下的错误是障碍,然而祁安步是永远的劫。
然而,今天知道了韦延的情况后,祁司以觉得自己真的不能再这么拖延下去了。毕竟韦延还是依赖着他,需要他。
“天蔚,我们……”祁司以去看她的脸,没等她看过来,他又将视线转移到前方,“我们,离婚吧?”
说出离婚的那一刻,祁司以是踌躇的,说出口后他却松了一口气。
还沉浸在丈夫贴心喜悦中的天蔚听到这一句话时的表情是难以置信。
“为什么?”
祁司以还在打着方向盘右转,头也没回,只是轻声地说:“我不应该耽误你。”
“我没有觉得和你结婚是耽误我。”天蔚的声音是温和的,她抿了一下嘴唇,“我爱你,司以。”
喉咙微微发涩,“我没有办法接受,对不起……”
天蔚的手扣住了安全带,一言不发。车内安静许久。
“是因为小延吗?”天蔚突然发问。
祁司以沉默着。
天蔚的语气陡然变得尖利,“是因为他对吗?你一直还喜欢他是吗?”
祁司以霍然看向她,天蔚好看的眉毛紧紧拧着,“但是小步呢,你有没有想过她?韦延他怎么可以卑鄙到来拆散我们的家庭!”
天蔚一直都很聪明,她知道祁司以放不下的是女儿,一而再再而三地用女儿钳制着他,祁司以明白。可是,之前他是真的放不下
祁安步,现在也是该放下的时候了。
“我对不起她。”
“那我呢?”
“我也对不起你,天蔚。”
天蔚眼神凄然地看着他,嘴里小声的碎念着,“我不要离婚,我不要离婚!我不要!”过了片刻,她突然幽幽地说:“如果你真
的喜欢韦延,我可以答应你和他交往,求你,求你别离婚好吗?”
意料之外的回应让祁司以感到惊恐。他诧愕地看着眼前的女人,天蔚只是重复着,“司以,我知道你一直喜欢的是他,我知道。
我不要和你离婚,我可以答应你,我答应你们交往,只求你别抛下我和小步,小步是那么爱你,小步离不开你……”
祁司以明白除了祁安步,真正舍不得他离开是眼前的天蔚。他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让这个完美的女人和韦延对自己那么执着。
心酸、愧疚涌上心头,他抿住嘴唇一言不发。
“司以,我知道,我知道你喜欢小延,如果你真的离不开他,我也不强求,只求你别丢下小步,求你不要离婚,不要离婚,好吗
?”在外人面前那么骄傲自爱的女人此刻满面泪水地哭诉着。
祁司以突然想到上午给小步讲的那则故事的结局: 俄耳甫斯和妻子一声不吭地在阴暗的道路上攀登着。周围是夜晚的恐惧。俄
耳甫斯心中充满了渴望。他仔细地听着,希望听到妻子的呼吸声以及她在走动时衣服发出的沙沙声。可是周围死一般的寂静,他
的心里洋溢着一股抵御不住的恐惧和爱情。他终于回过头去,飞速地看上一眼。他看到欧律狄刻的眼神无比悲哀却又娇柔万千地
注视着自己,可惜她的身影却不由自主地往后移动起来,坠入可怕的深渊。他绝望地伸出双臂,希望挽回自己的妻子。然而……
已经不能再心软。走到这一步,再回头就真的是让自己心爱的人堕入痛苦深渊。
“我想……”祁司以蠕动着嘴唇,“我们还是离婚吧……”
105
两人一直到家门口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直到临睡时,祁司以才抱着枕头和被子对坐在梳妆镜前的天蔚说了声“我去客厅睡了。
”
早上,朦胧中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祁司以睁开眼睛看见祁安步被天蔚牵着去洗手间洗漱。他立刻起身,将沙发收拾好,急匆匆
地去浴室洗漱完,小步已经梳好头发坐在餐桌前吃早餐了。
“今天我送小步去幼稚园。”在餐桌前,看着正在认真喝着牛奶的小步,祁司以说。
天蔚没吱声,小步突然冒出一句:“爸爸,你为什么睡在沙发上啊?”
这句话让祁司以哑然了,他张张嘴又合上。过了一会儿说,“这是爸爸做错事得到的惩罚。”
“啊──?”祁安步惊叹一声,很快转向妈妈那一边,“妈妈,虽然爸爸做错了事是不对,但能不能不要罚他呀?我们班的小胖
老是被老师赶到教室外面罚站,好可怜的!”
天蔚慢条斯理地埋着头吃着吐司,没有出声,也没有看向祁安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