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简,”他一把握住我的肩膀,低头柔柔地凝视我,说:“我想说很久了,我大概,是中了你的魔法……”
“你弄错了,我是男的,而且,我们才认识没多久,你不觉得这么说很草率,我也没有,吾……”
我下面的话还来不及说,便被他炙热的唇堵住,他就这么抱着我,在路灯下,肆无忌惮地亲吻起来。这人看着温文尔雅,可吻起
来却热情如火,毫不犹豫,带着不由分说的坚决。我完全被吓懜了,脑袋一片空白,只感觉他两片嘴唇激烈地摩擦我的唇瓣,他
灵活的舌头深入口腔,不断纠缠。刹那之间,我脑海中不知为何,竟然浮现夏兆柏的脸,夏兆柏吻我的时候,紧锁的眉头,微闭
的眼睛和痛苦隐忍的表情。我一把推开陈成涵,后退一大步,剧烈喘息着,按住胸口方说:“别这样Simon,我,我不习惯。”
第 29 章
我从未见他目光如此炙热,若暗夜之火瞬间点燃,又若夜间巡游的猎食动物,只稍一接触,我便心跳如鼓,堪堪要侧过脸去,避
开他的眼神。
这到底该开香槟庆祝还是该拜神驱邪?我苦笑一下,上一世苦苦压抑对同性的爱慕,却在这一世,只换了个皮囊,就连着几日,
被两个算拿得出手的男人接连追逐,曾经我以为那么难以跨越的一道鸿沟,在他们眼底,难道其实,不过是庸人自扰,不过杞人
忧天?
为什么,同样处在那样的地位,他们却可以活得狂妄如夏兆柏,肆意如陈成涵,为什么,林世东到了头,也不能像他们一样,有
一天为自己活过的日子?
一层淡淡的悲哀缓缓蔓延而上,我茫然地看着这八月夜色,这都市一角若平时一般毫无特色的街心花园,毫无特色的秋千和旋转
铁圈,间或远处,毫无特色的匆匆人群,看着看着,一时间竟闹不清自己现处何方。一团迷雾状的东西由始至终将我围在核心,
我意识到,从很久以前开始,我就迷失了自己,那个叫林世东的人,从未真正活过,那么现在这个叫简逸的人呢?他活过吗?他
又为了什么要在这里?要被一个男人强吻,只因为他说我喜欢你。
“简简,你不要紧吗?”陈成涵关切地问。
我募地转过头,宛若打量一个陌生人那般看他。我发现,这个男人我从未好好看过,他优雅高贵,举手投足,是千锤百炼到浑然
天成的仪态。他看着我的目光,又转回柔和温情,仿佛刚刚若狩猎动物一般出击的状态从未发生。见我看他,他略带歉意地微微
一笑,伸出手来,柔声说:“过来吧,刚刚是我不好,吓到你了?我道歉,我忘了我的小简简还不到十七岁,过来好不好,我保
证不会再冒犯你。”
我困惑地皱着眉,紧闭嘴唇,这个时候,若我开口,我怕那压抑心底的怨怼和隐隐的嫉羡会让我出口伤人,而陈成涵不是夏兆柏
,他没有欠我什么,他只是在同样的位置上,却活得比林世东自如从容得多的一个人。我再次瞥开视线,深吸了一口气,握紧的
拳头,又慢慢松开。
陈成涵显然误解了我的挣扎,他宠溺地微微摇头,微笑着走过来,张开双臂,不由分说将我拥入怀中。我略略挣扎,便不想再动
,一任他抱着,他身材没有夏兆柏那么魁梧健壮,但手臂却有力得很,圈着我的手势有力却不失温柔,我不禁揣想,这是否也如
他的礼貌一般,在无数人身上历练出来?他将我的头压在肩膀处,不住抚摩,身上淡淡的香水味扑入鼻端。我从未在自愿且清醒
的状况下与同性如此亲近,这是一个新奇的体验,我能细致地感觉这男人身上的衣料质地,他抚摸我的头部背部自上而下的次序
,他的手掌的温热,他喷在我头顶的呼吸有些急促……片刻之后,我听见他叹息一声,轻柔低语:“简简,你无法想象,我想这
样拥抱你,想了多久。”
这显然不符合实际情况,我们认识从头到尾不超过三个月。我不动声色地听着,在一个男人怀中听他的爱语,这与我,也是十分
新奇的事情。
“你相不相信一见钟情?”他继续轻声说:“在酒店里,你昏倒在我怀里,轻得像片羽毛,我那时就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
事?你那么美,就仿佛上帝按着我的想象,特地制造出来的一样……”
“结论呢?”我静静地问。
“结论?”他微微一愣,随即吻吻我的头发和额头,说:“结论就是,如果我能再遇见你,那么你就是上帝派给我的天使,我一
定不会,让我的天使再度溜走。”
“我说了对那长羽毛的玩意过敏。”我淡淡地说。
他呵呵低笑起来,更紧地抱住了我,略略摇了摇,松开臂膀,捧着我的脸,深深看住我,目光中满是令人几欲沉溺不愿自拔的温
柔,热切地问:“简简,你不反感我的拥抱,是不是?你,不反感我个人,是不是? ”
是,我对他,远远够不上反感,甚至于相当有好感。我不擅交友,陈成涵几乎是我成为简逸以来,第一个令我有知己之感的人。
但这种感情,与欲望无关,我十分清楚,我两世为人,已经不会因为有人喜欢,而感激悸动,而心情激荡。更何况,我的灵魂百
孔千疮,早已无法找到当初守候一个人,等待一个人那种甜蜜而伤感的自我满足。
见我默然,他目光中掠过失望,微微叹了口气,吻了吻我的额角,低声说:“没关系,简简,没关系的,我喜欢你,并不意味着
你也一定要喜欢我,不用有心理负担。我可以等你。”他抱住我,说:“我可以 ,等你长大,等你明白我的心意,等你接受我
。但是简简,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什么?”我问。
“别躲开我,别怕我,好吗?”他问。
我点点头,想了想,还是说:“Simon,有些话,若不说对你不公平,我无法保证我……”
“嘘,”他打断了我,收紧了臂膀,将我牢牢圈在怀中,低沉而魅惑地说:“这么好的夜晚,这么好的气氛,不要说煞风景的话
,乖,闭上眼,好好感受我,感受我怀里的温度,这是温暖而真实的,其他的,以后再说吧……”
我后来是不是如他所说的,真闭上眼感受他的拥抱已经不记得,但毋庸置疑的是,陈成涵以这样的方式,从此更进一步进驻我的
生活。八月接近末尾,我已经与他成为彼此真正相熟的朋友,我们经常一道用餐,一道谈天说地,一道在港岛边上的几个地方出
游,偶尔甚至一道上街,看看世态人情,看看电影书籍。难为他一个星际酒店的负责人,却能屈尊到我们寒舍之中,吃我做的简
陋东西,还要挖空心思赞叹,这等恭维人的功力非我所能及,且刻意讨好奉承,每每哄得简师奶兴高采烈,直将他视作有出息的
白领精英一辈,常常念叭要我向他学习。
自那晚以后,陈成涵并未再做出更加亲密的举止,但他却懂得在相处的间隙,增加身体接触的机会。比如时不时拉我的手,不落
痕迹地搭上我的肩,间或犹如西方人以问候的名义拥抱一番,有时候还如长者亲吻我的鬓角额头。总之,当有天我发现陈成涵无
比自然地如法国人见面一般拥抱我的肩,再以唇轻触我的脸颊,而我也不以为意的时候,我忽然意识到,这就是陈三公子的高明
之处,他让我在不知觉中,已经开始习惯了这个人的触碰。他很明白,我这样的人,骨子里保守固执,便是谈情说爱,也未必能
放开自己,他也很知道,对付我这样的人,该用什么策略,若我不是我,这样的策略,应当非常奏效。
只可惜,他不知道,这具少年的皮相下,蛰伏的是一个老男人的灵魂。那个老男人,早已过尽千帆,早已心如枯井,他不知道,
这个老男人,与他一样将表面的礼貌教养发挥到十二分,却早已忘记了,顾及内心真正的感受,或者说,早已忘记了,人还有内
心感受这回事。
九月初,港岛来了一批珍惜国宝展出,机会比较少见。陈成涵知道我好这个,便早早买了票邀我前往。我们很愉快地看了展,但
因为展厅人过多,排队便用去半日,待出来我已经筋疲力尽,脚步虚浮。陈成涵眼中有心疼,也顾不得接下来的节目,立即驱车
送我回去。他本欲送我上楼,被我笑着拒绝,便是身体不好,我也不愿被人视为柔弱至此。陈成涵永远能在第一时间就知我心中
的固执和坚持,当即不再多说,只摸摸我的头发,要我答应一回去便好好休息。我点点头,从车上下来,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我
脚步乱了一下,随即站直,脑中有些空茫,回身朝他礼貌笑笑,同时挥手。陈成涵知道,他若不开车,我会一直站着,这是我们
两都受过的教育。他无奈地笑笑,摇摇头,只得发动车子,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开车离去。
他的车一走,我才觉得脚下发软,晃晃脑袋,缓缓上楼,入了电梯,按了按钮,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我暗觉不妙,拼命喘气,
想压下那阵眩晕之感。好容易等到电梯到,一步出电梯,我再也忍不住,眼前一黑,四肢如被抽离力气一样缓慢滑倒,突然之间
,有人快步抢上,扶住了我。我趁着神智尚存,想勉力道声谢,正要开口,却被那人一把按住后脑,贴近他的胸膛,一股淡淡的
男用香水味飘入鼻端,我模糊地想着,这味道何其熟,仿佛在哪闻到一般,耳边忽而传来一把低沉男声连声呼喊:“小逸,小逸
……”
是夏兆柏。陷入昏迷前,我模模糊糊地想着,他终于又出现了,放了我自由半个多月后,终于还是忍不住,要出手了吗?
第 30 章
这一次昏迷的时间有些长,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屋角留着一盏昏黄色水晶壁灯,朦朦胧胧地将整个房间凸显出来。我愣愣地打量这一切,身下是款式老旧,却颇具气派的实心雕
花四柱床,那么宽大,我小时候常常将之幻想成一整个海洋。盖在身上的被褥,垫着的软垫,均足以令人整个身陷入内,舒服到
要发出一声叹息,只可惜我现下睡惯硬床,只觉一动之间,均颇耗力气。手边是同款雕花实心木床头柜,其上置有绣花灯罩笼着
的台灯一件,我颤巍巍伸出手,拧开了灯,顿时眼前光亮起来,角落里古色古香的欧式圈椅,两层的厚重天鹅绒窗帘,上世纪五
六十年代老旧的壁饰装潢,帘布下点缀的洛可可风格的油画,还有那从未用过的壁炉,壁炉架上,一排大大小小的相框。我一样
样看过去,颤抖着爬起来,光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那地毯暗哑而古老的西亚风格花纹,闭上眼睛我也熟悉于心。
我抱着肩膀,有些想哭,又有些想笑,就如一个游荡的幽灵,终于有一日,回到来时的地方,看到旧日的光景,一幕幕,将生的
喜悦与无奈,焕然回放在我的眼前。走到壁炉前,由左到右,一字排开的大小相框里,全是同一个人。那寥寥几张照片,却记录
了一个男人将近一生的岁月:从幼儿期吃惊的眼神,到青少年阶段上学捧着书本的仲楞模样,到带着四方帽的毕业照,再到西装
革履的正装照,他总是保持无特色的额角,温良无害的嘴唇,脸上总是一副好脾气微笑的神情。
我瑟瑟发抖,伸出手,抚摸那相框里何其熟悉却又疏离万分的脸,这是林世东,这是我,这间卧房,始终维持林夫人当年的审美
趣味,这是她为儿子,林氏未来的当家人亲自挑选的卧室,她甚至可能幻想过,在这个房间,迎接自己的第一个孙子,迎接林家
正房开枝散叶的未来。因为那个幻想太过令人兴奋,她甚至,不允许自己的儿子,改动这房内一丝一毫的陈设。
而她的儿子,果真遵照她的吩咐,在这间房内住了十几二十年,果真没有动过任何一件陈设。因为林世东服从惯了,已经不会做
自己的选择,他唯一次逆过林夫人的,大抵也不过是,在我身后那张床上,做过压抑而绮丽的幻想与美梦。
我啪的一下,倒扣了相框,闭上眼睛,前世的萧杀静静流淌过心底,但终究是疏离了,宛若一出古旧的戏码,却,早已没有与戏
中人休戚与共,涕泪交替的感慨。
无论如何,我终究还是回来了,这许多日的纠葛不清,终究按我想要的方向走。
只是,有点对不住陈成涵了。
就在此时,我忽然听得门口一人淡淡地问:“怎么不看了?”
我倏然一惊,是夏兆柏的声音。我僵硬着背脊,听着他的脚步缓缓靠近,巨大的压迫感随之而来,他身体的热气,他呼出的气息
,几乎要贴近我的肌肤。一双大手从我背后伸过来,将我倒扣的相框摆好,指尖略过画框内林世东的脸,又骤然缩回,然后,我
听见他平静无波地问:“小逸,林先生,长得跟你记忆中的一样吗?”
我深吸一口气,同样平淡地回答:“好像胖了点,我见过的林先生,要瘦些。”
他似乎嗤笑了一下,说:“当然会瘦了,你看到的这些,多数是林夫人在世时候拍的。那时候林氏大权未曾旁落,林夫人虽说家
教严苛,可到底不会让自己儿子独自去抗血雨腥风。而且铁娘子积威深重,只怕林家旁支的人也不敢如何。到她一死,世东要应
付的东西太多,不瘦,也不可能。”
我微微冷笑:“夏先生似乎对故世的林夫人颇为赞许。”
“是。”他大大方方地点头承认:“那位夫人我虽无缘得见,但听说她当年也是稚龄少女独撑林氏家业,将公司弄得风生水起,
为人刚毅精明,做派雷厉风行,到得适婚年龄,又能一人顶住政治联姻的压力,下嫁自己喜欢的人,这样敢作敢为的奇女子,夏
某甚为钦佩。”
默然不语,是啊,当年整个港岛谁不知道铁娘子强硬厉害,也因为她足够强大,她才有话语权,才能让周围人按照她的游戏规则
来运转。她当年下嫁寒门出身的父亲,能传为佳话而不是笑话,全在于她从中斡旋协调得当所致。但是,这样强势的女人来做母
亲,对一个孩子来说,却犹如枷锁,压得你几欲窒息。只是你不是她的孩子,却又怎么知道,她给家人带来的并非快乐却是压力
和痛苦呢?我叹了口气,抬起眼,看着夏兆柏,说:“你的意思,林氏会跨,是因为林世东无能了?”
夏兆柏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之色,看着我,忽然伸手过来,在我尚未反应过来之时,已经天旋地转,被他一把打横抱起,我刚刚自
眩晕中醒来,本就疲软无力,根本无法反抗,我一声惊呼,喊道:“夏兆柏,你干什么?你不是说要尊重我吗?”
“闭嘴!尊重你不意味着放着你不管!”他冷冷地说:“我才离开港岛几天, 就给我弄出这么多事来。现在又敢光着脚站在凉
地里,你觉得自己身体很好吗?”
我有些微愣,随即身下一软,已经被他放回床上,夏兆柏冷着脸,帮我将被子拉上,硬邦邦地说:“呆着不许下来,呆会宋医师
会过来给你打吊针。”
我掀开被子坐起说:“不想跟你废话,我现在没事了,我要回去。”
“躺好!”夏兆柏低吼一声,一把按住我的肩膀,将我塞回被窝,他声音中充满威严和压抑的怒气:“简逸,你是叛逆期吗?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