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飞目送她小跑离去,晴天似的眼眸柔柔含笑。“喂,别欺负人家好女孩。”阿凛虚打一拳,蓝飞仿佛刚刚回神:“哦,阿凛。”阿凛觉得有些不对:“你什么时候换胃口了?”蓝飞又盯着远方,自言自语道:“她那么美,死得也干干净净。”
“什么?”阿凛觉得自己定是听错了,担心地拍了蓝飞一掌:“阿飞,还没醒酒?”蓝飞震了震,立刻暧昧地笑:“哈,家花野花各有各的香嘛——对了,那个黎洪清有动静么?”
“暂时没有,但我觉得我们还是换个地方保险。”
“哼,谁敢讨我们俩兄弟的野火?那个越南仔,我救他容易,杀他又难么!”蓝飞冷笑一声,“我们就当度假好了,这里虽然偏僻,海鲜倒是不错。你看这篓大螃蟹。”他踢了踢脚边竹篓,献宝似地揽着阿凛:“我和那海妹捉了一个早上,她害羞跑掉,正好咱们兄弟俩分。”阿凛呆了呆,摸摸蓝飞的脑袋:“你真是长不大啊!”蓝飞一瞪眼:“谁说我‘不大’,脱掉比比看!'
第三天黎洪清打算告别渔村,憧憬着在这个希望之岛开始美好的生活。蓝飞听了笑笑:“你能干什么?”黎洪清未觉有异,认认真真地答:“我阿爸有教我正骨针灸,我阿妈有教我煲汤炒菜,她说如果我能活着过来,一定要去她老家看看。对了,她老家在香埗头,两位大哥知道怎么走吗?”蓝飞不吭声,倒是寡言的阿凛给指了路。黎洪清谢过,拱手道:“你们真是好人,好人有好报。如果有缘再见——”
“时候不早了,早点赶路吧。”阿凛截口道。黎洪清憨然一笑,这才走了。
“阿凛你不用这么担心,这老土又‘洪’又‘青’的,上岸准遭劈。”蓝飞叼了根新削的牙签,似笑非笑:“到时候可别向阎王告状,说我妄作好人。”
“路都是自己捡的,怨不得别人。”阿凛扛了几块木料敲敲打打,“还不过来帮手,做完船就能自己打渔了。”
“我们这样的靓仔还要吃自己的,真是……”蓝飞边嘟囔边接过锤子。
这样白天下海打渔,勾引勾引良家姑娘,晚上喝酒打牌堆沙堡,短短七天竟是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平静。好像吃饱喝足的午后,晒着日光浴,吹着清凉的海风,懒懒地不愿睁眼——但活着的杀手永远不会沉睡。吊床上的蓝飞手腕一抖,一枚刀子擦着西装男人的耳朵钉在对面鱼排上。男人愣了愣,猛地拔枪。
“执生叔,您怎么来了?”闻声而来的阿凛恭恭敬敬地向来者见礼,身子却将蓝飞挡个结实。
一身休闲装的执生叔挥退保镖,环顾一周,呵呵直笑:“你们这小窝弄得不错嘛,我还以为来到夏威夷的度假海滩了。”
蓝飞早从躺椅上蹦起来与阿凛并肩而立,笑盈盈地打包票:“执生叔你叫我们等,我们就是等到生仔都没问题——有活干了么?”
执生叔点着头,刚想吸烟,抬起的手又生生落在蓝飞肩上,瞧着阿凛道:“你们为帮会出了这么多年的力,阿叔都记得。本来想让你们多休息一阵,不过前一单做得太大,一个‘出名’,一个‘露脸’。”他微妙一顿,目光在二人身上转了转。
阿凛照旧一张扑克脸,蓝飞仍用没心没肺的笑脸迎着,暗骂这老东西吝啬又贪心,只派两个人杀进布满警察的医院,回头又玩故弄玄虚的老伎俩。
执生叔继续道:“差佬那边已经有你们的档了,不过档案越厚,名气也越响么,年轻人知道上进很是难得啊。”他咂了咂嘴,卖足了关子才道:“我在大哥面前可把你们赞了一通,这不,蒙大哥亲自提拔,你们回港后就能纹红棍了。”
“多谢执生叔提拔!”蓝飞立刻冲阿凛一笑,意气风发。
香埗头的酒吧依旧人声鼎沸。灯球不知疲惫地转出五色光束,男男女女伴着电音恣意舞动。蓝飞坐在吧台上,目光漫不经心地擦过打着领结的侍者,更多的时候投向舞池女郎跳动的胸脯,暗暗评出分数。因为这次任务的对象太高杆,执生叔安排蓝飞和阿凛到西餐厅之类的地方学点优雅调调,不过蓝飞从小混市井,还是鱼龙混杂的酒吧合胃口。
“伏特加马天尼,摇匀,不要搅拌。”一个西装男挽个靓女到吧台点酒。蓝飞品评片刻,冲女人一笑。女人也回个媚眼,微微俯身,单薄的吊带裙下身材若隐若现,却是缠上了西装男。蓝飞将空酒杯往桌上一磕,“买酒送柠檬皮么,我怎么没有?”男人瞧了蓝飞一眼——汗衫牛仔裤——随即鄙夷地哼哼:“老土就是老土,连占士邦的经典酒都不懂。”
“‘沾屎帮’我当然不懂,不过我最中意葡萄酒了。”蓝飞慢腾腾打开蝴蝶刀,做个割喉动作,“不如你请我?”西装男豁然变色,刚要拉女人溜之大吉,身后又传来恶梦般的笑:“哎呀,你拉走我女人做什么?摆喜酒啊?”西装男夺路而逃。
“废柴。”蓝飞笑骂一句,搂住贴过来的女人重重亲了一口,嘻嘻哈哈走出酒吧。“大哥,你混帮会啊,这么威?”“急什么,一会让你领教领教我的‘双花红棍’。”蓝飞捉住女人不老实的手,压下喘息。他未经人事却倒见惯风月,很快便夺回主动。
二人你来我往正快活,一旁的小黑巷乍响起酒瓶破裂声,随后是女人的哭喊尖叫。这本来司空寻常,但蓝飞近日有些闷,就让酒吧女在边上等着,自己捡了块板砖。寻常混混还不配他动刀。不过寻常混混也有不怕死的。蓝飞一对三打得上瘾,没留意,或许也不在意角落的小马仔偷空去抢女人的项链。“放手,你再不放手我就打啦,我真的很能打的!”小马仔吓唬道。
“不要打我!我是道理哥的女人,你不能打!”女人高声尖叫。“你欺我新入行啊!东岸王道理早被人捅死了!”小马仔觉得对方气力一泄,赶紧抢过项链,飞也似地逃了,边跑边喊:“大哥们我去叫人啊!”
蓝飞心头一动,踹飞两个,拍晕一个,蹲下细看啜泣的女人:妆早就花了,脸颊青肿,和记忆中的千差万别,不由笑自己神经,那女人却猛地拉住他:“这位大哥,你要不要?我可以打三折——不不,只要一折!”
蓝飞一怔,扯过那只手:女人手腕处纹着一只粉蝴蝶,姿态翩翩,赫然是当年模样。见他发愣,女人赶紧擦脸媚笑:“怎么样大哥,其实我很靓的!”是了,瘀痕下的丹凤眼依稀留着当年风采,只是血丝深重,目光涣散。蓝飞掏出身上的钞票塞给女人:“藏好了够你好好过几年,实在守不住就选个好地方了结吧,省得遭零碎罪。”
女人还在发呆,蓝飞早已走出巷口,见酒吧女早已不知所踪,骂了几声便怏怏回家。
三教九流聚集的风水里A-303室是蓝飞阿凛在帮会登记的两个住处之一,没有特别情况都住这。蓝飞取了药酒,处理手臂上的擦伤。镜中,左胸新纹了两把交叉的蝴蝶刀,他自己画的纹样,鹰嘴刃乃至柄上的纹饰都清晰可见,远看像只展翅欲飞的蓝蝴蝶。蓝飞想,快十年了,原来他还记得道理王身边的女人。
那时他打扮成球童的模样,笑得天真无邪,额头却不停冒汗,一会儿想执生叔阴森的笑,一会儿想管事交代的步骤。忽然有人向伸手过来,他大吃一惊,以为穿帮了,奇怪的心口不痛,眼前仿佛飞过一只精巧的粉色蝴蝶,接着额头传来清凉柔滑的触感。他迷惑地抬起头,见一个笑得很美的年轻女人用雪白的丝帕给他擦汗。
从没有人给他擦汗。
后来鲜血溅上手绢上,蝴蝶溺死了。
啪——蓝飞甩手钉死只蟑螂:“最憎想当年了,女仔似的。”
“阿飞,包租婆断电了?”阿凛不知何时开门进屋,顺手打开灯,“没有啊——你又在看咸片?”
蓝飞应了声,挑件长袖套上:“是啊是啊,有没有兴趣一起研究?”
阿凛飞个白眼,掏出一捆报纸:“这是卖车的钱,你过个数。”
蓝飞啐了一口:“大哥你寻我开心么,你收好就是。”他把纸包扔给阿凛,笑道:“还挺够分量,加上医院那单,我们也算小有余粮了。”阿凛抛了罐啤酒给蓝飞,自己也打开一罐:“你想好怎么用这笔钱没?”“急什么,这才多少啊。”蓝飞很是憧憬,“我们要多买些军火,多干几单,买靓屋把靓女,那才叫享受。”
阿凛默默咽下酒,知道自己不用旧话重提。十七八岁正是敢打敢拼的年纪,哪里甘心洗手退隐。何况此一时彼一时,真想走,怕不是脱层皮那么简单,走一步算一步吧。只要他们都好好的。
蓝飞不知阿凛种种担忧,他想:我绝不会让自己的女人受丁点委屈。
第五章:心悦君兮
执生叔决定的事向来不容耽搁。第二天蓝飞和阿凛奉命到五星级大酒店报道。踏进门厅的一刻,富丽堂皇的景象令出道多年的二人面面相觑。他们能在最险恶的环境中生存下来,乍然暴露在水晶灯下却显得茫然失措。
“呆够了没啊,放机灵点。”内应老黄低声催促,“这里连服务生都只饮咖啡啦,你们别以为长张小白脸就万事大吉,知道什么叫‘踢死’么?”“一定要踢死,不能砍死?”蓝飞已然恢复如常,这便调笑起来。“去,‘踢死’就是英文品味的意思啦,没见识。”
“多谢沙茶叔提点。”眼高过顶的前辈一贯由阿凛自觉应付。因面色蜡黄得名的沙茶叔摆摆手,拖长了调子,“都是同门嘛,我不帮手谁帮手?仔细听啊,这回要找的人半个月内可能在酒店和鬼佬谈生意,我估摸着在18层,‘要发’嘛。其他事等你们当上服务生自己打听吧。”
“等等,”蓝飞奇道,“就这么多?我们连对方长得是圆是扁都不知道,怎么做事?”
“你们不是探子嘛,自己收风啊。”沙茶叔应得理所当然,却见二人都用诡异的眼神盯着自己。
阿凛应道:“我们不是探子。”
“不是探子还是刀子啊。”沙茶叔说完也愣了,他突然想起最近疯传的信,手指差点戳上蓝飞的眼睛:“你不会姓蓝吧!”“姓什么不知道啊,但我确实叫蓝飞。”“你你你……”沙茶叔咯一声压低嗓子,“你杀了神枪队看的人?”
“第一,那是我和凛哥一起干的;第二嘛,那是什么神枪队啊,乱枪队还差不多。”蓝飞面有得色。沙茶叔整个人奇妙地变了,腰弯了,嗓子低了,蜡黄的老脸笑成一朵菊花:“原来是飞哥、凛哥大驾光临啊,失敬失敬!真是英雄出少年,长江后浪——”“沙茶叔客气了,这几天劳您费心。”
“应该,应该的。”沙茶叔笑道。心说这个阿凛虽生得冷峻些,还挺实诚稳重,蓝飞笑容讨喜,倒也不似传闻中的凶神恶煞,于是把心放下,一通保票后把二人带到一间宽阔豪华的红色大厅,解释道:“帮里搞妥了一个领班,押金也付过了,二位大哥不用面试,直接签字就成。领班有什么吩咐,二位就委屈点吧?我却是不便久留的。”
“莫名奇妙。”蓝飞一边签名字一边升起签卖身契的荒谬感。身后的阿凛也是一头雾水,但还是安慰道:“反正执生叔吩咐我们听老黄的安排。”“谅他不敢胡说八道。”蓝飞有些紧张,随手解开两颗衬衫扣子,低声抱怨:“为什么不能和以前一样干脆砍个血肉横飞?最起码也要端个霰弹枪痛痛快快打一场啊!”
“时代变了。你不看报纸么,差佬新成立了神枪队,如果他们操练久些,上回我们就不会走得那么轻松了。”
蓝飞握住阿凛肩膀,正色道:“只要咱们兄弟站一块,没人动得了。”
“嗯。”阿凛微微一笑,把蓝飞看呆了去,心说真好看啊,暖融融的。他扫视一周,见候选服务生里有不少漂亮姑娘,便想起他和阿凛的赌注,觉得自己就算输了也一点不冤。
这时大厅一静,众人纷纷站齐,原来是领班开始讲话。大抵是恭喜各位有资格接受酒店的专门训练,一旦成为正式员工又是多么光鲜,多么有前途。接下来人人都拿到了一份不薄的资料,有中文,甚至有英文,看得蓝飞眼冒金星嗓子冒烟,他刚要和阿凛咬耳朵,又听领班说:“今天是第一天,我们就学习如何熨衣服。”
“我们是国际知名五星酒店,waiters & waitresses是酒店的窗口,从头到脚每一个细节都要精益求精,这是基础。比如衬衣扣子绝不可随意揭开,更不能露出里层T恤。”领班顿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看向毫无动作的蓝飞,阿凛见状忙低声提醒。领班这才命人发下黑色燕尾服与白领结,一丝不苟地讲完如何穿戴,刚歇口气,有说:“接下来是熨烫西装……”
好容易熬到午饭时间,蓝飞赶紧拉走阿凛:“不干了不干了,这是找waiter还是找老婆?大男人烫衣服,有没有搞错!”
“忍忍吧,你不给执生叔面子,就当给钱面子吧。”
蓝飞皱眉道:“你不走?”
“我不走。”
蓝飞长叹一声,认输。
下午的培训竟要练“站”,蓝飞评曰:仆街!
“头要正,嘴唇微闭就行了,不要咬牙,表情自然。”领班用礼棍敲敲蓝飞的膝盖,“腿分开,两脚并行,不要过肩!”明明是训服务生,领班却恨不能使出浑身解数让众人战“站”兢兢。“现在分组训练。”领班令两人一组,脚跟、脚肚、臀部、双肩和后脑勺都贴紧对方,腰部还要夹一张白纸,强调效果。
“喂,现在后悔不跟我走了吧。”蓝飞用袖子抹把汗,微微喘气。
“确实。”阿凛只觉背后温温热热,细软的头发窜到脖间,痒痒的,刚要挪开些,身后又是一阵震动,就听蓝飞大笑:“我们现在都煎成‘三鲜盒’了,不知以后分不分得开!”
仅是站姿训练竟把人折磨得腰酸背痛,比从前挂着沙包跑步还累人。好容易回到家,阿凛见蓝飞一边抱怨一边将西装衬衣丢得满屋都是,不由捡起叠好,“你不愿烫衣服就别弄脏弄皱了。”
“换衣服阿凛,兄弟请你看电影去邪。”蓝飞三两下换回汗衫牛仔,顿觉周身通畅。
“五星酒店是富豪爱去的地方,你不喜欢,以后赚大钱怎么花。”
“哎呀凛哥,不似你说的话啊。”蓝飞兜起几罐啤酒和零食,边走边打趣搭档,“我以为你早把钱换成美元了。”
“要换也是换金条,最近美元跌得厉害。”
“好好好,记得到瑞士银行开户啊!”蓝飞将衣服塞进阿凛怀里,“快开场啦,走吧。”
剧场外,阿凛捏着影票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煞是精彩:“《金瓶梅》?你请我看咸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