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我心头一震,脱口而出:“既然有这么多,为什么当年你不说出来助林氏一臂之力?”
“当年?”她恍惚地看着远方,似乎想哭,却又微笑:“当年,我恨不得林世东去死,又怎么可能给他指出一条明路?”
我愣住,呆呆地看着她,半响,才听见自己干涉的声音,呆板地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她悲哀地看着我。
“为什么要恨不得他去死?!”一股怨怒涌了上来,我猛地一拍桌子,低吼道:“他对不起你了吗?他做过什么值得你恨的事吗
?他难道不是一直都喜欢你,把你当成亲生妹妹一样疼爱吗?”
我吼完,只觉一口气堵在胸口,喘不过气来的窒息和沉痛。夏兆柏在不远处见到,赶紧跑了过来,忙把我揽入怀中,焦急地低声
安慰道:“没事,宝贝,咱们别生气,不跟她一般见识,我来收拾她,你别生气。”
我把头埋入他怀里,大口大口呼吸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心里仿佛慢慢安定下来,过了一会,方抬起头,用相对平和的声调说:
“不用,你别管了。我来处理。”
夏兆柏担忧地握住我的手,在我身边坐下,我握紧他的,抬头对萨琳娜说:“萨琳娜,我必须要知道,你为什么恨林世东。”
夏兆柏的手一紧,对萨琳娜投去威慑力十足的目光,我盯着那张妆容美丽的脸,缓缓地说:“请你告诉我,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她的眼中迅速蒙上一层泪雾,悲声道:“因为他摧毁了我!”
“你胡扯什么!”夏兆柏怒道:“你自己心术不正,忘恩负义,别怪到别人头上!”
“兆柏,别吵。”我盯着萨琳娜说:“张小姐,你可以说得明白点吗?”
她凄然一笑,说:“明白点?要明白到什么程度?你们怎么会明白,一个小女生骤然失掉双亲,孤苦无依寄人篱下的恐惧感。林
世东就这样走进我的生命,带着所有人性中最温柔,最温暖的东西来靠近我,安慰我,宠爱我,他让我觉得,自己几乎是世界上
最美丽最幸福的公主。你们怎么会明白,当林夫人告诉我,她选了我做为那个人的妻子,要我努力成为配得上他的人时,我心里
有多么高兴?我的整个青少年时代,都在为成为这个人的妻子而努力着。他那么善良,我就要变得强大来保护他;他那么温柔,
则我需要刚毅坚韧来陪衬他;他那么高贵有教养,则我要变得更加仪态万方,这样才能长久锁住他的目光;他不喜欢做商人,不
喜欢继承家业,没关系,我来就好,我发疯一样地学习,我渴望着有朝一日,卸下他肩上的担子,让他可以像他父亲那样,悠然
自得,闲适安逸。”
我听得心痛如绞,哑声说:“你,你原来是爱……”
“是,”她昂起下巴,大声说:“我爱他,我比那个什么林俊清更爱他,我也比你,夏兆柏,我也比你更爱他。我能够为他忍,
为他塑造自己,把他当成我生活的意义,做一切别人不可能做到的事情,我比你们都更爱他。”她声音呜咽起来:“但是我那么
爱他,他给我什么,他给了我什么啊?”
“他不就是不爱你吗?他不就是爱男人,是个天生同性恋吗?”夏兆柏冷冷地说:“那又怎么啦?你的爱是珍贵,是难得,但那
也是你自己的事,林世东从来没求你爱他,更加不需要因为你爱他,就得娶你,就得回应你!”
“所以,你就设下圈套,让他成为丑闻男主角?”我盯着她的脸,缓缓地问:“你给他下药,你干了两次,是不是?”
萨琳娜如遭重击,脸色灰白,眼泪如断线一般落下。
“第一次在他宴会的酒里做手脚,可却没有成功,因为半路杀出个夏兆柏,把林世东带走;第二次,你趁他感冒,偷换了感冒胶
囊,然后再安排一个拙劣的仙人跳圈套。”我颤抖着嘴唇,说:“你说你努力了那么多年来靠近他,成为他的妻子,却连他是什
么人都没弄清楚。你难道不知道,一出这种事,就是要把他往绝路上逼吗?”
萨琳娜浑身剧烈颤抖起来,把头摇得如拨浪鼓般,神经质地重复着:“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痛苦地闭上眼,又睁开,从一旁的皮包里掏出装有翡翠项链的黑色天鹅绒首饰盒,连同一份文件,一起推到她面前,淡淡地说
:“签下这份财产转让书,项链就是你的。”
她怯生生地抬起头,欲言又止。
“签吧。”我把笔递过去,冷声说:“这个钱本来就不该是你的。”
她拿过笔,手抖得不像话,终于在那份文件上签署了自己的名字,我拿过来看了看,疲倦地闭上眼,说:“给你,项链归你了。
但我有句话必须要说,”我睁开眼,盯着她,说出有史以来,我对萨琳娜说过的最刻毒的话:“你要明白,就算拿了项链,你也
不算林家的人。”
第 80 章
从萨琳娜手中拿到那笔资金进行得非常顺利,第二天,夏兆柏便持着资产转让文件与萨琳娜一道去了巴黎,正式接管了林夫人留
下的海外基金。夏兆柏离开的这几天,我坐在窗口呆呆地看着天空,事情虽然一步一步都朝我们想要的方向进行,但我却心里难
过,一种说不出的憋闷和沉痛始终压在心头。我一遍一遍地扪心自问,那一世的做人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一个两个,我掏
心掏肺地爱着宠着,却要这样恨我?
甚至恨我到,巴不得我死的地步。
我将脸埋入手掌中长久不能言语,脑子里一片空白,茫然地想着,那两个孩子,一个是我爱着,一个爱着我,我们的感情都无可
挑剔地专一和深沉,我们都很认真,投入自己的精力心力来维系这种情感上的神圣和崇高,我们都如献祭的羔羊一般匍匐而虔诚
地供上自己所有,甚至于,我们都在用生命来相信爱这种东西。
只可惜,也正是因为太相信了,我们的爱都容不得一点瑕疵,我们在献祭自己同时,无论是隐忍如我,还是激昂如萨琳娜,抑或
偏执如林俊清,我们都一样的自私和自负。没有办法忍受所爱的那个人超出爱情的“神性”范畴,没有办法明白那样一个简单的
道理:所有为爱所做的献祭和牺牲都只是一种自我选择,从根本上讲,爱情与他人无关。
幸好,一切都为时不晚,我还活着,还有人愿意爱我这样笨拙而自以为是的人,而我也终于能够接受那发生机率堪比奇迹的爱情
。我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仰望天空,远处教堂的穹顶之上,有白鸽一群盘旋飞翔,犹如圣灵降落人间。我忽而觉得,我重生的
意义,超越死亡来到这个十七岁少年的身体中的意义,如果这世上真有意义这回事的话,那么,就是为了更加安静地聆听内心的
声音,更加宽阔地看待我所身处其间的生活,更加因为了解而心存悲悯与感激,更加认领我,带了瑕疵和罪过,却仍旧不失真诚
和热情的灵魂。
这才是我,不是吗?
门上传来剥啄之声,片刻后,有人轻轻推开门,朝我缓步走来。然后,一双坚强有力的臂膀自背后将我拥入怀中,摩挲着我身上
的衣服,温言问:“怎么在这?今天可有点冷,穿得够不够?”
我不禁微笑起来,反手握住这个人的手掌,一股暖洋洋的温情从心里涌了上来,这是我的爱人,我跨越了生死和仇恨,好不容易
才接纳的爱人。抛下当初那些猜疑和恐惧,其实多少次多得有他,我才生活得如此有惊无险。我抬起头,主动亲吻他的脸颊,低
声说了一句一直该说的话:“谢谢你,兆柏。”
夏兆柏明显一愣,随即眉眼之间染上得色,嘴角翘起说:“那是,该谢我,我可为你做了多少事啊。”
我贴着他的脸颊,笑道:“我可没求你做,那是你自愿的。”
“恩,我自愿,我的热脸上赶着贴你的冷屁股,行了吧?”夏兆柏狠狠亲了我一大口,宠溺地说:“小祖宗,你就作吧。”
我呵呵低笑,窝在他怀中,轻声说:“是啊,我说起来性格黏糊,耳根软,心里其实没什么准主意,又好打退堂鼓,胆小怕事,
这一路真难为你了。”
夏兆柏圈着我笑说:“看来自我认识得挺深刻挺全面的嘛,不错,知错能改,还是好孩子。”
“那你错了,”我眨眨眼,谐谑地说:“我是勇于认错,死不悔改,已然就这样了,你爱来不来。”
夏兆柏愉快地笑了起来,在我耳边说:“我爱,我爱还不成吗?”片刻后又嘀咕:“看来真是不能太宠,都无法无天,骑我头上
了作威作福了。”
“夏兆柏,说什么你?”我瞪大眼睛。
“什么也没说。”他皱眉叹息说:“就是哀悼一番,从前的林公子多温文儒雅,真是岁月如梭……”
我一巴掌拍他额头上,笑骂道:“老实点,我们俩谁才有话语权,你搞清楚了。”
夏兆柏笑嘻嘻地说:“当然是你,我就是紧密团结在你身边的忠实拥趸,只有买单权,没有话语权。”
我哈哈大笑,抱住他,把头埋进他的胸膛里,笑完了,叹了口气说:“兆柏,兆柏,我觉着咱们真不容易。”
“是啊,知道不容易就要乖。”夏兆柏亲吻着我的发顶,声音柔和地快要滴出水来:“心里头有什么不痛快要跟我说我才能想办
法解决,别让我猜,你知道我不耐烦也不懂做哪些。”
“知道了。”我蹭蹭他的衬衫,问:“事情处理得怎样?”
“非常顺利。”夏兆柏淡淡地道:“有我在,晾那个女人也不敢出尔反尔。不过,临走的时候,她倒是说了句人话。”
“嗯?”我抬头看他。
“她说你那天说得对,她这辈子也没脸进林家的门了,留着翡翠项链,也算是一个念想。”夏兆柏皱了眉头说:“说起来真便宜
了她。”
我摇摇头,疲惫地叹了口气说:“算了,她变成这样,我也有责任。况且,她这么大费周章得到项链,到头来,不过是自己哄自
己玩罢了。”
夏兆柏恶狠狠地说:“那也是她自找的!”
“兆柏,我觉得自己也很不对。”我靠着他坐正身子,缓缓地说:“我在那个时候,不应该放任她有那样的想法而不管。但是,
我真的很难受,不是因为她背叛我,恨我,而是因为,她选择报复我的那个方式太过狠毒不堪,实在令人感到恶心。你不知道,
我,当我清醒过来,第一眼看到身边躺着那样伤痕累累的小男孩时,我真恨不得……”
“嘘,没事了,那件事早已经过去了……”夏兆柏抱紧我,柔声哄着:“嘘,都过去了,你现在有我……”
我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点点头,说:“是的,都过去了。”
夏兆柏似乎犹豫了片刻,说:“实际上,还有一件事。”
“什么?”
夏兆柏蹙眉说:“那个女人说,当年林夫人告诉她有海外基金这回事时,曾经说过,如果有朝一日要动用这里的钱,她有几句话
要带给自己的儿子。”
我心头一震,盯着他问:“什么话?”
夏兆柏怜爱地摸摸我的头发,低声说:“林夫人说,第一,要让她的儿子即刻交出林氏总裁的职务,全部交给儿媳打理,并永远
也不能让他再事经营;第二,她已经立好法律文书,如果儿子夫妻要离婚,则不管原因是什么,儿媳立即自动丧失一切利益;第
三,”夏兆柏顿了顿,说:“是一句话,很平常的话。你要听吗?”
我克制住心头极大的波动道:“说。”
“林夫人问你,能不能在接到钱的这一刻,喊一声妈妈。”
我心里如遭重击,有整整一分钟时间内脑袋里一片空白,说不出任何话来。夏兆柏担忧地晃晃我,道:“小逸,小逸。”
我回过神来,呐呐地说:“我没事,我只是没想到……”
夏兆柏无言地抱紧我。
“我真的没事,”我勉力微笑了一下,说:“有点意料之外,”我恍惚地仿佛看见少年时代那个孤独的,站在自己母亲面前噤若
寒蝉的林世东;看见那一幕幕不近人情的,近乎严苛的训斥责难,还有高贵的妇人,用毋庸置疑的语气道:“人前人后,我希望
你不要因为是我的儿子就怠懒松懈,你以后不要叫我妈妈,叫我夫人!”
现在,他们竟然告诉我,那位凛然不可侵犯的女士,会用这种迟疑而商量的口吻,问我能不能叫她一声妈妈。
这种感觉,就像你披荆斩棘,杀出一条血路,却在蓦然回首间,发现其实完全没必要这么走,其实就在另一边,有一条林荫小道
,曲径通幽。
“其实,这个基金会种种设置,全是在为你考虑。”夏兆柏迟疑了一下,终于低声说:“她的最终目的,就是用各种手段,包括
感情和婚姻,包括金钱和地位,来确保萨琳娜不离开你。”
我喃喃地问:“她,她的意思是,她还是爱我的?”
夏兆柏道:“应该是这样。”他喟叹一声,心疼地摩挲我的肩膀后背,柔声说:“宝贝,你受苦了,要是我从小就认识你该有多
好。”
“那样我们就不会在一起,”我恍惚地道:“因为林夫人一定不会让我跟你接触,我根本没有选择自己朋友的权利。”
“不,那样的话我会尽全力在她面前表现,让她信任我,把你和林氏都交给我。”夏兆柏呵呵低笑道:“这样就能把你解救出来
了。”
“你以为是骑士斗火龙吗?”我轻笑起来,忽然觉得,这种重压终于开始慢慢消融,握紧夏兆柏的手,我知道,他掌心的温度是
真实的,而那些前尘往事,却早该湮灭如烟,爱我还是恨我,都无关紧要了。
“谢谢。”我看着他的脸,第二次真情实意地道。
夏兆柏眼神转暗,贴着我的颈项,道:“口头道谢我可不接受。”
我微微一笑,转过身,主动攀上他的脖子,吻上嘴唇,舔了舔才离开,哑声说:“这样呢,满意了吧?”
“远远不够。”夏兆柏板过我的脸,重重地吻了下来,辗转缠绵,逐渐深入,温柔中带了不可抗拒的霸气,撬开我的唇齿,追逐
缠绕我的舌头。一阵销魂的麻痹感自脑门涌下,我仿佛被他点燃了一般,不可抑制地回吻过去,心底叫嚣着要更多的东西,似乎
在经历了这么多事后,浑身上下,都在渴望着更多更为实在的触碰,更为深入的抚摸亲吻。我就像一片空空荡荡的土壤,经历过
冰封,经历过干旱,经历过漫长而无从企求的冬季。然后,夏兆柏的亲吻就如一丝阳光般穿过厚厚云层窥探进来,那么,我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