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内的摆设,跟当年并没有什麽不同。上好的檀木桌,上好的檀木椅。
他仿佛又看到了自己的父亲,那充满威严的怒意,坐在正位上对他怒目而视的父亲。
那个时候,他是跪在地上的。
在所有人愤怒不解和鄙视的目光中,跪在地上的。
他知道自己犯了错,由於自己的自信和鲁莽。
他将五千江湖好汉,活生生葬送在拜月神教的阴谋下。
可是他并没有说出真正的原因。
他没有说出,自己被自己最信任依赖的人,毫不留情地出卖了的事。
因为那个人已经死了,死在他的掌下,他的怀里。
他宁可自己背负所有的罪名,也不想让那个人在死後得到任何唾骂。
就因为那个人曾让他看过这世界上,最温和美好的笑容。
夏侯念卿……
这是一个刻在他骨血最深处的名字。
他曾经想过,用自己的死来弥补自己的错误。
可是他却没想到自己得到的,只是无尽的屈辱。
曾经的聚贤山庄少庄主,曾经的武林联盟少盟主,被他的父亲,毫不留情地驱逐出古家,驱逐出聚贤山庄。
他不要他死,他只要他尝尽失去一切的痛苦。
因为他是他父亲,一个十分了解自己儿子的父亲。
他知道自己的儿子,最无法忍受的究竟是什麽。
当时在大厅内,唯一为他求情的,就只有当时的总管夏侯峰。因为他知道这是他欠他的,他想代替自己的儿子还债。
然而自己的父亲却根本无法原谅他。
因为他是武林盟主,一个有如此尊贵地位的人,怎麽能够因为自己儿子的错误而失去那高高在上的地位呢?
古家人,天生就善於掌控权势。
所以他犯下的错,只能由他自己来承担。
他走了,在自己那八岁的弟弟漠视的目光中,一点都不留恋地走了。
因为他知道,他早晚有一天,还会回来的。
整个武林联盟,还是会到他的手中。
他才是上天选定的真正的武林至尊。
所以今天,他回来了。
以自己曾经珍视的人的性命为代价,他又回来了。
古驭风走到正坐前,气势不凡地坐下,俨然一位真正的王者。
那是在古天赐身上都看不到的霸气。
古天赐是强者,而古驭风,才是真正的王者。
“江寒……如果现在你能在我身边,看著我重新夺回一切的话……”
古驭风的眼神已经不再悲伤。他善於凭吊,也善於忘却。
虽然楚江寒曾经是他心中的一个影子,但现在,那影子已经烟消云散了。
因为在他心中,任何人,任何事,都比不上自己那尊贵的地位。
夏侯峰走进大厅,看到古驭风那坐在正前方的身影,心中猛地一跳。
他看到的,似乎已经不是一个人类,而是将众生踩於脚下的无上神祗。
他从不知道,地位的变化,竟会让一个人的气质产生如此巨大的转变。
那个在他眼中曾经是卑鄙、狠毒、阴险、狡诈的完美综合体的人,竟然能够变成像现在这样看上去如此刚正不阿,正气凛然、睥
睨天下的武林霸主。
夏侯峰的嘴唇颤抖了。
他策划了那麽多年,花费了那麽多的心血,甚至牺牲了一个儿子,为的就是将来有一天,能够重振夏侯家的声威,让人们知道只
有夏侯家才能真正的统领武林。
可是现在,他终於明白,古家人为什麽能代替他们夏侯家,成为武林至尊的原因了。
有一种人,是天生的王者。任何人在这种人面前,都只能甘心地俯首称臣。
古驭风,无疑就是这种人。
****** ***
古天赐感觉很冷。
他从来都没有这麽冷过。
也许地狱里根本没有什麽炼火,有的只是无尽的寒冷吧。
他笑了。
自己居然就这麽死了。跟著那个在他眼前下坠的身影,一起下了黄泉。
可是……他为什麽不在他的怀里?
他记得,自己加快下坠的势子,赶到那人身边,把他抱进了怀里啊。
为什麽……他不见了呢?
古天赐全身的骨头都在疼痛,都在发冷,他很奇怪,作为鬼魂的自己,居然还可以感受到生人才能感受的痛苦。
就在这时,一团温暖进入了他的怀里。
那温暖的来源紧紧地贴在他的胸膛上,他的手臂上,他的双腿上。
他不自觉地抬起手抱住那团温暖,似是怕那温暖消失不见。当他收紧手臂的时候,他明显地感觉到那温暖在他怀中不安的颤抖。
就好像……那天晚上一样……
楚江寒一动也不敢动,就那麽保持著被古天赐抱在怀中的姿势,用自己的身体温暖著他的。
他根本没有想到古天赐会跟他一起跳下悬崖。
在那一刻,看到古天赐的眼神,他突然感到一阵疲倦,以及一种解脱。
他不喜欢杀人,却总是在不停地杀著;他不希望自己活得像个没有生命的傀儡,却那样活了十三年;他不希望自己像个工具一样
,被利用後就丢弃在一边;他也不希望让自己再卷入任何的阴谋,去毁灭别人的人生。
所以他在古天赐那样的眼神中,松开了握住那救命岩石的手。
他感到过一种从未有过的幸福。
因为他知道,那个人在关心他,把他当作一个完完整整的人在关心著。
他觉得自己已经可以死掉了,在心中充满那样的温暖和幸福的时候。
可是当他下坠的时候,却看到他的身影紧随而至,在他惊愕的眼神中将他护在了怀里,用自己的後背为他遮挡下坠时遇到的各种
阻碍。
也许是崖壁上偶尔探出的树枝的阻挡,再加上两人本能的运功提身,他们下坠的势子慢慢缓了下来,但是却仍然重重地摔在了一
片粉红色的花海之中。
古天赐背部著地,当场吐血晕了过去。而楚江寒却只是眼前一黑,随後就清醒了过来。
他抬眸望去,才发现自己与古天赐,竟然落在一片望不到边的桃花海中。
也许这里,就是传说中的桃花仙境。
古天赐昏迷後,就没有醒来过。而楚江寒背後的伤口却因他体制特殊,很快就收口了。而且他没受什麽内伤,只是身体一直因失
血过多而有些虚弱而已。
古天赐硬挨格桑的那一掌,似乎伤到了足少阴肾经,所以体内真气无法自行运行,也就不能疗伤自救。
楚江寒好不容易才在那片桃海中找到一处靠近一条浅溪的山洞,将古天赐移了进去。那时,古天赐的身体已经冷了下来,并且留
著虚汗。连嘴唇都在渐渐发紫。
楚江寒见状,只得先将自己那破烂不堪的衣服撕开,把古天赐腿上的刀伤处理後包扎起来。
但古天赐的体温却越来越低,如果再这样下去,他的性命恐怕就要这样葬送了。楚江寒无奈,只得脱光二人的衣服,用自己的身
体来给古天赐取暖。
那是他第一次接触到男性的身体。
古天赐的胸膛很厚,很结实,不像他那样略微单薄。他皮肤的颜色也接近古铜,充满了阳刚的感觉,不像他有一种病态的苍白。
他也是第一次发现,古天赐真的很高,几乎高他一个头。他将脸靠在他的颈边,双脚竟然触不到古天赐的脚。
昏迷中的古天赐似乎感受到了他的体温,凭本能地紧紧抱住了他。
他的身体却为此而颤抖了一下。
他发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热,似乎有一种什麽东西要从体内溢出。
古天赐身体的温度,也在渐渐升高了。他微微动了动,眼睛也挣扎著想要睁开。而楚江寒却突然出手点了他的黑甜穴,古天赐便
又昏了过去。
楚江寒没办法让他现在就醒来,因为,他不想让人看到自己脸红的样子。
当古天赐缓缓睁开双眼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楚江寒侧身坐在洞口,望著那片桃花海的情景。
他有一瞬间,竟看得痴了。
他惊讶地发现,楚江寒的侧脸,看起来竟是那麽的动人。
他那有了热度的眼神,直挺的鼻梁,红润的嘴唇,优美的颈部曲线,裸露的胸膛,修长的手臂和双腿……
他竟然是一丝不挂的!
古天赐感到自己的呼吸沈重起来,甚至能感到自己身体产生的变化。
楚江寒却皱起了眉头,转而望著古天赐,“你的精神倒真好,伤还没有痊愈,居然就动了情欲。”
古天赐沙哑地开口:“如果你是我,一醒来发现自己不但没死,还有一个裸美人坐在面前引诱你,你也会动情的。”
楚江寒不再理他,继续欣赏著桃花。
古天赐挣扎著坐起来,发现以自己现在的体力,的确不适宜再发泄。他双眼炽热地盯著楚江寒,将自己的衣服丢给他,“先披上
,否则我可能控制不了自己。”
楚江寒接过衣服,一言不发地披在了身上,起身走出了山洞。
他知道现在古天赐需要一个人来冷静一下。
他可不希望自己成为别人意淫的对象。
楚江寒没想到,在那浅浅的溪水里,竟然还有不少的小鱼。虽然每条都不及巴掌长,但是多了一样可以拿来充饥。所以他再回到
山洞的时候,已经为他和古天赐带回了还算丰盛的晚餐。
“你的伤怎麽样?”古天赐看到他,第一句就是关怀。
“没事了。”楚江寒把鱼和柴火交给古天赐,心中居然有些生气,“你这人,脑子是不是真的不大管用?为什麽跟著我一起跳下
来?你难道忘了你是武林盟主?在那麽多人的面前,跟一个全武林都想杀之而後快的杀人凶手一起跳下悬崖,别人会怎麽想?”
古天赐慢条斯理地收拾著小鱼,再用木棍穿起来,“我当时并没有想那麽多。其实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已经跟你
跳下来了。说实话,我有点後悔。”
楚江寒闻言脸色沈了下来:“我没有逼你跟我跳。”
“是,是,是!是我自做多情。”古天赐继续准备晚餐的动作,“我心疼人家,舍不得人家一个人坠崖,想都没想就跟著人家跳
了,结果人家不但不感激,反而说我脑子有问题,你说我不该後悔吗?”
楚江寒差点笑出来,但立刻板住了脸:“现在你後悔也来不及了,整个山崖下,只有你跟我而已,我刚才又没有发现出去的路,
我们很有可能要困在这里一辈子了。”
“也不错啊,”古天赐无所谓地笑了笑,“至少我有佳人做陪,而你,就只能看著我这张不怎麽样的老脸,痛苦地过一辈子了。
”
“你倒有自知之明。”楚江寒拿出古天赐衣服里的火折子,点起了火来烤鱼。
“而且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希望你有个心理准备。”古天赐突然神色认真地看向楚江寒,“我喜欢男人。”
这次楚江寒并没有逃避他的眼神,反而淡淡地回道:“我知道。”
古天赐眼神一闪,继续说道:“我无法保证,自己不会对你出手。”
“我知道。”仍然是淡淡的三个字,却让古天赐的心狂跳起来。
“你说你知道?你为什麽会知道?”古天赐有些激动。他甚至希望听到楚江寒承认,承认那天晚上的人就是他。
而楚江寒却别过脸,露出一副厌恶的表情:“我不想说。”此时此刻,他不愿去想那个人。那个塑造他,也毁了他的人。
古天赐不再问了。他知道,只要楚江寒不想说,他怎麽问都是没用的。因为楚江寒的固执,并不亚於他。
一时间,两个人都不开口,只有阵阵烤鱼的香味开始在山洞中弥漫。
*********
夏侯思卿站在崖边,神色憔悴。
夏侯峰就守在那里,怕自己的儿子一个想不开就跳了下去。
“爹,派人去给他收尸吧。”夏侯思卿声音空洞地说道。
他不能让那两个人死在一起,绝对不能。
“你知道,这里除了跳下去外,根本找不到其他到崖底的路。”
“我不管!”夏侯思卿疯了一样冲到他父亲面前,“我要你把天赐的尸体给我找回来!否则我就死在你面前!”
夏侯峰怒火烧心,狠狠地甩了夏侯思卿一巴掌,将他掴倒在地:“畜生!你看你现在像什麽样子!你怎麽对得起我?怎麽对得起
夏侯家?”
夏侯思卿抚著脸,凄惨地笑了,“是啊,夏侯家,你的心里就只有那个已经烟消云散了的夏侯家而已!为了夏侯家,你宁可委屈
自己在古家做个小小的总管;为了夏侯家,你宁可让哥哥去做那麽无耻的事情;为了夏侯家,你宁可让我一辈子做个废人。可是
现在你得到了什麽?你看清楚,现在武林盟主是古驭风,不是你夏侯峰!”
“畜生!”夏侯峰气得浑身颤抖,抬起手掌就要击在夏侯思卿的天灵盖上。可是当他看到儿子那双早就绝望了的双眼,却无论如
何都下不去手。
夏侯思卿突然安静了下来,仰著脸看著夏侯峰的手掌,似乎在等著它击上自己的头顶。
他已经什麽都没有了。
他现在想的,就是能够跟古天赐一起去死。
他的人生,他的梦想,早就已经托付在了古天赐的身上。
现在,古天赐已经跟楚江寒坠到了崖下,他恨得不能自已。
因为能陪在古天赐身边的人,只有他一个而已,他不允许任何人抢走他的位置,即使那个人是楚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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崖下,桃花依旧盛开著,似乎永无衰败。
楚江寒正在检视古天赐的内伤,准备为他疗伤。
他的身体已经差不多完全好了。这大概要归功於龙盟对其成员从娘胎就开始进行的特殊培养。
现在,楚江寒体内真气充沛,刀伤也完全愈合,只留下几条淡淡的疤痕。
古天赐见状啧啧称奇,直说萧如影太会藏私,相交那麽多年,竟然一点秘诀都不透露给他。
楚江寒发现古天赐的真气运行到下身的时候有些凝滞,似乎受怆不浅,有几处经脉似乎都已断掉。如今除了以他强劲的内力才能
助其打通之外,似乎还没有什麽其他治愈的方法。
“我先帮你将足少阴肾经的经脉全部打通,你的真气就可畅通无阻,到时你再用本身内力自行调息,功力或许可以完全恢复。”
“恢不恢复也没什麽大不了的。”古天赐释然道,“反正如今我们在这桃源乡里,没有外敌,武功通神的有你一个就好了。”
“废话少说,到底要不要治伤!”楚江寒终於发现,古天赐惹怒人的本事并不比他差。
看著楚江寒那带著生气的表情,古天赐满意地笑了笑:“你这样看起来才像个正常人啊,江寒。”
楚江寒双眼垂了下来。
他几乎从未听过除了古驭风之外的人这麽叫他。就连萧如影,都只叫他另外的那个名字。可是那两个字从古天赐的口中叫出,竟
让他感到一丝的温暖。
他不再开口,只是将手掌贴向古天赐背心。
他能感到古天赐的气血在皮肤下的流动。那是一种蓬勃的生命的气息。
他收敛心神,将内力源源不绝地通过任督二脉传向古天赐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