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在我睡着的时候,匿名的脸上是不是还挂着那样平和又安静的笑?
当他看着远处的时候,都在想些什么?
当他笑的时候,是不是和我一样,总是心情莫名平静?
我曾经试图画下这样的一个画面,画面里只有我和匿名。
只是我不得不懊恼,我有的只是一双平凡的手,平凡的眼。在我在速写本上撕下第十三张纸的时候,我终于明白,有些画面,是我穷尽心力也画不出来的。
正如有些情感,是我耗尽勇气也说不出来的。
39.
我问匿名:“你怎么从来不拒绝我找你出去的要求?”
他转笔,四指配合好似舞蹈:“干吗要拒绝?”
我坐在匿名的床上,双手背在脑后往后倒,他的床发出惨烈的呻吟:“不觉得无聊吗?”
匿名人缘很好,不论是同性,还是异性。
可是他总是愿意陪我去看无聊的风景,听无聊的话。这让我在满足的同时又有着不安。
而除了找他出去写生,我总是想不到什么其他理由。
他轻轻笑,站起身走到远处看他正在勾画的图案:“不会啊,我觉得还挺不错的。”
下一秒他就踹我落在床外的小腿,声音不冷不热:“喂,别有事没事往我床上躺,你这身衣服够脏的啊小子。”
我就故意抓过他的枕头,在他床单上滚了一圈,面带挑衅。
他整个人都无语了:“我操——到底是哪个没眼光的说你这人成熟的啊?”
我冲他挑眉:“反正不是你。”
他倾身过来试图抢下被我蹂躏的枕头,温热的气息喷到我的脸上:“你妹的,小心下次我去你那折腾。”
我看到他和背景糊到了一块去的轮廓,贪婪地呼吸着匿名身上的味道,笑:“来啊。”
他把枕头夺走,给了我肚子一个肘子,声音含笑:“滚吧。”
于是我们没心没肺地笑开。
我想,这样就够了。
这已经是我奢求而来的快乐了。
39.
并不是只有族长会怀疑我们之间的关系,有的时候,匿名的室友也会看着我们而开些玩笑。
在网络上的时候,匿名会用“哎,这都被你发现了。”这种暧昧到不行的玩笑句子来回应;现实里的时候,他就会笑,一眼即知他根本没往那方面想的气质,一个“操”字解决问题。
我和匿名之间的距离的确很奇妙。
我们在网络上相识,却因为美术而走到了一起。
我们明明不是亲密的朋友,却分享着某个梦想;
我们明明性格背道而驰,却能够无比默契的享受着同一件事情;
我们明明并不特别了解对方,对于彼此的心情,不闻不问却相互照顾,仿若一个整体。
我们看着像是两个好到不行的哥们。
彼此隐瞒,又相逢恨晚。
40.
当我在得与失之间起伏,企图不跟丢匿名的时候,在美术学院的第二个初春到来的时候,匿名恋爱了。
他干了他所说的最傻逼的事。
他遇见了小舒,一个圆脸又爱笑,能说会道的女孩。于是爱情也突如其来的降临了,将匿名那嬉皮笑脸的假象撕开了一点,也将我自欺欺人的平静打破。
说来也讽刺,匿名和小舒的相遇,竟然也是在网上。
那时候因为族长因为私事,要离开家族一段时间,就将大权交到了匿名手上,临走前说:等我回来了,可不希望看见一个落没了的家族。
理所当然的,匿名的游戏生活也变得不那么悠闲自在起来,有时他还不得不翘掉一些专业课,只为了处理某些在我看来完全是脑残的事。
这对于玩游戏纯粹想要休闲的匿名而言,不能不说是一个负担。
也就是在那个匿名开始逐渐厌倦游戏的时候,小舒出现了。用无比矫情的话说,就是小舒是挽留匿名留在游戏里的那一存阳光。
那时匿名正因为两个元老级人物其中一个被盗号而怀疑另外一个人这种事而苦恼不已的时候,喇叭上一个名叫“绘图铅笔”的女生出现了,以一种无比强硬的态度。
【喇叭】绘图铅笔:吵什么吵?有截图的话直接拿证据啊!几年交情因为这种事闹成这样,丢不丢人?
【喇叭】绘图铅笔:骂人就骂人,还装模作样提什么义气,交情,虚伪!(鄙视)
两个大男人被一个女孩说成这样,即使没有出现脏话,肯定也撑不住面子,于是针对这支铅笔的口水战又开始了。
当我以为这个晚上必定只能在这种无聊的对骂里度过的时候,一直沉默无奈的匿名却忽然爆发了。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强硬的匿名。他先是上了几个喇叭将几帮人都吼停,尔后在家族YY里禁音,让两个人以外的家伙都别在家族群里开口,再让两人各自拿出证据,最后让一帮子头脑发热的家伙看清楚真图再说话。
其中一个元老说:就算这个号真的不是他弄的,我还是怀疑他。
另外那个元老就冷笑:操,事实摆在面前,有人跟我弄了相似名骗你,你还上当,除了你脑残还有什么解释?
结果说着说着又吵了起来。
匿名就说了句:“你们自己想清楚,冷静一下,我没心情陪你们玩这种无聊把戏。”
接着两下将两个人踹了出去。
这下群里瞬间安静了。一向好脾气的人一旦发起怒,总有种震慑效果。
在我思考着是不是该给匿名打一通电话的时候,又是那个“绘图铅笔”站了出来,用一句“这才稍微像个男人嘛”结束了话题。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匿名发火。冷静的,狠绝的,不留余地的。
或许这才是匿名隐藏起来的另一面。
41.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稍微聪明一点,稍微机灵一点,能够发现匿名那日的不同,是不是我们之间就不会有小舒的位置,是不是我和他就不会有那么多误会。
可是后来,我终于明白了,不论我怎么做,我和匿名永远只会是两条平行线,朝着不同方向延伸。
因为我太迟钝,无法看透匿名那份不见天日的脆弱的敏感。
只是我明白得太晚,当我意识到并试图维持着我和匿名原本距离的时候,小舒已经成了一道我越不过去的屏障。
吟风开始和绘图铅笔成双成对,他们的身边已经没有了听海的位置。
渐渐地,家族里开始不再随便假设我和匿名的关系,而是将重心转移到了匿名和小舒之间。
他们一起下副本,他们一起刷装备,他们一起带宠物。
家族屋里,只剩下一个总是赤裸着上身呆坐的听海。
在YY里,原本就极少听到的听海的声音更是罕见,取而代之的是小舒那种明明是甜美却故作豪爽的声音。
他们经常合唱。
小舒唱歌很好听,尽管音质不高,还是听得出本人的音乐功底,和同样擅长唱歌的匿名应和起来,的确是听觉上的享受。
小舒也喜欢画画,尽管只上传过几张线稿,也能看出那种灵性,那种让匿名赞叹不已,甚至因为知己的创造性。
……
终于在吟风离开听海的第三个星期,我们得知,小舒的学校就在我们的旁边。
第八章
42.
匿名和小舒的第一次见面,是拖着我去的。
直到匿名敲响我的宿舍门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匿名不是无所不能的。他也会害怕,会尴尬。
我靠在宿舍的门上,声音比我以为的还要倦怠:“为什么我要去?”
他似乎没有察觉我的不妥:“小子,就两个人我会紧张啊。”
我就点头:“哦,原来你会紧张啊。”
他默了一下,后知后觉地问我:“你怎么了?”
他的眉头微微皱在一起,清晨的阳光温和地打在他的脸上,柔化了轮廓。
我看见他莫名其妙的神情。
他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问他:“为什么找我?”
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你不是认识小舒吗?”
那是他第一次求助于我,我却热情不起来。终于在他快失去耐心的时候,我转身:“等我下,我马上好。”
那日匿名穿得意外正式。一件纯色棉质衬衫,蓝黑色将他衬得莫名沉静。匿名难得没有穿松垮裤,而是一条同样暗色系的塑身休闲裤,整个人看上去挺拔修长,好似一株永不低头的白桦树。
我却随随便便地套了件米色针织线衣,连牛仔裤都是刚刚从阳台上抓下来的。
匿名看见我一付随随便便的模样,又注意到我面无表情的脸,顿了一下,才说:“第一次见女孩子,这么随便不好吧?”
我知道他这么说是为我好,可是无法领这个好意:“不用了,又不是见我的女朋友。”
匿名静静地笑了一下。
43.
小舒的性格真的很不错。直爽不做作,还爱笑。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通常都是小舒在打热气氛。
她是师范学院的音乐系学生,主修古筝。当我们第一次听说她的专业的时候,愣了好久。匿名有些迟疑地说:“这和你的性格……有点不搭啊。”
小舒就嘿嘿地笑了起来。
那天见面,我们约在了一家离师范不远的咖啡厅里。装饰简朴,里面的消费者大多是学生情侣,我们两男一女的组合就显得有些特别。
匿名和我坐在小舒的对面,谈话大多是在他们两个之间进行,话题似乎只围绕着游戏。
我百无聊赖地听着,这才发现匿名慌张起来的时候其实也很笨拙,至少我没有见过他这么不善言谈的时候。
“我没有想过你们两个竟然是校友诶……室友吗?”话题不知道什么时候转到了我们身上。
我没有回话,对她笑了一下就径自端起面前的咖啡杯,耳旁是匿名温和的声音:“不是,他是我学弟。”
小舒明显惊讶了:“这样都能玩在一起啊。”
我抿了一口,浓郁的苦涩味道。匿名答:“我们也是玩游戏认识的。”
小舒又嘿嘿笑了起来,她给人一种狡黠又干净的感觉:“你都是玩游戏交朋友吗?”
匿名愣了一下,手指不自觉附到咖啡杯上,笑得痞气:“那倒没有。你们比较例外。”
这一秒,我熟悉的匿名又回来了。
44.
说实话,我一直不太清楚为何小舒每次都是直接抓我们两个出来,好似三个人才是一个完整的团体。
我在旁看着匿名对小舒温柔的态度,常常有种无法言语的焦躁,忍不住想抽烟。
可是小舒似乎从来都没有意识到我的冷淡和匿名的温柔,她只是固执地需要我的陪同才肯答应匿名邀她出来的请求。
匿名说:“她是怕和我单独相处。”
我怔住。匿名斜斜地靠在栏杆上,盯着花圃,还是笑,有点无奈,更多的是温柔:“她怕我。”
匿名一个挺身坐到栏杆上,留给我一个沉默不语的侧影。
我问匿名:“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从来没有发觉这点。
他回头看我,眼眸深处的情感我看不懂。他的手往口袋里掏了掏,似乎是想找些什么,却无果。他轻轻叹气:“小子,你啊……”
我想听清他到底说了什么。可是他说的太低太低,我只来得及听见寂静的风声。
45.
在我们维持了这样不尴不尬的关系的第六个月,快入秋的时候,匿名忽然放弃了似的不再主动找小舒。
我去他的宿舍,看见匿名的书桌乱的不行,他蜷在被窝里,整个宿舍昏暗暗的。
我将窗帘拉开,寒风刺啦啦地从窗缝里挤了进来,匿名疲倦地伸出头,对我说:“拉上,太亮了。”
我才发觉他的声音是满含疲惫的。
我惊了一下,随手又拉过窗帘走近他的床沿,他却没等我来得及看清又闭上了眼。
我皱眉,语气有些小心翼翼:“……你怎么了?”
接着,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脑海,再接着话语就脱口而出:“是小舒吗?”
他翻了个身,温热的手随机性地拍到了我的腰部。他用一种无奈的口气说:“小子,想象力太丰富了啊——”
他的眼睛还是闭着的,我这才发现他突然之间深起来的黑眼圈。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将他的被子拉开,不期然看见他穿着的T恤留了一身汗:“你病了。”
我陈述。
我是很难想象自己在一身病痛中还能维持着这样好的耐心的,可是匿名只是把被子抓了回去,好脾气地说:“小子,别吵,让我睡一会。”
他在拒绝我的关心。
不知怎的,我明知此刻我不该有这样一种消极又悲伤的情绪,可是我发现我的呼吸不自觉颤抖。
他闭着眼,皱着眉,眉眼之间尽是疲倦。
我听着他一点点绵长起来的呼吸,纵使有许多的问题也问不出口了。
我走向匿名的书桌,将那些散开的,跌落的书本,稿纸,铅笔一个个收回摆好。
我看见匿名的书桌上有好几本写着“雅思”二字的书。
46.
有时候我会想问小舒,她知不知道匿名会走,可是一直没有机会。
有的时候我又想问问匿名,万一他走了,小舒该怎么办,可是一直问不出口。
我将匿名的书桌整理好,就坐在他的椅子上等他醒来。
这期间,匿名的几个室友回来过,见到匿名缩在床上也关心过,只是见到我守在这里最后还是零零散散地回班上去了。
“几年来第一次看见他生病啊。”一个平时和匿名玩的不错的哥们摸着下巴说。他跟着我在旁边呆了将近一个小时后才走,走之前他说:“陈衍交到你这种哥们算是他的福气啊——吴恒你小子够义气。”
我对他笑了一下,我不喜欢别人叫我小子,在我心里,这是匿名的专利。
当匿名醒了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
他缓慢地用手背遮住自己的眼,随后手翻了过来,揉捏自己的太阳穴。
我站了起来,俯身看他:“感觉好点了?”
他的动作突然停下,好像才发现我的存在:“……你没走?”
我看着他那双睡眼朦胧的眼,陌生的柔情在心底慢走。
他最初的惊讶过后,跟着感叹一句:“太久没有生病的感觉了,一愣一愣的。”
说着,他就进厕所洗脸,出来的时候,那微微服帖的被沾湿的额前的发衬得他无比性感。
他抓下挂在床沿的外套就往身上笼,我问他:“你好了?”
他模模糊糊地“恩”了一声后,说:“我体质好,睡一觉就行。”
下一秒,他仿佛突然清醒,狭促地看我,神态轻佻,似乎在调戏:“你照顾人的本事真差啊小子。”
我没有反驳,因为他说的实话。
从小我就没什么朋友,在家里又是独子,根本没有什么照顾人的经验。猛然碰上这种事,除了陪他,我真的不知道该做什么。
匿名将外衣穿好时,我才发现,他睡着的时候是直接穿着T恤牛仔裤睡的。
我问他:“你昨晚几点睡?”
他懒洋洋地从抽屉里抓出自己的钥匙和钱包,好像一点都不奇怪我帮他收拾了桌子:“忘了,可能有两三点吧。”
我瞄了一眼他书桌上被排成了整齐一列的教科书。
他回头看我:“什么玩意这么好看?赶紧的,你不饿啊?”
我跟着他去食堂。
好像我们之间一直是这样,由他来提醒我,该走了。
47.
我问匿名:“你和小舒呢?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