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上已摆了几样小菜,侍女依旧在陆陆续续上菜,霜翎告了罪坐在萧轻弦身边看了看桌子上的饭菜,只觉饿火中烧,腹中更加难耐。
萧轻弦心中仍在盘算今日之事,并没看到霜翎的神色,随意捻起筷子夹了些笋丝,放进口中慢慢咀嚼。
霜翎看见萧轻弦动筷方也拿起筷子吃饭,虽是动作斯文,却吃得极快。他本是练武出身,饭量原就不小,此时孕中更是胃口大开,又兼萧轻弦不说话,他也乐得嘴巴清净,只顾埋头吃饭。
直到紫玉将盛了汤的碗放在自己面前,萧轻弦方回过神来,转头看了霜翎一眼,只见他一筷一筷夹的极快,嘴唇紧闭咀嚼的速度却也不慢,根本没察觉到自己的目光,只顾吃自己的饭。一瞬间仿佛天大的烦恼都可抛开,萧轻弦微微一笑,也不开口打断他吃饭,只默默在一旁看他。
直到腹中有了八分饱意,霜翎方才放缓了速度,终于察觉到身边人的视线,忙咽下口中的东西,微微尴尬抬起头来道:“属下失礼。”
萧轻弦淡淡笑道:“既然饿了,怎么不先吃?今后你不必等我用饭,若是饿了便先吃。”
霜翎摇头道:“这不合规矩,属下无妨的。”
萧轻弦随口道:“你现下身子非比寻常,捱不得饿,不必拘泥这些礼节。”
霜翎身子一僵,他虽怀孕五月有余,但他以男子之身怀孕始终不同寻常,心中尴尬无比,只盼望众人能像从前一般对待他,奈何萧轻弦却总是随口说出这些令他无地自容的话语。萧轻弦贵为王爷,霜翎不敢多说,沉默了半晌只得道:“谢王爷。”便再也不说话,默不作声的继续吃饭。
用过午饭,霜翎倦意渐渐上来,只是萧轻弦不开口让他回去,他便只能强撑着坐在房中。
萧轻弦端着茶碗看着霜翎,本想将今日宫中之事说与他听,只是看见他掩饰不住的倦意,话到口边便成了:“困了?在这里歇歇吧。”
这里?霜翎看了一眼房中仅有的一张床,打起精神摇了摇头道:“属下不困。”
萧轻弦知他在意什么,站起身来直接拉上了他的手腕道:“已在这里住了那么长时间,现在还来在乎什么?”说着拉着他走到床边道:“你睡吧,我不扰你。”从手边拿起一本书,坐到了一旁的软椅上。
霜翎垂下眼帘顺从的躺在床上,不自觉地便想起那些日子两人之间亲密无间的感觉,轻轻叹了口气,终究敌不过睡意,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第四十章
半梦半醒间,听见房中有人朗声道:“禀王爷,丹凤国主……”话未说完就被萧轻弦低声打断:“莫扰。”那人便真的不再说话,房中寂静下来,霜翎意识也渐渐模糊。睡梦中屋子塌了下来,屋梁不偏不倚正砸中自己的肚子,霜翎被压得喘不过气,终于慢慢醒了过来,只是肚子上的重量仍旧在。霜翎不甚清醒,以为自己尚在梦中,睁眼看着屋梁半晌方才真正清醒过来,原来肚子确实被人压住,霜翎低头一看,萧轻弦一脸疑惑将头贴在自己肚子上,双手也趴在上面,几乎将全身重量都压了上来,难怪自己会梦到那样的场景。霜翎不知萧轻弦在做什么,只觉两人这般亲近的姿势让他有些尴尬,动了动身子叫道:“王爷。”
萧轻弦坐直身子,脸色不变道:“吵醒你了?”
霜翎坐起身来摇头道:“不是。王爷在做什么?”
萧轻弦脸上闪过一丝奇异的神色:“霜翎,他在动。”
霜翎茫然不知所云:“什么?”
萧轻弦伸手将他仍旧推倒在床上,将头又贴了上去,脸上已有了些掩饰不住的欣喜:“霜翎,他在动,我们的儿子在动。”
霜翎身子一僵,也明白了萧轻弦的意思。孩子长在他腹中,他自然知道孩子的一举一动,前段时间就能感觉到腹中的胎儿会时不时的挣动,小手小脚踢在自己肚子上,并不疼,只是清晰地感觉到了腹中有条活生生的性命,甚是微妙。霜翎不知该说什么,僵直着身子任由萧轻弦将头贴在自己肚子上。
腹中的胎儿似是累了,萧轻弦等了很久再没等到他的踢动。原本他只是看书看得倦了想上床来歇歇,按着那几日的习惯,将手搭在了霜翎的腰腹上,谁知朦胧间突然感觉霜翎的腹中一动,萧轻弦立即清醒了过来,随手撩开霜翎的衣衫,坐直身子仔细盯着他的肚子,果然没过多久,又看见他的肚子微微颤了一下。萧轻弦儿时曾见过萧海乐在母妃肚子里时的样子,那时萧海乐踢动,齐妃便会让他贴上来感觉感觉弟弟的动作,是以感觉到霜翎腹中的动静,萧轻弦立时便知道了这是自己孩儿在动作。坐了一会忍不住将头贴了上去,感受着胎儿小手小脚偶尔踢在肚子上的动静。
两人相对坐了片刻,萧轻弦脸上一直带着喜色,霜翎原本尴尬万分,但看见他那掩饰不住欢喜的神色,终于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暗暗放下心防,王爷是真心喜欢这个孩子,父子天性,来日他定会善待这个孩子的吧。
萧轻弦自己欢喜了一会,忍不住开始幻想孩子出世后白胖可爱的模样,过了良久方才平静下来,扬声唤道:“夜雨。”
房中一人应道:“王爷。”
萧轻弦道:“方才何事?”
夜雨回道:“禀王爷,丹凤国主从南疆回来了。”
萧轻弦淡淡应了一声,霜翎却是一怔,丹凤在府中原本就深居简出,霜翎又是有意避开他,这些日子再没见过,不想他竟是回了南疆。丹凤身为南疆国主,放下国中政务只身到元信国都本身太过儿戏,定然仍旧执掌南疆政务,只是他想嫁与王爷,免不了留恋元信而已。
萧轻弦看了霜翎一眼,见他神色有些暗淡,突然开口道:“霜翎,父皇已修书去东勺,与东勺王商议将公主许配给萧锁辞了。”
什么!霜翎被他淡淡一句话惊得目瞪口呆,怔怔的望着萧轻弦不能言语,心中竟是抑制不住的狂喜,王爷不娶东勺公主,他身边暂时不会有别人陪伴,自己还是他身边最亲近之人。
看见他又惊又喜的神色,萧轻弦竟然忍不住微微一笑:“为何不说话?”
被萧轻弦一句话拉回心神,霜翎悚然,忙收敛心神,竭力将自己排除在外,定了定神,前思后想一番方道:“王爷无法挽回么?如此一来,王爷便是失了强援,又叫七王爷增添臂助。”
他分明是欢喜自己不娶正妃,不过一瞬又摆出这样一幅冷静的样子。萧轻弦心中隐隐有些不悦,随口淡淡道:“是我自己叫父皇这么做的。”
霜翎惊诧的看着他疑惑道:“王爷?”在王爷心中,江山皇位重过一切,怎么会眼睁睁将这大好的机会拱手让人?
萧轻弦原本是坐在床上俯视霜翎,此时索性也躺下身来道:“我对那东勺公主本就无意,现下将她许配给萧锁辞,周承弼贵为当朝太师,怎么会让自己的独生爱女去做侧妃?海乐那边便可交代了,日后真成姻亲,周太师便可算作我的人,一消一抵,倒也没什么,更何况还有丹凤说要助我。”沉默了半晌忽然又道:“霜翎,你不愿我娶正妃么?”两人并头躺在床上,气氛恰好,萧轻弦终于将这句话问了出来。早就察觉到霜翎一直在避讳这件事,每每提及他都是一脸痛楚,只是两人关系尴尬,萧轻弦一直没机会发问,此时话既出口,便转头盯着霜翎,定要他给个说法才行。
霜翎感觉到了身边人的注视,垂着眼帘低声道:“这是王爷的私事,属下不便过问。王爷该是娶妃的年纪,若真结亲,属下身为侍卫,该当庆贺,哪来的不愿之理?”
萧轻弦不肯放过,伸手扳过了霜翎的身子,叫他面对自己坚持问道:“莫再敷衍我。霜翎,你可是不愿我娶正妃?”
霜翎咬紧牙关不肯开口,生怕开口便会道出自己心中所想,只低垂着眼帘不看萧轻弦。
萧轻弦眯了眯眼睛,继续道:“霜翎,你何时也学会欺瞒本王了?”
萧轻弦在他面前说话从不自称“本王”,霜翎为他气势所慑,身子震了震,不自觉地开口喃喃叫道:“王爷……”
萧轻弦冷冷续道:“还不肯说么?”
霜翎知道,自己这话一出口,两人之间平静不再,从前的融洽恐怕也再难挽回,只是萧轻弦一再追问,定要问出个结果,逼得他无路可退。抬起眼帘看着萧轻弦,这个人,他伴了二十多年,默默了喜欢了十年,一直不敢让他知晓。只是现在自己以男子之身怀了身孕,他又要迎娶正妃,自己可算是从里到外输的干干净净,就算让他知晓了又能如何?就算是脾气温和也并非全无脾气,一瞬间反骨上来,霜翎再也忍不住,直直瞪着萧轻弦道:“王爷真要知道么?”
隐隐觉得霜翎要说出来的话绝非寻常,萧轻弦仍旧点头道:“是。”
霜翎深深吸了口气,想到房中尚有暗卫在,声音压得更低:“只因……霜翎恋慕王爷已久!”说完便瞪圆眼睛看着萧轻弦,等他发落。谁知等了一会,就看见萧轻弦神情并非自己料想中的震怒与厌恶,只是有些惊讶,又有些疑惑,望过来的眼睛也并无责怪之色只是有些恍然。霜翎一怔,没料到他竟是这般平静,瞬时便有些后悔方才自己的冲动,以手撑床就想坐起身来。
萧轻弦心中恍然大悟,原来自己说要娶正妃,霜翎眼中的痛楚并非是因为自己未给他应得的名分,而是因为自己忽略了他心中情感。只是喜欢这种感情对于萧轻弦来说有些陌生,他看不出霜翎的感情,也不知自己是否对他也有些喜欢,只是现下在自己心中,霜翎与旁人毕竟不同,姑且以为那也是“喜欢”吧,萧轻弦想了想,甚是平静的“哦”了一声,伸手拦下了霜翎想要坐起的身子道:“你话还没说清楚,要到哪里去?”
话还没说清楚?霜翎愣愣的看了萧轻弦一眼:“什么?”
萧轻弦一脸理所应当:“既然喜欢我,为何不肯嫁我为妃?”
霜翎知道他说的是立自己为侧妃之事,本不欲说与他知道,但恋慕他的话已然出口,再纠结这些也没了意思,复又垂下眼帘道:“王爷位高权重,我心中所想却只是寻常百姓心思,既然喜欢便该一心一意对待,霜翎地位低微,与王爷乃是云泥之别,得不到这个一心一意,霜翎宁肯不要。”
萧轻弦脸上是实实在在的惊讶:“一心一意?”这样的感情他从来没想过,这样的相守他也从没见过,父皇的后宫妃嫔如云,偏爱孟妃些,也只是多到她宫中临幸罢了,何曾听说过一心一意?眼睛在霜翎脸上转了一圈,只见他神色间是少有的严肃与决绝,仿佛说出了这样的话便会万劫不复一般,萧轻弦不禁失笑:“何必摆出这样的表情,我又不会拿你如何。”
原本想都不曾想过将这些话说与萧轻弦,只道说出来定会惹得萧轻弦勃然大怒,没想到真的说出了口,他竟是这样出人意料的反应,甚至还能笑出声来。霜翎目瞪口呆,盯着萧轻弦,身子僵直的躺在床上,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萧轻弦看着霜翎受了惊吓般的神色,脸上虽然在笑,心中却是暗潮汹涌。他说一心一意,那便是一心一意的对待自己,跟在自己身边多年,只是默默陪伴,从来不多说什么。以男子之身怀孕,看得出他并非情愿,但仍旧一言不发留了下来,只因自己在意这个长子。那当日自己说与他要娶正妃之事,他那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心中又究竟作何感想?难怪那以后总觉他刻意与自己疏离,想必是真的灰了心。想着霜翎当时的种种隐忍,萧轻弦只觉心中微微泛疼,倒与当日看见他满身是伤时候的心境仿佛。长叹了口气,萧轻弦看着霜翎慢慢地道:“霜翎,我母妃新丧,守孝三年,你便要陪在我身边,不得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