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气,他也绝对不会对紫宸出手。
莲太医进屋,看到藏豫正倚在床上蓄锐,赤裸的胸膛上有一道狰狞的剑伤,自左肩划至右下腹,正不断地向外溢着暗红色的血。
他眉头不易察觉地一皱,加快脚步走到床前。
听见动静,藏豫疲倦地睁开眼,无力地扫了莲太医一眼,道:“有劳太医。”
莲太医稍作一揖,坐到床边。
“王爷,微臣替您号脉。”指肚搭上藏豫内腕,莲太医不禁一惊。抬眼,正对上藏豫静锐的眼神。他一时无措,结结巴巴地问:
“王爷……已经知道了?”
藏豫不答反问:“可是‘浮春’?”
莲太医垂目诊脉,后又仔细地看了看伤口,才姗姗道:“是。”
浮春毒,俗称夜沉香,是由一种只在夜间开放的花的花粉提炼制成。其属性刚烈,却归为寒毒。毒素渗入身体后,起先会顺着经
络走一个周天是气血循环加快,然后逆行,强行突破膻中、天枢、期门三大穴位,最后功至心脉,导致心内出血而死。
从中毒到身亡,不过四个时辰。
藏豫哼了一声。“果然够狠。”
“而且伤口面积较大,毒性很快就会渗入内脏,微臣必须立刻为王爷施针。”莲太医顿了顿,又道:“施针时会比较疼,请王爷
多多担待。”
藏豫点点头。“开始吧。”
韩玉烦躁得很,正在凝雨轩的前厅来回踱步,看见祁太医从内室走出来,马上迎上去。
“怎么样?严重么?”他抓住祁太医的胳膊,拦住他的去向。
“王爷中了浮春毒。莲太医要马上施针。”瞥了眼愣住的韩玉,祁太医挣开手,拿上桌子上的木箱,一脸严肃地消失在内室的门
内。
坐在一旁的紫宸虽然不知道浮春毒是什么,但从其他两人同时倒抽一口冷气和顿时死静的气氛,知道肯定是很严重的毒。他起身
,颤手摸索着向内室的方向走。
“我要陪在他身边……我该陪在他身边的……”紫宸颤声,语无伦次。没走几步,右手被人粗鲁地扯住。
“啊!”紫宸吃痛,盲眼中满是惊慌。
“你凭什么去陪!你以为他为什么会中浮春?!还不都是因为你拖累他!”韩玉大力捏住紫宸的手腕,愤怒地大喊。“自己就是
这么个一无是处的废人,好好地待在一边别碍事也就罢了!现在可好!春天就要出征,你却害他在这节骨眼上受这么重的伤,你
让他还怎么上战场?你这不是把他往死里推!”
紫宸被他扯着,先是恐惧,听到他说藏豫春天要出征,顿时脸色煞白,双唇蠕动,断断续续地道:“春天……出……征……?不
……什么时候……不、不会的!王爷……”
完全不被他无助惶恐的神情打动,韩玉使蛮力揪住他的衣领,狠狠道:“我告诉你,藏豫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不用什么刺客,我
韩玉就第一个先杀了你泄愤!”话落,他一把挥开紫宸,转身继续狂燥地在通往内室的门前踱步。
紫宸目不能视,被他大力一挥,险些跌倒,还好子墨机敏地上前扶住他。
“……是真的吗?”紫宸反手扣住子墨的手臂,俊雅阴柔的脸毫无血色。“王爷真的准备出征吗?”
子墨微微一叹,扶他坐下,道:“是。年关后出发。”
紫宸低下头,葱葱玉指相互绞结着。“可是……他从未提过……谁都……没提过……”
“王爷特意吩咐,暂时不要告诉你。”
“为什么?”
子墨瞥了他一眼,凉飕飕地反问:“你说呢?”
紫宸面色一白,突然间想清楚了什么,随后无力地点点头,便再没了话。
子墨看他呆呆地坐在椅子里,心里又泛起了那股熟悉的无奈。藏豫和这个瞎眼男宠的纠缠他都看在眼里,知道自家主子这回是真
的爱上了。可把心给了一个如此不懂事的人,不会累么?若是韩玉的话,不是可以轻松许多么?
正想着,凝雨轩的门突然被打开。子墨和韩玉齐齐转头,刚要出声责斥是谁敢不敲门就直径进入寝室,待定眼看清来人的身分后
,双双一愣。
“……皇、皇上!”
完全没理会二人瞠目结舌的表情,藏殷快步靠近通往内室的门,劈头就问:“现在情况如何?莲太医怎么说?”
韩玉和子墨往藏殷身后看了看,一个随从、护卫也没找到,便明白皇帝肯定是谁也没告诉就私自出宫了。明天上朝之前要是回不
去的话,皇宫不定得乱成什么样。
“说!”藏殷看两人瞪着自己出神,不耐烦地低吼。
还是子墨最先回过神来。“……回皇上,王爷中了浮春,莲太医正在屋内施针。”
藏殷脸色白了白,双唇紧抿。“怎么会……发生了什么事?”
韩玉咬牙切齿地瞪了一眼坐在一旁,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的紫宸,终究什么也没说,粗喘着压下满腔怒火,愤愤地背过身去。子
墨看他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便上前,低声向藏殷解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本以为藏殷知道藏豫是为了护住紫宸才受伤后会迁怒后者,谁知他只是皱着眉听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不过他也没有太多
时间去捉摸,因为子墨刚刚交待完,莲太医便从里屋走了出来,一脸凝重。
韩玉和藏殷马上迎上去,焦急地问:“怎么样?藏豫怎么样了?”
紫宸听到声音,也马上站起身,抬手摸索着往声源走去,只是步伐跄踉,方向偏了很多。
子墨看他茫然地乱走,皱了皱眉,上前搀住他。“我扶你过去。”
“臣为王爷施针时,王爷气血突然混乱,经细诊,发现除了浮春,王爷体内应该还有另外一味毒。若是臣没猜错的话,应该是西
域的樱花散。”
韩玉的脸瞬间血色尽退,不自禁地向后跄踉一步,颤声喃喃:“樱花散……不……不会的……不可能……”
樱花散是当年被他和藏豫消灭的那个麝巫尔族特有的毒药。其制法极其复杂,成份也繁琐。即使在麝巫尔也只有大祭司懂得配制
。一旦提炼成功,其毒性隐晦、发作缓慢,让人不易察觉,但毒性却极为霸道,能使全身真气突破周天混乱而行,直至最后,血
液会自皮肤渗出,染到衣服上,极似一朵朵绽放的樱花,故而命名‘樱花散’。
这毒,随着麝巫尔族灭绝,应该已无人能制。藏豫怎么可能中这毒?
“浮春与樱花散毒毒相容,早已渗入心髓,现在只能靠内力尽量把毒逼出来……”
“我来!”韩玉和子墨异口同声道,却被藏殷挡下。
“朕来。”藏殷口吻坚定地上前。他身为帝王,即位之时便有功奴为他充盈功体,内力自然比子墨、韩玉深厚许多。
内室的门再度合上。韩玉脸色苍白,阴晴不定,怔怔地盯着木门瞪了大半晌,仿佛要透木而视。
“子墨,”紫宸从未涉身世俗,听得莲太医的话,光知道事态严重,具体的却完全听不懂,只好向子墨求助。“樱花散是什么毒
?是不是很厉害?”
子墨刚要回答,却感到面前凶气将逼,急忙把紫宸护在身后。
“韩将军!”
第六十三章:扰(6)
韩玉扬起的手停在半空。他怒目瞪着挡在面前的子墨,眼神足以喷火。“让开!”
“韩将军,子墨恕难从命!”
“子墨,让开!”韩玉怒喝。“藏豫伤势轻重,你我都清楚地很,要不是他——”
子墨迎着韩玉怒不可遏的气势,毫无退缩,字字沉稳地道:“韩将军,他是主上舍命救下的。”
一句话,便使得韩玉怒色退尽。他怔了良久,最终颓废地垂下手,面色灰暗。“罢了。”话落,跌坐在一旁的端木椅中,默默失
神。
紫宸虽然看不见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从二人的对话中也猜出些许,知道藏豫肯定伤势严重,不然韩玉不可能如此暴跳如雷
。
“子墨,王爷到底伤势如何?莲太医说的那些话,我听不明白。”
子墨轻叹一声,扶着紫宸到离韩玉较远的位置坐下,道:“浮春、樱花散皆为剧毒。两毒相容,毒上加毒,所以需要用内力将毒
逼出身体……”
“那是不是只要把毒逼出来,王爷就会没事?”紫宸急急地问。
“……”
“是不是啊!”听不到对方回答,紫宸又拽了拽子墨的袖子。
子墨微叹一声,道:“毒渗入内脏,不可能完全逼出……”
“……”紫宸脸色顿时煞白,颤着唇道:“什么、什么意思?什么叫不可能完全逼出?王爷会没事的,对吗?他会好的,是不是
?是不是?”说到最后,心里已经怕得六神无主,连泪水是何时失控都无知无觉。
子墨看他苍白的脸上满是眼泪,看得出这男宠是真心爱着自家主子。只不过,有些人,爱了,也只能是累赘。
“这些日子王爷让我练习,是不是因为出征之事?”紫宸又问。
看来是有些想明白了呢。“是。”
“那……”紫宸的声音颤了颤,终究问出:“刚才要是没有我,王爷是不是就不会受伤?”
子墨斟酌片刻,觉得还是该告诉他真相,否则他没个分寸,以后苦的还是那个他跟了一辈子、敬了一辈子的主子。
“是。若是无需护着你,主上便能将刺客击退。”
即便心里早就知道,但从最了解藏豫的子墨口中说出来,心还是无法控制地拧紧,绞得生疼。紫宸失魂落魄地点点头,低声向子
墨说了声谢谢,便呆呆地缩进椅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凝雨轩的前厅陷入一片死气沉沉,在深夜的寂静中,显得更加压抑。
月过半空时,内室的门再度打开,藏殷步伐稍显虚浮地走出来,身后是面色凝重的莲太医。
“如何?藏豫情况如何?”
藏殷疲惫地扫了眼赶忙凑过来的韩玉和被子墨扶着的紫宸,深深吸了口气,有气无力地说:“能逼出来的毒都已经逼出来的,但
……有一部分……已经渗入肝脏……”
子墨感到紫宸的身子晃了晃,赶紧扶稳。
“所以呢?”韩玉白着脸问。“他什么时候能好?”
“臣这就去煎副汤药,可以帮王爷壮体补血。除此以外,现在只能等。”
“什么、什么意思?”韩玉不禁往后退了一步。
“虽然大部分毒性已经逼出,但存留在体内的樱花散已经开始发作。”莲太医顿了顿,又道:“若是能撑过这三天,应该就会没
事。”
“王爷现在怎么样?”
众人一怔,回头望向一直沉默的紫宸。他此时脸色苍白如纸,双唇毫无血色,即使被子墨扶着,却依然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
倒下。
“……王爷方才体力不济,还在昏睡。”
紫宸点点头,随后右手虚抬,往屋里走去。“我要进去陪他。我要守着他。”
看似瘦弱地不堪一击的身体,说出来的话,却出奇地沉稳。
“你——”韩玉一听,又开始火冒三丈,立刻就要阻止他,却被藏殷拦下。
“进去吧。”他淡淡地说,示意子墨扶他进屋。
眼看内室的门合闭,韩玉转过身,不可思议地看向藏殷。
“如果不是他藏豫根本不会受伤!这一切都是他害的!皇上为何还让他进去?”
藏殷走到一旁,万分疲惫地坐进椅子里,埋首于掌内。
许久,藏殷才淡淡地说:“不管你怎么想,他是藏豫选择的人。”他并未抬头,以至于他的声音有些朦胧不真。也许就是由于这
份模糊,让其中的沧桑与忧伤变得难以察觉。
韩玉双手握拳,下颌因一再咬牙而显出钝角。他撇开眼,倔强地道:“可是,那个男宠一无是处,只会拖累他!”
“那也是他的决定。”藏殷苦笑。“每个人……都无法控制爱上的是谁,最终却都要为自己的爱情付出代价,他是如此,你,亦
是如此。”
无论是为心爱的人付出性命,还是付出的爱情无疾而终,后果,都必须自己承受。
“藏豫他……一直很寂寞。他只是想找一个可以让他爱着的人而已。”
凝雨轩的内室飘着一股浓郁的草药味,其中夹杂着一股淡淡的血腥。紫宸被子墨搀扶着往床边走,步伐有些虚浮。
“王爷伤在哪?”坐下后,他侧头问。
“前胸,左肩到右下腹,伤口很长。”子墨简要地回答。
紫宸点点头,小心地在床上摸索到藏豫的手,握住。
在他的印象当中,藏豫的手永远是暖的,掌心内有因长年练剑而磨出来的茧子,每次牵着他的时候,都仿佛太阳一般柔和。在他
的印象里,藏豫就是一个这样的人,温暖、从容、会在他跌倒的时候扶住他、会在他生病的时候抱着他。他甚至有种幻想,此时
他握着的这只湿冷的手不是藏豫的,而床上躺着的人也不是藏豫,整件事只是个梦,再过一会儿他就会醒来,藏豫会完好无损地
躺在他身边,捋着他的头发告诉他‘没事,只是个噩梦而已’。
“喝水。”子墨走到他身旁,将一杯热茶递到他手里。
紫宸摇摇头。“我不渴。”
子墨挡下他推脱的动作,沉声道:“为了保住你的命,主上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所以你不能糟踏自己的身子。喝水。”
紫宸神色黯然,默默接过茶杯,机械性地喝着。
等他将茶全部喝完,子墨拿回杯子,道:“我在外屋守着,你行动不便,有事的话叫一声便可。”
待房门关上,紫宸伸手,小心地摸索着藏豫的脸。指下,是他熟悉的面容,虽然看不见,却早已铭记于心。
葱葱玉指停在藏豫柔软的唇瓣,眷恋而轻柔地摩挲片刻,然后慢慢俯身,虔诚地印上一吻。
瞬时,唇间充满了藏豫特有的淡香,如同宁神的香药般,安抚着他一直紧绷的情绪。片刻的放松,让一直被他抑制的脆弱与惶恐
决堤而出,一发不可收拾。他扑倒在藏豫身边,将额头抵在他的手臂上,仿佛被母亲遗弃的小猫般,轻声呜咽:“王爷……王爷
……你来好不好……我好害怕……王爷……我以后都会听你的话……我再也不任性了……所以你赶快好起来,好不好……”
没有以往能立刻让他宽心的安慰、没有温暖有力的手臂将他抱入怀里,床上的人安安静静、一动不动地任他的泪水溅湿衣袖。